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转马头,往夜色深处驰去。
旷野里,只有他一人一骑,空荡荡的蹄声。
没有人追来。
无伤凄然而笑。
别傻了。事已至此,还等什麽呢?
回头望望,那些旌旗兵马,那些灯笼火把,都已瞧不见了。
够远了。离得……够远了。
他缓缓勒住奔驰的战马。
战马仰天悲嘶一声,猛然站住。
而後四蹄弯曲。轰然倒下。
无伤重重摔在地上,却已不觉得痛。
试了一试,站不起来,於是四肢并用,慢慢爬到马首处。
那一场厮杀,何等惨烈。
马虽神骏,却也未能幸免。
暗夜中,战马温柔的大眼睛依然关切地看著他。
无伤心中剧痛,匍匐过去,伸手抱住它的脖子,嘶声恸哭。
马儿微微动了一动,转过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s-his-hi的,暖暖的。
然後,沈沈地垂下头去。
无伤紧紧搂著它。
怀里,战马的身躯渐渐冷了。
他自己也一样。
没关系。我们总在一起,总在一起……
(三十)
无伤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宇文非听得入神,同样泪流满面。
“後来呢?後来呢?”
明知道无伤没有死,正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讲故事,宇文非还是惶惶不安,连声追问。
“後来,我被人救了,改名无伤,入主吟风弄月阁。”
无伤寥寥数语,将此後之事带过。
宇文非吸吸鼻子,擦擦眼泪,依然不能回神。
“真想不到,斛律安竟然这麽坏!”他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明明知道你伤得那麽重,竟然……”
无伤摇了摇头,阻止他往下说。
“天下人皆可说斛律安的不是,只有你,宇文非不行。斛律安纵然对不起天下人,总归是……对得起你的。”
宇文非哑然。
不错,斛律安待他甚厚,他却亏欠斛律安甚多。
确实不该口出恶言。
可是,可是……想到无伤受的那些苦,心中实在愤恨……
“这些年来,我只道斛律安不屑於男色,故而视我如蛇蝎。”无伤凄然一笑。“却是我错了。”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疯狂这样热烈地爱上一个男子。
x_ing别,从来不是问题。
他不爱的人,是我。
只是我而已。
宇文非正欲开口,不知想到了些什麽,微张了嘴,只是直直地看著无伤。
“怎麽了?”无伤被他看得别扭。
宇文非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依然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眼中渐渐浮起一丝了然之色。
有些事情,他原先是不明白的。
然而现在,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
斛律安爱他,爱得那麽热切,毫无保留,以致他常常惶恐,自觉般配不上。
以往不知缘故,只能当作理所当然。
现下看来……没有任何人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去做任何事。
“无伤,你觉得我们两人有些相像麽?”宇文非问。
“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无伤细细看了看彼此,答道。
绝美的容颜,纤弱的身段,飘飞的白衣,从这上面看,自然是像的。
还都是外柔内刚的x_ing子。
然而他比宇文非年长几岁。
他之缠绵妩媚,与宇文非之清冷出尘,却大不相同了。
“那麽,若是拿我现在与你当初比呢?”宇文非再问。
“比我当初稍长两岁。”无伤答。“其他的……”
很接近,很接近了。
“我猜也是。”宇文非颔首。“因此便有些奇怪。斛律安既然能爱上现在的我,为何却不能爱当初的你?”
无伤默然。
这问题,他问过自己千百次,每一次都只能回答自己,天命如此。
不然,何解?
为何厌憎同生共死的兄弟,却爱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
“无伤,你不曾想过问个究竟吗?”宇文非静静地看著他。“他负累你如此,至少欠你一个解释。”
“何必呢?”无伤轻轻摇了摇头。“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没差别的。”
“怎会没差别?问清楚了,才知症结所在。”宇文非坚持道。“或许你们之间,并非没有可能。”
无伤顿了顿,突然笑起来。
“是啊,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为你而来,却独身而归,难免伤心落魄。”
“我此去正好乘虚而入,著意温存体贴,或许他见我与你有几分肖似,便留了我下来做你的替身?”
(三十一)
无伤在笑,那笑却伤痛凄厉至极。
宇文非闻之心惊,猛地扑上去,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无伤!不要这样!我并无此意!”
无伤渐渐收了笑声,怔怔地看著他。
“无伤……”宇文非柔声唤他,心里也是难受万分。
无伤自有他的傲气,恋慕斛律安不假,要他那般屈就,却也万万不能。
正当此时,门却突然开了。
“非,你……”端靖一脚跨进门内,却见宇文非和无伤相依而坐,四目相对,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心下一沈,另一只脚便留在门外,跨不进来。
宇文非回头看看端靖,再看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知道天色已晚,该是就寝的时辰。
可是……无伤这样子,他怎麽走得开?
无奈,向端靖歉然道:“王爷且去安歇,奴才稍後便至。”
端靖脸色微变,却没有说什麽,只是往後退一步,带上门,径自走了。
“非,这样只怕不妥。”无伤担忧道:“你且去陪王爷吧,莫要惹他动怒。”
宇文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这样不妥。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
端靖那里,不妨先拖一拖,日後哄起来,不过多花些心思。
可是无伤这里,却耽误不得。
“无伤,你想岔了。我并非那个意思。”
宇文非挥挥手,重新唤回无伤的思绪。
“我且问你,你可曾想过,我和你,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他爱我身披战袍,横枪立马。
──黑盔黑甲,黑马黑枪。
他教我剑法,传我武功,甚至不惜折损功力,助我速成。
──然後,与他一战,堪能平分秋色。
为什麽?
他费这般周折,为的是什麽?
他希望我像谁?
他但愿我是谁?
他的眼睛透过我,看见了谁?
这些疑问,在得知你们的过往之後,隐隐有了答案。
他的心中,早已存下了一个影子。
那个人,是他纵马天涯的夥伴,是他死生相托的弟兄,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那个人,是谁?
我做的,又是谁的替身?
(三十二)
无伤静静地听著,眼睛微微亮起来,过了片刻,嫣然一笑。
这笑容,又是原先那样眼波流转,数不尽的风流。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无伤虽然未必信服,却起了好奇之心,想要去问个究竟了。”
“如若不然,便是死了,也不甘心。”
宇文非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拼命点头。
“是啊是啊,去问问嘛,一直放在心里多难受?”
“而且啊,以我之见,你当初吃的那颗药丸颇有些古怪,其间或许你说了什麽做了什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斛律安先後态度判若两人,只怕皆出於此,你定要弄明白了才好!”
无伤转了转眼睛,笑得有些古怪:“说了什麽做了什麽?难道我……”
宇文非c-h-a嘴道:“强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