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韩子略一声轻笑,江眠执着地凝视着他,用眼睛细细描摹那光影之间模糊不清的半侧面容。春雨绵绵,细细密密,屋檐上滴落至舒展的绿叶发出清脆声响。不知何时下起的小雨打在了心底,掀起了一股子烦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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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留在这里。”
发出了自己的宣言,然后江眠不声不响地转身便要离开,对方如此表现他并不是没有预料到,只是此时这个想过无数遍的场景切切实实发生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感到了烦躁的心绪涌动。
“你可知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
“你是沈言渊的徒弟,纵使如此,他也不一定能够护你周全。纵使如此……你执着的又是什么?小捕快。”
熟悉的呼唤唤起了江眠久远的记忆,几个月前的事情并未消散在记忆之中,而是深入骨髓地融化在了梅花香味和江南小镇独有的氤氲之气之中,现在想起仍旧是历历在目。
江眠抿唇,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固执地看着他。
“你明知这皇朝之下暗潮汹涌,你明明不喜这纷扰之地,为何不离去。”
这一字一句,一声一声的质问萦绕在江眠耳畔,敲打在他的心中。
“我愿你平安喜乐,你却在为何执着?”
“你又为何在这里。”
韩子略被他的问话问的愣住了,眉眼间淡然道:“你这是在担忧我吗?”
“是的。”
江眠也不顾着薄脸皮,直截了当回视他,眼中竟是满满溢出的不容拒绝。
“……”被太过直白的话噎住,韩子略知道面前的青年虽是一向腼腆,但是若是下定决心行动起来却是非常的果决,明明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但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竟然涌起了不顾后果的冲动。
“假使你我将会背道而驰,我也会追上去将你拽回来的。”
“若是我所做之事违背了你所认定的正义?”韩子略忍不住嗤笑。
江眠笑了起来,青年正直的面容上笑容犹如融化的春水,乌黑的眼珠认真地看着他:“那我便再一次逮捕你,就如同一开始。”说完他不再看韩子略的反应,转身离开,他背对着韩子略的身影,手腕却被紧紧牢固地抓住了。
“外头下着雨,带把伞再走吧。”
江眠转过头,一眼便撞进韩子略深邃眼中。他粲然笑道,眼中隐约还有几分挑衅之色。
怀抱着唯一的目标而活到现在,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韩子略却忽然感到了心中的野兽破笼而出,有那么一刻他全然不顾多年的夙愿,衷肠到嘴边呼之欲出,半遮半掩之间竟变成了带着笑意的一句:
“既然如此,你可要奉陪到底啊,小捕快。”
“自然,奉陪到底。”
重重地,许下了承诺,最后的笑意也被浓密的睫毛收敛在眸中。
第七章:沉璧(上)
当初在乌炀镇,乃至江南一带都声名鹊起的才子云拓,在遭到磨砺之后似乎也被京城将自己的锐利打磨平了棱角。
江眠、云拓和杨越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长大后云拓却和他渐渐疏远。即使这样,江眠也知三人之间的情谊轻易不会改变。在闻雪郡主帮助下,云拓好不容易摆脱了牢狱之灾得以安心备考,心高气傲的他就算知道是江眠从中斡旋,也还是没有主动拉下脸来找他道谢。
毕竟对他的性格知根知底,江眠也没有什么埋怨,心想着等这一遭结束之后再去找对方。
不过没想到云拓却是提前来找他了,在临考的前几日。
估摸着云拓是从杨越那里打听到的江眠的住处,一见到他就气急败坏失了以往自持的风度,愤然道:“京城可不是乌炀镇那种小地方,就算你认识了什么权臣也莫要和他交往过密!”
他咋咋呼呼地突然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一句质问,江眠整个人都懵了:“权臣?”
眼见江眠这副不中用的样子,云拓的眉头深锁,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快的气息,他嘴上说的不客气:“还能是谁?正是那个韦卓!”他这么说着,也是仗着此时只有两人在场,若是在大庭广众下直呼朝廷命宫,那可就不好看了。
虽然身负功名,但在这京城中还是有些不够看,云拓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只用权臣,而不是弄臣佞幸之类的话来称呼韩子略。
“韦卓……”乍一听韩子略对外的这个名字,江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云拓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听闻你和沈大人有些渊源,但即便是如此你若是和那种人走的太近难免祸及自身!”
江眠见他如此表现,忽地心生疑窦。他虽然对于京城之事并不熟悉,文人学子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也不甚了解,但是云拓的表现和态度未免处处透漏着几分可疑。纵使一开始来到这里他只是懵懂又有些天真的青年,但是他并不蠢笨,反而还可以算得上是眼目清明。
江眠缓缓开口,道:“卓大人挺……挺好的,我只是刚好有文案要送过去。难道是他名声不太好么?”
云拓听他这么解释,脸色稍缓:“卓韦这人野心大,心机深沉也不知当今圣上怎么……”他话说到一半住了嘴,大概是意识到这么大声议论皇帝有些不太好,毕竟在学子心中,天子乃圣明之君,怎能胡乱议论对方选择臣子,最后只能归结为一句,“必然是他使了不能见人的手段才做到如今位子的。总之……你莫要再接近他了,你当他是什么人,当时他骗了你,如今你在沈大人手下当差,谁知道之后他又会利用你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