怀珠之贝 作者:敏敏特母鹅【完结】(60)

2019-05-15  作者|标签:敏敏特母鹅

  不知怎地,今日的他无法像往常那样直接把信丢进匣子里,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诫他,这次的信很重要。

  可转念间虞曜仪的记忆又浮上他的脑际。

  将死的虞曜仪躺在流觞坞的塌上,父皇母后正伴在他的左右。

  “孩子,孩子!太医一定有方法救你的,你千万不能睡过去!”

  母后是伤心欲绝的。

  “曜仪,你想想这江山社稷,想想这黎明百姓,他们不能没有你啊,我和你母亲也不能失去你啊!”

  父皇是声嘶力竭的。

  虞舒曜想了想,他活过的这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父母如此关切过他。

  他还是没能将信打开。

  那封信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被收进一个匣子里,而那匣子里的信多得像是要溢出来,看上去似乎已经装不下下一封信了。

  傍晚时分,雨势急骤,狂风时不时将营帐的帘幕掀起,漫天的寒气弥漫在这片境域。

  帐外响起一声惊雷,虞舒曜握笔的手一顿,笔尖上那颗浓黑的墨滴沉沉地砸在纸上,瞬间晕出一片如天边黑云的墨迹。

  连枝灯上的点点火光被寒风吹得猛地向一侧摇晃,紧接着,全身s-hi透的席若升冲进帐内,身子一软,竟硬生生地跪了下来。

  虞舒曜清楚地听到膝盖触地的响声。

  “舒曜……”

  虞舒曜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

  “凄辰从都城传来密信,说……”

  虞舒曜莫名地想阻止他说下去。

  “皇上和皇后崩了……”

  虞舒曜手中的笔直直地落在砚台里,在墨池中惊起暗黑的水花。

  “是恭亲王按耐不住了,派人潜入宫中暗杀了他们。”

  虞舒曜的嘴微张,嗓子干得发紧。

  “舒曜,舒曜……”

  席若升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远去,他任由各种情绪伴着冷风灌进身体,再将肢体交由它们支配。

  身前的几案被掀倒。

  悬挂着的帷帐被扯下。

  摆满兵器的落兵台被推翻。

  盛满信封的匣子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顷刻间,面目全非。

  对于其余人而言,他们失去的是这个国家的帝后,可虞舒曜失去的,是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双亲。

  “明明今早我才收到他们寄来的信……”

  自虞舒曜率领军队驻扎西北以来,日曜帝和月蘅后屡屡来信,可虞舒曜一封也没有拆开过,全被他放进了那个匣子里。

  他知晓那些封面上没有笔迹的信是父皇母后给他的,但当初他主动请缨率兵来到这片荒凉之境时怀着几分赌气之意,他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可以创造比虞曜仪更加辉煌的功绩,而所有人中,自然包括他的双亲。

  每当收到这些信时,他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心里却肆意享受着父母这种向他表示关心的特殊方式。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幼稚鬼般,做出一副赌气的样子,强忍住内心想读信更想回信的冲动。

  若是回信报了平安,父皇母后便不会再来信了吧。于是,他不回信,这半年来都城里寄来的信却从未断过。

  可是,今后他再也收不到这样的信,他再也看不了触不到他的双亲。

  悔恨,悔恨。他后悔了,他恨自己。

  账外又响起一声惊雷。

  他陡然从地上坐起,从散落一地的信封中猛地拾起一枚,就像握着唯一的救命稻Cao般。

  他终于拆开了信。

  最外层的信封被摘去,令虞舒曜意外的是,第一层信封包裹着的,是又一个信封,而在第二个信封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吾儿亲启”

  陡然,一滴泪水打在信封上,墨迹瞬间被晕染开。

  那是父皇的笔迹。

  他终于明白,父亲终究是帝王,无字的信封是他该有的骄傲,而那看似稀松平常的四个字却包含着千言万语。

  父亲用一封无字的信封来粉饰他的骄傲,可他是真切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亲手拆开,最终能像发现宝藏般体会到双亲对他真切的问候和想念。

  他有着与父亲一样的难以放下的骄傲,可父亲让这份骄傲一捅就破,而自己却用骄傲砌成了墙,硬生生地拒绝了父母对他的关切。

  他颤着手,将第二层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你离开皇城已有十日,我们还不大习惯见不到你的日子。自你出世的这二十年来,你总是在我们身旁,这是你第一次远行。

  我和你的母亲原以为我们足够了解自己的孩子,可你这番举动着实让我们有些捉摸不透。你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出征,是不是因为想躲开我们?

  其实仔细想想,在这十几年间,我们父子都没有促膝长谈过。我知道,我是个放不下架子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自然也沿袭了这个坏毛病,因此你我都不肯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前几日,你的母亲点醒了我,若说不出口,用写信的方式或许能传达些真心的话。所以,你若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就回信吧。”

  啪地一声,有颗泪落了下来。虞舒曜想,若当时立即读了寄来的第一封信,他一定会回信的。

  可是他始终没有。

  他再开启第二封信: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等了半月,你仍未回信。你的母亲说,或许是西北军务繁忙,你没有闲时罢。男儿在沙场上多磨砺磨砺也是好的,只是切记要万事小心。

  这大半月的时间里,我和你的母亲渐渐想通了一些事。儿时的你与我们亲密无间,长大后却生了隔阂,我和你的母亲都察觉到了你的疏远,只是想着或许因为你是男儿,终究不耻于表露情感,便也没有与你深谈。可你近期种种举动,让我们终于发觉你对兄长的敌意,也意识到了你的疏远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你是不是认为在父母的心中你始终比不过曜仪?孩子,是我们错了,我们忘了曜仪的优秀是举世共睹的,而英年早逝更让他的优秀被世人牢记,况且世人最好比较,他逝世之后你便出世,再加之你是他的胞弟,自然免不了被世人拉来与曜仪比比高低。恰恰你心气极高,是断然无法接受他人对你与兄长的比较的。我和你的母亲直到现在才发觉我们这几年始终忘了关切你的心境,也难怪你要与我们日渐疏远了。

  但你要知道,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你与曜仪,在父母眼中,你优秀极了,你是不可替代的。

  如果你想通了,便回信罢。”

  读过信后,虞舒曜心中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郁结终于解开。但昔日对双亲的怨换来了今日的悔,这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不停地拆信、读信,再拆信、读信……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封。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近日,你的母后总是问起你的归期,我每每只能哑口无言。我看得出,她很想你。可以的话,尽快解决西北的事务,早些回家吧。

  你一直没有回信,也不知你肯不肯读我们寄去的信,会不会想家……”

  虞舒曜想,因果报应是真的存在的。当时自己一意孤行地离开他们来到西北,如今报应来了,他已无家可归。

  

  ☆、雾非雾

  两天后,觞引来了。

  叶初空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将虞舒曜双亲逝世的消息告知了觞引。觞引当机立断,托付叶初空赶赴都城与虞凄辰一同稳定局势之后,飞奔至中军大帐。

  只是,他已站在帐前,却久久不敢掀开帘幕走进去。不知过了多久,账内发出一个刺耳的声响。

  像是长剑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觞引再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直直冲了进去寻找虞舒曜的身影。

  虞舒曜没有点灯,账内一片昏暗。

  “虞舒曜?”觞引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任何回应。

  “虞舒曜!”他喊得更加急切,因为在这个营帐中,他似乎感觉不到虞舒曜的呼吸声。

  果然,还是没有回应。

  觞引慌乱地掏出火折子,凭着微弱的火光来到连枝灯旁,打算将帐内点亮。

  第一盏灯座被点亮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对他说:“滚。”

  不是低吼,也不是嘶喊,一个“滚”字声调低平,干净利落。觞引听出了他的疲惫。

  他没有停下,接着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盏灯座,于是这个空间便次第亮了起来,昏黄且温热的火苗让帐内有了些许暖意。

  终于,觞引接连点亮了连枝灯,再转头看向几案时,便找到了虞舒曜的身影。

  觞引走向几案,将那盏油灯点燃。瞬间,虞舒曜的眼眸闪了闪,好似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他提起身旁的剑鞘,将火苗按灭。

  觞引不依他,拿起火折子又将油灯点燃。火光只亮了一亮,转瞬又被虞舒曜用剑鞘按灭。觞引继续点,虞舒曜继续灭,两人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都不肯妥协。

  终于,在虞舒曜又要按下剑鞘时,觞引陡然伸出双手护住灯盏,剑鞘就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

  虞舒曜怔了怔,停下了动作。于是觞引才放心地将两手收回,在摇曳的烛火中凝视着虞舒曜。

  他静坐在几案旁,背微微弯曲,额前的几缕发丝散乱在眼前,眼眸没有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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