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依旧神光湛湛,笑声亦是平静,只有些许唏嘘,喟然而出:“想不到我苦学一世,战一后生小辈尚且需要到下毒下蛊之手段。陛下还不知这些具有攻击x_ing的毒人身上的春蝉蛊能够传染吧?陛下没有看见这传染手段,又没有亲身被传染过,当然是不知道的。”
“陛下一路行来,能不被感染,堪称奇迹。”
“但原本的春蝉蛊尤亲水x_ing,变异了的春蝉蛊则尤亲火x_ing。”
“我做过诸多试验,普通人若直接被感染,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是武功高者被感染,就会陷入浑身僵硬,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情况。”
“此地大火烈烈,陛下与我又一同在这些蛊人中穿行良久,纵使有真龙金罡护身,少不得也要被妨碍一二——”
道士已一步步迫近萧见深。
道士的身上还残留着萧见深方才破日剑划出的伤口。
此刻,这个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由红变紫,正是那蛊人之血液颜色!
“尤其是当我在这大火之中,亲自感染这变异蛊之后……”
火圈的一面是山林,山林之中藏着粮Cao。火圈的另一面是悬崖,悬崖之后是万丈深渊。
而他与萧见深就在这深渊前的一角之上。
他握紧手中的八卦剑。
半生恩怨将在此一招了解。
如此底牌尽出玉石俱焚,只为取萧见深之项上人头!
受君所托,忠君之事。
老道——也只能为您做到如此了!
萧见深直至此刻,虽体内血液已在缓缓流动,但他还需要时间,他尚且不能动弹。可此时剑光已然一闪,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
所有的一切当然不会就此结束!
因为蛊人突然s_ao动,群蛊感觉到了来自蛊皇的威压。
而蛊皇既至,傅听欢如何不来?
傅听欢来到的那一刹那,看到的便是这千钧一发之局。
时间已不容他细思,他也不曾能够细思。
他飞掠过蛊人,飞掠过火圈,手中白玉箫如剑般指出,指出的那一剑,化万物为一圆,生一圆成万物。
这亦是一个与道士方才那“先天八卦阵”一样的世界。
这个小世界与先天八卦阵的世界截然相反。
在此世界中,阳光烁烁,微风徐徐,千山起伏,万物生发。
它正,它大,它光,它明。
这乃是《一一归元剑经》之九九归真一决。
正逆一圆,万藏心中;九九归真,原始成空!
这乃是一招同归于尽之剑法。
当日两人言犹在耳。
萧见深道:“万藏心中为圆,九九归真为空……傻听欢,你心中既不圆,且不空,何必用这一招同归于尽呢?”
傅听欢说:“我用不出这一招并非我学艺不精。”
并非我学艺不精。
正逆一圆,万藏心中是悲喜;九九归真,原始成空为慷慨。
一剑之后,两人分离。
傅听欢与道士一同倒飞出去。
落于火圈之中的道士已没有声息,烈火很快就将他的身体包裹入内,人体的被烧灼的噼啪之声不觉于耳。
而他在空中下落。
他越过了火圈的另一面,越出了这高高山林的最边之境。
白玉箫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再也拼凑不起。
深渊已近在眼前。
可他的心中一片平静。
没有喜,没有悲,就是释然之后的轻松。
原来如此简单。
从少时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害怕与恐惧终于离他而去了。
原来如此简单。
他袖着双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如此的放松与写意。
他再也不害怕了。
不害怕未来的分离与厌弃。不害怕自己的迷失与软弱。
因为因其而来的最终死亡。
竟是一件如此叫人轻松之事。
第77章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个人影蹿出断崖,乃是在刚才因为中了春蝉蛊而不能动弹的萧见深!
变异了的春蝉蛊确实非凡,直到此刻,萧见深兀自感觉体内功行不畅,浑身内力十去其九,剩下的那一两分,也不过堪堪能驱动双腿,叫他跟上飞出了断崖之人!
自崖下向上鼓吹的劲风此刻真正如刀如剑,呼啸着尖嘶着狂怒着,用尽了一切地方法要将入了口中的食物一同吞噬!
可萧见深抓住了傅听欢的衣袖。
那猎猎而鲜艳的衣袖招展着,仿佛于一刹之间遮天蔽日,再也不见那何其高远的天空,再也不见那何其可怕的深渊。
就是这绵延无尽的千丈软红,就是这一头栽进便再也爬之不起的百里柔情。
富贵林为豪杰墓,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抓住了傅听欢的衣袖,还将那已经软下去的身体也给揽入了怀中。
傅听欢的眼睛已经闭上。
他的面容就跟天上的云一样舒卷自在。
而在他的胸口之处,源源不绝的热血洇s-hi萧见深的衣袖,贯胸而出的剑尖也抵疼萧见深的胳膊。
但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萧见深呼出一口气,在半空中握住剑刃。
剑刃入心,既截断血脉经络,又封闭血脉经络,不可不动,又不可妄动。
此时两人距地三十丈。
山崖之下腾空而起的火焰好似也烧到了足底,林立的树木在火光中扭曲盛大,也依稀擎天而起!
剑刃吹毛断发,鲜血已从萧见深的掌心中淌出。
体内的春蝉蛊每被鲜血同化一分,就有更多一分的内力用在萧见深手中紧握的八卦剑上。
在无法用视线捕捉区别的过程中,萧见深手中的八卦剑越来越烫,越来越软。
三十丈的距离转眼已经不足。
滚滚而上的浓烟已经化作两只巨大的手,抓住了萧见深的整个身躯。
而那八卦剑上,也终于到了临界!
萧见深猛地斩去变软的八卦剑露出体表的半截,而后才有时间将注意力放在尽在咫尺似乎已经伸手可触的崖底。
崖底有一道小溪,但溪流不深,潺潺的流水似乎已经被火焰迫得沸腾起来。
此起彼伏的树木是天然的助燃物,它们越浓翠,就在火焰中燃烧得越烈;在火焰中燃烧得越烈,就越浓翠。
那是一种极为艳丽的翠绿,像是生命的精华都在此刻盛放。
萧见深一掌击向身后。
他的身后乃是虚空,这一掌之下,他与傅听欢一同向崖壁一侧荡了过去,然后萧见深猛地以破日剑贯入石壁之中,再紧握手中剑柄,以其为支持一路下滑。
碎石乱飞,烈焰腾空,方才下坠的瞬息之间,萧见深已经听到了手臂骨骼不堪负重的呻吟之声。
这贴壁一落亦足有三五丈的距离。
然后破日剑自萧见深手中脱出,飞入脚下火海之中。
萧见深再以赤手直接按住岩壁,本就被八卦剑割出的伤口在接连的折磨之下很快露出森森白骨,而此时距离崖底蹿出的火焰已不足数丈,两人的下坠却并没有得到足够的缓冲!
萧见深的视线再次向下一扫,便见火焰之中依稀有一个小小的石台突兀地立在峭壁之上。
此时已不容犹豫也无有犹豫之处,萧见深再向虚空击掌,在半空中转换位置来到石台之上,而后在即将落到石台的那一刻忽然将怀中的傅听欢上抛一段距离!
身躯与石台碰撞的轰然声中,石台就中断裂,碎石同萧见深一道下落。
但有了这一阻碍,萧见深控制不住的下坠之势终于得以一缓,而后他再反以落石为着力点,足尖一点,又上蹿半截,再抱住了傅听欢。
随后两人便一起跌在了一块还没有被火焰烧到、但已被火焰包围的泥土地面。
怀中的傅听欢几乎没有受到振荡。
唯独的振荡乃是他落入萧见深怀中的那一点撞击。
傅听欢早已经悠哉地昏迷了过去,而萧见深眼前的火海正一步步迫近,背后的岩石也在冰冷与灼热之间煎熬。
呛人的黑烟遮蔽了崖底的许多东西,那些树木与溪流,还有时不时在火焰与浓烟中蹿过的受惊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