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之早看惯了自家爹爹与碎嘴子纪晓岚打闹,习以为常地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接过方儒生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不禁又想起那个人来:他回宫里了吧?也会想起自己么?这样……就算生死之交了吧?
“诶!轻点儿打,老和!”纪晓岚一个白眼儿要翻死过去——在他的世界观里,作为一个严厉的父亲,看见儿子平安归来不是应该先激动一会儿,然后开始暴怒、继而请个家法之类的严厉教育一番么,为什么到头来被教育的永远是好心好意的自己呢?真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自己在晚辈面前留……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爹,这只小豹子我能养么?”
“嗯,养在后院吧,挺好看的。”
纪胖子急忙阻拦“不行啊老和!这可是雪沙豹!养不得养不得!”
“我儿子喜欢!”
“养养养……啊!老和你轻点拧我肉!疼疼疼!”
“爹,我从八宝山上挖了两棵猴头菇给你吃。”
“老纪你看我儿子多孝顺~”和珅一挑眉,“啧啧啧,你儿子没亲手给你挖过猴头菇吧?你真可怜。”
纪晓岚咽了一口口水,“额……老和……那不是猴头菇,那是狗尿苔,有毒的……”
“我儿子说是猴头菇就是猴头菇!”纪晓岚狠狠挨了一肘子。
润之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狗尿苔,“哦,那我扔了——”
“别扔别扔,你纪叔叔最喜欢吃狗尿苔了,是吧老纪?”
纪晓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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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痛
三月三,上巳节。
每年这天,百姓们除了要踏青、逛庙会、赛龙舟之外,还要将莽菜花铺在炕头上,以求驱赶蚂蟥鼠蚁等害虫。
今年上巳节,润之未同往年一般逛庙会。
自那日从八宝山回来后,小少年连话本儿也少看了,倒是开始正正经经跟府里武师学起功夫,他本身底子不差,悟性好,天分高,没几日便能通贯自如。
和珅虽也心疼他吃苦,但实在怕再遇见险状,自己若有一日护不得他,他更要受欺负,便也不再阻拦。
可这么个喜庆日子对后宫中的女人来说可就不大轻松。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宫里每隔三年一选秀,今年恰逢第三年。
乾隆罢朝之后直接赶到慈宁宫,皇后与一众妃子齐刷刷端坐在太后榻下,见皇上来了连忙跪拜行礼,一个一个如临大敌。
乾隆薄幸,连着两个三年都没大选,对后宫里的列位妃子从来也是淡淡的,从未有专宠某一个的时候。
母家是权臣的,就抬的位分高些,多给点儿珠宝珍玩,无依无靠的,就翻一回牌子,看她自己的造化。太后老佛爷对这个儿子也是无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好在乾隆有子嗣,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好男风了。
说到底,自己那先皇后侄女也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把她扶上后位,结果没留下个皇子就殡天了。只得从母家再送进来个小的,一切从头开始,结果刘嫔更是不争气,混了十几年了也还在嫔位上迟迟不动。
如今她老了,想插手朝政上的事也愈发有心无力,只能趁着还算康健,加紧教导刘嫔的儿子永璇,争取在有生之年把他扶上太子之位。
太后坐着受了乾隆一礼,“哀家正跟嫔妃们商议今年功臣之家秀女大选的事儿呢,后宫也许久不添新人了,皇帝怎么打算的呢?”
乾隆道,“如今伊犁那边正闹暴乱,这次暴民数量是往年的数倍不止,儿子烦心不已,今年不选也罢了。”
太后道,“正是这时候更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
乾隆扫了一眼座下面色粉白儿的女人们,脸上的妆粉有城墙厚,一个个不知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害人的毒计,更觉得头痛,“边境动乱,朝中不安,国库空虚,儿子无心选秀。”
“皇帝醉心政事,总对着朝堂上那些面孔未免刻板些。”太后逐渐把话头儿引过来,“不说别的,就是宫里这些也久没好好晋一晋位分了……”
“皇额娘既知道朕醉心朝政,就该明白朕对后宫里的人事相关应接不暇,还需要母后为儿子多费心了。”
乾隆说的不愠不火,太后脸色却是一变,心知碰了软钉子,后宫的腌臜事儿她经手的多了,本以为皇帝不提就是不知道的,原来是一直作壁上观给她这个嫡母留着面子呢,连忙放缓语气道,“不选便不选罢,你总是有主意的。”
“皇额娘担待便是,”乾隆冷道,“还有一件事也请母后多筹谋——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品性极佳,过了今年也十六了,朕有意把十公主固伦指给他……”
刘嫔和宜妃手里的茶杯同时当啷一声歪在桌上,慌忙福身请罪,乾隆没搭理她们,继续道,“朕意已决,皇额娘着礼部安排下去吧。”
太后瞥了宜妃一眼,“固伦如今刚满十四,其实也可再在宜妃身边留两年的。”
“急倒也不急,先安排着总是没错的。”乾隆一笑,“这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皇额娘多费心,朕前朝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就不陪皇额娘闲话了,儿子告退。”
还没等个个儿心怀鬼胎的嫔妃们再跪拜恭送,乾隆自拂袖而去摆驾乾清宫不提。
且说众嫔妃散去,唯独刘嫔留在太后宫中,刚一关起门来就被一通数落。
“怎的就这么沉不住气,那宜妃聘女儿失态情有可原,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劲儿!”太后受了皇帝一遭冷气,这会儿正愁没处泻火。
刘嫔委屈的要撞墙,眼泪吧嗒吧嗒落,“姑母知道的,十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这要是下嫁给和珅家,那以后朝堂不就成了他和珅的天下了?父亲本来就处处受他掣肘,这下更要抬不起头来了,到时候……到时候和珅若拥护太子,驸马归为太子党一派,我璇儿岂不是一点儿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越哭越大声,脸上脂粉都冲成一道一道残败红痕,显出苍白底子来。
太后被刘嫔嚎的心焦,她何尝不想帮衬自己母家,皇帝不肯选秀充实后宫,动不动就抬出江山社稷国计民生,结果倒是处处为个外臣考虑周全,连最喜爱的公主也能下嫁。
但如今木已成舟,天意要转圜,非一力可抗,皇帝既不会收回成命,她何不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一来叫皇帝找不出错处,二来来日若丰绅殷德成了驸马,再下力气去拉拢过来也是一样。这般想着,心里才算安稳些,再看哭得一抽一抽的刘嫔也不觉得那么厌恶了,好声道,“好好儿的一张脸哭得像什么样子,到哀家寝殿里洗洗,璇儿是你的指望,更是我刘家的指望,哀家不会让人堵了他的路,你尽可以放心。”
刘嫔停止抽泣,“姑母可当真?”
“傻孩子,哀家何时骗过你?”皇太后冷笑,“有闲工夫在这儿哭,还不如去瞧瞧冷宫里那对儿母子死透了没。”
“死透了,死透了,老的那个尸体都找不见啦,估计早让野耗子啃没了。”
“小的呢?”
“小的还没。”刘嫔道,“估计是从前跟着神机营段老学那几年武,身体扎实些,不过想来也快了吧。”
“既快了,就着人去送他一程吧,手脚麻利些,别留后患。”太后抽出香帕,在人中上按了一按,“宫里的恶心事儿够多了,这几日哀家总是睡不踏实,叫太和殿日夜诵经驱驱晦气吧。”
刘嫔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笑道,“都听姑母的。”
天色昏暗下来,冷宫里灯油早已用尽,这两日连送饭的嬷嬷也不来了,永琰摸索着到院子井里舀了一瓢水,刚喝下去就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又不受控制的全部吐出来。
肚腹内时不时传来阵阵钻心疼痛,间隔越来越近,几乎要连成一片。他按着小腹坐在井边,周身一片冰凉,恍恍惚惚想起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时候,明媚的、温暖如春的触感。
几乎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悉悉簇簇的响动传入耳中,突然耳畔“簌簌”一阵破风声。
永琰下意识侧身闪过,碗口粗的木棍险险擦过后脑,紧接着“呼呼”又是两棍轮来,永琰疾退三步躲避开。
眼睛看不清,只能单凭耳力,来取他性命的大约有三个人或者更多,好在听脚步声不像练家子,倒像是年岁偏大的太监。
只一分神功夫,一闷棍子结结实实打在肩膀上!
永琰闷哼了一声被贯倒在地,想翻身往起爬却又被那些人用大麻袋罩住了打,不论头脸前后乱打一通,结实的红木棍棍着肉,棍子抡圆了呼呼生风。
他用胳膊护着头部腹部,血沿着嘴角滑落,疼痛钻心,分不清是腹内自发的疼还是骨头被敲断的痛。
混乱之间袖兜里的草蝈蝈被甩出来,琥珀珠子发出淡淡蓝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永琰当下也顾不得疼,伸直手要去抓,没想到手还未伸过去,那小小的草蝈蝈就被一个肮脏的鞋底狠狠踩扁!
永琰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血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