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就感觉肩膀一沉。
桃花泪安详地靠着他。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原以为已经够冷静的扇秋风,又变得一动不敢动。
“花君,你睡着了吗?”
桃花泪仰脸看他。迷蒙的视线与薄红的脸,将扇秋风的克制冲击得不剩分毫。
桃花泪的脸怎能离他如此近,那枚朱泪怎能与唇只差分毫。
扇秋风微一低头,就碰着了他的眼尾。原来赤红的泪色不是灼热的,而是恰好的温柔暖意。
桃花泪似是懂又像不懂,只一脸茫然。
扇秋风一阵心惊,怕他忽然火起怒斥自己。
桃花泪却很平静。一声喟叹着又垂脸,安居于他的肩头,“我的秋风长大了。”
扇秋风不懂他话中含义,只能心中折磨。
“花君,是否要休息了。”他后悔自己冲动,冒犯了花权,只能心中希望他明天醒来就会忘记。
“我是花君,你也是秋君,那你为什么不称呼我名。”
“是我失敬,我该称呼花权的。”
“没关系。”桃花泪说,“私下里,你叫我泪也可以。”
扇秋风低头看去,发现他原来并不生气,反而微笑怡人。
“花君,夜真的深了。该休息了。”他知道桃花泪可能还醉,将他放在了榻上。又去叫他身边的随侍,轻手轻脚将入眠的桃花泪送回房中。
由于心虚,一连几天扇秋风都不敢再来。正好桃花泪也忙,那边他师尊召他去吃午茶,这边还老有人来访,也就不甚在意。等这阵风头平稳下,他转脸一看,院中没搬回房的坐榻都不知落了几层花。
他叫人来整理过,才放松地倒了上去,花童则趴在他身边。点香倒茶。
“好久不见那个人了。”她说,“他成了秋君,就能不来看你了吗?”
“好气哦,真是坏。”
桃花泪摸摸她的脑袋,好笑说,“你气什么?”
“我为花权感到气。”她说,“花权对他这么好,他一上位就弃之不顾。真是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桃花泪笑意盈盈。眼看着门外走来一人,站在花童身后轻咳了一声。
小姑娘立刻住嘴,吐了吐舌头就跑走了。
“来了。”花权问他,“感觉怎么样,事情能处理得来吗?”
“跟随花君这么多年,该会的都会了。”
桃花泪哈哈笑,“你在取笑我。”
“来,秋风,坐我身边。”
“卧榻太小,我还是站着吧。”
“你干嘛突然这么生疏,我叫你坐,你就坐。”
扇秋风却摇摇头说,“我先为桃树浇水吧。”
“也好。”
扇秋风偷眼看他,想从他神情中探得想要的消息。比如他是否记得那天深夜自己的小动作。
看扇秋风将一罐灵露浇完后极不自然的样子,桃花泪笑着向他伸手,“拉我起来。”
扇秋风慢慢吞吞,俯身扶过他的手。
桃花泪拉着他的手坐了起来,却没有站起,反握住他的手硬是将他拉到身边。扇秋风还来不及反应,便身形一晃坐到了榻上。桃花泪好笑地看着他,“叫你坐你就坐。”
以往桃花泪对他也很亲近,但这动作却算亲热了。扇秋风心绪难安,不敢受他的好。只是不及拒绝,桃花泪已经靠到他肩上。
除了天色不同,与那夜是相同的环境,相同的人,相同的姿态。
现在的桃花泪,不可能是醉的。
扇秋风让自己冷静下,故作平静地问,“花权累了?”
桃花泪答非所问,“私下场合,你可以叫我泪。”
“但这样不够尊重,于礼不合。”
桃花泪撑着脸,无辜看他。“你何必不解风情。我让你叫我泪,你就可以叫。”
扇秋风张开嘴唇,还是不敢。
他觉得那个字在唇间颤抖,哽在咽喉,因太过美妙所以不可言说。
唯见桃花泪目光不移,暗含期待在其中。扇秋风紧绷到极点,反而心中开始阵阵寂寥,脑中很空。
他知道一旦说出那个字,他为两人间设定的界限便不再存。此刻芳馨,方寸不在。
“泪。”
桃花泪应他的呼唤,“嗯,秋风。”
两人相互看着,足足对视了一刻钟。就在扇秋风无地自容而移开视线时,却听见更让他心跳的言语,从桃花泪口中吐出。
“为什么不亲我?”
“...”
这种问题谁答得出来。扇秋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想宁可不要来见桃花泪。
而桃花泪还在追问,“是我白天不如夜晚好看吗?”
不知道他是真的疑问还是故意戏弄,让扇秋风好为难。
他吞吐答,“对花权直呼名已经很不应该,更不该有那种举动。”
“我又不会骂你。”桃花泪说,“你不喜欢我吗?”
不假思索,扇秋风否定。“我敬仰花权。”
桃花泪眼神变得忧郁又多疑,“是吗?你敬仰我而已?”
他见扇秋风抿紧嘴唇,便自己说道:“那是我误会了。”
他的情绪变得很快,明显到立刻就能感觉出来。一时和谐浪漫的氛围不在。
桃花泪真的信了扇秋风的回答吗。当然不是,他敢说扇秋风对他有情,而且绝不是一时的迷惘。但就现下状况看来,扇秋风恐怕不愿承认。
这也不是很难理解,一,玄桥不允私情;二,扇秋风内敛;三,爱与前途的在每人的心中各有比较。扇秋风这样回答,也即是一种委婉拒绝。桃花泪想得明白,但心中不快是另一回事。
他起身就往内院走,对着院中的扇秋风只留一个背影就转眼不见。
不知躲在哪里的花童这时又偷偷探出头来,看着扇秋风失色的脸,“你惹花权生气了。”
扇秋风自己知道,过去俯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去哄他高兴,好吗。”
花童思索一会儿,点了点头,还转首安慰说,“你别担心。下次再来就好了。”
扇秋风点了点头,“谢谢。”
扇秋风与桃花泪相处,不曾不欢而散过。这一出,桃花泪心中难过,扇秋风也是。
他当然恋慕桃花泪,但是他也坚持着自己的苦衷。如果在玄桥不能有爱人,他宁愿从不曾和桃花泪接近过。
离去之后,扇秋风想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在给自己讲道理。他心说桃花泪如云,是他不该拥有;他仅凭蝼蚁之身,能这样长久地陪伴他已经很好;桃花泪也未必是真心,或许是戏弄他也不一定呢。
他还想,自己这样勤劳刻苦地追逐到玄桥,仅仅是为了遇见桃花泪吗?当然不是,他扇秋风有着更远的前途。他过往十几年不曾沉浸过美色,为何偏偏这时心动。这只能是一种考验,他必须稳住心x_ing。不然他怕未来的自己会后悔。
总归一句话,陪伴桃花泪就足够了。他以往的数十年都是这样想的。
但如今这个想法,却因为桃花泪的一句疑问“你不喜欢我吗?”而摇摇欲坠。
桃花泪都释出了爱意,那他为什么拒绝。
扇秋风厌恶自己的犹豫不决,修道最可怕不过六根不净,心多忧思。可他想起桃花泪就辗转难眠,想他满身的香味,绝色的容颜,还有初遇时捕风而得的一瓣桃花,与他的心动。
扇秋风无法入眠。
他在夜中漫步于庭院,希望冷风能让他恢复思考。
可他的神情凝重中也怅然。他惯于劝诫自己,压抑内心,如今隐有反扑之势,始觉力不从心。
对自己讲再多道理又有什么用,他喜欢桃花泪,桃花泪也似乎喜欢他,他想要得道,桃花泪也总是助他,这有什么不好吗。
他拒绝便能逃过此劫吗。
扇秋风怎么都做不出抉择,只想在夹缝中寻得一个解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桃花泪院外。
他又问自己,是名利难得,还是感情更难得。是名利重要,还是感情更重要。
他远远地站在院外偷窥,从院门的范围中仅仅只能看到一株桃树而已,偏偏桃花泪就在树下。
他不似白日装扮,乌发逸然流泻,看起来多了一分懒惰厌倦。
这是扇秋风第二次看见桃花泪弹琵琶。
桃花泪无论弹琴,抚筝,拉弦,还是吟诗,作画,入画,都有着他独特的却尘之美,唯独搂着琵琶的他是妩媚的。幽幽乐伶,悠悠情丝。霎时又激起了扇秋风心中新一波的眷恋。
扇秋风眼露爱恋之色,心如风起涟漪。既然如今这样的他不能配上桃花泪,那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的身份更高,为什么偏要选择逃避。如果他怕爱恋会阻挠了两人的前途,那他可以做决定规则的人,他不必为此却步的。
想法改变的扇秋风,说是恍然醒悟也好,说是入了心魔也好。至少他此刻觉得这样才不负桃花泪的青睐。
他一步步走向院中。桃花泪听见声响,抬头看来,原本惆怅的脸上又露出一个笑容,似乎从没和扇秋风之间不快过。他说,“你怎么深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