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易擎实在是太清楚了,苏怀静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即便勉强能够停驻,两个人也再挨不到一块儿了。上苍真是不公平,他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非常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他没办法争取他想要的那些东西,而他能够得到的又实在来得过于轻而易举,就好像实力,就好像地位,他也许会因为一时的报复而快活,但苏怀静的离开却又彻底让他的心完全的空洞了。
苏怀静是他唯一迫切的,渴望得到的。
易擎本以为自己会很快乐,起码会存在报复后的愉悦,然而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他只是觉得索然无味,这些面孔陌生而稚嫩,让他想起千年前的那些晚辈,他值得报复的对象几乎全都不存在了,而苏怀静的离开,彻底让这一切变得意兴阑珊。
他知道苏怀静并非是恨他,也知道苏怀静并不反对他做的一切。
就只是……觉得痛心。
…………
人倒霉起来,大概是喝凉水也会塞牙缝的。
苏怀静抱着被抛在空中的婴儿挨上那魔兵那一击的时候,脑海里突兀的闪烁过这么一个想法,然后几乎碾碎血r_ou_的剧痛瞬间就从被刺伤的后背那处传上了神经,谢南大概是及时歼灭了剩余的魔兵,王大婶癫狂的抢去了孩子,而苏怀静只是觉得天旋地转,他能听见王大婶慌乱的杂音,能听见婴儿的啼哭,能听见谢南的呼喊,但那都是毫无意义的,随后世界都寂灭了下来。
女人惊恐的叫唤着,跌坐在了苏怀静的身旁,婴儿呀呀的叫唤着,枯瘦的小手从襁褓里挣脱了出来,像是枯燥无聊的黑白哑剧,连色彩都一同缓慢的消失了在苏怀静的视野里。
天好似忽然的暗了下来,死在他手上的魔族用血染满了他的双手,无人cao控的灵刃坠落在地,碎成一地的星辉,消失不见了。苏怀静空荡的双手柔软的掉在腹部前,他彻底倒在了地上,灵魂仿佛沉入了大海的深处,像是飘荡着慢慢潜入了最底下,没有光,只有一片冰冷与黑暗的边界。
这其实挺好的。
苏怀静第一次感觉到了宁静与平和。
他甚至觉得这样能够好好的休息一下了,直到谢南将他从深海里提了出来,嘈杂的声音又再灌入耳朵,世界模模糊糊的重影在眼睛发黑的苏怀静面前乱打转,他看见两个谢南跪在自己身旁,看见被砍下头颅的魔族利爪上碎片一样的内脏与血r_ou_,好半晌才意识到那大概是自己的。
身体像是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可苏怀静并没有感觉到风的穿梭,只感觉到了温热的血在指间蔓延,他的头发黏糊糊,沾上了乱七八糟的灰尘,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窥世镜里的易擎。
苏怀静模模糊糊的想着,倘若自己这时候还在易擎身边,大概这样的伤还是有的救得,可在这冻土城外,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不过他现在离易擎远远的,只不过是为了救一对凡人母子而遇见一队魔族巡逻军,可要是待在易擎身边,说不准就是什么魔神或者是魔君了。
这些巡逻军……已经怪厉害的了,再遇上更厉害的,他可吃不消。
苏怀静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惨白,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谢南此刻也顾不上情况如何,看他笑起来的模样更觉得焦急,只当是回光返照,不由得努力给苏怀静送起了灵力来,只是他自己也几乎力竭,哪还能帮上什么。
灵力早已在争斗下被消耗的枯竭一空,否则苏怀静也不会蠢到用自身去保护那个婴儿,不过这也好,他看着天空木然的发呆着,感觉到了身体的温暖。只是不知道那温暖来自于不断流出的血液,还是谢南的灵力。
诞生本身是一件美好的事,无论那个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会变成或好或坏的人,他都活下来了,不至于来到世上短短几日,就又长眠下去。
“算了,你……不必这样。”苏怀静轻声道,他满是血污的手轻轻落在了谢南的手背上,“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眼泪无声无息的从他的眼角淌了下来,模糊的视野里仿佛又再出现婴儿不谙世事的甜笑,那么乖巧与疑惑的看着他,全不知危险迫在眉睫。
人的新生,与欢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澎湃而丰富的情感,也不曾知道新生所带给人的宽容与仁慈是这样的温暖。只是大概上苍就是这样公平的存在,在他没心没肺的活了几十年之后,终于有了正常人应当有的想法与感情,就让他不断的遇上这些事。
苏怀静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当初那个没心没肺,无法共情的自己懊恼着不合群的小小困扰,简直天真可爱的让人想回到过去。
“你行行好。”苏怀静平静而缓慢的说道,目光僵硬的转动着,落在了谢南重叠的面孔上,“挖一个坑将我埋了,埋的深一些,不要叫野兽把我挖出来。假使遇见,遇见他了,你就说……就说我不愿意见他了。”
他说每一句话都显得非常费力,可他还是那么努力又清晰的将自己的话说完了。
天地忽然暗了下去。
苏怀静的双眸里,也慢慢失去了光彩。
他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没几个人留言所以可能提出要写的番外会都写。
所以想看的番外可以提详细一点
只提一个人名我有点不太清楚你想看他人生的什么部分。
第117章 隔世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远到近。
苏怀静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手脚因为雨天的寒气冻得几乎发麻,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很冷,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力气睁开眼睛甚至说出一句话来。他哆嗦了一阵子, 忽然感觉有一股暖意覆到了身上, 好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被火烘烤过的被褥。
伤口在痛, 但疼痛这时候反而是好事,苏怀静从这折磨般的痛苦里慢慢的回过了神来,风雨的声音大了许多,连同火苗吞噬柴木的噼啪声都清晰的如在耳畔。
原来我还没死。
苏怀静轻轻喘了两口气, 稍稍挪动了下身体,只觉得痛彻心扉,泪花几乎要涌出来, 当即不敢再动。只是他又缓了两口气, 睁开眼将面前人瞧了瞧, 只见得自己是在一个茅Cao屋里,中间生了堆火, 谢南的脸色也不太好, 颇为苍白的坐在y-in冷潮s-hi的地面上,四周只铺了一层干Cao。
“你醒了?”
“嗯。”苏怀静轻轻应了一声,只觉得胸腹处虽然疼痛,却比不上心头的沉闷, 就好像有人将心脏从他的身体里取走,装进个密封的袋子当中,捆上石头往深海里丢去, 那心脏还与他相连着,沉得越深,就觉得越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知道易擎绝不可能在这时出现的。
“我不是,让你……咳——”
苏怀静猛地咳嗽起来,衣襟上传来沁透心肺的寒意,叫他咳得脸色惨淡,伤口本就没有好成,这会儿随着身体微颤,又有了些开裂的痕迹,疼得他眼前发黑。
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苏怀静这伤最多是难治一些,但并非是必死无疑。
可现在这个情况,谢南一人本就要照顾许多凡人,他自己也受了伤,倘若再带上苏怀静,那就不是增添战力,而是增加负担。凡人不比修士抗揍,要么死要么伤,可修士不同,修士哪怕被毁了五脏六腑,倘若元婴不灭,只要施救得当,还能重新愈合。
在这个战乱的时刻,身边还带着一个重伤的修士,谢南无异于是在拿自己的x_ing命开玩笑。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苏怀静更爱惜自己的x_ing命,可那又能如何呢,他难道不顾王家母子的x_ing命,不顾谢南自己的伤势,要他定然带着自己去求医么?即便谢南答应了,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每日倘若给自己送灵力维持伤势不恶化,不出一月,他自己也要死了。
而且谢南自己的伤势若不恢复,不需等上一个月,光是路上的魔军来捡个漏,乐子也就大发了。
谢南不知从哪儿打了热水来,用一个开了豁口的碗递到了苏怀静的唇边,水是热的,喝进去微微有些烫舌的暖和。苏怀静胡乱想了些事情,一会儿想水会不会顺着伤口的大洞流出去,一会儿想自己难道是个猫舌,然后乖乖的将整碗水都喝干了。
他的确太渴了。
谢南的嘴唇已经干燥的起皮了,他舔了舔下唇,专心致志的看着苏怀静喝完了水,又将他扶着坐起身来,端来几罐子药泥开始为他换药,声音轻柔:“你的伤好一些了,我这几日为你换药换勤快些,就不会再恶化了。”
“我不是说了吗?”
苏怀静疼得眉毛都皱紧了,伤口有些斑驳不齐整的地方结了痂,被拉开的药布稍稍一扯,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假使不是这种疼痛,他几乎要夸赞谢南的声音很有白衣天使的感觉,一听就值得人全心信赖托付,不从医真是可惜。
被换下的纱布已经暗得不成样子了,苏怀静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伤口还在,灵力微微覆盖着伤口的表面,缓慢流动着,谢南用新的洁白纱布重新将那个地方裹了起来,挡住了苏怀静的视线。
裂天囊自从转换时间之后就一直陷入了沉睡,苏怀静唤过几次,都没有什么用处,假使它在,说不准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谢南也已经很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会苏怀静的问话,只是伸展了下懒腰说道:“魔军退兵了,我带你回上云界,师尊他一定可以救你的。或者那个人……他应当也可以救你的,他在哪儿?你要是想,我就带你去找他。”
但是谢南的声音只是越来越模糊,苏怀静听着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掩盖过了谢南的声响,于是他只好慢慢的把眼睛阖上,安然的入眠。
梦里一点儿都不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