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擎见到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纯属是巧合。
他与虞俦从魔界回来后还没有多久,一切百废待兴,可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说到底只不过是想动用虞俦的力量去找人而已。
可是苏怀静一直没有消息。
易擎找遍了整个上云界,甚至是他们曾经居住的小屋,可苏怀静都不曾去过,有时候易擎甚至会惊奇自己对苏怀静的不了解,然后他很仔细的回忆了过往,发现自始至终,都是苏怀静陪着他,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从未有过埋怨,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自从易家覆灭之后,议事的地点就改成了雪照山,易擎按照惯例催促了忙得发狂的虞俦,然后悠哉悠哉的出门来准备离开,直到看见了谢南。
谢南的模样很潦倒落魄,中星界来得大多如此,上云界不少人也未必见得多么威风凛凛,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黑氅衣,盖着斗笠。这个人很面熟,可易擎一下子没想起他是谁,直到风雪吹起那斗笠,蒙住谢南的双眼,叫易擎看见了那张蜡黄的病容。
记忆倏然闪过。
还在遮挡风雪的谢南几乎没有什么防备,就被直接打飞了出去,对方似乎是下了死手,但并未用上灵力,可一拳也打得他心脉重创,重重摔落在雪地里的时候,一口猩红“哇”的一声吐出,已夹杂了不少内脏的碎块。
听到响动的众人纷纷涌出,其中就有灵宝洞的强者见是谢南,便尽数拥簇了过去,将谢南扶了起来,对易擎怒目而视,有脾气暴躁些的,张口就骂,法器已然浮现在身侧。
虞俦听到响动赶忙跑出来打算阻拦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哪知两边都有伤者,灵宝洞顾忌易擎的实力与退魔的功劳,易擎则对他们不闻不问,只是搂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子。
旁人嘈杂的声音都被易擎隔绝在了耳外,他坐在雪里也不觉得冷,烈阳映着雪光亮得几乎刺眼,照亮了苏怀静藏在竹编的斗笠下那张病容。
他瘦了很多,眼睛微微凹陷下去,颧骨明显,蹙着眉头,并不安稳又平静的模样。
这具身躯没了起伏,没了心跳,冰冰凉凉的,易擎伸进手,只摸到比冰雪还冷的手,连同整件毛氅都是雪一样的温度。
易擎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仿佛有谁抓着他捅上了千百刀似的,每一刀都像藏了钩子,带出血淋淋的r_ou_来,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可他没有死,他还在看着这个平静的男人,像是要将这张容颜刻进眼睛里。
苏怀静瘦得厉害,胸膛几乎完全陷下去了,然后有两滴血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易擎不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只是忙不迭地的帮他擦去,可那血越擦越多,最后几乎染满了半张脸颊,叫易擎有点绝望。
“阿静。”
易擎沉沉的开了口,他用手指捏着苏怀静的下颔,语气有些求饶似的温存:“你别吓我,好吗?”
很快易擎又想起了苏怀静其实是不会死的,裂天囊能够回溯时光,假使当年苏怀静能够死而复生,那就意味着这次也一样!可他欣喜了没有多久,忽然想起来那时苏怀静假借静姐之口告诉他自己安然无恙,然后又想起了裂天囊刚刚将他们送回此处。
欣喜之情瞬间消退了下去,易擎的脸色又再变得惨白一片。
他开始觉得喘一口气都像是掏心挖肺的痛楚。
“易擎!易擎!”
虞俦晃了易擎好几下,对方才恍恍惚惚的勉强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淌着血泪,神情像是从炼狱里爬出的恶鬼般叫人恶寒,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看身后灵宝洞的修士愤懑的面孔,小心翼翼道:“谢修士要我告诉你,他没有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撑不下去了,而且伤口有魔气沾染,所以一直在恶化。”
平心而论,虞俦当然也很想痛骂或者教训易擎一顿,可说实话,魔军肯退兵可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易擎的实力摆在那里,假使这个本就没什么约束的疯子再发狂起来,现在的三界实在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大战了。
所以对方无缘无故打伤谢南的事,也只能委屈灵宝洞勉强忍耐一下,好在受害者本身没什么情绪,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我险些杀了苏道友,难怪他会如此愤怒紧张。”谢南在师长的救治下稍稍缓解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显然还记得自己当时被易擎一招打伤的时候,又看了看苏怀静,咳了两声,“罢了,有因有果,我当初险些杀死苏道友,如今被他讨还,以后各不相欠了。”
灵宝洞中人听他如此说话,纵然生气,也再无话可说,便带着谢南离开了;热闹没得看,人自然也都散去了。
虞俦只能感慨倘若世间多一些谢南这样的好人,那当有多好。
而易擎只是红着眼睛,将苏怀静抱起,一步步走回了自己在雪照山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现在的番外想看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易凤知的三角恋【喂】
一个是战乱的三界
没有别的话那就等这两个番外更完我确定完结了
正文的完结大概还有几章
第118章 回来
四周实在静的出奇。
苏怀静阖动着双眼, 这次模糊的视野里所呈现的房间已不是之前那个风雨交加的陋室了, 反倒是一处极陌生的房间。这些时日他醒来的时候并不多,不过大概也看得出谢南的拮据跟潦倒, 他们二人虽说都是修士, 可伤的伤, 病的病,只能避着魔军走。
想来这时是回到谢南的师门里了。
过没有多久,忽然有个人影投入眼瞳之中,苏怀静眨了眨眼, 好半晌才发现是易擎,只是对方容貌枯槁憔悴,倒比他还要更像是个病人。易擎衣襟上还染着一滩鲜血, 也不知道是谁的, 他看着苏怀静醒来, 目光似投入了石子的潭水般稍稍动荡了起来,那目光自长睫下望来, 凝凝出神。
苏怀静的心忽也忍不住动了起来, 易擎极沉静的,好似苏怀静苏醒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哑着嗓音柔声道:“你饿不饿,厨房里煮了粥, 我去拿来喂你。”他也不等苏怀静回答,又立刻站起身来出去了,身影几乎有些踉跄。
其实苏怀静并不想喝什么粥, 但是既然易擎出去了,他自然也只好耐心等待,伤口处已没有那个雨夜时那般隐隐作痛了,只是还是无力。而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其实是谢南的安危,见到易擎的第一刻虽然欢欣与喜悦占据了大半,但是警钟却也随之敲响了起来。
谢南。
谢南曾经误杀过他,假使带着自己叫易擎撞见了,也不知易擎会怎么样想,不说两人本就有一段仇恨,就是易擎的x_ing子,也怕是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易擎来得很快,几乎只在苏怀静刚思虑过对谢南的担忧,他就如同龙卷风一般的刮了进来,然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一口热粥已经喂到了嘴唇边。粥大概已经煮好有段时日了,虽然热,但是并不烫口,苏怀静一口口吞咽进去,只觉得干得几乎冒烟的喉咙似乎都被滋润了些,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天穹。”
这个名字已没有人会叫了,易擎怔了怔,目光幽魂般的落在了苏怀静的面容上,痴痴的,像是出了神。
“你醒了。”易擎的语气平静无波,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苏怀静的脸,好似刚从梦中醒来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寻常人应有的喜悦与畏缩,“你真的醒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刀锋擦过嶙峋的石头那般干涩,似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粥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些还溅在了易擎的衣摆上,可他只是恍惚的看着苏怀静,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静。”
易擎轻声道:“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苏怀静的嘴唇稍稍绷紧了,沉默的“嗯”了一声,他纵然再不清楚说话的场合,也知道这一刻绝不该说起谢南的事,起码不该责问易擎。而当易擎靠在他的腿上,头挨着受伤的腹部时,苏怀静也只是无声的轻轻抚摸了他的头发。
“我回来了。”
易擎枕着苏怀静的腿,眼睛闭了好阵子,缓缓道:“阿静,咱们隐退吧,我觉得很累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魔军,现在他们已经退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你不喜欢的纷争了,而人族自己的事,就都与咱们无关了。”
“是吗?”苏怀静淡淡道,“你放下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恨他们,只是觉得毫无意义了,我错过的岁月太多,这一切都好像是无用功,魔族入侵,我既感觉不到开心,也感觉不到快活,只是觉得空荡荡的。”易擎垂着头,并不能看见脸,只听得见语气沉闷的近乎凉薄,显得有点过分安静。
苏怀静不知道怎么开导他,过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总是这样的,很多事情也许有一个很好的开始,但结局却未必真就如你所想那般,世上的事情,多数都是如此的。”
“爹已经在家里等我们了。”易擎轻轻道,“阿静,我们回去好不好,易家现在也已经没了,那些应当死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我不想有一日见到你也离开我,就像之前那样,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软弱的易擎实在是很不像苏怀静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但是仇恨过后的空洞期却也并非不能理解。易擎靠恨持续活了一千余年,当此刻大仇得报,觉得茫然无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放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怀静的手压了压易擎的鬓角,忽然轻声道:“对了,送我来的那个人呢?他还好吗?”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一定对他动了手,所以不必瞒我,你是什么x_ing子我一早就知道,也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这么说够不够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