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地步,无伤索x_ing断了临阵退缩的念头,直接求见斛律安。
无数道猜疑戒备的视线s_h_è 向他。
这个漂亮的中原人是什麽来头?随随便便就想见他们的统帅?!
无伤岿然不动,只是道:“帮我带一句话给大帅即可。”
卫兵听了口信,将信将疑地去帅帐禀报。
寒气森森的兵刃环侍之下,无伤负手而立,意态从容。
Cao原的劲风振起他飘飞的白衫,猎猎作响,别有一番冷冽逼人的气势。
(四十三)
时辰尚早,斛律安正在用早膳。
听卫兵禀报说有人求见,自然先要问一声是什麽人。
卫兵突然呆住。
他是昏了头了麽?竟然连来人姓甚名谁都没有问,就冒冒失失地跑来禀报了!
“是个中原人。长得很漂亮。”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穿白衣服。”
说完恨不能狠狠踹自己一脚。
大帅那麽忙,难道会关心来人穿的什麽衣服?!
穿白衣服的很漂亮的中原人?
斛律安放下手中的碗,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难道……是宇文非麽?
斛律安急急起身,往帐外走去。
卫兵跟在他身後小步快走,又道:“他说有一句话要带给大帅。”
“什麽话?”斛律安头也不回地问。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卫兵鹦鹉学舌般地说,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有什麽意思。
斛律安猛然止步,霍然转身。
“你说……什麽?”
卫兵差点一头撞上他,已吓了一跳,一抬眼,发现大帅正死死盯著他,顿时吓得连声音都抖了。
“是,是那个中原人说的……”
“他说的什麽!”斛律安爆吼出来,两颊肌r_ou_抽动,齿间喀喀作响。
卫兵何曾见过大帅这般失态,瞠目结舌之余,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他,他说,将军,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那些字一个个从他嘴里挤出,他眼睁睁地看著大帅脸上的肌r_ou_剧烈地颤抖著,扭曲起来。
下一刻,帅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兀自吓得发呆。
斛律安旋风一般冲出帅帐,举目四顾,一眼便瞧见围得密密麻麻地一群人。
他纵身掠去,众人见是大帅亲临,纷纷退开。
於是,他身形尚在空中,便已与那抹白色的身影对视。
那一瞬间,他心头剧震,气息一窒,登时从半空中跌下,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一片惊呼中,他听见那人轻轻一笑,说:“无伤拜见大帅。”
是他!这声音,真的是他!
斛律安也不管那人自称无伤,大呼一声:“恒之!”从地上弹身而起,扑到那人面前,一把揽进怀里。
那人不闪不逃,任他抱住,只是淡淡道:“在下无伤。”
斛律安微微一愣,低头细看那人的眉眼。
依然是这眉。依然是这眼。比十年前出落得更漂亮了。
怎麽不是?怎麽不是他的恒之?
“恒之……是你!我知道是你!”斛律安死死搂紧怀里的人,“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以为……我还以为……”
当著这许多部属的面,斛律安低低呜咽著,落下泪来。
(四十四)
一片肃静。
在场的百余人,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无伤被斛律安抱得两肋生疼,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却渐渐安定。
斛律安还记得他。
而且,没有赶他走,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扫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无伤轻声道:“大帅,可否至帐中说话?”
斛律安如梦初醒,这才惊觉周遭有众人围观,顿时尴尬,讷讷道:“是。是。”
依然抱紧了无伤不放,提气纵身,直入帅帐之中。
一干人等僵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那卫兵跌跌撞撞地出了帅帐,传大帅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夥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天哪!这是怎麽回事?
究竟是大帅中了邪?还是他们都迷了眼睛?
大帅,天神一般威武的大帅……竟然会哭?
低低的交头接耳声陆续响起,纷纷询问那个不知叫“无伤”还是“恒之”的中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疑问口耳相传,短短一个早晨,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帅帐中的斛律安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无伤。
还活著。他还活著。他没有死。
他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象原先那样轻轻浅浅地笑著。
仿佛这其中,没有隔了遥遥十年。
十年前,他亲自赶走顾恒之,不惜拔剑相向。
实在是恨极。
这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待恒之可谓一片赤诚,怎料得,恒之竟……竟……
他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被唤醒时,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营中驻军,不足千人,而来袭敌军上万。
乘著敌军合围之势未成,斛律安当即率众突围。
突围的方向,自然是大军驻地。
跟在他身边的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骁勇善战,然而以一敌十,却也不能。
眼睁睁地,看著身边一同出生入死,喝酒吃r_ou_的兄弟,一个个倒了下去。
还有那长枪穿胸而过的,临死也要拖了敌人下马。
更有那不支坠马的,双手举刀,砍著面前的马蹄。
斛律安胸中如有火烧。
他身为将军,失察至此,部属伤亡,皆他之过!
低喝一声,奋起长枪,挑飞两个敌人,救下一个兄弟。
左肩上,却挨了一剑,血如泉涌。
落到这地步,斛律安已杀红了眼睛。
敌人的血,兄弟的血,自己的血,混成一片。
杀。只管杀。
多杀一个敌人,便多救一个弟兄。
混战中,一柄长枪无声无息地由背後刺来,穿透斛律安的身体。
斛律安反手一枪,正中偷袭者咽喉。
那人惨叫坠马,长枪却依然留在斛律安体内。
斛律安满额冷汗,指间用力,生生折断拖在身後的那一截枪柄,无暇拔枪止血,又迎上了潮水般无休无止的敌人。
前方,大军驻地遥不可见。
斛律安身边,却只剩百余人。
(四十五)
正当此时,敌军中突然s_ao动。
四面有人惊喊著“後面”“埋伏”云云,掉头向後。
斛律安这边压力顿减,众人精神一振,重又聚到一起,向外杀去。
又是一番血r_ou_横飞的激战,却终於被他们杀出重围,夺路而出。
众人劫後余生,不敢大意,又纵马奔出数里,上到一个山头,远望不见追兵,才缓缓停下。
清点人数,还余四十六人。
一半警戒,一半休息。
谈及死难的兄弟,无不黯然。
另有人提及敌军背後的埋伏,众人各有猜测,莫衷一是。
斛律安身上的断枪已拔出,却无法进一步治疗,只是点了周遭的x_u_e道,撕了衣服CaoCao裹了。
重伤和失血令他一阵阵晕眩,他却强自站著,眺望远处的沙场。
身为将军,他自然知道,那地方既无埋伏,也无援军。
即便有,也只得一人……
远处厮杀之声未绝。
斛律安缓缓握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山头另一侧,旌旗招展,蹄声雷动。
探子来报,驻地大军来援,先头部队五千人已至。
斛律安一言不发,飞身上马,率众往回杀去。
敌军万余来袭,经方才一役,所剩不过八千。
以五千对八千,依然是以寡敌众。
但是,但是……
斛律安咬紧牙关,策马狂奔。
前方喊杀声渐响,他心中却渐渐安定。
还在厮杀,那便是,还活著……
乱军之中,斛律安极目而望,只盼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心下焦急,令旗挥处,身後的五千人全军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