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乃是因为天也要这世上负心绝情之辈死得干净——”
“那乃是因为春蝉蛊有弱点是真的,雄黄酒能针对春蝉蛊的弱点也是真的。可惜春蝉蛊的投放时间,根本不是你带我去看的那个时间。我与萧见深的所有密信联络,都被你看在眼里,正因为被你看在眼里,所以你将计就计,九真一假,引我入瓮。”傅听欢道。
薛情唇角的笑容稍稍收敛。
她细细的眉梢高高扬起,这个动作让她脸上的刻薄展露无遗:“倒没有想到你竟想清楚了这回事……”
“这天下间大凡如此,越蠢的人总以为自己越算无遗策。”
“雄黄酒固然是春蝉蛊的弱点之一……”
“之一?”薛情冷笑一声。
“之一。可惜春蝉蛊并非这一代的蛊皇,否则这‘之一’倒是可以去掉了。”傅听欢负手道。
薛情登时一怔,脑中念头几转,脸色微变。
“这一代的蛊皇不在释天教。乃是因为它在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圣女薛情带离了释天教,与另一样镇派圣物金钩剑一起,入了中原之地。此后释天教几番派人深入中原寻找,终于得知金钩剑已为归元山庄傅清秋之成名佩剑;但那新生蛊皇却并不在傅清秋身上,至此不见了踪影。”
“那是因为,当日薛情将金钩剑给了自己的男人,却因忌惮释天教可能的报复,而将蛊皇给了自己的儿子,又教了自己儿子医毒之术。她什么人也没说,包括自己的儿子。”
“所以我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蛊皇在我体内,蛊皇能够压制所有其他的蛊,让它们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陷入一种最为脆弱的状态。”
“这样的母亲,纵然被一个男人骗得团团转,纵然越到死前越堪不破迷障,纵然只给了我一个宛如囚笼,并不算多好的童年……”
“但她确实爱我。”
“若她今日站在我面前,与我说要回释天教,要为释天教之南下扫平障碍,我纵然不帮她,也不会阻她。”
“可是你——”
“算什么东西?”
傅听欢的声音从始至终都不疾不徐,他没有回头看薛情,这一始终背对着对方的姿势,正表明了他对其发自内心的轻慢:“一个在这一代圣女之争中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丈夫与儿子都保护不了的可怜虫?一个最终甚至无法保全自己名字与面孔,需要从脸到x_ing格都被那些释天教的大祭师整改的……木偶?”
傅听欢疑问道。
然后他终于转了身。
他施施然来到“薛情”身前,以指尖抬起了对方的下颚,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那样冰冷而又戏谑的笑意从“薛情”的脸上传递到了傅听欢的脸上。
这样的笑容曾是傅听欢母亲,这一代圣女所独有的笑容。
当“薛情”做出来的时候,这种笑容似乎总显得有些僵硬与迫切;而当傅听欢做出来的时候,那就是真正的轻如云烟、漫不经心。
只因这只有发自内心的无拘无束,离经叛道,方才能够展露的非凡风姿。
傅听欢的手摸上了“薛情”的脸,并不是他与萧见深之间的那种细腻情感。他只是在细细摸索着,摸索对方脸上的每一个凸起与凹下,他说:“论起理来,我大概还得叫你一声姨母,可惜……”
这一代的释天教圣女名叫薛情。
薛情有一个孪生妹妹名叫薛意。
那是属于傅清秋的时代了。
那是一个薛情,一代妖女,一人之风华足以压过同时期所有新秀之辈。
这是释天教的骄傲,也是释天教的耻辱。
因为薛情碰见了傅清秋。
这是薛情的缘,也是薛情的劫。
所以释天教的第一圣女变成了第一个叛教的圣女。
所以当年纵横南疆风华绝代的女人僵死在中原一个封闭庄子的病榻之上。
那是一个已经不需要再回顾的过去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
什么浴火重生,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傅听欢站在薛意面前,他的唇角带着薄薄的笑意:“你方才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见深?……呵!”
“萧见深有萧见深的天下要去保护;我有我的江湖可以畅游。”
“你要毁了萧见深保护的天下,于他,我自然不可能与你相干;你要毁了我自己呆着的地方……于己,我又怎么可能与你相干?”
“这世上啊,所有的东西,你想要自己一个人玩完,可叫其他人怎么办好?”
“你叫其他人不好办了,还指望其他人恭恭敬敬敞开道路,让你前行吗?”
薛意从傅听欢开始说话之后就不能动弹!
自释天教出来之辈都是娴熟医毒之辈,薛意如何还不知道自己已被傅听欢控制住了?但越是这样,她心中的毒汁越泊泊涌出。
只听她咬牙切齿道:“傅听欢,你与你母亲那贱婢一样——”
“但你却不得不被整改成贱婢的模样,岂非可惜可怜,比贱婢更贱?”傅听欢笑道。他此时已毫不生气。他会在薛意面前踢破这中间的种种玄机,难道还会再留薛意一命?
薛意也知自己绝无幸理,她猛地抬头,目露恶毒之意:“你必将与你母亲一样!薛情当年何等风采,最后枯如老妪,悲惨而死!你今日在我面前侃侃而谈,来日有的是新人在你面前侃侃而谈!你甚至不是一个女人,不能为萧见深生育子嗣,你拿什么来叫这天下共主为你守身如玉?!”
“他昨夜误会你根本不知你为他取出体内蛊皇而连中春蝉蛊与失魂香,身躯麻木口不能自主言语,他如此待你又能一走了之——”
“等到来日,他就算明知误会了你,也能如此待你,再一走了之!”
“你永远只会有你母亲一样的,比你母亲更惨的结果——”
傅听欢漫不经心的神态终于起了些许变化。
他的视线落在薛意身上,这视线就宛若刀剑一样在薛意脸上与身上寸寸凌迟。
而后他的神态重新恢复了漫不经心。
他心平气和道:“你知道什么东西?”
“萧见深能这样对我,因为我乐意让他这样对我。”
这千般思量万般情愫。
这万种权衡千种顾忌。
全遮拦不住那一句“我乐意”。
××××××
萧见深回程的这一路走得一点都不平静。
每经过一个城池,每经过一个山涧与江流,总会有人阻拦在他的身前。
此时已没有了任何话语,他们冲上来,然后是刀与剑,是血与尸体。
如果说这些刺客哪怕再多十倍,也不能叫浪子脚步稍旋的话,那么一城一城,一县一县,一村一村渐渐出现了活死人之征兆的百姓,却让萧见深的脚步快不起来。
这世上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也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周围的人慢慢死去。
这样的压力与残忍,足以逼疯任何正常人。
萧见深此时刚从腥风血雨里穿行而出。
他手中的破日剑上,身穿的衣服上,全都沾满了血与碎r_ou_。
他驻足停留在被封锁的城门之前。
明锐的视线可以看透街道的远处,看见那些关节僵硬,一步一顿的行人;聪敏的听力可以听见那些被重重屋舍与空气阻拦的声音,那是绝望之人心底的呻吟与哀嚎。
守在城门口的兵丁一看见萧见深就如临大敌,举着手中的长矛喝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此地不可通行,快速速离去,换别的地方走!”
萧见深收回了自己视线与听力。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这个兵丁之上,目光只在对方身前一看,就发现对方的长矛正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显露出一种更暗更沉的色调;他再四下一看,就看见了在城门的桥洞中,露出了半截鞋尖,就萧见深所站的时间里,那鞋尖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
突然有闪电横过星际,这万古长空也被照亮!
隆隆的响雷随之而来,然后天上开始飘起了雨丝。
先是一丝一缕的,继而就变成一滴一滴,然后就是一瓢一瓢。
站在雨幕之下的人很快就被浇s-h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