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一愣,看看宇文非,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得打跌。
“哎哟,哎哟,肚子好痛。”笑得片刻,宇文非揉著肚子喊停。“要真是这样,那可是自作孽,不可活!”
“是啊!”无伤慢慢收了笑,道:“若真如此,我再不怨他。”
笑归笑,两人皆知其不可能。
无伤的身手不弱,但是要想强上斛律安而自己毫发无损,只怕还欠个几十年的火候。
除非是斛律安默许了他的。
但若是如此,又哪来之後的绝情?
“今晚且先到此,你回去陪陪王爷吧。”无伤催促宇文非。“我还有些事要托付於你,明天再谈。”
“什麽事什麽事?”宇文非谈兴正浓,兼之好奇心起,哪里肯走,一个劲地缠著无伤。
无伤赶他不走,也是无奈,只得说下去。
“这件事其实有些为难你。只是除你之外,再无旁人可托。”
宇文非眼睛睁得大大的,等著下文。
“我想将吟风弄月阁托付於你。”
“什麽?!”宇文非果然惊跳起来,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端靖定会宰了他。
“你你你,你叫我去管吟风弄月阁?”这份产业,未免有些夸张?
无伤笑起来。“不需你去管,那些日常事务,自有人打理。你只消常去坐坐,招待几个不容得罪的贵客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宇文非脸色更灰败了几分。
若是当老板倒还罢了,竟然还要陪客?莫非是嫌自己命太长麽?
见他那样,无伤大笑摇头。
“好了好了,逗你的呢!你也不想想,纵使你愿意接客,可有人敢点你麽?”
“只是想请你做个靠山,好叫人不敢撒野。”
“阁里的那些人,都是可怜的,你多关照些,莫要让人欺霸了去。”
只是这样,便没问题。宇文非当即点头允了。
无伤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轻轻地吐了口气。
“既如此,我可以放心去了。”
“有朝一日,你若见到吟风弄月阁主,记得告诉他,无伤不负他所托。”
(三十三)
当初,是吟风弄月阁的主人,在生死一线间,殚精竭虑,抢回无伤x_ing命。
给他起了新的名字,叫作无伤。
知他无处可去,留他在吟风弄月阁。
却几乎,送了自己的x_ing命……
苏眉。宇文非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剩下的整个晚上,听的都是他传奇般的故事。
无伤对他简直比对神还要崇拜,说起他的事情来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无伤说得口若悬河,宇文非听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便是一个通宵。
直到天色大亮,故事告罄,两人一起深深舒了口气,瘫倒在床,旋即双双弹起。
“糟了!”
他们竟然在此窝了一夜!
端靖,端靖那里……原先说好稍晚些就会回去的……
结果故事一开讲,端靖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宇文非一边不住嘴地念叨著糟了糟了糟了,一边CaoCao梳洗,直奔端靖房中而去。
没多久,垂头丧气地拖著脚步回来。
“王爷一大早就到宇文丞相府上去了。”
糟了。真的糟了。
一般来说,端靖会去找宇文拓,就说明他真的是气坏了。
“要我陪你同去丞相府麽?”无伤关切地问。
宇文非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要去找斛律安,还是先去收拾,早些上路吧。”
端靖那里,他自忖应付得来。
有无伤在旁边,反而不好说话。
无伤点点头,也想到了此节。
“阁里的物件皆留给你,其余并无可收拾之物。”
“我想再去拜会一下顾大人,即日便可启程。”
“这麽快?”宇文非突然有些舍不得与他分开。“那……顾大人那里,我与你同去吧!”
“也好。”无伤轻笑。“或许还有些什麽乐子,也未可知?”
尚书府内。
无伤和宇文非上了拜帖,求见顾尚书。
总管得了消息,先出来接待。
端茶送水,诸般礼数固然周到,上上下下打量他们的眼光却警惕而狐疑。
无伤和宇文非看得明白,却佯作不知,只是坐著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等著顾桓之出来。
不多久,顾桓之果然来了。
往常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顾楚,此番却不见踪影。
难道是……
无伤和宇文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只是嘴角齐齐勾起一抹笑意。
再看向顾桓之时,更是满目嘉许之色。
顾大人……下手真快啊……
顾桓之一见之下,大为狼狈。
做什麽这样看他?
又不是……又不是他要……
天可怜见,他才是被强了去的那个好不好?
虽然……现下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不是他……
(三十四)
“无伤即将远行,归期无望,感念大人高谊,特来道别。”无伤朝顾桓之拱了拱手。
顾桓之还未开口,宇文非却在一边惊叫起来。
“归期无望?什麽意思?”
无伤抱歉地对顾桓之笑笑,转对宇文非道:“或许,我不会回来了。”
“为什麽?”宇文非不满地瞪大眼睛。“就算是重修旧好了,也可以抽空回来看看我呀!”
无伤淡淡一笑。“若是那样,自然有回来的时候。若不是……”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宇文非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事成,自然有回来的时候。
若是不成,那便……
“大人,顾侍卫还安好麽?”无伤又转向顾桓之。
顾桓之起先听不懂他们的意思,後来渐渐想明白了,心中隐隐作痛。
无伤对他说话,他一开始竟没有听见,後来无伤又问一次,他才猛然回神。
“还好,只是有些……”他难以启齿。“伤了……”
无伤微微一笑,伸手入袖,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圆盒,递到顾桓之手里。
“无伤这里有些上好的药膏,对顾侍卫的身子大有益处。”
顾桓之微红了脸,称谢接过。
他先前未曾动过那般心思,府里自然不会备那样的药物,正自焦急。
待要著人去买,又未免尴尬。
无伤这药,送的正是时候,何况又说了是上好的。
顾桓之惦念顾楚,想著要快些给他用药,然而看著无伤,又不忍告辞。
这一去,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
他与无伤,其实只见过寥寥数面,却不知为何,格外为他痛惜。
无伤微微一笑,道了别,携著宇文非离开。
只留下一抹笑意,灿烂而绝烈,美得动魄惊心。
宇文非一路紧紧攥著无伤的衣袖,直到城门之外,依然不肯松手。
一松手,他就走了。
或许就伤透了心,倒在某一个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突然觉得,一切都那麽不真实。
无伤,昨晚上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晚上故事的无伤,就要一步步踏上死路去了。
偏偏他在其中处境尴尬,这件事,竟是丝毫帮不得。
是他错了吗?
怂恿无伤去找斛律安,错了吗?
如果猜测错了,如果希望破了,那麽这尘世,还有什麽值得无伤逗留?
苏眉的一句托付,让无伤支撑了十年。
而现在,他已将这担子交给宇文非,从此再无牵挂。
无伤停步,转身,看著宇文非。
宇文非仰首看他,泪盈於睫。
无伤轻轻叹息一声,将他搂进怀里,低下头,吻了吻他冰冷而颤抖的嘴唇。
他们曾有过无数次的拥抱和亲吻。
唯有这一次,吻得泪流满面。
(三十五)
顾桓之握著那白玉小盒,满怀愁绪,慢慢走回房里。
顾楚还在床上趴著,棉被扯过头,只露出几缕凌乱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