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予铭听了这话,手中一松,拿着的纸扇掉在了地板上,他迅速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的意思是……融合?”
“不错。不过我之前也只是略有耳闻,并未考据,所以才想去藏书阁看一看。”温子河说。
段予铭将手中扇子缓缓收拢:“我倒是听过说古时候有个人,在庚申夜的月华里,主动将自己献祭给妖,成妖之后,他保持着为人时的样貌,却具有了妖力,疯疯癫癫,就像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大概这法子终究是歪门邪道,后来他连人的正常寿命都没活到,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死了。”
“若是我们反过来推。”温子河听了这话,不禁停下了手中的扇子,“既然人能够变成妖,那么妖,自然也能与人类融合。”
“你觉得应晦为何要与一个人类融合?融合是比附身更低等的选择。附在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死了,但融合,不仅要将自己的妖力融进人的身上,还需要经历侵蚀对方心智的过程,稍有不慎,还会受到反噬,白白给出了妖力。若不是一时间无法完全吞噬对方,是不会选择这种下策的。”
“所以我猜应晦当年逃出去,遇到了某种状况,不得已只能走融合这一条路。婴儿的体质应该比成人更容易受侵蚀……”温子河说到这里,平静的脸上还是露出一丝裂缝,透出心中的动摇来,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所以他选择了陆夜白。”
段予铭:“你为什么不怀疑,如今的陆公子,就是应晦所伪装的呢?”
这个问题,于温子河而言,其实不难回答。
他看着陆夜白长大,这熊孩子小时候怂了吧唧又爱踢天弄井,没少惹事。如果那真是应晦所化,也只能说他下了血本了。
还有后来……陆夜白对他动起了歪脑筋。
一来应晦没必要演戏,二来应晦也演不出那样的眼神。
陆夜白看他的时候,神情总是很专注,眼里含着很深的情绪,却会在被察觉到的时候,不漏痕迹地移开目光。那一双眼睛温润平静,却处处透露出执着,让他每每看见了,都觉得自己在辜负那人,只好次次避开目光。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能深进眼底,又让人觉得阳光温柔,世间美好。
“喂。”段予铭见他沉默太久,提醒了一句,“你笑什么?”
温子河的回忆被打断,闻言讶异地朝他看了一眼:“我笑了吗?”
随后他挪开了目光,却正巧看到了漆亮药罐上自己的脸,那向来抿成一线的唇边上,竟还真的挂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婆,你其实很关注我嘛……你想到我就笑,为什么呀?
温(看向别处):因为你好玩
陆:??老婆你坦诚一点会损失修为吗?
第38章 握手
妖族的审判台并没有修建得多神圣庄严,它其实就是一块巨石,那巨石千年之前让雷劈得焦黑,各族家主觉得这“天打雷劈”的寓意甚好,便在山中挖了一个深坑,将巨石置于坑底。
受审的人跪在巨石上,接受来自上方看台的异样眼光,个别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可能当场就臊得恨不得扒地缝钻进去了。
不过,能被拎到审判台上去审的人,心理素质也差不到哪里去。
审判台始建,跪在上头的第一个人就是应晦。
严格来说,是个Cao扎的应晦。
这也是无奈之举,应晦在伐晦之征中就死了,妖族人担心他死得不干净,当场将他又是分尸又是作法,镇压在各个山头。
审判台在战争结束之后数年才建立,不知道哪位仁兄出的主意,用凤栖山脚下一种黑色的Cao,扎了个人,代表应晦。
审判时,众人围着它,控诉有之、唾骂有之,过了过嘴瘾,部分情绪激动的,上去往Cao人上又踩又踢,就这么闹哄哄地把审判给结束了。
审判段鸦的时候,因为他毕竟是妖王的亲儿子,所以并未邀请全族参与,只有各族的家主,在看台上坐着,也没人敢真的审。由妖王全程主持,说白了,就是场声势浩大了点的育儿现场。
到了鼠族这里,情况可不一样了。
鼠族全家都干了不法的勾当,残害的又是妖族中最弱小的无形一族,本就为众人不齿。妖王打的算盘是杀j-i儆猴,借着审判鼠族的机会,叫各妖族都老实一点待着。
而妖族各家却是抱了看热闹的心态。这鼠族好私斗,向来是卑劣无耻的代名词,在族内风评极差,既无私交甚笃的朋友,也无大腿可抱。多年销声匿迹,一搞搞出个大新闻,自然是要庄重地审一审,声势越大越好。
不管各方出发点为何,这次的审判,必定是妖族史上最正规、最严厉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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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了千年,审判台虽然统共没下去过几个人,不过也有妖族子弟定期保养,四周仍是空旷整洁,没有一丝杂Cao。
那深坑中的黑色巨石,经历时光洗练,沉淀得愈发漆黑浓重,站在边缘往下看去,不小心就会以为自己面临着深渊。
深坑边缘一圈用特殊的木头搭建了看台,此刻,那高低排列的看台上坐满了人,各妖族上到家主,下到小厮,几乎都来了。
看台上自然是坐不下那么多人,地位比较低的,就只能站在外围一圈,伸着脖子看了。
有个不满三百岁的小妖怪,吵着要看下头的人,边上大人皱眉训斥:“叽叽喳喳的,人还没来,不听话叫你回去。”
此时距离审判开始还有半个时辰,除去段家,妖族各家却已经差不多聚齐。想来也是每日在凤栖山待得无聊,好不容易遇上大事,个个都积极地来凑热闹了。
“鼠族的人犯了什么罪?”小妖怪抬头问道。
“他们残害同胞,我听说无形族都快让杀得不剩了。”他家大人转向另一人,与其攀谈起来,“这次也会邀请无形一族来,唉,那个场面,必定叫人不忍看。”
另一人说:“听说今日少主也会来,凤栖山多年没凑得这么整齐过了。平日里年宴少主都不爱来,这次倒是很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
“嗨,我听说少主正是为了鼠族的事,才从极寒之顶下来,专程去了锡京查案。人是少主抓的,他自然会被请来参加审判了。可惜这位少主的双亲已不在世,看不到少主出人头地的样子了。”
“出人头地?”这两人自顾攀谈,没留神边上冷冷响起一个声音,含着极大的火气,“我倒要看看,他想出人头地到什么程度!”
“见过鸦公子!”
原先相谈甚欢的二人见到了这张y-in郁的面孔,吓得瞬间站成了两根麻杆。
有一人还屈了屈膝盖想要下跪,被另一人拉住了。他们好歹也是本族中的有头有脸的人,没必要像小厮一样,见到个人就跪。
但是这鸦公子近年来风头也很盛,手底下养了一批不逊色于乌衣的私卫,还掌握着妖族的情报机构,消息灵通。鸦公子势力一天天扩张,妖王却摆出个放任的态度,有不少人在猜测,妖王改了主意,要另立世子了。
二人自然不敢小瞧这鸦公子,有一人壮着胆子搭腔:“鸦公子今日到的甚早。”
这本是一句闲聊话,没料鸦公子听了,脸色却是又沉了一沉,黑得几乎可以与深坑中的巨石相媲美:“准许你们来得早,不准许我早一点来?难道就因为,我曾经跪在这看台上,受人耻笑么?”
搭腔的人听了这森冷的语调,当下面色发白。他哪里有这层意思,全妖族人都知道鸦公子对那件事极其敏感,谁会去捅那个马蜂窝?
这鸦公子心理变态也该有个限度,不能因为见到审判台,想起往事,随便逮着个人就呛吧?
那人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顾赔笑:“不敢不敢。”
鸦公子面容肃杀,往前迈步,顺手一推他的肩膀:“滚远一点。”
这一推力气不小,那人直接摔出去几米远,周围的人发现这s_ao动,急忙靠边站开,鸦公子周围五米之内,无人再敢靠近。
小妖怪见自家大人被推开,急忙冲上去,极力仰着脖子:“你干什么!”
“哦?”段鸦本来已经迈出了脚步,听到这么个声音,又转过身来,脸色吓人,“许久没人对我这样说过话了。这凤栖山真是没规没矩,果然是老东西快进棺材了,治不住了么?”
他口中的老东西就是他爹,当今妖王。有人觉得他口出狂言,想上前阻拦,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了。
段鸦拢住袖子,沉着一张可以直接吓哭小朋友的脸,伸手摸向小妖怪的脑袋:“小东西,你家大人不教你,便让我来……”
没等他的手碰到小妖怪,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在半空中截住他的手,虚虚抓着摇了两下:“好巧,鸦公子。”
这声音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记得,鸦公子迅速一甩手,面露愠色:“温、子、河。”
温子河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笑眯眯道:“好久不见。”
段鸦显然被恶心坏了,一张常年y-in云密布的脸隐隐露出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一把刀来,砍死所有看到方才一幕的人。
温子河本来与他握手,就不是为了表达礼貌问候,这会儿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恶心人的目的达到了,心中甚是愉快,表面仍是不紧不慢道:“鸦公子何必总是一副烈火轰雷的x_ing子?”
他语气柔和得不像在骂人,倒像是对着朋友的好心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