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了数年,月离人对铃乐波的敬爱已经所剩无几,若想害她也能做得很轻松。但他还是先将矛头指在凝玉烟身上。
凝玉烟越是陪伴铃乐波越见衷心,月离人每要踏进乐波殿中,都能看见他守在乐权身边专注凝聚的眼神,其中情绪不可说不复杂。由内而外都表达着两个字,甘愿。
甘愿为她侍从,在她之下,甘愿浪费时间,虚度时光。
月离人冷笑一声。进门参见。却见凝玉烟示意噤声,万分抱歉地又将他送回门口。
“月君见谅,乐权正假寐调息,若打扰恐怕有碍修为。”凝玉烟满脸歉意,“月君如果不忙,让我泡杯茶给月君喝,稍坐一会儿好吗?”
月离人道,“不用。既然如此我迟些再来。”
“月君慢走。”
月离人难得露出一个笑,“等等。”他叫住了凝玉烟,从袖中取出了一盒熏香。
“我为乐权带来的。”他说,“助眠,刚好你拿去点了吧。”
凝玉烟对于他的好脸色受宠若惊,立即双手接过,道了数声谢。他对月离人没什么心眼,拿回殿中立刻就点燃了。
香炉里冒出阵阵紫烟,香味温和且浓醇,他轻嗅了一口,便知道是好东西。香味钻入灵台,轻柔拨动着情绪,舒神缓气,果然对休憩最适合。闻久了,甚至怀疑能做美梦。
他看乐权都觉得她睡得仿佛更熟了,轻手轻脚坐回到桌旁继续帮她抄写乐谱,等待她转醒。
明明以往也这样相处过,但可能被月离人的笑脸打搅了心境,凝玉烟觉得自己静不下来。转为表现,便是时不时转头看乐权一眼。
他心神难以凝聚,克制不住地看了又看,最终就是久久移不开眼。心中又怠又倦,看同一张脸也觉得比昨天朦胧十倍,好看十倍。
他克制不了地伸手帮她别好乱发,触及她的耳廓,迷了神智般又一点点滑过脸颊碰住那双嘴唇。铃乐波心神在别处,这动作又过分轻柔,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连凝玉烟也没有察觉。他觉得这是梦境,一向的克制大打折扣。他心中的故事很简单,他像扇秋风,却没能成为另一个扇秋风。正情绪怅然,忽闻一声冷冷质问。
“凝玉烟,你在做什么。”
凝玉烟惊慌抬头,才看见自己几乎要贴住铃乐波,举止说不出得暧昧。霎时脸色煞白。
他轻声哀求,“月君。”
月离人不可能会饶了他,他找凝玉烟马脚很久,今天终于如愿。他转身凛然走着,凝玉烟紧紧跟在身后,不敢抬脸。
月离人在大殿门口停住,一手抬起凝玉烟恍惚的脸,逼得他面对自己。他问,“你刚才想做什么?”
凝玉烟解释说,“我只是想乐权好好休息。”
“不对。”月离人终于不用露出一张虚伪笑脸,而是一脸冷怒,“你对乐权心怀鬼胎。”
“月君误会了。”凝玉烟颤声道,“我对乐权向来别无二心,你可以问她的...”
月离人却一副笃定的模样,也根本不愿给他机会澄清,淡淡地道:“你今日行为逾矩,如此不敬上位,我既为君,就该罚你。”
“...是。”
“跪在这里。”月离人说,“就等乐权醒来问起,你再对她悔过。”
“是。”凝玉烟只是名普通弟子,君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只能任凭月君处置,直直跪在乐波殿前。
既是一权之殿,门口必是畅通,来往的就算没有小弟子,也有资历颇深的老弟子。他们或者不如乐权一名随侍,或者在神前都有话语权,但只要经过便难忽视这一幕。
凝玉烟向来很得乐权喜爱的,没人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会令乐权这样罚他。过往的人都当然得这样以为。
铃乐波醒来早就不知过了多久,不见凝玉烟在身旁就唤了一句,才听见自殿门传来应答。
凝玉烟起身走回她身边。不敢说月君罚他,更怕暴露了自己的过错。他身为玄桥一员,跪一整天也不要紧。他只希望罚过了,月君就能消气,不要把事情告诉乐权。
可月离人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引起风波。让这件事没有办法善了。
当落霜玄来问人,铃乐波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回事。
之所以是落霜玄,因为他对铃乐波无怨也无情分。最为公正。
处理一名随侍弟子本来君位就够,可是牵涉到铃乐波,君就没了话语权。
落霜玄将凝玉烟带往玲珑殿,让他站在大堂中间。而周围,有花权,有乐权,也有月君。
落霜玄语气还算温和,“据说你对乐权有所越界,所以被罚跪。”
铃乐波说,“我从不知有这种事。”
凝玉烟说,“乐权不知情,也不是乐权罚我。”
“玄权,是我罚他。”没等落霜玄再问,月离人便先发制人,“他心思不正,对乐权不仅仅是该有的敬仰。而参杂了污秽的俗世爱情。”
铃乐波说,“你敢这样处置我的随侍,你敢当着我的面吗。”
落霜玄示意两人噤声,又问凝玉烟,“你可为自己的流言辩解。”
凝玉烟双唇一颤,忽而跪地哀声说,“我一心一意侍奉乐权,对她从未不敬不忠过。乐权信赖我才与我亲近,我想必然是一时忘了规矩,才令月君有了误会。”
“那你就是否认自己心怀爱欲。”
“...我否认...”只有凝玉烟知道他现在垂下的眼中有多痛苦不舍。
铃乐波也是被月离人突来一招攻得很气,当即讨人说,“既然如此那就是误会而已。玄权且将玉烟还给我吧。”
月离人道,“玄权恕我疑问,仅凭这样的言辞来判断是非,是否过于Cao率。”
这时桃花泪悠悠一声,“月君,行事有度。”明显在场几位说的上话的,除了月离人都刻意偏袒着铃乐波。
月离人竟也跪下,一派明理的作风。“情戒在玄桥是大忌,我请求玄权不要错放了恶徒。”
他是铁了心要针对凝玉烟。“凝玉烟敢否认,那必定也敢接受灵魂拷问。玄权何不一试。”
灵魂拷问听着恐怖,不过是一个使人说实话的法术。可哪怕不伤及灵魂,这样地逼人袒露也很冷酷。众人似乎都忘了玄桥的法则本身就无情。
“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铃乐波森冷道。
局面骑虎难下,落霜玄有心向铃乐波,作为裁决者却不能这样做。
他看月离人的架势不会善罢甘休,无奈向着凝玉烟使出法术,在他眉间一点,问道,“你有没有沾惹情爱?”
凝玉烟低着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拷问两字说来只是吓人,仙法不该这么霸道,这法术实质只是问答,被提问者可以沉默,但会因为心中的煎熬无限放大,而说不了假话。
落霜玄知道不妙,“你想和乐权坠下玄桥做一对爱侣吗?”
凝玉烟哑声说,“不想。”
“那就没什么了。误会而已。”落霜玄说。
月离人真觉得这群人狡猾至极。心中恨意凛然,却也知不可再逼问。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半天才将该收拾的冲动都收拾起,并真诚说,“抱歉,是我误会玉烟师弟了。”
“我只怕他触犯门规越陷愈深,反而影响了乐权一同堕入尘世。既知是误会,离人便可安心。这次确实冲动,愿能取得乐权谅解。”
在场三权已经不大看好他,这自我开脱也骗不了任何人。正想将这闹剧赶紧收场,桃花泪忽然恶意道,“乐权何不问问他为什么冲动,如果是心境不稳最好尽早处理。”
这两字“问问”由他说来,立刻能听出是指灵魂拷问。桃花泪原本x_ing格随和,但由于自身缘故对凝玉烟就感觉很可怜,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就是扇秋风跪在场下,不帮他何其忍心;不教训月离人又多郁闷。
铃乐波答,“好啊。”她抬手便往月离人额间点去,问:“你现在很恨我?”
月离人想笑,他想说是,恨铃乐波先无情,他如此忠于她,却居然不如一个新人;所以他还恨自己忠心白费。
可一张口,却是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字字句句,“我恨你偏爱他,不偏爱我。”
“我当初为你随侍,也被你这样青睐过。你为什么总是喜新厌旧?我不准你身边还有别人。”月离人一说便收不住口,心里一凛,干脆将更深埋的怨恨也尽数展露,“你这样凭什么待在玄桥,你何为表率?我的情好歹比你爱遍天下修得的无情要真,我爱一个人,就不会爱第二个人。”
他死死盯着铃乐波,铃乐波一时语塞,反像是她被拷问了。
他爱的是谁,一目了然了。
“我无悔为你堕玄桥,我只恨你不堕落。”一切就终止在这句话上。
铃乐波确实想不到,半天理不过头绪,等想明白了,月离人已经因为犯戒被逐出玄桥。下落不知。
他兴风作浪,最终害了自己最多。也大大折损了铃乐波的地位形象,那一句“何为表率”激起的舆论逼得铃乐波不得不引咎辞职,从此没有乐权。
铃乐波却没有很难过,她失去了乐波殿,转身就住进了花权的宅院。她不再是乐权,但依然是花权的好友,安享他的庇护,这才算是真正的退出权力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