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静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显然醉得有点儿发懵的闾丘真叫醒,他犹豫了片刻,易善渊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闾丘真被他推在了圆木上,破了几个口子的斗篷覆盖在身上,遮住对方茫然的面孔。
易善渊又再抬起了头来,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像是很多年前,让苏怀静不要故意谦让似的。
可两个人都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苏怀静心知肚明,易善渊也是如此,他们俩相互看了看,易善渊垂眸道:“做好准备,今天恐怕会有敌袭。”
几乎每次的篝火都会引来敌袭,那些发了狂的魔军才不管你怎么想,可人倘若见不到火光,又怎么能重燃希望。
“敌袭……”苏怀静把这两个字在唇间轻轻一磕,微微抽了口气,然后易善渊示意他跟随着自己,于是他便跟了上去,外头已站着许许多多的人了,有一个倒是很面熟,是太渊,他脸色发沉,面颊上有道新伤。
苏怀静不由得想起了篝火开始时,与太渊凑在一起的那个白袍道人,对方轻柔的安抚着病人,看起来神圣无比,这会儿那道人并不在。他揣测按照现在这个医疗资源稀缺的情况,那道人大概是他们最后的保障了。
不知道是命运安排如此,还是易善渊的确了解对方的套路,魔军的确趁着暗夜之中唯一的火光来了。
苏怀静不是第一次面临这么多敌人,在四侯之门即将破开的时候他也面对过,但这会儿大不相同,他能听见身后人们轻微的,难得的笑声,而面前是发出低声咆哮的,虎视眈眈的魔军。
魔族有些长得与人差不多,有些则奇形怪状的,他们在暗夜里黑压压的涌来,新登场的傀儡派上了大用场,它既不吼叫,也不怒啸,在这一群魔族之中安静无比。苏怀静能听见惨叫,北真人划开了结界,她已一力形成后方的屏障,避免会有魔军偷溜到后方屠杀平民。
傀儡还在无声无息的杀戮着,修士们如游龙一般潜入了军队之中,苏怀静能听见敌人的惨叫哀嚎与身后人们快活的欢笑声,站处只剩下了他,北真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她的目光从疑惑渐渐变得柔软了起来,温和的说道:“去吧,我不要紧的。”
苏怀静才被惊醒似的,跃入了其中。
他没能碰上魔军的首领,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大魔头跟他撞上,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屠戮着这些魔军,他们的实力比淬体期的凡人要强,但还不到筑基,凶狠而冷酷,但元婴期的苏怀静对付他们却易如反掌,就好像大人欺负十来个婴儿似的。
最为安静的傀儡杀得最多,它毫无感情,也无负担,巨力让他将魔族轻而易举的捏碎,迸溅的血r_ou_喷了苏怀静半边身体,灵力锋利如刀,他轻而缓慢的在魔群之中游走,收割下每个灵魂,但下意识的并不喜欢如此。
天渐渐亮了,残存的魔军流水般的撤去,他们似乎只是突袭,还不到真枪实干的时候,傀儡身上布满了鲜血,看起来像尊远古赫赫有名的杀神。苏怀静浑身浴血,他站在一堆尸体之中,有些不知所措,讲郎们并没有聚在一起欢呼,太渊对抗魔军首领的时候受了重伤。
他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筋疲力尽,腹部洞穿的巨大伤口正在潺潺流血,整个人都几乎因为失血而发白。
胜利的欢乐毫无根源,苏怀静踏过尸堆,看着人们将太渊送进了书院,很少出现的裂天囊少见的安慰了下他,或者说是别样的夸赞起了易擎当年的丰功伟绩。可苏怀静只觉得厌烦,他厌烦这一切,厌烦这毫无意义的胜利。
之后苏怀静在书院里又呆了几日,出战了两三次的突袭,每一次都给他感觉更糟,人们接二连三的受伤,可他们却目光灼灼的夸赞着傀儡。太渊的伤很重,苏怀静有好几次以为他不可能再挺过来了,这个倒霉蛋好像每次都是这个样子,总是人群里最不幸的那个。
好在他的朋友可靠又值得信任,不眠不休的把他从地府门口拽了回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月,苏怀静提出了辞行,书院的人摸不着头脑,但努力的劝说他留下来。苏怀静知道他们是好意,留下来会更安全些,而且人多的时候,总归是更安心的。可是他实在是厌倦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战争,也不想继续待下去。
窥世镜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也不希望会牵连到九泽书院。
书院最终没能留住他,黄偃没有追根究底的询问什么,他只是为苏怀静劝说了许多好心的讲郎;易善渊遥遥的看着他,抿着嘴唇让他多加小心。
临行前甚至连蓝明兼都来送了他一程,对方狡猾的x_ing格变了不少,有点没好气的瞪着他,像是在看个送死的蠢货,不甘不愿的说了句:别给书院丢脸,也别死在外面了。
苏怀静没怎么生气,他甚至笑了起来,然后与众人告别,然后踏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还是很想易擎,甚至比分别那时要更想念,期望知道对方是否平安,又做了什么坏事,是不是又把自己玩了进去。
只是苏怀静没怎么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了,那种甜蜜温柔的回忆在这时候想起来要命的很,他有时候会在晚上对着火堆想起他那时不耐烦易擎的时候,那时的烦恼在这会儿看起来像是撒娇似的,于是他启唇微微的笑,感觉到了心里抽搐似的疼。
他真的很想易擎,想到做梦都梦不见。
Cao丛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苏怀静敏锐的看向那片丛林,他确定是个生物而不是什么风声,然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还是个孩子。
苏怀静下意识松了口气,他手中灵力凝结成的利刃缓慢的散去了,察觉到大概是自己在火上翻烤的r_ou_干引诱了这个孩子,于是他将树枝取下来,远远的丢进了丛林里。他不是很饿,吃东西只是让他确保自己还活着,就像是他不断的跟裂天囊说话,就好像对方还是自己那个系统似的。
那个瘦弱的像是只小猴子的孩子瞬间消失在了Cao丛里头,连带着还有那串r_ou_干。
苏怀静百般聊赖的想那上面肯定脏了,如果可以,他倒是更愿意把东西递过去,但是很多人会吓得逃跑,尤其是孩子,哪怕把自己摔上七八个跟头,也要拼了命的逃开他,仿佛他走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原始社会。
瘟疫是很可怕的疾病,但是死亡是最可怕的瘟疫,它迅速的侵吞一个人的生命,连带着其他旁观的人。
苏怀静并不觉得痛苦跟绝望,他只是感到了一种悲凉,而最为可怕的是,他已经在慢慢习惯了。
火光又亮了一会儿,Cao丛被风开始吹得抖动,苏怀静不经意的撇过眼去,忽然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抱着婴儿,她的手里还牵着个男童,男童手里拿着刚刚被自己丢过去的r_ou_干,他们皮包骨头的,显得格外怯生生,活像苏怀静会来把他们胖揍一顿似的。
然后他们试探着苏怀静的反应,最后迟疑的坐在了Cao地里,隔着远远的,贪婪的享受着被暗影所覆盖的火光,其实那个位置感觉不到多少温暖,可似乎明亮已经足够令她们感觉到欣喜了,所以女人哄着婴儿,搂住了男童,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怕会惊怒苏怀静似的,再没有开口了。
苏怀静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才意识到,她们是想来取暖的。
他开始思考如何劝说她们靠近一些了,尽管无法拯救三界的人魔大战,但照顾三个可怜人,对如今的他而言却并不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扑街的我
顺便大树开始预售惹。
第115章 相逢
谢南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这该本已经死在他手中的男人正坐在树梢上, 王大嫂跟小柱则坐在火堆旁, 婴儿已经不再啼哭了,火堆在这暗夜里显得尤为温暖。女人像是惊弓之鸟般看向了他来的地方, 见到谢南的面容后才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躬起身体, 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容:“谢真人。”
她近乎有些惊恐的忐忑不安着,为自己方才的擅自行动,谢南知道对方对自己一直存有敬畏之心, 他只好苦笑着将猎物放在地上,温声安慰道:“没事,王大嫂, 你好好休息, 我去跟那位好心的道友打个招呼, 你照顾好小柱他们。”
这才让一直精神紧绷的女人稍稍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的点着头, 瘦至嶙峋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婴儿的身体, 将两个孩子一起搂紧了,微笑着凝视男童吃r_ou_干的模样。直到男童把r_ou_干递给她,王大嫂才撕扯了一小片下来,放在口中嚼成了r_ou_糜, 轻轻哺给了婴儿。
谢南跟王大嫂结伴纯属偶然,灵宝洞在这场人魔之战里损毁了小半,不少人前不久随着掌门长老他们前往了第一线, 但谢南被留了下来,他当时忙着为凡人寻找合适而安全的落脚点,等回到灵宝洞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生产的王大嫂,而后因为魔军的阻碍,只能绕远路送王大嫂到安全的地点,免得暴露踪迹。
“多久了?”
苏怀静启唇问道,他低头看了看正在努力嚼着r_ou_干的王大嫂,又重新抬起头看了看谢南,并不太诧异对方是当初杀死自己的那个人。谢南并不是个恶人,尽管这么思考自己当初的死亡显得有点冷酷,但是苏怀静不怎么抗拒这件事,他当初为易擎顶下罪名之前,谢南并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为,反倒彬彬有礼的像是个君子。
“什么?”谢南有点不知所措,他多少有点拘谨的看着苏怀静,误杀这件事本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无法不为这件事感到动摇,每每深夜梦回,谢南都会想起苏怀静死去的模样,躺在杀死小师妹的真正凶手怀中,冷静的表情像是在谴责,像是在嘲讽,他无法手刃真正的仇敌,却错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师尊总是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此事与他无关,可谢南依旧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即使如今看到苏怀静平安完好,谢南仍有些歉意。
“人与魔族开战多久了?”苏怀静哑着嗓音道,“我最近才出世,想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