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顿时阵脚大乱。
他们谋划以久,以万搏千,满以为稳cao胜券。
却不料,背後杀出个什麽埋伏,扰得人心惶惶。
走脱了斛律安不算,这会儿连援军都到了。
再战下去,安有胜算?
如此这般,敌军不战而溃,潮水般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斛律安看见了顾恒之。
黑色战袍,黑色战马,黑色长枪。
慌乱退却的人潮中,只他一人,横枪立马,不动如山。
在他身後,横七竖八的尸体,铺就一条长长的路。
血路。
(四十六)
斛律安轻夹马腹,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马背上的顾恒之,身姿挺拔端正,盔甲之外的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
惨白,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已流干,徒留一具躯壳而已。
就连眼神,也是涣散的,捕捉不到他靠近的方向。
“恒之……”斛律安哑声而唤。
顾恒之的眼睛微微一动,缓缓转向他,停住。
“将军……”他的声音低低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可否收回成命?”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这是他听到的,顾恒之的最後一句话。
在此後的十年中,犹如恶咒一般,死死纠缠著他的梦境。
“我收回,我收回!”无数次,他在噩梦中徒劳无功地大喊。“恒之,你不要走!”
然而,顾恒之不听不闻,只是策马离开。
再去找时,只寻得僵死的战马,以及满地干涸的血迹。
一次次地惊醒,一次次地追悔莫及。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当时,他没能应下顾桓之的话,如今再重复一万遍,也是枉然。
历经生死之後,再来看当初为之反目的理由,更是荒谬得可笑。
恒之,恒之,但教你还活著,要我做什麽不行?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那一句低低地问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我收回。”他哑声回答。“恒之,你不要走。”
无伤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顾桓之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死了。”
斛律安浑身一震。
无伤恍若未觉,淡淡道:“活下来的,只有无伤而已。”
“恒之!”斛律安嘶声急唤。
无伤微侧了头,只不理睬。
斛律安无奈,只得顺著他的意思,轻喊一声:“无伤?”
无伤这才点头应了。
“无伤,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麽现在才回来?十年啊!我,我……”
我疯了一样地找你。
我的脚步踏遍了整个Cao原,却寻不到你的踪迹。
我剿灭了那个突袭伤人的部落,拷问了每一个俘虏,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我以为,你……
“我被人救了,落脚在中原。”无伤淡淡道。
“中原?你在中原?”斛律安疑惑低语。“为什麽……不回来?”
“回来?”无伤冷冷地笑起来。“大帅说过的话,莫不是连自己都忘了麽?”
(四十七)
斛律安脸色灰白,与无伤四目相对。
当初决绝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走。离开这帐子。离开我麾下。不得再出现在我面前。”斛律安冰冷而绝情。
无伤的跪拜哀求,惶恐请罪,只换来一个冷冷的“滚”字。
再求时,便是长剑出鞘,直抵咽喉。
或者滚。或者死。
他只能滚。
他焉能不滚?
“恒之……无伤……是我错了。”斛律安嘶哑著声音,低低地认罪。“我不应那样对你。我……实在追悔莫及。”
无伤深深看著斛律安痛悔不堪的神情,不似作伪,沈吟片刻,终於提出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
“安,你为什麽那样对我?”
“我究竟说了什麽,做了什麽,让你可以那样狠心?”
斛律安微微一愣,黝黑粗犷的脸上,隐隐泛起可疑的红潮。
“你说,你,你……”他那般豪爽的x_ing子,说到这事,却吞吐不定。
“我说什麽?”无伤立刻起疑。
“你说,说,你……”斛律安反反复复就那几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往下说。
无伤不耐,直接打断道:“我说我喜欢你?”
斛律安迟疑地点点头。
无伤登时变色。
“顾恒之痴心妄想,难怪当年将军如此动怒。如今时隔十年,无伤又来自取其辱,大帅可是觉得很好笑麽?”
斛律安见无伤脸色煞白,声音冷厉,心下大骇,连声辩解道:“不是!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一边说,一边用力抱住无伤,生恐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是一二十年不知所踪。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麽?”无伤被斛律安困在怀里,情知走不脱,也只能等著他为自己解惑。
“你说,你还说……”到此又没有下文了。
眼见斛律安的脸颊越来越红,无伤心思急转,自行猜测道:“我还说我想要你?”
既有感情,便生欲念,也是自然。
在那奇特的药力作用之下,未必就说不出口。
斛律安浑身一颤,连脖子都涨得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无伤瞧了他片刻,复又冷笑道:“果然好大的罪孽。饶了无伤不死,已是额外开恩。”
斛律安额上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连连道:“不是!不是!”
但究竟是怎样,他就是不说。
无伤打量他羞窘不堪的神色,突然想起宇文非的笑谈,心中一动。
原先觉得绝无可能,可是斛律安这模样,倒真有点像是……
无伤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难道,当初我……强上了你不成?”
(四十八)
此言一出,斛律安瞪大了眼睛,猛地朝後退去。
震惊之下,连自己已松开了无伤都未察觉。
然而,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他想无伤走,无伤也不走了。
无伤一步步逼上前去,将斛律安困在角落。
“真的?我真的……强上你了?”
为什麽他的身体毫无感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情事之後的痕迹?
斛律安避开他的注视,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强上他。
只是……
原来……没有?
无伤不知自己心里涌起的是什麽感觉,但很快就被怒火取代。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因为什麽?
问来问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麽该死的原因,让斛律安那样狠心逐他,不惜拔剑相向?
看著斛律安回避的神情,无伤突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有必要吗?
现在再来追溯那一日的情由,有必要吗?
不论出於什麽原因,斛律安决绝地舍弃了他,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就是斛律安的选择。
问再多,也只是徒惹伤心。
无伤咽下一声叹息,细细地瞧了斛律安一遍。
脸庞比以前黑了。线条比以前硬了。身材比以前更高大,更魁梧了。
一一比照著原先的记忆,将前後两个斛律安一起深深刻在心里。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
无论如何,他又见到了斛律安,而且,曾经享过片刻的紧拥,还可以这样贪恋放肆的注视。
死也瞑目了。
无伤最後看一眼斛律安,返身向帐外走去。
斛律安立时惊觉,飞身去捉。
无伤侧身避过,反手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两人俱是一愣。
谁也没有想到,无伤情急挥出的一掌,斛律安竟然避之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