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苏怀静安静的坐着,栏杆不但很高,还很长,他就坐在上面像个孩子一样晃脚,然后轻轻歪过头的,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有时候他们说什么,我总觉得我就该做些什么,人并不总是像看起来那么单纯,你猜我什么时候发现你有问题的?”
“我不知道。”裂天囊呆呆的说道,“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我。”
阳光很刺眼,苏怀静抬起头,用手微微挡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很感激你,哪怕我曾经犹豫过。我没有猜到这么多东西,但是在书院的时候,你迟疑了一会儿才告诉我等我修行之后,修为较高的时候,可以尝试解开绑定。思考跟迟疑都是人才会做的事,机器只会检索,可能跟也许,也不会是一个人工智能说的话。”
“我不想再那个样子了,很多事也许并非想的那么好,但是总要改变一下,对吗?”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很少冒险,所以有时候为了冒险犯错就会觉得很值得。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赌徒,因为起码一个泯灭人x_ing的赌徒听起来,总比一个泯灭人x_ing的正常人要让人容易接受的多。”
裂天囊在空中轻轻飘荡着,他有点疑惑:“你不想回家了吗?”
“我很想,人有很多感情,我当然很想念我的家人。”苏怀静微微笑了笑,平静又冷淡的模样,“但是我也很想改变,我放弃了二十多年,其实算上现在,我应该快三十了,我一事无成,毫无价值,我总觉得是道德枷锁,是家里人的牵绊,是……是世界不容于我。”
裂天囊不太明白,白莹莹的光在空中茫然的“看”着苏怀静。
“但是来到此处我才明白,是我无能。”苏怀静轻声道,“一切怪不得他人,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失败了。我只是忽然有点难过,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哪怕是虚假的。”
“我是个俗人,平庸无奇,随处可见,除了有点情感障碍别无不同,也许人家比我还上进一些。”苏怀静轻轻松开了手,微微笑了起来,“我装得高高在上,照样掩盖不了我只不过是作弊得来的力量,我跟易擎不同,他聪颖,冷静,哪怕千年的折磨也没能压垮他,但是我已经觉得累了。”
裂天囊有点紧张:“你想放弃了?”
“不。”苏怀静想了想,他说,“我只是觉得,我大概也是喜欢易擎的。”
裂天囊的光芒在空中抖动了一会儿,忽然落在了苏怀静的胳膊边,低声道:“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主人吗?”
“他不会喜欢我真实的样子,所以我想试试。”苏怀静漫不经心的说道,“世界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灰姑娘的魔法到了十二点照旧变得无影无踪,他以为我骗了他,不知道我到揭露那一刻还在骗他。”
人世徒劳的悲哀与欢欣都是稍纵即逝的,苏怀静并不否认自己会被易擎吸引,就好像一堆熄灭的灰烬遇到火时仍会发光发热。而易擎喜欢他,他也很清楚,但是易擎喜欢的那个人本来就是系统伪装的一张皮囊,他代为演出,捏造足够吸引易擎的一位强大、威严、冷酷的长辈。
可是他看到的,从来不是真正的苏怀静。
那个苏怀静,是真正的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妄的美梦,并不现实的存在,他严苛而暗藏温情,天赋异禀并忠于自己的道,沉默寡言且纯净澄明,仿佛毫无半分七情六欲,人间烟火。
但那只是易擎眼里的苏怀静。
苏怀静饶有兴趣的猜测着:倘若易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模样,那他会更痛恨那个高高在上毫无感情的修道者,还是这个全靠作弊普通平凡的寻常人。
也许是后者吧,前者最多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后者却真真切切是在耍他了。
而且是一个普通人戏耍一名修士。
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苏怀静感觉还挺刺激的,有种老虎嘴上拔毛的快感,而且换个角度来讲,他已决定开诚布公一切,自然难免松了口气,至于易擎是喜是怒,就与他无关了。又不是他开口要求易擎喜欢那个苏怀静的,一个人的情之所钟,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就好像他喜欢这个有点疯疯癫癫的易擎,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对了,我们是永远留在这个时间了吗?”苏怀静忽然道,“你之前一直很虚弱,应当也是这个原因吧。”
这个问题终于回到了裂天囊的老本行,而不是它所不熟悉的人类思想研究学的范围,于是它赶紧回答道:“不是的,我还没有回到主人身上,所以这个开启的通道大概只能支撑十年,易宣的身体到底跟主人无法完全契合,而四侯之门的爆发给了我机会,所以我就把主人送过来了,等时间一到,通道关闭,我们又会回去的。”
十年……
不知道易擎想到那个答案,会想多久,他又需要等多久,如今可不比往日,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耗得起。
其实苏怀静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别的,而是那个夜晚,他曾经用静姐的口说出来的那句话:你是特别的。至于易擎会不会觉得是假话,有没有想起来,那苏怀静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假使真的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将这十年花在熟悉这千年前的风景人土上了,就当做一次自驾游。
等到两人再度回到千年之后,那时情况难堪与否,都得另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一章应该叫做破而后立。
本来就是建立在虚假之上的爱慕与欲望,不如敲个粉碎,重新来过
怀静也开始审视自己的为人处世态度。
第98章 叙旧
最初的一年,苏怀静只是打理了小屋的花圃。
易凤知偶尔会与闾丘真一起来看看他, 虽然三个人也谈不出什么风花雪月, 但事实上每次用女体接待两个人, 总会让苏怀静感觉这像是金屋藏娇。而易凤知也带来了不少有关易擎的消息, 对方已经开始张牙舞爪的显露自己的本事,约莫是易凤知的原因, 他几乎想一瞬间就显示出自己不可一世的强横来。
第二年小屋四周开满了花,易擎不知道是提前进入老年痴呆还是知道了但故意当做不在意,并没有来寻他,好在苏怀静已经知道如何自得其乐, 甚至常常与闾丘真出外郊游,倒是活得挺开心的。
至于闾丘真的心意……
苏怀静对他倒不会像是对易擎那么残忍, 所以只是视若无睹,静姐的外貌并不难看,实力又颇为强横,受人喜爱并不奇怪。
“静姑娘。”
闾丘真执伞为苏怀静遮去阳日烈光, 女子有些恍惚的转过头来,目光柔软水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竟难得显露出几分脆弱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闾丘真继续说下去,瞧得男子心里头一热。
“前面有个竹亭,咱们去歇歇吧?”
“好啊。”苏怀静轻轻颔首, 提裙与闾丘真一道坐下,所谓寒冬酷暑,这会儿阳光正炙,酷暑闷热,蝉鸣此起彼伏了好阵子,像是被晒怕了,只恹恹的叫唤了两声,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修行已久,额上并未见汗,因此坐落下来,闾丘真怕她无趣,又拿出一副棋子来与苏怀静对弈,黑白棋子是由玉石打造的,触手冰凉,在这天气尤为舒服风雅。两人你来我往了一阵,静坐无声,棋局即将结束的时候,眼看闾丘真就要落败,苏怀静忽然道:“不如添点彩头,不然就这么玩着,也没甚么意思。”
“好啊,静姑娘想赌什么?”纵然已落下风,眼见自己就要输了,可闾丘真还是有求必应。
“我……”苏怀静抬头看了看闾丘真,忽然一字落定,平静道,“想问你一个问题。”
闾丘真笑了笑,开始收拾棋子,平静道:“我输了,姑娘但问无妨。”
“我想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苏怀静淡淡道,“倘若要谈及情爱,我能说出不少诗词歌赋,可是我不懂。所以我想知道,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你舍得摘下龙晶石送给她?”
闾丘真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本来是想笑的,然而他看到女子纯净疑惑的眼神,忽然一哑,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想道:难不成静姑娘对此当真一点儿也不懂?
“凡人的诗篇我也听过几回。”闾丘真赞许的点点头道,“他们对此确有造诣,字字珠玑,真情动人。倘若由我来说,也再不能比那更美更好更为动听。只是我想,许多事并不仅是如此,若要我来讲,我只想将每年枝头开得第一朵花,簪在她的发鬓上。”
苏怀静便点了点头,他想:我可不想把花簪在易擎的发上。
不过那场景想起来,其实还挺好笑的,所以他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闾丘真不知道他想着另一个人,只当是被自己那番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便也笑了起来,微微有些羞赧的模样。
不多时来了一群十来岁的少年郎,修为还不过是在淬体,刚起步的模样,热得满头大汗,正哇哇乱叫,顶着书囊就往凉亭里头跑,其中就有易擎。苏怀静没想到这会儿能遇见易擎,不由得有些吃惊,但是他想了想,只是对闾丘真说道:“咱们撤了棋,让这些孩子避避暑气。”
小亭不太大,他们两个人若是继续对弈,难免要占去一些空间,而且少年们吵嚷,也静不下心来。
闾丘真自无不可,含笑点头,两人这边将棋盘撤去,避让开来。这小亭半在岸上半在水上,建得十分牢固,一瞬间上来好几个人也不见摇晃,几个少年见着亭里有名貌美女子,嘻嘻哈哈的脸色倏然一收,都有些腼腆起来,有几名进学的见过闾丘真,便客客气气过来打了声招呼,天热得植物低头,避暑的少年郎们也有点发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