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应掌控的节奏。却因为对手的特殊而失掉往日的冷静。
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人的真面目产生了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期盼。从确认他不简单那天开始,他就对他的真面目做了无数种假设,其中不乏铁胆超人或卑鄙小人,可真等他握着枪,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站在他面前时,何进才知道哪一种假设都可能是真的,又哪一种假设都好象差那么一点什么。
因为面前的人太过鲜活,眼神太过明亮。明亮鲜活的连以往那些夸张的表演都那么生动真实,放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违和。就那么合而为一成为一个人。
一个笑容不羁,眼神锋利,即使在床上也没有任何遮掩与羞涩,大方的迎合,微笑接纳的人。
而这个人,对着何进冰火交杂的眼睛,竟然还在微笑着煽风点火:"用力啊。伤到下面了吗?"
明明是挑衅,本应潇洒的动作却多了一些当断不断的牵扯。
用情太过了吧。
"......想死吗?"一手撑在他脸侧,居高临下的俯视,遮住了灯光也好象隔绝了空气,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不想。不过你要真有那个本事,我死而无怨。"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话,让何进眼中终于起了变化。一直粗暴的动作至此终于有了片刻滞缓。伴随着猛地进入,停顿,抽出,似自醒又似警告。
"我用不着......你为我......死而无怨!"
还不了的情,他不想再欠。
床上人依然望着他微笑,有力的手扣紧他的脖颈,手指探入他的头发,幽黑明亮的眼里毫无挣扎:"我知道。"
他不想要的负担,他不会再给。
他有他的自尊,他有他的骄傲。那点感情,是意外。如果一方不接受,那另一方也不会再逼。做过该做的,最后的结果,无非视而不见,和潇洒放手。无论哪个,都不会拖泥带水。
35
何进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
地上散落的带血的纸张已经都被收拢放在一边。乐明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吸烟。还在流血的右手随意的掸在一边,上面一道道血口清晰可见,受伤本人却好象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何进看了一眼,转到桌前拿起电话打给前台要绷带和纱布,然后放下电话一声不发的开始穿衣服。把衬衫套上的时候有人敲门,何进转身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小型药箱,直接走到床前坐下来,用眼神示意乐明把手伸过来。
乐明夹着烟,斜瞅着何进笑。
又要给他包扎了吗?
这好象不是第一次了啊。不过这次不用假装没知觉了。
何进的动作依然麻利熟练不带丝毫刻意的温柔。
乐明一直懒散的靠在床头,微微垂了眼睛,大大方方的看他。
其间何进难免用力过大按压到他的伤口,乐明却好象全无感觉。房间里又一次安静的只可以听到呼吸声。
本就昏暗的灯光好象更加昏暗,模模糊糊的映衬出一个轮廓清晰的场景,却让身处其中的两人更显沉默深邃,无论如何也看不透那层笼罩其上的朦胧的光。直到何进最后系好最后一个结,抬眼看床头靠着的人时,对方才给他一个大方的微笑。
"多谢何总。"
何进没说话,目光逐渐往下,着重扫过他身上几个地方--
胳膊上长而细的划痕,是抓贼的时候留下的;胸口往下长约一指的伤疤,是酒吧里为他挡刀时的;大腿上已经不太明显、被火擦伤一样的痕迹,是绑架那次为他推开枪时留下的;还有脑袋后面应该还有应该已经好利索的伤口,那是被他上的时候自己在水龙头上撞出来的。而现在手里握着的,满满一手的血口,也是当着两人面愿打愿挨划出来的。
半年,甚至还不到半年,他就为他做出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伤。有故意的,有自找的,有避重就轻的,有小题大做的,但,也有真的。真的为他而留下的,最险也是最深。
他真不应该把他放在身边。
看了一圈,得出的还是这个早就该得出的结论。何进竟然发现自己把这半年来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清楚得甚至能马上联想到那些时候那人的表情,与现在多么的不同,又多么的逼真。然后不自觉的放冷目光。
他果然能干!
"不想问什么吗?何总?"看出何进眼中的变化,乐明微笑着打破沉默。
"问了,你会说吗?"冷冷的顶回去,又有嘲讽。
当然不会。
乐明笑。
如此展露真实,默认对他的一切推测已经是自毁长城,再主动交待他所来为何受雇何人,那他BJ的招牌回去就可以自己摘了--虽然这一切已经不再是秘密。
他这次回来是受两个人所托。两个同样姓陆的。陆行川和陆中麒。
陆行川要的很多,好象"一切能整垮何进的"一类的,但陆中麒要的只有一样,一张死亡鉴定书。更确切的说,是一张写了他父亲名字的死亡鉴定书。只这一点,就可以区分主次。陆中麒的这单是大头,至于陆行川要得东西,根本就是顺手牵羊。
开始也奇怪,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在外人手里,但当见到实物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为什么陆中麒愿意花那么大价钱要这一张薄纸。
这张纸,就算不是x_ing命攸关,也足可使人身败名裂。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好找。一开始根本都不知道放哪,只能想办法接近何进,再图谋进一步行动。而在如何成功潜伏到何进身边这个问题上,他可谓做足了功课。
从收集来的各方资料上显示,何进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遇强则强,与其费事用表现突出来获取他的青睐,还不如利用他和陆行川的关系引他的注意来得容易。所以他就精心筹划了一出好戏,利用陆行川,成功的引起何进的注意,更为成功的做了他贴身秘书。就算何进不信他,没有让他c-h-a手任何公司实务,他还是凭借敏锐的嗅觉和老道的经验寻找到有利的信息。
当然,伪装成这种懦弱无能的x_ing格,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人比较不会引人注意不是吗?更何况对付何进那种强势惯了的人,示软可能是最有效的应对。因为不屑,他可能不会多看上一眼。也就让他少了一分被拆穿的危险。
结果,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按部就班。
他见到何进,他吸引他的注意,他做了他的秘书,他跟着他到处奔走,他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办公室,他甚至住进他家。然而在把这些地方都细细搜寻过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他只能赌他把东西放在了银行。
只是那个需要身份验证的地方,就算有钥匙他也进不去,更别提他根本不知道保险箱号码。要说为这点小事打劫一次银行,成本实在有点大。迫不得已,他只好联合陆中麒,演出了一场绑架的戏码。
事后何进肯定会起疑。乐明知道。
何进不是傻子,更何况他有意留下痕迹提点他注意。当时想的就是反正两人最后一次碰面,从那以后"乐明"这个人便会消失,如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让何进吃点苦头也可以更提高警惕。却没想到陆中麒横生枝节,暗中联系何进的仇家,想要等东西到手就置何进死地。让他计划不得不再次更改。
应该说那是一场好戏。各人有各人要得东西。要钱要命,又或者要身要心,总之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至于他乐明,恐怕就是要心的那个,虽然只得麟之一角,也足够欣慰。
最后如他所料,他找到了他要的东西,还顺带捎出了一份"绝对机密"的名单。只这一张,他就可以去陆行川那里交差了。然后收两个人的钱,凯旋而还,宣布又是大功一件。可结果,他藏起了可以结束一切,包括任务包括仇恨包括x_ing命的东西,冒着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的危险回到何进身边,又去搜罗那些微不足道的零碎。
不舍吗?
他承认。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当发现陆中麒找回那份东西后就会有进一步行动时,才知道,他从何进这拿走的是一张护身符。他自己,也是陆行川的护身符。以至于陆中麒行动再无顾忌,一次又一次想要置何进于死地。
虽然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公私分明只是他的原则,并不是逃避责任的借口。所以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他自愿来充当护身符这个角色。包括停车场救他脱险、大火里挺身相护、分开后暗中相随等等等等,都是义务劳动,额外赠送的。
一切都明显了,不是吗?
他此行的目的完全变质。从间谍变成了保镖,该说升还是降呢?
何进一早知道了。
虽然未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至少知道他别有居心。但你要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一定也不会爽快地回答。
因为,他的确是从绑架后才知道的。虽然一直有所怀疑,但的确是在绑架后找到了那两个绑匪的尸体,也从陆中麒的表现上确认东西已经"物归原主",才真正确信了这个"无用"的人有多么能干。
这是他的失败。
虽然在别人看来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他是何进,怎么能容忍自己犯下这种疏漏,让一个高级间谍跟在身边半年之久。而且明明怀疑,却一次次在他可怜兮兮的装扮,畏缩讨好的表演下心生怜悯,没有把他赶走。
该说他演技太高,还是他心肠太软。又或者,他一直隐隐期待着他会有出人意料的表演。
结果,证明是后者。
在验证猜疑那一刹那,他竟然没有被骗的愤怒,只是冷笑着牵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