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万事万物,就和人一样,总有那么一个缺点。”
“所以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什么感情,是不可销毁的。”
“春蝉蛊在出生与长成之日金刚不坏,但在它进入人体的成长过程中,却有一个尤为脆弱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里,只要……”
说道这里,薛情却忽然收声。
“只要什么?”傅听欢立刻追问道。
“这是教中唯独圣女与大祭师能够知道的秘密。”薛情淡淡说,“待我死那一日,自然会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杀死春蝉蛊。”
傅听欢便不再说话。
此时释天教的人也将春蝉蛊投放完成,于是薛情道:“走,我们去下一处。”
一行人便又扛着东西,往另一条道路走去。
这漫漫长夜,好似走之不尽。
等将要离开这一条泉流的最后那一刻,傅听欢忽然回头。
但他也仅回头了那么一刹,便又跟着释天教众一同离去。
这一夜过去,又一日过去。
等到距离释天教投放春蝉蛊的一日一夜之后,萧见深收到了一封来自傅听欢的密信。
信中详细写了释天教的计划与投放春蝉蛊的地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绝密中的绝密。
乃是春蝉蛊之唯一弱点!
第71章
春蝉蛊乃释天教镇派秘宝,此秘宝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金刚不坏,但唯独有一个弱点,乃是在春蝉蛊初进入人身体之中的第一天时候,尤为脆弱,只需一碗雄黄酒就能杀死!
这世间的所有秘密,说破之后就一文不名。
这世间的所有弱点,说破之后就不堪一击。
但秘密永远被人重重掩盖,弱点永远被人重重保护。
萧见深不知道傅听欢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这样的成果的,但他的反应非常快,国家在这种时候的反应总是这样快。
他在所有的傅听欢提到过的城池之中直接以官府力量控制雄黄与酒,而后又自上而下地以公示和衙役沿街吆喝,再设雄黄酒棚的做法,确保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至少及时喝了一碗雄黄酒。
如此从一天开始的第一个时辰,忙到了一天结束的最后一个时辰,这一个城池的人至少要调集周围三个城池的人力物力,而释天教一共投放了三个府城与数不清的村落,所以整个江南地区,在这一时间都被完全牵扯进来,隐约知道事情的官衙从上到下严正以待,不知道事情的百姓也因为“每人必喝雄黄酒”而人心惶惶。
不过一日功夫十二个时辰,本来因及时下发的限武令而被控制住的血腥争端已经从江湖人士之间蔓延到了普通平民之中。
街上的浪荡子、豪侠、流民……甚至是普通百姓,在紧张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开始打家劫舍。
也许第一场出现在铺面中的火灾、第一次出现在巷子中的斗殴都是个意外。
但当火灾燃起,当这些人趁势进去抢掠物资之后;当更多的人进入巷子,参与打斗并在一哄而散之后将一具或者数具尸体遗留在冰冷的地面上之后。接下去的火灾与斗殴就再也不是意外了。
如果此时有人居高临下的俯瞰一切。
那么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触目所及的世界已经被割裂成无数大小,上面的每一块都在演绎着不同的烽火。
乍眼看去,就仿佛天下已经大乱!
但一切的混乱都是值得的。
一个高官的生命或许不能简单地和一个平民的生命衡量轻重。
但一个人的生命与一个城的生命之轻重,显而易见!
江南这一日中,所发生的并不全部都是混乱之事,当日正午,以摩尼教和归元山庄为首的正派武林人士,相邀着前往混乱最严重的几大城池,帮助人手紧缺的官府弹压制造混乱之辈。
合作之初,武林人士与官衙官丁各自戒备,总以为对方不怀好意;但当他们同心协力地处理了好几桩厉害事物之后,由武定帝颁布的限武令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消失了作用,再到后来,这些致力于帮助官衙帮助百姓的江湖人士,已经出入府衙无有限制,更得到了本就熟悉他们的江南百姓的由衷感激。
这一日里,萧见深便站于高处,将所有的混乱都收入眼底。
当天光乍破的时候,红日自他肩背绽放;当天幕暗垂的时候,星月落于他的肩背。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雄黄酒的分发已经完成,官衙终于抽出人手去平息点燃在城池中的火焰。这一扑灭又是整整的半日时光。
当这整整一天半的时间结束,当所有的一切本该都向好处发展,当一场大祸已经消弭于开端的时候。
第一个行尸走r_ou_者,在琴江城附近的仙桃村出现。
而此村之前也喝过雄黄酒。
消息错误,雄黄酒无有用处,所有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白费了也并不可惜。
唯独可怕的是,春蝉蛊已开始宛若江河席卷之势席卷这江南之百姓,滔天浩劫,近在眼前!
×××××
萧见深去找傅听欢了。
他在相同的地方找到了傅听欢。
他此来唯一的目的,便是问傅听欢究竟是在骗他,还是傅听欢也已被释天教骗了。
他来的时候,傅听欢正坐在桌边小酌。
酒是红的。红得像唇,红得像血。
萧见深在见到傅听欢之前,本想问傅听欢许多关于春蝉蛊和释天教的事情。
但在见到了傅听欢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已经没有什么好询问的了。
若傅听欢真的被骗,他此时不会如此悠闲。
若傅听欢没有被骗……
那么,就是傅听欢在骗他。
萧见深沉得住气。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让他沉不住气——他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沉不住气。
但当意识到傅听欢可能欺骗他的时候,他坐到傅听欢面前的时候,掩在袖中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于是沉默了片刻,等那丝缠绕在他手上的颤抖渐渐消退之后,方才询问傅听欢:“为什么?”
傅听欢一杯一杯的喝酒。
相较于萧见深,他的手很稳,他的动作很缓,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不带着任何情绪波动那样徐徐说出来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陛下不是见到了一切吗?”
“我在问春蝉蛊的事情。”萧见深又道。
“我也在说春蝉蛊的事情。”傅听欢笑道。
“你和释天教一起,在春蝉蛊一事上骗了我?”萧见深第三次问。
“我和释天教一起,在春蝉蛊一事上骗了你。”傅听欢第三次说。
于是萧见深就在这倏忽之间感到了说之不出的荒凉。
他已知一件事的答案,却抱持着最后的希望。
他抱持着最后的希望,再三再四地询问同一个问题。
而后一遍遍地听见他已知却不想知道的答案。
“傅听欢……”他说,“你做了这些事情,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你就真的确定,我不会将你——斩于剑下吗?”
傅听欢喝完了壶中的酒。
他只给了萧见深一个字。
“请。”
萧见深取出了破日剑。
破日剑架在了傅听欢脖颈之上,在那修长的脖颈之上拉出了一道血痕。
他只需要再加一点力道,利刃就能割破血r_ou_、划开气管……然后所有的恩怨情仇,俱都随着生命的凋谢而结束。
但手中的长剑在这一时刻竟重逾千钧。
并不只是他被辜负的感情,还有那么多的陷于危难的生命,生灵涂炭江山一炬,这么多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手,尚且不能叫他将这一剑划下去!
这一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刻的感觉宛若置身炼狱,上刀山下火海,每一寸的神经与皮r_ou_都紧绷着被一点一点地反复切割与鞣制。
于是萧见深笑了笑,丢下手中的破日剑。
傅听欢从刚才开始就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与萧见深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