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笑了笑,把烟掐了,跟他说:“小说里的段子,开个玩笑,别太在意。”
但苏怀静知道,她是在说真的;他也知道,她说对了;他更知道,那段暧昧不清的友谊,最终因为他的停滞不前而消失在了时间里。
然而苏怀静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遗憾,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被说中后仅剩下的悲哀。
可正常人只会愤怒。
“但也好,你永远不会挂念我。”易擎淡淡道,他躺在那张躺椅上,像是寿命将尽的老人,慢腾腾道,“我不必担忧你是否会为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我只需好好死我自己的,轻松自在的离开这尘世。”
苏怀静的手握紧了又放松,忽然有些不甘起来,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感受到易擎语气里那种渴望被否认的悲伤,然而理智却清晰无比的划开了界限,叫他平淡说道:“不错。”
易擎从大氅里伸出手摸索了一阵,苏怀静会意的走过去,握住了那只手,淡淡道:“怎么了?大病人。”
“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吗?”易擎摩挲着他手背的肌肤,很缓慢的笑了开来,看着苏怀静有些讶异的神色,平静道,“对你而言,大概只不过是两块属于不同人的皮r_ou_触碰在一起吧。”
这个形容让苏怀静有点想笑,他眼眸里也的确带了点笑意。
易擎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漆黑的眼眸里好似藏匿着幽蓝的色彩,晦暗的如同蒙上了雾,重又转过头去当他的病人。苏怀静其实知道易擎想说什么,就算不知道,好歹也曾经是网络文学熏陶过的人,然而他始终无法体会那种被文字形容到近乎有些曼妙的感觉。
“你很失望?”苏怀静问道。
“期待的多数结果都是失望,我早已经习惯了。”易擎平静道,“你不会感觉到失望,是因为你也从不会对任何事物抱有希望,这样很好,也很不好,你曾经拥有过的那些感情,你明白是什么,却无法再体验。”
他伸出手,轻轻撩过苏怀静的长发,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天色昏沉。
“但我不希望你死,所以你永远也不要体验到。”
苏怀静看着他赞赏欣慰又难掩失望的目光,恍惚觉得自己的确是很适合修炼《太丹隐书》的,不过这本功法也实在是有够坑,他至今想起当初在窥世镜的宫殿里感觉到的那种痛苦,就感觉到胆寒。
他只是缺乏共情能力,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这样想来,他一点也不适合修炼。
“我是否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
苏怀静有点犹豫的,慢慢站起身来,他迟疑的看向天空,做了这么久的凡人,在昨夜与九丹子交谈过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回到在现代时的那个身份,《太丹隐书》跟易擎都让他太放松。
这一年里的他,只是在做一个准备当凡人的修士苏怀静,而不是那个上班族苏怀静。
易擎失笑道:“人修仙,本就是为了撇弃七情六欲而得长生,却偏生又要强行苛求以善为本,天地初开本就混沌,清浊黑白有分得那么清楚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双手染满鲜血,但是我也是可悲的受害者,我曾为了我的仇恨而杀死不少人,如今放下是我放弃了。”
“嗯?”苏怀静隐隐约约听懂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我若是恶。”雪花有几瓣落在了易擎的眼睑外,随着睫毛的煽动而慢慢化成了水,滑落下来,像是泪痕一样,他的神态沉稳,再看不出初见时那样癫狂错乱的模样,“那为了世人这个借口残害我,让我失去家人,让我唯一的亲人失去我,造成一个家不幸的那些罪魁祸首们,又是善吗?”
“正常,怎样才叫正常。有感情吗?会憎恨吗?会原谅,还是渴望别人会赎罪的软弱。”易擎淡淡道,“正常,只不过是一大群人编造出来的标准,如果愚蠢是正常的衡量,愚昧是标准的底线,我想,做一个不正常的人,也许会更好。”
易擎轻微的叹息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辜负了别人自以为是的期待。”
许多时候,苏怀静总觉得易擎是个极孩子脾气的男人,然而从那一日他决定放下仇恨开始,那样的疯癫似乎就一去不复返,他也终于显露出真正的面目,本来的x_ing格。
尤其是这种时候,苏怀静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段历经千年的光y-in。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最后一段的谈话我感觉还是说一下吧。
你们没有看错,易擎是在抹杀怀静好奇感情的欲望,让怀静继续做一个缺乏共情的人。
因为他不希望怀静死,他已经意识到怀静是天上缺乏感情了,还以为这成了修炼的优势。
加上自己又活不久了,就希望怀静能继续无情无欲的活下去,这样会更好。
第63章 身陨
有些麻烦并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
易宣洗着碗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很好奇这样的生活还要再过多久, 他到底是个年轻人, 有时候出门采买的时候, 也会多留片刻,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慢慢长了起来。
从天明到天暗, 苏怀静有时候会在外院侍花弄Cao,琉璃般的眼眸淡淡看过他,没太上心的又挪开了。
易宣不知道寻常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模样的,但是在他内心深处, 其实并不愿意一直一直这样沉寂隐居下去的。就好像武者学武是为了出人头地,士者念书是为了平步青云, 易宣心里自然也隐隐约约的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够闻名天下,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不是如同眼下这般,安静的隐居于一方山水。
我对苏师兄的感情,也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深。
易宣撑着伞, 身后背着早已装满食物的箩筐,迟疑而又缓慢的踱步着于青石板的长桥之上,雨不太大, 细密的落着, 有几名闲汉躲在亭子底下吃花生米,垂落的柳条压过亭顶落进湖水之中,雨水细密的打着,涟漪波澜, 漾开几条赤色的鲤鱼。
人的心意从来都是很难改变的,谁也无法决定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谁也无法左右自己莫名其妙的爱意。
当自己的意愿与感情起了冲突之后,选择就显得艰难起来。
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自己更重要,还是这份感情更重要?
易宣垂着脸,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淌在青石板上,跳起水珠来,好似什么极有趣的场景,叫他目不转睛的走了一路。
江南烟雨春深,雾淡云浓,缠绵的风卷过耳畔,勾起人的相思。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才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为难伤怀,但也许正是因为年轻,他还能够去为这些事犹豫考量。
回程的时候,小楼上有名姑娘笑嘻嘻的将绢花“失手”砸在了易宣的箩筐里,易宣从底下抬起头往上瞧,那姑娘红着脸又将窗户关上了。易宣有点为难的看了看箩筐后头,将绢花取出来,使了点技巧,抛回到了那窗边。
那女子没忍住打开窗户瞧了瞧,看见绢花回了来,不由得眼眶儿一红,急步从窗边走开了。
易宣有些愧疚,但走得更快了,他识得那姑娘,每七日他外出采买,总会见到她在水边浣纱,有次她险些失足落水的时候,易宣帮了她一把。
对于苏师兄而言,自己是否也是无关紧要的小小帮衬后令人不知所措的多余情意。
也许我该跟苏师兄好好谈谈,男子汉大丈夫,纵然寄情山水之间,也不必常年如此。
易宣想了想苏怀静淡然的神情,使劲儿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深吸一口气,绕开阵法,刚要出声招呼,却忽然闻到了极浓重的血腥气。
“站住!”
空中爆出一片血雾,穿过苏怀静身体的流光是把无柄的长刃,沾上的鲜血被雨水瞬间冲淡了。
苏怀静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伤一般,微微转过来的脸冷淡而又坚毅,死死的看向了易宣。
“不准过来。”
地上已七歪八倒的死了不少人,控制着长刃的青年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易宣,又看了看苏怀静,沉声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他倒没怎么把融合期的易宣看在眼里,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苏怀静。
他虽然不过是金丹,但曾经杀过一个元婴,还带了数名师弟妹一同循着师妹留下的死亡讯息寻来,本以为对方只是侥幸偷袭,没想到这个金丹期的修士居然如此可怕,每每出手,便避无可避,一丝破绽也无。
原先在易宣的身上,他们就感觉到了小师妹的气息,但由于易宣修为实在是太低了,根本不可能是小师妹与玄道友的对手,所以谢南并未出手,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牵连无辜。
果然顺着易宣一路寻来,就发现了这个凶手!
在小师妹死前的记忆里,的确是这两个人结伴同行。
“你是个好对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一个恶人!”谢南双指并起,往天空一指,流光剑随着他的cao控而冲向云霄,“今日,我就要为小师妹与诸位师弟师妹向你讨还!”
破开苍穹的恐怖剑气自天而降,庞大的气流夹杂杀意如滚滚劲涛扑面卷来,遥遥观望,好似天穹破开,一挂银河倾泻而下,锋利的长刃犹如一条软带,随着谢南手腕反转,指间掌控,好似猛然爆发了无穷无尽的剑意与杀气。
“嗯?”
退至一边不敢妄动的易宣再度睁开眼时,已成了微带病容的易擎,雨来得更快更急了,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闪电劈过,照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着的尸体面容上,那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眼睛,都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一招剑意,确实很不错。”
易擎慢条斯理的说道,走得缓慢,却一步方寸,三步踏入了战局,浑身气势大变,似乎有什么猛然顶住了这刚猛霸道的一剑,撑住了这几乎能破开天地的一剑,他的神色变得与方才那样迷茫青涩的少年截然不同,眉眼好似含笑,却又带着凉薄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