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仰仗姑母。”刘嫔福福身道。
太后懒怠搭理她,只对刘必显道,“等十五皇子接回宫来,你还原样儿给他做看门儿守卫,若有异动,时时来报与哀家,本家儿府里出来的人,哀家用着放心。”
刘必显再叩首道,“悉凭太后老佛爷吩咐。”
“嗯,你跪安吧。”
“奴才告退。”
“没让你告退,”太后道,“刘嫔,你先回去吧。”
刘嫔“……”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发的擦边球被查封了,果然不能保佑侥幸心理么,瑟瑟发抖~~~~~
☆、秋风意
三日之后,圣旨下达丞相府,锡晋斋长廊尽头老槐树甫一落叶,秋日却随之而尽。
润之替永琰穿戴皇子吉服,腰配红珊瑚,双眼孔雀翎,万般珍重系好领扣,最终从脖子上扯下司南佩来,一摔两瓣。
“这是我娘临死时给我系在脖子上,峨眉山上求的,说能保命。”
“你娘留给你的遗物,怎么能……”
“别说话,亲个。”
暮秋柔软的光辉铺洒,两个少年站在窗棂下,无关□□地,认认真真地接了个吻。
唇分,润之低声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永琰伸手接下,牢牢握在掌心里,直到锋利的边缘几乎划破手掌,才沉声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目色灼灼,如同许下一个虔诚无比的誓言。
二人到院中接旨,和珅与一众家臣已然跪于堂前,润之推了永琰一把,自己到父亲身后跪下。
陈尽忠清清嗓子尖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佳氏婕妤,温躬貌着,勤谨素持,曾蒙不白之冤薨于冷宫,朕五内不安深谙且痛,十五皇子流落民间,兴得宰相和珅之子丰绅殷德护持,龙脉无恙,今迎回宫去,抬其母位,偿其错失。丰绅殷德救护皇嗣有功,赐金千两,珍珠百斛,钦赐。”
陈尽忠把圣旨一合,对跪在最前方的永琰笑道,“十五皇子,接了旨就请快快儿的虽老奴回宫吧,太后老佛爷知道您回去,喜的了不得,特地把慈宁宫后头最大的宫苑指了给您做寝宫呢。”
永琰双手接旨,茫然回头找寻润之。
润之隔着和珅冲永琰打了个口型:谢恩。
永琰叩首道,“谢……父皇隆恩。”
和珅知道润之舍不得,起身来拉着陈尽忠到一旁喝茶,让润之与永琰最后再说说话。陈尽忠苦着老脸被拉走,一众小太监群龙无首,俱贴着墙根儿底下,躲秋老虎去了。
院子里人各自散去,素琳心不甘情不愿地瞅永琰一眼,跺了跺脚随二姨娘回后厅去。永琰站起身来去拉润之,却看见润之已流了满脸泪水,登时手足无措,用圣旨给他擦眼泪,圣旨黄绸有些硬,又赶忙换了袖口去擦,口中喃喃道,“琰哥不回宫了,不回宫了,你别哭,润之。”
“说什么傻话,”润之破涕为笑,搡了他一把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对,天天能见到。”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但就是如此难受。
“把圣旨收好,一会儿就随陈公公回宫去吧,”说罢从御赐贡品箱子里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儿塞到永琰怀里,“我听父亲说,宫里不比外头,处处需要打点,拿点儿钱方便些。”
永琰不顾墙根儿下还站着人,一把抱住他,埋头不再言语。
润之抚着永琰后背,犹豫道,“以后我日日上书房。”
“嗯。”
“每日都见面。”
“嗯。”
“那……松手罢……”
“嗯。”
那人嘴上应着,却动也不曾动半分,润之无奈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嗯,”永琰闷道,“离方儒生远点儿。”
润之“……”
送走永琰,润之紧着把那些御赐的金银分批换成物资,待天擦黑运进山中,和珅由着他花光刚进账积蓄‘给师傅送礼’,只道这孩子终于懂得些人情世故,在纪晓岚面前牛皮吹得更突破天际。
永琰被大队人马簇拥着入午门。
从前他未曾注意过,原来钢铸的万钧宫门竟如此巍峨宏伟,站在这样的紫禁城中,永琰胸怀中激荡起一种异乎寻常的征服之感。他恍惚明白为何无数先人甘愿为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三尺龙椅挫骨扬灰,无人能不被其震撼,亦无人能抵挡权利诱惑。
世间只有这个位置,能令他亲手将这天下捧给心上之人。
乾隆端坐于乾清宫上座,与皇后同受了十五皇子三扣九拜,赐嘉亲王封号,大赦天下。
是夜,永琰回到太后安排住处。
按理而言,永琰这般岁数的皇子本该封城外派,皇太后恐其生事,不仅不敢往别处送,连住所都打着怜惜永琰所受委屈之号,安排在慈宁宫后头的碧桐苑,而不与其他皇子同住阿哥所。
永琰心中冷笑数声,踏步朝里去——
碧桐苑与慈宁宫仅一条乌衣巷相隔,亭台楼阁处处别致,宫人却极少,较比别处冷清,永琰不喜热闹,这样安排倒和心意。教引宫女带领着穿过前廊,宫人们行色匆匆,只行了礼话也不敢多说一句,想来已早早受了太后□□。角门口赫然站着个含胸耷拉眼儿侍卫,一双招风耳格外醒目。
永琰一眼认出他便是当日冷宫门外的守门人,柳凤雏的大徒弟刘必显,二人面上皆不动声色,待教引宫女跪安后,刘必显单膝跪地,肃容道,“可把十五皇子盼来了。”
刘必显本长得就精怪,这么一正经扳起脸来反有说不出的滑稽,加上语调阴阳怪气,更加不伦不类起来。
永琰见怪不怪,冷面道,“平身。”
刘必显“噗”一声笑抽抽了,显出眼睛里原本算计狡黠神色,兀自起身道,“平身可不是皇子能说的话。”
“哦。”永琰道,“那该如何?”
“诶……我给你看了十年门都没发现,”刘必显晃晃脑袋,叹道,“光凭便宜师父信里说,我还不信,今日再见果真是了。”
“怎么?”
“是从宫外送回来一截子榆木疙瘩,若是没我,想让你自己成事儿,可老大难——二十岁悍妇恨嫁一般难,三四十岁虎妻下床一般难,五六十岁老妪行房一般难,难!难!难!”刘必显翘着脚儿往桌上一倚,两条腿荡荡悠悠,大殿内灯火通明,夜明珠在帷幔里闪烁着柔和的幽芒,将永琰面庞烘托得格外俊美。
永琰这下信了此人绝对是柳凤雏徒弟没跑儿,至少碎嘴子这一点就遗传了个十足十,再去看那人不太讨喜的五官竟也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简直拉长版柳凤雏是也。
刘必显借灯光自下而上打量他片刻,目光露骨无比,而后更毫不避嫌地拈起盘子里糕点便往嘴里送。
“诶从前我在冷宫给你守大门儿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呆呢,是不是跟那小白脸儿待久了被憋屈的?在外头见女人了没,江南瘦西湖逛了没,我跟你说哈,秦淮河上画舫里姑娘最水灵,小腰儿细的嘞~小脸儿滑的嘞~那叫一个人间极品,啧啧啧~”
“诶,要我是你呀——”刘必显填了一嘴糕点,讪讪道,“我就不回来,宫里有甚好的,不如宫外快活,不如宫外逍遥,当皇帝哪有个游侠来的痛快酣畅。”
虽说宫中险恶,能有个可信之人极为难得,但若这个人嘴实在太损太碎就要另当别论。永琰听他讲话简直就像洋人带过来的六连发火铳,‘突突突’放个没完没了,也不大想多与他犯话,直接了当的说,“你师父让我与你商议盐引之事。”
“诶!”刘必显蹭一下从桌子上蹦下来,伸手就要捂永琰的嘴,永琰一个闪身轻巧躲过,蹙眉道,“干什么?”
刘必显扑了个空,头重脚轻差点跄倒在地,龇牙咧嘴喊道,“呆瓜!木头鹅!这话你也敢说,这是在宫里头,隔墙有耳知道不。”随即压低声道,“碧桐苑里到处都是太后和刘嫔的眼线,平时说话万要小心,这点儿心眼都不长,来日非叫那帮子如狼似虎的皇子活剐了不成!”
说罢眨巴眨巴眼,故作真诚万分。
明明早排查周遭无人,故而敢对当皇帝之事高谈阔论,但方才却是鬼使神差,精虫上脑,竟想借着捂嘴功夫摸摸这十五皇子的俊脸,看是不是像秦淮河上歌姬那般手感。
刘必显趴在桌上暗自咬牙,心道太久没碰过女人,都憋出幻觉来了!
永琰心中烦躁,一心脱身,随便应声道,“那待如何?”
“今日你也疲累了,”刘必显摇头晃脑道,“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给太皇太后请安,宫里礼数多,晨昏定省呢,该去就去,敷衍敷衍糊弄过去就成。还有那些个皇子公主,总得混个面熟,不用交心,少说多看就行。你这年岁,乾隆早晚得让你临朝,朝堂上的规矩,待来日再一一说与你。”
“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