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不太确定的说道:“十四年了,大概已经有十四年了。当年四侯之门破开,魔族大举入侵,三界猝不及防,纵然奋起反抗,却也损失惨重,不过如今似乎是要停战了,前不久我收到了师门里的纸鹤,魔族应当也精疲力竭了。”
十四年……
那不就是他跟易擎回到那个时空的时间。
“是吗?”苏怀静淡淡道,“那很好。”他微微收着腿,在树梢上沉思着,对于前景他可没有谢南这般的乐观,易擎会做些什么谁都不知道,假使他要把人间变成地狱焦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这会儿他也已经做到了。
“当初的事情……”谢南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开口道,“是我的过错。”
苏怀静怔了怔,疑惑的看向了谢南,迟疑道:“你说什么?”
“我当初将你重伤。”谢南满怀愧疚道,“倘若我当时更理智一些……问清楚来龙去脉,或是想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不被怒火与仇恨遮掩了心。”
苏怀静失笑道:“我存心骗你,你又能怎样呢?更何况我杀了你那么多师弟师妹,你杀我也不算过错。”他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谢南的眼眸里浮现出悲哀来,“假使我那时候更冷静些,他们又怎会因我的愚蠢而送命。”
真正使谢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原因终于被亲口说出,他满怀愧疚的不止是苏怀静一人,还有连带着因此而死的师弟妹们。这下苏怀静就不知道怎么说了,他那时候想着保护易擎,其实对杀死谢南甚至于他的师弟师妹毫无任何反应,这会儿谢南这般平淡的与他说起,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残忍的事。
“她们是?”
苏怀静想了想,还是决定转移话题,抬了抬下巴,指向了王大嫂母子三人,轻声道:“你一路都在保护她们?”
谢南轻轻“嗯”了一声,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了一会儿腰间的玉佩,像是几乎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道:“原本阿筝也在的,她是我的道侣,我同她一起留在中星界保护灵宝洞山下的凡人,撤离的时候遇见了王大嫂生产,阿筝她……她死在魔军手里了,就只剩下我带着王大嫂他们了,一路上要是见着什么别的人,我也会让他们同行,只是他们大多留恋故土,或是在路上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了。”
“那王大嫂她?”
“她要寻她娘家人,我打听过了,那些人现在聚集在冻土城里,所以我送她去。”谢南抚摸着那块玉佩,目光温柔,然后他解下了那块玉佩压在了自己的心口,轻轻道,“人总是希望亲人陪在自己身旁的,她丈夫已经没了,我又没什么事,送她一程也无妨。”
天色慢慢的开始变淡,像是腐朽的灰色,像是一下子变得不那么暗,可还是沉沉的,并不明朗。
约莫是二更天了吧。
苏怀静模糊的想着,他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温柔的男人,忽然问道:“假使这一切都是一个人自私自利所为,你恨不恨他?”
“什么?”谢南有点没反应过来,吃惊道。
“就是……四侯之门当初不是一位大能牺牲后才建起的吗?”苏怀静有点敷衍的说道,“假使如今也有这么一位大能,他不愿意牺牲自己,才使得魔军入侵三界,杀死你的道侣,你……你会不会恨他这般自私自利?”
谢南沉默了好阵子,才慢慢启唇道:“爱惜自己的x_ing命,并不是什么坏事,他愿意封印四侯之门,是三界的幸事,可他不愿意,那本也就是三界的命运。我何必恨他呢,你是否觉得,他不肯牺牲自己一个人,无异于等同放纵魔军屠戮了三界?”
苏怀静没有说话,因为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许多天了,他每次看到生命的逝去,总是忍不住想起易擎的报复,他知道,他心中也清楚,易擎何其无辜,可那些做下决定的人,却也是为了三界的安危。他不知道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好似谁都没有错,可是谁也都做的不对。
“其实有什么差别,咱们逼着他去死,他纵使肯牺牲小我了,你当我们哪一个不是刽子手么?我这个人拙嘴笨舌,说不好话,希望你听了不要介意。”谢南缓缓道,“他也是爹生娘养的,我们这许多人活命全靠他,算是什么?他不愿意牺牲自己封印魔军,那也很正常,纵然是死了人,也是魔军的不对,他们无端端的,为什么要入侵三界,而不是那人的过错。”
“你觉得他身上背了魔军屠戮三界的鲜血,可若是人家真的被逼死了,封印成了四侯之门,那我们三界得以活命的这些生灵,哪个手上没有沾过他的血?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因他厉害,适合封印,就活该去死吗?”
苏怀静忽然说不出话来了,瞧了瞧谢南,觉得这人才是易擎的知心人也说不准,倘若换一个全不相干的人,只要不是易擎,其实他心中隐隐约约也是觉得以少换多,以小博大才是对的。三界得以平安,天下足以安康,谁在乎是不是有个人为三界献身牺牲,他家中亲人又是何等伤心痛苦。
就算知道了,便满心悲悯的献上一声敬重或是英雄,不过多久就抛到脑后去。
人大概都是这样,只有刀割到了自己的r_ou_上,才会疼得钻心。
“你想的真是很通透。”苏怀静沉默了半晌,轻轻叹息道,“多谢你说这一句了,对我很重要。”
尽管谢南觉得苏怀静问这话定然有什么意图,可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意图,便干脆也不多心,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两人本就不熟,连寒暄便也避免了,谢南自然去照顾王大嫂母子三人了。
苏怀静仰头看着天空,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现代时的三观与这个世界时的想法相融合的很完美,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也不知道易擎最近怎么样了,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如今过得是好是坏,自己就这么离他而去,他是否也会挂念。
冻土城离这里并不远,苏怀静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与谢南一道送王大嫂她们前往冻土城,然后再回去找易擎。
权当是答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大概会写几个番外补充配角的故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第116章 痛心
“那个跟着你的散人呢?”
虞俦环抱着手臂, 没有太过客气的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而易擎只是平静的翻过杂乱无章的一些记载近期事物的卷轴,神态平静的活像他不曾在四侯之门破灭那一刻死去, 也没有在十四年后回到上云界力挽狂澜一样。
人族与魔族已经足足开战十四年了, 除去千年之前的战役, 人族还从未如此伤亡惨重过,这还是在魔世姒明月的支援下,方才勉强均衡下来,假使姒明月倒戈魔族, 恐怕对人族又是一记重创。这十四年陨落了不少大能,死去的凡人更不必多提,纵然满心仇恨, 可是现在作为人族领袖的虞俦却不能任x_ing妄为, 只能压着x_ing子跟魔族议和。
不过魔族强盛, 人族衰弱,场景也可想而知, 偏偏这个敏感期间, 易擎忽然回来,还带着古器护魂灯衍青,使得人族在这场谈判之中从弱势勉强追赶了上去。
其实虞俦对易擎并不了解,许多事情随着易斐玉的死亡被一同掩埋在尘埃之中, 比如易擎,比如境道玄。
不知是否是上天遗留的玩笑,偏偏这两个人都从麻烦变成了帮手。
倘若四处猎杀魔族的境道玄也如易擎这般清醒明白, 一道跟随他来与魔族谈判,虞俦觉得自己手心里的筹码大概又会重上许多。
“他走了。”
易擎顿了顿,然后慢慢将卷轴合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既不显得悲伤,也不显得迷茫,像是平平无奇的在说一件毫无干系的事,可偏偏他放下了手中的要务,颇为认真的回答了虞俦,就好像在慎重对待这个问题一样。
虞俦不太清楚这是哪个“走”,而他经历的走也实在是太多了,有一些话是并不应当问得,于是他也再没有多问。
“那么,那位与你一同下葬的姑娘呢?”虞俦又道,他自然不是闲得没趣无聊突然想戳一下别人的伤疤,只是当初易擎与苏怀静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北公与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易斐玉也早在数年前牺牲,知道易擎过往的那些人几乎无一幸存,而偏偏易擎又保有这么强横的实力,他实在不得不谨慎一些。
易擎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他是我的妻子……不过我们还尚未成婚。”
这个回答虽然惊人,但是说到底跟虞俦想问的东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还不待虞俦再开口问些什么,易擎有些不耐烦的又再说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也许未必是不耐烦,而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嘲讽与讥笑,就像他早已洞悉这些无聊的小把戏,只是懒得奉陪,也懒得揭穿。
虞俦苦笑了两下,他的确不擅长做这种事,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关山雪更擅长搬弄文字跟口舌,于是也只好答道:“大概是我仅剩的好奇心吧。”虽然说对待魔族的时候,虞俦已经磨练出了厚脸皮,但是对上易擎总是不自觉的发毛,他还记得在那场会谈上易擎的表现,也记得父亲讳莫如深的神态。
大概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每每见到易擎,总会觉得毛骨悚然。
易擎与虞俦x_ing格并不相合,人类的喜怒哀乐从不互通,因而知己良友也就显得难能可贵,他们充其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但要说起敞开心扉的交谈却未必了。所以有些东西他即便的确非常想对人吐露,却未必会对虞俦说半个字。
那日苏怀静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想不管不顾的抓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