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底阴鹜之色尽显,翻身上马喝道,“头鹿难得,十五皇弟可有胆与为兄逐鹿?”
“不逐。”永琰道。
八皇子:“……”
“琰哥?”润之问道:“为啥不逐?”
“你喜欢?”
“呃……还,还好……”
永琰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此时方勉强抬眼打量一番,继而低头亲了亲润之侧脸,温声道,“等琰哥把那畜生捉来给你。”
八皇子:“……”
八皇子讪讪叫道,“鹿死谁手,还未可……”
“白鹿皮子难得,”永琰驱马追赶,一边道,“一会儿剥了给你做斗篷。”
“斗篷好,”润之笑道,“再给你做双靴子,让二娘绣上竹叶?”
“嗯,再绣松针和云纹。”
“琰哥也喜欢云纹?”
“上回见你靴子上绣的松针和云纹,好看。”
八皇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几乎绷不住,勉力朝狮子骢股上抽一马鞭,宝驹前蹄抬起,奋力嘶鸣,箭一般风驰电掣飚射追去!
☆、蛇蝎险
“归营号角响了,我们不回去么?”
“不急,”永琰道,“先将头鹿捉了,再回不迟。”
润之倚在永琰怀里,惊羽颇通人性,似是知道所载之人与主人关系亲厚,行路时尽走平处,颠簸极小。
二人靠得更紧,身躯相互摩擦,永琰阳根硬着,抵在润之股间。永琰面露窘色,稍稍朝后挪去,润之贴身向后蹭,听到永琰难耐地喘了两声。
润之勉力回身,亲了亲永琰耳朵,嘴唇渐渐下移,蜻蜓点水般吻过耳根,脸颊,嘴唇。永琰一抖缰绳,惊羽紧紧追逐白鹿不放,白鹿力竭,速度逐渐放慢,眼看便要追上!
正待搭弓之时,风声骤起,一支长箭带起碎叶纷纷,自前方穿射而来!
箭尖直冲润之心口,几乎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永琰瞳孔骤然缩紧,躯体直臂,奋力一抓!
箭尖直抵眉心,却再不能前进分毫,眼前血花爆开,耳边尽是皮肉绽裂之声,润之心头一窒,失声叫道,“琰哥!”
箭头乃是特制,最前方以精钢弯成回形倒勾,侧置血槽,永琰随手拔箭,掌心皮肉翻卷,血流不住。
“无事。”
永琰浑不在意,将手在马毛上一撸。以另一只手扳着润之下颚,转过脸来,打量片刻,继而昂首怒视八皇子。
“你什么意思!”润之浑身战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永璇阴笑,“早说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回手再搭一箭,依旧指向润之心口,永琰亦搭一箭,受伤的手掌勉力拉弓,将弦拉至极满,竟又令二指在弦上拧成一圈,绷出铮然一声,膂力千轫,逆风飚射而出!
“不可!”润之话未出口,箭已离弦而出!
□□狮子骢躁动不安,永璇双脚夹紧马腹,嘴角裂开笑意,竟纹丝不动!
随从尖嚎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八皇子中箭落马。
那一瞬间,润之仿佛看见,嘲讽的笑意铺陈在他眼底,那是一个扭转败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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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回鸾三日,福康安将军救驾殉国,风光大葬,元瑞少将军承其爵位,升任禁卫军统领。
彼时永琰已入宗人府,除了疯狗般为受伤儿子讨说法的刘嫔,无人再提起他来,滇藏战事告急,朝臣们战战兢兢,文官言之凿凿,武官人人自危,唯恐不能置身事外。
至于蓄意残害手足的十五皇子,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就如同当年的魏佳婕妤,在大清史书上掀起微微波澜后,归于寂灭。
或许他早已成为宗人府里一把枯骨,熬鹰架下一撮尘灰,或许依旧苟延残喘,日日受刑,无人留意。
宫中
“皇上,皇上要为璇儿做主,”刘嫔哭得梨花带雨,呼天抢地,“若是璇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活不成了……”
太后搀扶道,“璇儿受伤,皇帝自有公断,不必说这些个不吉利的。”
“可这都已经几日了,”刘嫔不依不饶,“皇上……”
“朕已经下旨将永琰关进宗人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乾隆以两只抵着眉心按揉,心力交瘁,怒道,“是要杀了朕的子嗣才肯罢休么?!”
“不……不是……”刘嫔惊得不敢哭,委屈道,“璇儿也是皇上的儿子,璇儿这伤就白白受了么……”
“此事尚未定论,”太后见乾隆不痛快,上前圆场,“刘嫔也不必过于伤心,璇儿亦是皇帝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是心疼,你先陪哀家回宫罢,让皇帝自己拿主意。”
刘嫔诺诺称是,搀着太后告退。
同一时间,锡晋斋
“爹!”润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得入宫!”
“囡囡,你坐下,你先坐下听爹说。”和珅道,“圣上正在气头上,你此时进宫也无用,嘉亲王残害手足之事已成定局……”
“没有!他没有残害手足!八皇子通敌叛国!他才是十恶不赦!”
“润之,”和珅脸色阴沉,“这话不能乱说,不管怎样,眼下世人只见八皇子遇害,却无人见其通敌叛国,无凭无据,污蔑皇子是诛九族之罪。”
“爹,琰哥在宗人府里,”润之急得眼泪也快掉下来,“宗人府手段谁不知道,进去的还哪有命活,琰哥又不得宠,那些拜高踩低的官吏会打他!”润之语无伦次,“他的手受伤了,是为了我,头天晚上还没睡好,也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想穿鹿皮袍子,这下鹿也没逮着,靴子上的云纹都没绣呢,二娘也不知道忙不忙,他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活,换攻是要遭天谴的……”
和珅根本听不明白,但却在这一系列语无伦次中,他敏锐捕捉到某些词汇。
霎时间,天雷滚滚,仿佛天边一道闪电狠狠劈中和珅脆弱的神经!
“逆子……”和珅声音颤抖。
润之浑身一凛,心道不妙,眼泪憋回眼眶。
“你……你……你竟然……”和珅双手颤抖。
润之精神极度紧绷,无意识咽了下口水,几欲下跪。
和珅抓狂大吼!
“你竟然是下面的?!!!!”
润之:“……”
室内诡异地寂静一秒,多宝默默带上门。
“我,爹,你上哪去,你听我解释……”
“我去宗人府,杀了那小子! ”和珅头也不回,润之阻拦。拉扯之间玳瑁扳指脱手飞出,斜砸在润之额角,登时鼓起个包。
润之又疼又急,又惊又气,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压下葫芦又起瓢,脑子里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断裂!终于崩溃,手臂横扫,桌上的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大吼道,“不许去!!!!!”
纪晓岚推门而入,被茶水淋了一裤腿子,再瞧这厢父子二人面色倶是铁青,纪胖子从未瞧见过这般阵势,便也不敢搭腔抱怨。
和珅眼眶发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一语不发。润之双目无神,额头肿起个大包,瞳孔涣散,望着一地碎瓷片发呆。
“咳,”纪晓岚道,“这是咋拉,爷儿俩吵架拉?”又靠近和珅低声问,“因为啥?是因为十五皇子被关宗人府那事不?商量救人?谈崩了?还是说是因为出……不应该啊……”
纪晓岚自顾自摇头否认,眼观鼻鼻观心,琢磨道,“难不成是……老丈人气儿婿?”
“你!”和珅七窍生烟,“连你也知道?!”
“嘿嘿,承让承让,都是自己人。”纪晓岚道,“汝传跟我说起,只说润之和嘉亲王亲厚,其他纯属臆测,没别的意思,纯属好奇,好奇。”
和珅横踹了纪晓岚两脚,再看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心疼儿子,彻底没脾气。
“润之,”良久,和珅叹道,“你喜欢那皇子,爹没意见,但你可知道,他既投胎在帝王家,即便再偏安,也总躲不得夺嫡。”
“爹爹不愿意,眼见你走向那地步。”
润之依旧不发一言,呆呆望着地面。
和珅有些发慌,儿子不理他了,此时什么为父尊严也顾不得,任何大逆不道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和珅手掌轻轻抚摸润之额头的包,又拾起那枚玳瑁戒指,顺窗户狠狠扔出去。
阳光下,玳瑁闪着耀目的小光点,划出一道连贯弧线,继而在台阶上弹了几下,咕咚一声掉进地井里。
依稀记得那是很珍贵的东西,父亲从前颇有些宝贝那枚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