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啊谢璟,你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起大落折腾一天,旁人都安慰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回到将军府,洗了澡换了衣裳吃了饭,整个人虚脱一般倒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
我爹去里屋安抚我娘了,时逸之和他爹一人攥了我一只手,这个说命保住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那个说你再仔细想想你对陛下干什么了,七嘴八舌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难受,我单手从床头扯下条毛巾,拧成条往脑门上一搭,抬眼苦哈哈盯着他们看。时老伯父比较上道:“看你是累了,伯父今天便先回去。”
时逸之还在垂死挣扎:“我爹回去,我再陪你会儿?”
我干笑:“那个,谢璟说他过会儿要来。”
时逸之哦了一声,很是识趣的告辞道:“忽然想起这两天堆了不少的公事,我也走了。”
我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暗地里给时逸之比出大拇指,想不到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真靠谱。
等到太阳半落不落,正巧赶在晚饭点儿上,谢璟来了。谢璟进屋时我爹难得没拦他,甚至还颇为殷勤的让了座位,红光满面的拍手称赞道:“谢三公子年纪轻轻有勇有谋啊,这人情我们夏侯家记下了。总听谦儿提起谢三公子,从前还不信,如今再看,我真想抡那时候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谢璟笑了笑没谦让,只道伯父言重了。眼珠转到我身上,谢璟蹙眉嗫嚅着小声问我:“你没事吧?”
就谢璟看我这个眼神,一分愧疚两分惆怅三分矜持四分感慨,要说他对我没点意思,我自己都不信!
被谢璟这么看一眼,我有事也要变成没事,心说死也不能在他面前犯怂。“能有什么事,鬼门关走过好几遭的人,吓不到。只是子珂……”
子珂是谢璟的字,尽管比他大上几岁,我却总喜欢喊谢璟子珂,我觉得这么喊显得又尊敬又特别。
我清清嗓子,很是狐疑的道:“子珂啊,你是用什么法子说服陛下放我一条生路的?”
谢璟眼神有一些闪烁,半晌才不紧不慢的道:“我只同陛下说刺客另有其人,求陛下赦免你,我再用一月时间抓到真的刺客。”
我震惊道:“一个月?子珂,你这大话说的实在是……再者,陛下怎么听你两句话就信我不是刺客了?”
谢璟挥手打断我:“我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有了头绪。至于陛下信我的事……我只是说,夏侯将军虽然脑子傻些,却也没傻到在干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后留下自己的鞋。”
我没忍住又把毛巾搭回脑门:“子珂,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个傻的。”
谢璟凉凉的笑:“说句老实话,夏侯将军,恐怕你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傻的。”
我:“……”
今天的谢璟似是与往常不太一样?
正琢磨着,谢璟转头与我爹施了一礼,说话又是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老将军,我便先告辞。”我爹眉开眼笑点头挥手,其热络态度堪比送皇帝出门:“谢贤侄慢走,我听说你和你爹闹得挺僵,若是不方便回家,我这将军府随时欢迎。”
谢璟再看我一眼,转身端方的迈着步子走了。留我一个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一晚上不能正常描述的梦。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据谢璟说陛下虽然松口不杀我了,却仍是觉得我那天晚上把烂醉的他丢在巷子里这行为十分不仗义,所以陛下要报复,要罚我,要贬我官去守两年宫门。
今天就是去城门口报道的日子。
不同于其他官员被贬,我夏侯一家根基未动,我爹就在城里住着,所以就算我现在名义上只是个小小的执戟郎,却是连禁军统领见了都要问声好。
我在宫门口站了三天,见证了不少奇景,例如四品宣威将军行到门口要下马对我恭恭敬敬的行礼。我很无奈,但我劝不住他们。
我做执戟郎做到第十天,陛下终于看不下去了,着人宣我进宫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夏侯谦,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陛下算是被齐王养大的,齐王早前就常说些乱七八糟让人不能理解的话,陛下学来也不奇怪。
将陛下这句话在心里翻译过一遍,我面色如常跪下谢罪,因为头两天被冤枉的怒气还没消,话里难免带刺:“陛下恕罪,臣上不去。”
第7章 零七
我在原地跪了小半时辰,腰不酸腿不疼大气不喘,陛下不叫我起来,我也不多话,不就是拼耐心么,我一个在Cao丛里蹲过两天的人,拼的起。怎么的,就因为你是皇帝,你生气能找人撒气,我还憋屈呢,我找谁撒气去?有本事你就让我跪死在这儿!
“夏侯谦。”陛下批完第八个折子,总算肯正眼搭理我:“朕问你个事。”
我眼观鼻鼻观心,中气十足:“陛下请问。”
陛下半眯着眼弯弯嘴角,语气听着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快不慢的:“朕听海德胜说,你在刑场上咒朕再碰见那刺客?”
挺直的背瞬间有点儿弯,方才那点骨气怒气全裹在冷汗里流干净了:“陛下,臣那是……”
“夏侯谦,朕同你讲,这件事情,你知,朕知,谢卿知,海德胜知,若再有第五个人知道,朕把你五马分尸,你信不信?”
“臣谨记!”
“宫门你也别守了,朕丢不起这个人,滚回家面壁思过去吧。”
陛下发话,我颇为惆怅的叹了一声,起身告退道:“谢陛下。”
刚走两步,陛下又出声把我喊了回来:“慢着,和朕说说你要思什么过。”
我干笑:“……就思以后只穿对脚的鞋,千万千万不能跑飞。”
陛下嘴角一抽,一面揉额角一面往外赶我,开口说了句让我听得不甚明白的话:“滚吧滚吧,朕早晚叫你给气死。看这模样还记仇了,真是……朕要杀你早杀了,至于拖七八天才下旨?盛岱川……”
我退的快,后面半句话没听清。一溜小跑回到府上,进门听林叔弓着身子兢兢业业打起报告。原来我爹娘还有兰妹因为我捡回一条命这个事,起大早组团去庙里烧香还愿了。
说起来,自从上次在朝堂上把谢衍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我爹就称病没再上朝了。如今我们爷俩个全是闲散人员,成天在府里斗j-i遛鸟切磋cao练好不快活。
难为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肯为了我起大早上山还愿,说不感动是假的。
推开门迈进前厅,见时逸之正坐在一张我花了大价钱入手的古董椅子上笑成朵喇叭花儿:“今天下午还要守门么?”
我摇头,三两步走过去把时逸之拎着甩到身后,又拿块绸子仔细从椅背擦到椅脚:“不守了,陛下说他丢不起这个人,让我回家面壁思过。”
时逸之摸摸下巴,半晌道:“就单让你回家,没复你的官?”
我踌躇着点头:“估摸陛下还没消气吧。今天放我自己在那跪了小半个时辰,半点没提复官的事,现在连宫门也不让我守了,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千年狐狸修成人,再有个千年才能修成时逸之这个人精。“我这两天上朝都盯着陛下脸色,我看他也没有真气你,多半还是有些隐情。罢,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难得回京一趟,咱趁着有空一块出去找地方乐乐?”
我被时逸之这话吓得一个趔趄,两条腿拧巴着滑了几下方才站稳:“大舅子,我可是有妇之夫。”
时逸之撇嘴:“算了罢,兰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俩成亲是形式所迫,你是男断袖,她是女断袖,你俩也算天生一对,谁也别埋怨谁,左右往后都得绿。”
我甚是没趣的哦了一声:“兰妹都和你说了?”
时逸之摇头:“她没说,不过我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喘口气,我就能知道她上顿饭吃了什么,光看她瞧贴身丫鬟红珠那眼神,端的是与你瞧谢璟一模一样。”
时兰啊时兰,别怪我卖你,要怪就怪你哥眼神太好使。
藏着掖着的小秘密被人一股脑倒出来,我摸摸鼻子,只觉浑身上下从里往外的舒坦:“不瞒你说,兰妹成亲当晚就跟我说了,她和红珠是打小玩起来的感情,深的很。”
时逸之叹气:“我很心疼我爹,也很心疼你爹。”
我嗤之以鼻:“嘴上说心疼,却也没见你真找个媳妇让二老安心。”
时逸之呵呵的笑,上前扯住我衣袖:“走吧,走吧”
晚春三月,塞外是漫天的黄沙,京城是遍地的杨花。我换了常服走在街上,时逸之摇着扇子走在我旁边。
说来挺有趣,其实京城里关于我断袖的传言有不少,但被人议论的断袖对象不是谢璟,而是时逸之。说白了,事全坏在上一辈定的那娃娃亲上。
在时兰还没出生的那几年里,我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她肚子不争气,怕是生不出第二个孩子,只能盼着时夫人给我生个小娘子了。小孩子不懂事,听话只听懂半句,从此认定我的小娘子住在时府。看到我爹送我娘玉坠子,就琢磨着也送个什么玩意给我的小娘子。
我自小是个行动派,三四岁的年纪,半夜起床偷我娘的银簪子钻狗洞摸进时府寻小娘子,正巧摸到时逸之房里。
时逸之那时长得还很讨喜,眉眼间不见如今的狐狸样,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一眼望去辨不出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