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完全碎裂开来的时候,易擎正站在水晶宫内,迷途归墟内的水晶宫是由千万颗巨型灵石填充起来的,缝隙溢满了金色的液体,而表面生成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将内在的情形完全固定住,因此无论幽螟虫如何癫狂的在琥珀上撞击,依旧无法吃到哪怕一块灵石,最终只能力竭而死。
好在这种东西,死起来并不脏地方。
苏怀静正盘膝坐在一边,他脸上没有任何癫狂的丑态,平和而冷淡,像一尊闭着眼睛的神像。在迷途归墟内毫无反应的人没有几个,就连易擎也不敢说自己毫不心动,倘若不是他故意卖个破绽,时间再长些,幻境当真读出他的心,拟造出一个与苏怀静相差无几的假象。
那他还能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破境而出,实在很难说。
正事暂且放着慢慢做也不迟,易擎走过来蹲在苏怀静面前,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对方的面容,试图从那肃穆冰冷的眉眼里找出分毫痛苦或是欢愉来,要是换在从前,他大可以直接入梦窥探,可惜易宣的精神跟身体都太弱,暂时还不能修行那门法术。
迷途归墟束手无策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内心空洞的人,这等人犹如枯木,过去茫茫,未来渺渺,自然照不出任何生机;还有一种是便是道心持守者,红尘三千,万象繁华,在他心中如一,幻境再如何变幻,也阻不了他们的路。。
易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苏怀静,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这座水晶宫空空荡荡,只有当中的窥世镜称得上宝物,偏偏这玩意遭人恨的很,易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过它后导致的一切,就不由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可偏偏他如今却正要靠着窥世镜去看看自己心中的疑虑。
苏怀静还在幻境之中,易擎倒也无所谓的站起身来,他倒是很好奇,掐断本人的感觉跟幻象是否相同,但是这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个苏怀静,为了这么简单地理由而死,难免得不偿失了些,留着他,也许还会有更有趣的事发生。
没过多久,易擎就失去了继续观察的兴趣,他不着痕迹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觉得被幻境所影响的自己实在太过幼稚可笑了些,那些充满软弱的想法与念头,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才会抱有的期待。
可偏生那个年轻的自己,早已死去一千多年了。
一座空旷的宫殿里,突起的高台恰好足有一人高,被菱形的水晶包裹着的窥世镜着色繁丽,花纹锦簇,倒像是女子藏在闺中拿来梳洗打扮的精美铜镜。
易擎的手落在镜面上,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晕开一圈圈涟漪。
镜中烽火连天,硝烟弥漫,鬼神般的男人拖着一杆巨大的长戟,身后遍地死尸,却不见分毫鲜血,那热烈的火焰与寂灭的尸群相比,红得几乎有几分诡异。男人脸色苍白,半边身体完好,半边却是累累白骨,显然是个鬼修,也不知哪来的怨气,竟有几分冲天。
七杀已到位。
这般杀神,当真是合口味、合心意。
易擎想起日后十大门派血流成河的模样,不由得心情畅快,自然目光也多少柔和了几分,忍不住赞叹。
既然七杀已现,那么破军自然也不会遥远。
易擎的手重新落在了镜面上,但这次却有另一只手覆了上来。那只手冷得像冰,主人的x_ing子也如同霜雪般,苏怀静微微垂眸,手移到易擎手背上,五指微微张开,完全覆住了镜子的表面。
他x_ing子不太好,模样却长得不太坏。
“怎么?”
易擎倒也不急,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倒要问你。”苏怀静现在的心情并不太好,简直可以说烂的发指,虽然情绪早已托管了系统,表面不会有任何异样,但是他心里实在快要气得爆炸了,因此强忍怒气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易擎是真得好奇苏怀静到底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对方虽然神态未变,但掌心超乎寻常的冰冷,还有对方言语之中的寒意,都昭显着对方心情恐怕并无表面上这般平和。他也不在乎更加激怒苏怀静,于是便歪了歪头,暧昧般的说道:“自然是在想你啊。”
苏怀静忍不住扬起了手,却忽然觉得心头剧痛,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来,他其实很想开口惨叫一下,实在是太痛了,哪知系统给他开了禁言,只能憋在心里头。
系统:【静静,你冷静一下,会被阿擎发现异常的!】
冷你妈个头!
原来《太丹隐书》动情绪会这么痛苦,苏怀静深深吸了口气,系统为他调整了痛觉感知后,又重新开启了对《太丹隐书》的切换,方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那种心脏碎裂的痛楚几乎像是活剐,才不过数秒,他背上已出了层薄薄的汗。
“你……”
一直以来,易擎都很想看到苏怀静动情,欢喜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悲伤也可,然而他如今真正发怒流血,却隐隐觉得并没那么有趣。痛苦在苏怀静的脸上稍纵即逝,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就恢复成往日的平静无波。
这个人的心怕是冰渣做的吧。
易擎索然无味的想着,他愈发觉得耿耿于怀于之前苏怀静那个举动的自己可笑了起来。
“混账东西。”
苏怀静斥了声,伸手慢慢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他们说是师兄弟,其实不过是同窗,并无想象的那么亲密,自然也无寻常师兄弟的管教权力。
易擎倒是一派悠闲,淡淡道:“怎么,苏师兄要管教管教我吗?”
不说倒好,一说苏怀静更来气,他手本就悬在唇角边,听闻易擎此言,反手便赏了这人一个耳光,冷冷道:“没错。做人还不长久,找死倒是勤快!”他这一掌打得又响又亮,打完一个激灵,自己脑子也清醒了,不但手疼,心里还生出了些后悔。
与其说是关心易擎,倒不如说是迁怒,苏怀静心情复杂的看着红了半边脸的易擎,心想完了,这事儿善了不了,果然冲动是恶魔,怎么就没管住呢!
易擎先怒,嬉笑的脸色倏然一变,随机却又于蓬勃怒气之中露出了些笑意来,柔声道:“怎么,你很怕我死吗?”
苏怀静只冷冷的看着他,而后撤开了手,却并不说话。
他与静姐终究是不同的。
易擎脸上还火辣辣疼着,可个中滋味,只能自知。
苏怀静想:完了,易擎又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谔的幻境X
第38章 过往
在易擎二十岁的那年,也挨过这么一巴掌。
那时候的易擎血气正旺,过得称不上多么欢喜自在,每日怒火鼎盛,恨不得跟任何人都打起来,当时他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却得意洋洋,并未有半点悔恨。
修士的世界是很残酷的,有时候甚至称得上野蛮,在道德仁义的皮囊下,每个人都如同野兽一般。
说到底,除了比凡人多出更大的力量以外,易擎也没瞧出修士差别在哪儿,心x_ing差得仍是差,披着人皮的畜生也比比皆是。他自幼就跟易家里的孩子打习惯了,缠在一起斗个天翻地覆,他若嘴角破个口子,对方定然被他打得眼角开裂。
他自七岁起,就凶得像头小狼崽,等到了二十来岁,就则成了匹混久了的狡诈孤狼。
易凤知很少会管这个儿子,他每回所做的,只有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看着满面倔强的易擎,轻轻为其擦去脸上的尘土跟血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擎都很恨他,易凤知的x_ing子很恬淡,似乎无所欲求,每每相处,父子皆不知有什么好讲。也许正是因为曾抱过深切的期待,因此才会得到那么浓重的恨意,年幼的易擎永远也无法理解,明明是天之骄子的父亲,为何永远不回应那些玷污他清誉的龌蹉言语。
人称他渊停岳峙,风采过人;可易擎却觉得易凤知只是软弱。
在那短暂的数十年里,易擎只见过易凤知发过一次火,因为他在奢比老怪的面前杀了编排他父母的阳谷,而阳谷恰好是奢比的亲儿子,到现在易擎还记得奢比扭曲的脸跟近乎疯狂的神态,不由觉得十分畅快。
那时他们父子关系已是十分冷淡,易擎侥幸从奢比手下逃出生天,回到家里头还不过三个时辰,到房中时,易凤知已等着他了。
那夜的月光很亮,易凤知没有点灯,站在桌边满面严肃的看着他,易擎受伤很重,莫名的就有了些畏惧,但年少气盛,仍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的走过去,浑然没把易凤知放在眼里。
那一巴掌疼得很,易擎被打得整个人都像是要晕过去,他倔着脸,脊背笔挺,脸上比身上还要疼,有点想龇牙咧嘴,可想着易凤知还在场,就不肯服软。
他那时候的眼睛也跟狼似得,幽幽的冒光,带着刻骨的仇恨跟愤怒,等着真正够强大了,就咬碎易凤知的喉咙。
易凤知在那个晚上只说了一句话:“忙着找死的畜生!”
他严声厉色,活像是气疯了,后来易擎听说他去找了奢比,也是伤好之后的事了。那句畜生叫他恨得牙痒痒,自此再不肯给易凤知半点好脸色,每次见面了,父子倒像是仇人,易凤知也青着脸,仰着头,不肯看他,生怕脏了眼。
可后来易凤知死了。
易擎才知道,就算是当个畜生,易凤知也要自己活下去。
他花了太沉重的代价,才明白有些话,与面上说得总是并不相同。
也许苏怀静的本意并非如此,又或许是幻境中出现了什么叫他怒火冲天的东西,然而这一巴掌,却叫易擎想起了那个夜晚,贯来不善表达感情的父亲在最糟糕的时间用了最为错误的表达方式。
可是他当真半点错也没有吗?
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易擎在这千年的折磨里,早就将前尘过往忘得七七八八了,深深烙入他脑海之中的似乎只剩下了痛苦跟仇恨,因此就连这种并不算十分愉快的记忆,仿佛都显得温暖珍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