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兄弟团圆的好事,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我想了想,低头对佟小宝耐心道:“小宝,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时逸之拉起佟小宝的手,略一抿唇:“走,我带你去见他。”
我伸手拽住时逸之,拧眉摇头:“还是先遣人把小宝送走。”这种荒唐事情,没必要把个半大孩子牵扯进来。
时逸之看我一眼,依旧执拗地拉着佟小宝往前挤:“除了这孩子,谁能让谢璟开门认罪?”我无法,只得护着他们从人群中挤出去,把原委与陛下粗略说过一遍。
陛下有些吃惊,但并未阻止。佟小宝抱着画筒跑去敲门,敲了老半天,大门终于裂开条缝。
谢璟站在门后,仿佛看不见这些兵似的,只对佟小宝笑了笑:“怎么是你……”抬头往我这边看过来,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叹道:“谢璟,其实这小账房是你弟弟。”我慢慢地把事情说给谢璟听,佟小宝也展开那张缺了一角的画,鼻头红红的,两颗眼珠黑亮,伸手抱住谢璟的腰。
时逸之恰在此时c-h-a嘴道:“如这等通敌重罪,该诛九族。”
谢璟脸上的神色渐渐温和了,半晌,终于肯抬头看我们一眼,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语调哄着佟小宝说:“你先进屋去,等我处理过这些事情,回家一起用饭。”
佟小宝摇头,死死抓着谢璟衣袖不放:“我不进屋,他们要抓你走,我不放。”
谢璟皱一下眉,道:“听话。”佟小宝依旧不松手。谢璟开始不耐烦,索x_ing吩咐两个家丁把佟小宝硬拉进屋里,孤身一人走下台阶,从袖子里摸出把匕首,递给陛下。
“你要是念旧情,就别把我交出去。”抬手指着自己肩膀处,略一挑眉:“其实我这里有道疤,这句是真话,你要是念旧情,用这把匕首,像杀景郁书一样,杀了我。”
陛下嘴唇翁动,淡淡道:“朕不杀你,于你的处置……该由赤那大汗说了算。”
谢璟笑道:“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你只是,不敢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斯年,你不想杀我。”
谢璟往前送匕首,刀尖对着他自己的脸,步步紧逼,陛下默然看着他,不进不退。“朕不杀你。”
谢璟道:“你不信我,莫不如杀了我。”
陛下抿唇:“你做的这些事,你……让朕如何信你?”
我在一旁楞楞的看着这俩人打哑谜,有点懵:“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时逸之叹声气,一把将我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感慨道:“幸好你人傻,没那么花花肠子,不然咱俩也难清净。”我更懵了。
究竟时逸之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走了会神,耳中忽然听见声惊呼——不是谢璟的,是陛下的。我吓了一跳,匆忙抬头去看,见到谢璟正攥了陛下的手,将匕首扎进他自己肩膀里。谢璟说:“你不信我,怎么死都是一样的,所以……让我死在大楚的国土上。”言毕又是一刀。
陛下整个儿全傻了,提线人偶似的任谢璟拉着他补刀。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呈上封书信,说话直打颤:“陛,陛下,来使三日后便可进京,这,这是赤那大汗的亲笔书信,要……要陛下先行过目。”
陛下冷着脸接过书信,越看脸色越白,看到最后,猛的抬头看向谢璟,满脸皆是震惊之色。
谢璟晃了晃,气息不匀地道:“斯年,我也是大楚人,更何况,大楚……始终是你的大楚啊……”松了手,踉跄着倒下。
时逸之瞧出不对,弯腰捡起陛下丢在地上的那封书信,仔细读过。陛下眯着眼,磨着牙深吸一口气,募的回头咆哮道:“传御医!给朕传御医!!!”
谢璟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地看向我,笑着说:“夏侯谦,要是我先遇见的是你,就好了……”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时逸之递到我眼前的书信。
赤那大汗在信中说,对于小公主发急病去世,他很遗憾。封号一事倒好说,他只希望我们的皇帝陛下能同意,将小公主的骨灰送回北方,葬于Cao原。
所以说,这些使者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接小公主回家的。
谢璟口口声声地说要把小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传给赤那大汗,引起兵戈,折腾到最后,原来他也只是和赤那大汗说,小公主乃是发了急病暴毙的。
谢璟虚弱地对陛下笑道:“你从小不信人,我就想让你信我,虽然逼的紧,但我没想害你,也没想抢你东西。”把腰间的一枚相思扣扯下来,攥在手里:“这东西还给你,我错了。”
再艰难地抬头,目光在时逸之脸上停了一会,再转向我:“那天……要是让我先遇见你,要是没遇见斯年,就好了。”
我看着他,觉着心头有些苦味,却也不是痛彻心扉。很多时候,感情淡了便是淡了,找不回来。
再之后,来使和和气气地请走了小公主的骨灰,时逸之辞了官,当真躲进妓院做起鸨爹,虽说搜集到的消息还是会送到陛下手上,但少了很多争斗,格外省心。我因为耽搁了治疗时机,右手到底没救回来,拿不稳兵器。一身功夫打了折扣,很难再掌大印,思来想去,索x_ing在城郊的一处山头落Cao,做了个只劫财不劫色,偶尔还带着底下一帮子人下田种地的山大王。
荒唐事以荒唐收场,倒也不算虎头蛇尾。
如此混过两年,是日,难得的好天气。我哼着小曲把自己收拾妥当,采了束野花捧着,雄赳赳气昂昂,进城嫖.娼。
皇帝新进添了两个小皇子,于是普天同庆,京城各大妓院也跟着打折。
我砰砰砰的敲门,秋妈妈与竹儿死活抵着门不让我进。竹儿倒还算镇定,秋妈妈急得都快哭了:“哎哟喂,您快回吧,我们老板说了,宁可放路边乞丐进来白嫖,也不赚您的银子!”
我权当没听见,扯着嗓子继续喊:“逸之!逸之你开门!我对天发誓!我就跟他一块喝了碗粥,别的什么也没干!”
喊了一遍又一遍,十分凄厉。喊到最后,开门的是佟小宝,时逸之跟在佟小宝身后,不看我,只对佟小宝说话:“小宝,你看见这人和你哥抱在一块了,对不对?”
佟小宝看了看我,咬着嘴唇点头:“看见了看见了,就在仙人居。”
我欲哭无泪。
如今坊间都在传,圣上虽然依朝臣之意纳了妃,有了小皇子,却始终没有再封后。放眼整个宫里,最让陛下上心的,其实是个名叫佟珂的傻子。
其实也不算傻,据说是小时候发烧坏了脑子,心智停在七八岁那时候,治不好了。
但大伙儿都知道,佟珂是个顶好看的傻子。
废话,谢璟能不好看么。
我咂咂嘴,万分疲惫地道:“小宝,那是你哥非得吵着我要酒喝,喝醉了,我扶他回去。”自从谢璟靠无数珍贵药材捡回一条命,坏了脑子之后,便格外缠我。
时逸之仍然不依不饶:“我看他就是装傻。”
我叹道:“真傻了,你见过哪个装傻的,会蹲在地上学猫叫,跟一条土狗掐架?”
时逸之挑眉:“一定是装的,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不都说过么,他想先遇见你!”
我嘴角一抽:“那不是没遇见么,再者……再者逸之,其实他更缠陛下,你没看见。”见了陛下跟见了糖葫芦似的,撒着欢往前跑。
我深刻地怀疑,谢璟之所以缠我,只是因为我人傻钱多好说话,能隔三差五地带他出宫玩。
我觉着很憋屈,闷头往屋里闯,时逸之张着手臂横在门口,说什么不让我进:“滚滚滚,别在这儿打扰本公子的生意!”
我哽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我也是生意!”
时逸之嗤了一声,一把夺过银票:“成吧,放你进来挑一个……我*你大爷的夏侯谦!你有病!”
我扛着时逸之掂两下,大步往楼上走:“还用挑么,就你。”
楼底下一众嫖客全都乐呵呵地仰着头看戏,仿佛对此情此景司空见惯。前排一个做古董生意的甚至笑出了声,摇着扇子对时逸之挤眉弄眼道:“我说时老板,你俩成天这么闹,为的什么?”
又一个若有所思地接话说:“情趣,情趣。”
时逸之趴在我肩头上瞪眼:“放屁!你们今儿谁都别想走,有本事把往日欠的银子都还来!”骂骂咧咧的和我一样粗鲁。
我掏掏耳朵,转个弯勾着脚踹上卧房的门,腆着脸,一把将时逸之推到墙角:“逸之,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时逸之呲着牙瞪我:“你丫就不能背点儿好……唔。”剩下的话全被我用嘴堵回去了。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我十分顺手地搂上时逸之的精瘦腰身,趴在他耳朵边上吹了一句话,我说:“逸之,不论先碰见的是谁,我一定栽到你身上。”
这一夜过得很尽兴,后来睡沉了,我朦胧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七八岁大小,怀抱许多画筒的少年扯住我衣袖,仰头很乖巧的问我:“大哥哥,要买一幅画么?”我摇头说自己不懂字画,转身走开了。
原来,真的是我较陛下先遇见谢璟,只是遇见的太早了,没赶上谢璟口中那个难熬的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