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待在这方寸大的笕忧岛,待得有些腻了,若你将万物之主的位置还给本君,兴许,本君还会为你喜上那么一喜,你说是吗?”
天帝的脸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
苍歧的语气却愈发的平淡,淡到拂不起一丝的风,却能让平静的海骤然掀起滔天大浪。
不等天帝回答,苍歧又道,“昊坞,你老了。”
天帝满头白发,已是暮年之姿,神君并非不会老,而是轮回转变,唯有无比漫长的岁月才能在他们脸上留下时光的刻痕。
但不同的是,苍歧却黑发黑眸,恍如沧海桑田格外眷顾他,从未在他的身上出现过,让他的模样一如当年化形为人的瞬间。
昊坞失笑,“是啊,帝君,臣弟老了,你且看看如今的四界,远比当初你我混沌蒙开时要复杂的多,一复杂,事就会多,万事催人老,臣弟自然不若帝君这般清闲,避世便避了万年。”
二人交谈看似寻常寒暄,但周遭天上群仙,地上众人,无意不例外强撑着面上的镇静,心底早已经翻起了三尺高的巨浪,艰难痛苦的消化着两人口中的一言一语,恨不得掰开来读,读清楚这其中到底蕴含了什么奥义。
云吞也听的心肝颤,但握着他的手却愈发的温暖,很好的平复了他惶恐不安的内心,使他微微放松了些,朝重叠的云端悄悄看去,眼风扫过,落在众仙之中时猛地顿住了,接着,他浑身僵硬。
云吞此时的模样和真身相差太远,但那一双灵动清透的眸子却怎么都藏不起来。
众神群仙之中,有一人从他与苍歧一同出现时便愣住了,漂亮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云海之尖的少年,在他伸手攥住苍歧的衣襟时,那人睁大眸子,喉咙发出沙哑的呼唤。
但他张开唇,却什么都没发出来。
妖神从身后搂住他的腰,点了云隙的x_u_e,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小隙儿,不能喊,不能暴露吞儿。”
察觉到云吞的异常,苍歧抬手覆在他后脊上,温柔替他揉开僵硬的身子,他低头看看小孩,笑了下。
“昊坞,你老了,怕是忘了当年父神赐我封号的寓意了。”
天帝的脸色几乎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像是个快要溺毙的人,紧紧攥着手里仅剩的权利,双眸y-in鸷的凝起,覆上一层冷若寒霜的憎恨和厌恶。有的人从生来就会对对方产生威胁,就仿佛只要有他存在,自己永远都得不到这一切。
昊坞自然没有忘记父神赐予苍歧名字的寓意,当时他就在一旁被嫉妒折磨红了眼。
——从此之后,你便唤做苍歧,与苍生万物同齐,你且记着,只要十万山河永在,而你,则长灯不灭,永世恒存。
第57章 蜗宝宝
云巅的风也太冷了些, 吹的层层云霭交错相叠,青瀛借着身前的群仙掩盖,偷摸挪到了云隙身边。
这位长得像大公j-i的重名鸟上仙捏了个掩人耳目的决, 低头扯了扯云隙的衣角,无声张开唇, 吐出两个字音。
苍歧的修为远胜于他们,他的咒决, 云隙等人也自是看不穿的, 可天底下不单有法术咒决,还有父母心。
即便他的模样完全不同,云隙依然无比确认那位接受群仙跪拜的帝王身侧站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儿。
小小蜗怎么在那里,他知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是谁!是苍帝绑了小小蜗,还是吞儿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留在苍帝的身边?
云隙心里绷出一根锐利的弦,在他的脑中拨出天人交战的杂音,让他又惊又忧,饶他一生天不怕地不怕, 此时却为了吞儿, 兀然骇出一身冷汗。
“别担心, 吞儿应该没事。”妖神低声道, 遥遥望着黑袍如浪的神祇, 握住他的手, 将他带入众仙之中。
打死苍歧,云吞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时候见到爹爹,隔着浩瀚的云海, 望着爹爹与父亲,云吞心里欢喜的重逢一瞬即逝,想到此时此刻自己所站的位置,所握之人,他像被火烫着了一样,倏地松开了苍歧的手。
苍歧垂眼望他,无声询问他的情况。
天帝沉默半晌,纵声大笑,笑意在他脸上凝了半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天帝的脸上骤然呈现出一种嘲讽藐视的神情,银色的发像冰雪一样冷。
“王兄”他的声音沉的宛如从修罗殿的一十八层中传出,“从你被压在缚神罡下,背上夏氏一族的血债时,就已经失去了这个位置。试问天下,还有谁记得你呢,如今我唤你一声帝君,不过是念在你我当年的情分上罢了。”
“昊坞,你真将自己当成这山河的主人了吗!”陆英在身后大喊,声音未落,骤然长出绵延数里盘虬的藤蔓,与冷铁银甲遥遥对峙,剑拔弩张,仿佛顷刻之间,只等令下,无数的玄弓冷刃就会万箭齐发。
云吞正陷入怎么和爹爹解释的纠结中,听天帝话里话外一副‘给你个j-i窝,你还敢下蛋了’的意思,他皱了皱鼻子,眼里有几分不悦,平日里他怎么欺负丑蘑菇都行,但听不得谁说一句他的坏话。
初生牛犊的小崽子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狂傲,发作起来,管你是天王老子,照怼不误。
“该记得的人永远都会记得,不是所有人都甘愿愚昧和被蒙蔽!”云吞出声,微愠的上前一步挡在了苍歧跟前。
苍歧活了这上万年,自开灵智起还从未被谁护犊过,如今被个花瓣大的小蜗牛气势汹汹这么一护,顿时满心荡漾,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怕是要飘的忘乎自己了。
云吞猛地脑子一热,做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目光朝那众神群仙中瞄去,还未找见爹爹,但凭空就这么泄了下去,火舌般的气焰焉成了芝麻大的星火。
昊坞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是啊,那血染长河的夏氏一族也怕是永远都不会忘却亲手将他们覆灭的神祇。苍歧,即便蚀骨毒解了,可你犯下的杀戮永远都不会得的解脱,那些藏匿在山河血脉中的亡魂正看着你呢。”
云端的风比先前更狂了,刮得苍帝的衣袍翻滚如浪。
“你欲如何?”苍歧平淡的问,墨紫色的发上下翻飞,而他却稳稳站在着天与地的中间,神色淡漠。
“自然是替父神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天帝紧盯着他道,说罢,他抬起手,白色的宽袖似一片能遮天蔽月的浓云,“王兄,你可认罪?”
苍歧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捻着云吞的一缕鬓发,淡淡问,“你以为你能诛我?”
天帝满是皱纹的脸上细微的抽了下,深深望着他,“万物苍生乃是朕一手创下,时至如今,朕不过是想替丧命在帝君手下的夏氏一族讨个公道罢了,即便朕不遣天兵冷甲悬箭,苍歧,你以为苍生万物会饶过你吗?”
他说罢,万箭齐指偌大的笕忧仙岛,脚下的海水蓦地掀起狂风巨浪,云巅之上的天帝张开双手目光凝重的望着他,双唇微启,似吟似诵出一段晦涩遥远的经铭。
云吞惊讶的看着脚下浩浩芸生,眼前浮光掠影过山河之景,有凡界帝王君临城下,千万军马仰蹄嘶鸣,有妖族狼王对月嗥嚎,精怪横生山野,有鬼界魑魅魍魉,咒怨纠缠,亦有仙界肃穆威严的三千兵甲。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看见无数道金色的符迢像无数把悬箭自天帝双手汩出,如瓢泼大雨没入在苍茫的云海上,渗入凡天妖鬼四界之中。
云吞,“这是…”
苍歧启唇。
天帝微微一笑。
——缉神诏
云吞当时还不知道所为的‘诏’是诏的何人,只觉得众神群仙神情骤变,身后传来师父愤怒的低斥声,他抬眼去看苍歧,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奈何,任由山雨欲来,这位上古的神祇却淡漠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用一双古波无水的黑眸将眼前的琼阁天宫、三千兵甲、八十一位上神收入眼底,眸中微微一动,他低下头,朝云吞笑了下。
笑意转瞬即逝,云吞还未做反应,只见苍歧周身瞬间释放出万丈银丝朝云巅之首冲了过去,银丝凝起时比钢韧更加凌厉,破风而去,撕开寂静的雾霭。
巨大的藤蔓疯狂抽出枝条,绿意盎然,向云空伸出数千米,然后化作一张幽绿的大网将笕忧仙岛罩了起来。
厮杀发生在一息之间,云吞被苍歧单手按在怀中,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寒苦,耳旁疾风骤雨般悬箭噗噗穿透藤蔓s_h_è 了进来,那些箭像是要将笕忧岛s_h_è 成个筛子,万箭齐发,丝毫不在意岛上还有许多无辜的学生。
云吞心里慌成一团,一边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不对苍歧造成妨碍,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云端海面瞬息万变,咒决兵器碰撞的刹那温热的鲜血喷洒一地。
眼下正是个趁乱的好时机,云隙当机立断,抬剑冲向了银光强盛之处,他眼底发红,含着薄薄的怒意,挥剑挡开劈上来的银丝利刃,不要命般厮杀过去。
小小蜗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带走他的孩子,云隙眼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身形像一尾鱼在漫天恶咒中横冲直撞。
他的速度已经极快,却不料那些银丝攀附在藤蔓之上,转眼便将一张巨大无比的结界钩织完成,岛屿四周炸起细长的水龙,冲开无数冷箭银戟,将云隙隔在了阵地的另一边。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黑袍如浪的男人在疯长上来的藤蔓和水墙之下带着他的吞儿彻底消失在眼前。
“小隙!”牧染随即跟来,将他护在怀中,低头看去,只见那双清澈冷冽的眸中盛满了滔天怒意。
藤蔓和银丝为笕忧岛撑起了暂时安全的喘息时间,云吞顾不上去想眼下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便抓着药包去给受伤的学生包扎伤口去了。
花灏羽手中拎着长刀迎了上来,“云吞?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