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立着个一人多高的铜镜,我快走两步,终在铜镜前站住脚,定睛望去,满目骇然。这这这……这镜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红衫翠裙大花袄,头顶包一片藏蓝布巾,右肩头垂条麻花辫儿。我走近一步揉眼,镜子里的人也跟我揉眼,下巴上一颗豆大痦子颤巍巍的跳两下,格外扎眼。亲娘,我这哪是伤好,根本就是重新投胎了吧!不不不,不算重新投胎,现在这状况,大约,可能,或许更符合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愣了一愣,我没忍住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嚎两声后顿住,咂咂嘴,伸手摸一摸下巴上一溜新鲜的青胡茬,有些困惑。
声音仍是低沉的,不像女人,周遭仍是那个浸着药香味的小木屋,也没变。我再摸一摸下巴,慢慢地琢磨过味来了。
一定是那个脑子不正常的神医闹的。
一连几天没吃饱,我连和这神医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叹声气,正打算回屋把这身妇人衣裳换下来,转头正对上罪魁祸首一双瞪圆的眼,气氛一时很有些僵持。
恰在此时,天色大亮起来。
神医颤抖着手指我:“你……你你你……”
我道:“我……我我我……”
神医咬牙:“你居然能走了?这……这……”
我咂嘴道:“是啊,能走了,多亏您医术高明。”
神医再咬着嘴唇看我一眼,眸中乍现精光:“难道……难道我的医术,又精进了?”
我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您是杏林圣手,妙手回春,医术一向很好。”捉弄人的本事更好。
神医没说话,我挠了挠下巴上那颗痦子:“神医,我原本的衣裳呢?”
神医抬手指着桌上一片抹布,讷讷道:“坏的不成样子,被我剪掉擦桌子了。”看神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医术精进”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我再道:“我的鞋呢?”
神医把抬起的手臂降了一降,指着熬药的小炉子傻笑道:“鞋底磨烂了,横竖不能穿了,拿来生火正好。”
我咧嘴笑了两声,反手指着自己:“那,我的脸呢?”
神医的目光开始飘忽,退了两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外头有不少人在抓你,我哪有功夫应酬这些,索x_ing……索x_ing在你晕过去那会儿,替你易个容,你安全,我也省心。”顿了顿,讨好的朝我眨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磨一磨牙,强忍住揍人的冲动道:“易容便易容,你做什么把我变成这个村头儿三角眼的媒婆样?摸良心说话,你真不是因为没银子收,存心坑我?”
神医缩起脖子唔了一声,扁着嘴低声道:“反正……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不是没让你被那帮人发现吗……”
我挑起两道粗眉,道:“……哈。”瞧现在这个模样,我已经能想象到,这没脸没皮的神医是怎样在官兵面前哭他生了重病的“老母”我了。
但凡奇人都有些怪癖,但凡奇人都有些怪癖,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念了两遍,仰头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道:“那我穿什么走,你让我穿这玩意去见兄弟?”
神医委委屈屈地抬头:“立刻就走?虽说你能动了,骑马还是……”
我皱眉打断他:“死不了,你赶紧给我找衣裳,越快越好。”
神医再一缩脖子,半晌皱着脸答应道:“好……好吧,你可以穿我的衣裳走,但不能白拿。”
神医话音未落,我望着他那一身勾了竹叶s_ao包至极的翠色长袍,沉默了。少顷,我秉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神医,敢问……您的衣裳,都是这样……这样生机盎然的么?”
神医低头看了看身上袍子:“当然不是。”
我沉沉地松了一口气。却听对方继续说:“还有绣了牡丹花儿的绯袍和绣了八仙过海的短打,你看你喜欢哪件?哦,提前说一声,绣八仙过海的那件珍贵一些。”
我嘴角一抽:“拿最便宜的,”
神医露齿一笑:“得了!”
捯饬将近一个时辰,我盯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险些激动到喜极而泣。
真好,总算看起来正常了,没方才那种销魂的刺激感了。
和神医告别后,我牵着从他那里顺来的一匹瘦马,戴上斗笠,绕小路去见住在城外的黄,罗二位将军,又差人去城中给苏统领送信。
没办法,城门口查的严,实在不大好混。
聚齐了人,有我肚子上这道刀伤为证,外加陛下的手书作保,当天下午,几个办事干脆的汉子便把兵召齐了。黄,罗二位将军带人围了谢府,苏统领进宫去“接”许久没露面的皇帝,一时间,京城各处都是兵,打老远便能被一排排银甲上的光晃到眼睛,十足大阵仗。
然而,谢府大门紧闭,寂静的仿佛没有活人住在里面。
我挤在路旁正伸着脖子看热闹的百姓间,头脑仍有些昏沉,顶着日头看谢府门上的木牌子,也有些重影。时逸之站在我身侧,眉头紧锁。
时逸之比我到的晚些,是听说黄,罗二位将军冲进城里之后,才从藏身处赶过来的。几日不见,时逸之比从前更清瘦了,许是接件几日费心布置的缘故,脸色也很不好。
人群中,我坦坦荡荡地去抓时逸之的手,半点儿不见往日遮掩模样:“别担心,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想来,陛下从不曾表现出对谢璟一丝一毫的怀疑,如今突然来这么一下,一定会把谢璟打到措手不及。”
时逸之不看我,眯眼望着那两扇紧闭的谢府大门,愁意不减:“把谢璟打到措手不及有什么用?我们终究晚他一步。算日子,赤那大汗派来询问小公主的来使,也快到了。”
我哑然道:“你居然被谢璟抢了先?”
时逸之不情愿地点头,分外懊恼:“脚前脚后的事。纵然我人手再多,被关着的那几天里,耽搁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最后的这个结局是he还是be,但心里是觉得它偏he一些的,就像人不能只用好和坏形容,结局也一样的吧。月底了,计划着出去溜达溜达,更新慢了些……顶锅盖。
第56章 五五
任黄,罗两位将军如何叫嚣,谢璟始终闭门不出,直到陛下赶来。
劝降的过程其实很无聊,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陛下一直没有下马,脸色很深沉,像高兴又像不高兴。时逸之在一旁同我讲,原本陛下是想保谢璟的,但谢璟非要闹,现在赤那大汗知道小公主中毒身亡的事了,陛下便只好把谢璟交出去,一命抵一命。
谢璟千算万算,算不到尤三会真的喜欢上小公主,并且,为了小公主和他决裂。半路杀出尤三这种变数,谢璟为陛下设计的所谓绝路,反倒成了他自己的死路了。
谢璟想听陛下和他说几句软话,陛下不屑说,陛下想要谢璟开门认罪,谢璟不愿认。说到底,这场以许多无辜百姓做赌注的对局,判不清谁是赢家。
谁赢不知道,输得却永远是百姓。
黄,罗两位将军仍在想方设法地劝说,时逸之站在我身旁,忽然幽幽的叹一声气,转头神色复杂地对我道:“慎礼,我想辞官了。”
我睁大眼睛,心中感到微微的不可思议。
时逸之再叹气,昔日眼中的光被蒙了层雾,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你我二人,自小生在忠良家,自小被长辈教导忠孝礼义,但是慎礼,近几日我想了许多——我想,祖辈们口中的忠义,究竟是忠于君,还是忠于大楚?”
我哑然道:“你们为啥都喜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忠于君,与忠于大楚……难道,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时逸之再笑了笑,望着我的目光飘飘忽忽的:“或许该有些不一样的吧。”顿了顿,又没头没尾地补上一句:“陛下是位好皇帝。”
我说:“这倒是。”
正想再问点什么,忽然有人呀了一声,紧接着一阵s_ao动,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卯足了劲往前钻,似乎是想要钻到第一排去,甚至越过那些拦路的兵,跑进谢府去。我眯眼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觉着越看越眼熟。
少年边往前冲边喊:“哥!哥!你开门!”
我略一晃神,用左手拎了这小孩儿后衣领拉到身旁,低头一看,果然是佟小宝。我震惊,时逸之更震惊,时逸之转头看我,我低头看着佟小宝,半晌道:“你……你不是被送走了么?”
佟小宝抬手抹一把鼻涕,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画筒,眼圈有些红,扑到我怀里就哭:“将军您没死啊……太好了,呜呜,太吓人了……”
我连忙拍一拍他的头:“不怕,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倒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佟小宝皱着眉抽噎两声:“您说带我见哥哥,虽然没见到,但您和我说过,我哥就住在这府里,并且还是这里的主人。我……我都记着,那天被送走后,我趁着夜深人静,钻狗洞跑回来,期间走了几次错路,还被好多人追……我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回这里,我……我想见我哥。”说罢低下头,似乎又有些洪水决堤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