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澜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化成巨兽狂吼一声,从身后扑上了那人,这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家伙,狡猾得要命,听见背后风声,一剑递出没有用老,便不再管北释,就地滚开,躲开了海澜的攻击。
他早看准了长安的方向,见他正不合时宜地站在那里,发着呆,被大风吹得活像个纸片做的人,便立刻不迟疑地向他的方向逃窜过去。
他三步拔地而起,变成一只巨兽,前爪离地,抬起一人多高,便是要压住长安的肩膀。狡猾的老东西心里盘算得好,这一爪下去,面前这个单薄的青年非要皮开r_ou_绽不可,省了他再去咬他一口。
长安见他扑来,愣愣地也不知道闪身,仿佛是被吓傻了。
巨兽只见他手中亮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废刀,想也不想地抬爪将那刀刃压下,心道这也太可笑了,这手无缚j-i之力的小亚兽难道也想学力能扛鼎的勇士那样,用一把小刀便撬起自己一人多高的庞大身躯么?
长安自然是不能的,握不住,他就松了手,以往也有被迫松手的时候,却没有一次这样从容,那一刻他心里好像没有任何紧张或者焦虑,甚至没有想要怎样借助刀柄和外力将它重新夺回来——仿佛就只是单薄的刀片被大力一压自然弯下去一样,那样理所当然地松了手。
然后他的身体也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随着脱手的刀侧了身。
巨兽的爪几乎要按在他身上,大风几乎要迷了长安的眼,他的发丝有一点乱,从脸颊侧飞了出去,露出一张好看的侧脸,刀落地,又竖直弹起,就在这一霎,长安抓住了竖起来的刀底部。
一刀捅进了巨兽的下巴。
长安有一千种方法杀死这个兽人,然而没有一种像这样。
顺其自然,举重若轻。
他有些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仍在回味自己那一刀。
海澜似乎有些意外,对北释说道:“他有点悟x_ing。”
“我的徒弟,那不叫悟x_ing,那叫灵x_ing。”北释毫不在意地说道,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断了的刀,目光闪了闪,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海澜听见,用半个身体掩了,小心地拉住了他的手。
北释面无表情地说道:“朴亚家的这一代的当家人跑得可真是快,有些缩头本领。”
海澜:“嗯。”
北释又道:“那还不去追!”
海澜:“嗯。”
北释甩了两下,甩不开他的手,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个木奉槌。”
海澜脸上微露笑意,依然说道:“嗯。”
过了片刻,海澜又补充道:“我刚才瞧见烟火信号了,想来是给北城门的人信号,华沂首领有后招,那边一包抄,朴亚家的就是自投罗网,放心。”
北释一皱眉:“那小子……”
海澜的长袖从兽皮的坎肩下垂下来,几乎掩了两人双手交握处,轻声打断了他的抱怨,说道:“你手凉。”
北释怔了怔,忽然避开他的目光,两人一瞬间仿佛交换了角色,锯嘴的葫芦成了某人,过了好半晌,北释才有些不耐烦似的,低低地道:“嗯。”
第64章
晨光乍现的时候,硝烟方才散去。
路达站在城门口,穿着他的新甲,拿着他的旧刀,神气十足地迎着衣衫褴褛的难民和黑风朴亚的俘虏进城,朝阳打在他的脸上,也并不晃眼,反而在一片寒风中透出暖意来。他腰杆挺得很直,努力用余光打量着其他人,唯恐自己做出不得体的表现。
少年一夜没睡,背上还有一道伤口,然而他却诡异的精神百倍。
经此一役,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战士。
长安踩着点回来,那一对狗男男在前面拉拉扯扯,他便只得自己捡了一条还算长的马刀,将十二颗脑袋吊在上面,一路腥风血雨地扛了回来。
华沂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眉峰皱着。
遇到敌袭,不见他着慌,打了胜仗,他却也没有什么喜色,索莱木退后他半步,并不与他并肩而立,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首领如今甚至还不算进入壮年,却先养出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城府,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直到看见长安,华沂才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下城楼,人群仿佛自己分开似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华沂目不斜视地走到长安面前,压着怒气低声道:“你去哪了?”
长安:“我……”
北释听见他的质问,却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抬手打断长安的话音,眼角扫着华沂,旁若无人地说道:“小崽,快过来,好几年没吃过你烤的东西了,我正饿着呢,过来给我烤一条r_ou_干吃。”
长安:“……”
这点自知之明长安还是有的,他的手艺只限于能入口,吃了不会闹肚子,可也绝说不上好吃,领教了他的手艺以后,师徒两个在山上,但凡北释不是酩酊大醉爬不起来,或者实在懒得动手,就绝对不想凑合吃长安做的东西。
长安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以后,也慢慢地聪明了一些——比如他现在就看出来了,北释是故意给华沂难堪。
华沂仿佛没听见北释说话,眼睛只是盯着长安,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点笑意来:“嗯?”
长安:“我跟师父去……”
北释冷笑一声,凉凉地挑起眼皮:“首领威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怎么,我不是你城里的人,找个地方教导徒弟,去什么地方也要先跟你报备一声?”
长安后半句话只得自行吞了回去,只觉得头都大了,本就一宿未眠,虽然颇有所得,却也是奔波劳碌、劳心费力,这会耳畔像是飞了好几只蜜蜂,嗡嗡嗡不停,有心想给他们俩一人一个大耳光,叫他们都闭嘴,可惜对着谁也抬不起手来,只得低着头在一边装死。
华沂目光y-in沉沉地扫向北释,沉默了片刻,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不敢。”
北释毫不买账,一招手:“长安,走!”
长安只觉得华沂的目光快把他盯透了,可是又不能不跟着北释走,只得几不可闻地对华沂道:“我的错。”
可北释的耳朵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灵,连这句也听见了,登时要暴跳如雷,心道这小崽子跟着自己的时候,从来非得顺毛摸,逆毛立马就炸,说出来的话能呛人一个跟头,怎么到了人家这里,就做小伏低、认错认出这样习惯成自然的模样?
这他娘的还了得?
北释冷哼一声甩手大步走了,长安只得万分对不起地看了华沂一眼,将马刀和上面的十二颗人头撂下,活动了一下一路上被压得有些僵硬的肩膀,连忙追过去了。
华沂面带微笑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时,打着赤膊的卡佐大步走过来,低头一看“哎哟”一声,大呼小叫地对陆泉道:“哎哎,你们说的没找到那十二条狗是不是这个,正好十二颗脑袋啊!首领,这是哪位英雄扛回来的?”
华沂带着四平八稳的笑容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卡佐。
卡佐被他笑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不知从哪里扯过了一张兽皮披肩,裹在身上,夹着尾巴跑了。
华沂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血迹干涸的人头,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脚,对旁边的人吩咐道:“挂在城墙上,跟朴亚家主一起,叫他们主仆团聚吧。”
他说完,背着手转身走了,神色不动地在心里将北释拖出来凌迟一番,却也没感觉舒服多少——他简直是一想起这个名字便开始堵心。
自他听说长安这位师父进城开始,就隐隐约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如今果然成真。
接下来的日子,华沂派人追杀黑风朴亚残部,力求完全斩尽杀绝,同时也随着这番动静传出,再利用控制在手里的行商往远处走。
除了一开始进城的难民外,陆续有人来投奔,不到一个月,城中人口竟然扩充了一倍,城墙绵延,华沂与索莱木山溪等人连夜推敲出城中法典,刻在石头城楼的背面,城防与守卫成为最初维持秩序的人。
他一方面收纳人口,扩张地盘,仿佛开疆拓土一般志得意满,一方面又被北释折腾得一塌糊涂,满头是包。
想见长安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华沂一开始厚着脸皮去长安家里坐着,北释便陪着他,一坐一整天也不嫌烦,这位大爷心情好了就东拉西扯,心情不好便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竟然跟索莱木参天机的神叨模样颇为相似。
华沂发现此路不通以后,便利用首领特权,擅自调动城守的班,亲自在夜里出勤,等着长安。
结果那位也不嫌冷,带着个酒壶、哪怕喝得半醉也要跟着长安上城楼,美其名曰活动筋骨,晒晒月亮——华沂心中痛骂,您怎么还不赶紧成仙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