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低垂,将京城千街万巷染成温柔的金色,酒肆勾栏里支起灯笼,秦淮河水泛着粼粼光芒,江上画舫中隐隐传来一曲月下殇,炊烟渐次,离鸟归巢。
群臣目送大军离去,刘墉打道回府,一刻不愿多待。
纪晓岚奇道,“儿子呢?之前急得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儿怎么没来送送?”
“让我锁家里了。”和珅矫首昂视,霸气侧漏,雄赳赳气昂昂道,“若是不关他,定要跟着臭小子上阵打仗,这一路艰难险阻,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万一磕碰着哪,是想要我老命么!”
“老和……你确定关好了?”纪晓岚颇有些不放心。
“关好……”和珅瞬间动摇,“了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看看!!!”
同一时间,锡晋斋后院:
“儿子!跳!”
“我数到三,你就跳!”
“一!”
雪沙豹在墙头来回徘徊,浑身肌肉紧绷,喉中发出幼犬般焦急地嘶声。
“儿子,别害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二!”
雪沙豹纵身一跃,体型健硕,线条流畅,爆发力十足!
润之“……”
“……我快被你……压死了……”
雪沙豹一跃而起,愧疚地舔舔润之脸颊。
“呼——不是说了数到三么!”润之拍拍土道,“身为一头豹子,竟还畏高!”
雪沙豹果断垂头丧气,呜咽不停。
润之望向墙头,心道不枉从琰哥处学习并掌握了一门出逃利器——翻墙。
面朝锡晋斋,郑重屈身而跪,双膝落地,长叩一首。
“爹,孩儿不孝,未能侍奉膝前,待来日战事结束,班师回朝,儿子和琰哥一定好好孝敬您。”说罢起身扬手,豪迈万丈道,“走,儿子,咱们找你爹去!”
豹儿似有所感,激动长啸。
“嘘!别叫!把人招来就走不成了!”
夕阳余晖泼洒,薄暮迫近,雾霭映得江山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图。一人一豹渐行渐远,勇敢的少年心之将往,为了他牵挂之人,所向披靡,踏上征途。
第四卷 盐铁先行官(终)
☆、急行军
“这都三日了,行起军来没日没夜,人受得了马也吃不消啊。”
“上头不发话,哪个敢休息,欸……走吧,走吧。”
“后头那些人怎么跟咱们穿的战铠不一样,这得有好几万人呐,哪个营的,有编制么?别是来偷粮草的吧!”
“小人之心了不是,没见人家自己带着粮草呢么,这战铠我倒也没见过,或许是朝廷派来增援的。”
“您老都没见过?”
“上了年纪,记性也差,许是今年新入编制的外城军。”
说话的老兵艰难前行,他从前是福康安手下的伙头,年轻时候考过乡试,后来战乱,弃笔从戎,算有几分学问。如今已上了年纪,本该退伍回家享福,却不料国难当头,将军骤死,编制重修,又被拉出来顶半个壮丁,上战场拼杀。
百夫长跟上来,喘气道,“行军太猛,从没见过这么急着送死的,上面什么来头?”
“离京那日遥遥听了一嘴,”老兵掏出一把旱烟叶,放在嘴里嚼,道,“看那派头,大抵是皇帝从民间寻回的儿子,旁的好事轮不上,上战场流血要命的事倒首当其冲。”
“天家凉薄,合该的。”
百夫长唏嘘不已,向老兵讨烟叶子来提神,“咱快些走,后头散兵撵上来了。”
“老了,不中用,早些年跟将军打红毛子伤了腿,落下病根了,走不快。”
百夫长年轻,对曾跟随福将军出生入死的老兵颇为敬重,道,“那我担您一把。”
“欸,不合规矩……。”
“应该的。”
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一声闷雷:“跟不上,就滚回京城去!”
二人身形皆是一窒,抬头望去,只见吊睛神驹健壮俊美,额前一簇红缨如火,恍若神兽。上骑一名黑铠少帅,一身黑金铠甲足三十斤重,靴嵌蟒纹,年岁不大,气势却极为摄人,眉如折刀,薄唇如锋,英气凛然,眉宇之间恍有真龙之态。
老兵浑身颤抖,登时跪将下来!
“元帅……元帅息怒。”
百夫长一撩下铠,亦单膝触地,道,“此乃末将之错,请元帅责罚!”
“一起滚。”永琰厉声道。
永琰行军三日有余,吃睡皆在马上,未曾片刻休息,眼中隐隐显出血丝,语气更为冰冷。
大军停当,元瑞策马追来。
接连行军,本已令众将士怨声载道,若是此时再引怨气,势必剑拔弩张,元瑞见此架势,连忙从中调停。
“元帅息怒,战场上杀敌,敌军人数未定,多一人便多一分把握,再者行军至此,山道奇险,贸然遣返他二人,恐……”
“你也滚。”永琰道。
元瑞一愣,全体福将军旧部屏住呼吸。
正是局势陷入僵局,队伍后方跑来一位将领,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温润,脸颊侧面有块淡淡疤痕,身披荆棘搓制而成的软甲,腰间别一把勾形寒铁腰刀,正是尹壮图。
尹壮图徒步上前,抬手一抖缰绳,永琰□□宝马竟温驯低下脖颈,继而前腿双膝触地,伏下身来。
尹壮图走到永琰身侧,低声道,“若是此刻丰绅在此,见你如是,该做何想?”
说闭拍拍马额,宝马长嘶起身,快活地打响鼻。
永琰神色略缓,定睛看向那老兵,须臾,驱马回身道,“着两个人,架着他走!”旋冷道,“骠骑先行,加快行军速度。”
老兵浑身冷汗湿透,以手撑地,双脚不住痉挛,跪在原地几乎无法起身,元瑞下马搀扶,面色倶是冰冷铁青。
尹壮图展臂拍拍元瑞肩膀,嘴角依旧含笑,“少将军不必当真,他就那么个臭脾气。”
“既然同一军营,自然将帅有别,末将怎敢……”元瑞长身抱拳,闷闷道,“多谢这位大哥解围。”
“诶,天下之大,既到了一处便是情分,何须介怀谢与不谢。”
霜雪未化尽,山中正是乍暖还寒,枝杈间寒鸦啼啾婉转。
元瑞弃马换步,与尹壮图并肩同行。
“还未请教,大哥贵姓?”
“少将军客气了,若不嫌弃,不妨也随丰绅,唤声尹大哥。”
“尹大哥与润之相熟?倒不曾听他提起过。”元瑞道,“小弟常年在外,竟不知京城外驻兵如此之巨,大哥此番也是因润之之故,率兵襄助十五皇子么?”
尹壮图:“也并不全是,大哥知道你与丰绅是把兄弟,出兵乃我家军师所托,军师神通,言称十五皇子乃是天命所归之人。”
元瑞不置可否,“尹大哥听着不似京城口音,不知是何方人士?”
尹壮图爽快笑道,“生在京城,长在塞外,乡音模糊了些。”
元瑞:“观大哥处事胆识,不像蛰伏之人,大哥在朝廷谋何职?可图功名,之前上朝怎也未见。”
“今日尚且在十五皇子手下谋职,枕戈待旦。”尹壮图笑得高深莫测,“功名与否,且待来日。”
元瑞心中有惑,却也不多发问,只当尹壮图大军乃是十五皇子配兵,毕竟此时援军多一人,大胜仗的几率便多一分,既然尹壮图与润之相熟,想也不会有敌对之意。
尹壮图拨开面前齐腰杂草,“十五皇子心中焦急,性子又耿直,你莫怪罪。”
“岂敢,于公,他是钦定元帅,军中等级有别;于私,他是天家皇嗣,血统身份尊贵,朝中上下分明。”
尹壮图继续劝慰,道,“他速速行军,自有其道理,不过为了先一步结束战事,班师回朝,早一日与……”
“大哥不必多言,”元瑞似乎被触到痛处,打断道,“个中道理,小弟一概明了。”
尹壮图点头,不再言语,二人寂静前行,森林中只闻军靴趟过的沙沙声响,全军加速行军。
一道黑影荡过树梢,消失于层层叠叠的叶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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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边境小镇上夕阳西下。
润之往墙角缩一缩,双手拢在一起,口中呵出白雾,“怎么越往边疆走越冷啊。”
“儿子,你冷不?”
断壁残垣勉强遮身,朔风如刀刃般凛冽,寒风携卷枯草,打着旋刮过,雪沙豹甩甩尾巴,用身体圈住润之。
已经走了三日,官道上却未见半分大军的影子,出门匆忙,盘缠带得又不甚多,结果刚出京城,便被小贼以最常见的江湖手段盗去所有财物。典当了外袍,勉强维持几日,已然捉襟见肘,到今日已算完全靠脸骗施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