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们在炕上趴着,干爹一边吃饭一边问我们。
“今儿个一天,你们俩都练了什么段子了?”
“练了《梁祝》”我赶紧说。
“嗯。那《红楼梦》练了吗?唱一段我听听。”干爹说。
我一听问这个就慌张起来,这个段子我词还没记准呢。我看看卫苒,他也一脸惊慌。
“唱吧。就唱宝黛初遇那段。”干爹瞧着我们。
我赶紧想想,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卫苒也赶紧接着对唱。
“只道他腹内Cao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卫苒的这句唱比我的词字数多,拐弯处有好几个唱点,他一时惊慌竟然唱的跑了调。
我底下那句“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还没等唱出来,干爹早已经勃然大怒了。
“听听,这唱的什么呀?跑调?就这一句,要是登了台,管保让台底下的观众给你把西瓜皮砸脸上,一遭儿就砸了饭碗子了!你们都是怎么练的?”
我吓得没了词儿,卫苒早已经小脸儿发白了。
“他们今天一天都在练功吗?”干爹问干娘。
“练了,练了一上午呢。就下午我让他们出去玩了一会。”干娘不敢撒谎。
“练功不吃苦,还有心出去疯野,我看你们真是气死我得了。”干爹说着,拿起一个笤帚疙瘩,把卫苒按在炕上就照着屁股蛋子狠狠打起来。
卫苒哇哇大哭起来。我一看,赶紧扑上去护着他。
“干爹,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练功,再不敢偷懒了,别打弟弟,别打他。”
“你还护着他?咱穷人偷懒行吗?那就得饿死冻死!你是盼着大家伙都死吗?你不是说你带着他吗?你都是怎么带的?”干爹气的把我也按倒了,也打起来。
我也哭了,真是疼啊。
姐姐看见打我,一下子就急了,扑上来护着我,不让打。
第十四章 春儿姐姐
“爹你疯了?打坏了荏儿,他还怎么登台?”
“你看看你们,都是你们护着他,他还想登台?”干爹生气的大嚷。
干娘也赶紧上前去夺过干爹手里的笤帚,扔在炕上。
“他爹,别生气了,是我没管教到,怪我,别打了,打两下就行了。往后我管保不让他们偷懒了。”
干爹叹口气,不言语了,坐下生气。
“我没出去疯跑,我和弟弟是去找孙先生学写字去了。”我哭着说。
“啥?学写字?学那干嘛?你不学你的手艺,谁找你教书去?”干爹更生气了。
“我不教书。孙先生说了,穷人读书才能翻身,才能不受人欺负,不做牛马。”我忽然想起来孙先生和我说的话。
“他教我们写名字了。”卫苒也哭着说。
干爹不言语了,看着我们。
干娘和姐姐也愣了神,我说的话她们从来没听说过。
我和卫苒挨了打,哭哭啼啼回自己屋里去睡觉去了。
我在西屋听见干爹和姐姐他们的商量说话声。
“怎么打荏儿那么狠?打坏了可怎么办?”
“严师出高徒,不打还行?小孩子哪有不挨打的?我从小学艺那会儿,挨了你爷爷多少鞭子棍子?比这个那可是重多了,这才到哪儿啊?现在打他们,是让他们将来出息,将来露脸,当体面人,不挨别人的打,不受别人的欺负。”
“我不管,反正你打荏儿就不行,我就不依。”是姐姐的声音。
“你爹说的也在理儿,你也是太心疼弟弟,太惯着他了。”
“荏儿还小呢,大了就知道了。”
“都13了还小吗?到15就该登台了,他们这样,怎么登台?”
“练功当然是得练,但是我想着,刚才荏儿说的读书认字也在理儿。将来他们成了角儿,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都不认得,那也是寒掺啊。”姐姐说。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去上学堂去?不练功了?这不是胡说吗?啥是咱的本业你不知道?你少瞎出主意。”
“上学堂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啊。”
“现在都民国了,哪儿还有私塾先生?都是上学堂。”
“我看荏儿挺喜欢孙先生,不如请孙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
那屋里一阵沉默,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真的可以读书认字吗?
我看看趴在我旁边还在啜泣着的卫苒,他被打的不轻。我不顾自己屁股也很疼,轻轻褪下他的裤子,看看,他屁股已经肿了,打的条条红痕,有的地方破了皮,隐隐渗出血丝。更多的地方则是青紫的痕迹。我心疼的掉下了眼泪。
“苒儿,疼不疼?”我把他搂过来问。
“疼,哥哥,屁股疼。”他趴在我怀里,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呜呜哭。
“别怕,苒儿,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啊。”我安慰他,用手轻轻揉着他的小屁股蛋儿。
“嗯。哥哥,哥哥给苒儿吹吹。”他趴在我怀里撒娇,脸上还挂着眼泪。
我轻轻在卫苒的小屁股上吹着气,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是痛?是痒?是怜?是爱?我也分辨不清。眼前只是想着他那双撩人的大眼睛,那小扇子一样的长长卷翘的睫毛,轻轻扇着我的五脏六腑,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小心脏。那里,像一团火,呼呼的燃烧起来。
我轻轻在卫苒的小屁股蛋上印上轻轻的一吻,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嘴唇的温热,他的身子轻轻的抖了一下。大眼睛看着我。
第十五章 卿心似我心
我捧着他的小脸,轻轻吐出舌头,舔去了他脸上的泪珠。
我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彩线难收面上珠,
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杆竹,
探看香痕渍也无。
“哥哥,你说的什么诗?真好听。”他歪着头,问我。
“是《红楼梦》里的。”我说。
“这是本什么书?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看过这书,我不认字。是听干爹给我说过。”
“师傅为什么给你说这个?”
“为了学戏啊。《红楼梦》全本的戏,是我们白派大鼓的经典戏,春儿姐都会背。师傅就是要我们俩人学这个全本的越剧,将来好登台。”
“哦。”他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似的。
卫苒和我一样,没上过学,对这些经典的戏剧曲目大多不理解,都是死记硬背的。我想要是有一天,我们认字了,能读书了,他理解了书中人物的情感和故事,学起戏来会容易的多,也一定能把戏演活的。
我们俩个裹着被子,正搂在一起说着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春儿姐姐,她端着一个粗瓷的蓝花碗进来了。
“俩个小崽子,还没睡麽?瞎叨咕个啥呢?”
我没吭声,没搭理姐姐。其实我没有生气,更感激姐姐护着我。可是为了卫苒,我就是应该生气的。因为姐姐没有在第一时间护着卫苒,而是让他挨了打。
“荏儿,咋了?咋不说话了?生气了?屁股疼不疼?给姐看看。”姐姐过来就拉被子,想看我伤了没有。我拨开她的手,不让她看,还执拗的把脸扭了过去。
“小崽子,生气了?真生气了?你贪玩不好好学戏,你咋还生气了?”姐姐用她那好看的手指头点一下我的脑袋,嗔怪的说。
“谁贪玩了?我们才没有呢。为什么打弟弟?他屁股都肿了。”我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姐姐没说话,看了我一会,咬了咬嘴唇。过去,拉开被子,把卫苒拉过去,看看,他光着小屁股,可怜巴巴的看着姐姐。
“怎么下这么重手?爹也真是的。”姐姐自言自语的说。她把那个粗瓷的大碗端过来,我看看,里面是油。
姐姐把盛着油的蓝花碗拿在煤油灯上烤热,把微热的油轻轻涂抹在卫苒的小屁股上。
“这是啥油?”我问。
“蓖麻籽油,涂上就不疼了。”姐姐说。
我知道受了伤是应该擦药的,可是什么药,我不知道。这大夜黑里,让姐姐出去买药大概是不可能的。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吧。
“苒儿,怎么样?还疼不?”我关切的问。
“不疼了。不那么火辣辣的了。”卫苒拿手擦了脸上的泪水,笑了一下。
我点点头,也笑了。
“我看看你,屁股肿么?”姐姐说着,就扒开我的裤子,这回我没躲。
我的屁股没有破皮,也没有肿,只是红了一片。
“呵呵,像猴子屁股。”姐姐捂着嘴乐,但是也给我轻轻抹了热麻油。
“下回还敢偷懒不?不好好学戏,我也是要打你的。”姐姐斜着眼睛看我。
“我们再不敢了。”我赶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