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虬髯男子眸光一亮,朝谢三身后的马车躬身一拜,“嫂嫂,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马车中传来令狐寻梦优雅的声音:“前面可是杨二哥么?”
男子道:“正是杨俊杰。嫂嫂莫要折煞小弟。”
随着一声娇笑,令狐寻梦款款走下马车,裙裾轻扬间,便已到了杨俊杰的近前。“杨二哥比妾身年长数岁,喊一声‘二哥’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过谢三的手,“这位朋友,不知二哥可认得么?”
杨俊杰方才见谢三一身粗布衣服,原以为是令狐寻梦带来的仆从,此刻看见两人态度亲密,不由微微一愣,笑道:“嫂嫂这回想必又要难到小弟了。”
令狐寻梦“噗哧”一笑:“说起谢三这个名字,或许杨二哥还不知道,不过‘快刀三郎’这个名号,还是有所耳闻的罢?”
杨俊杰寻思道:“莫不是年前毁了金狗帅旗的那个谢三?”
谢三轻叹:“女真人欺人太甚,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只可惜咱们汉家的朝廷太没骨气。”
杨俊杰朗然大笑:“果然是介安口中常提到的那位谢三郎!”他拍拍谢三的肩膀,“介安曾想介绍谢三爷入清社,我那时便有心与阁下相交,只是三爷走得太急,竟无缘得会,如今想来还是遗憾哪。”
谢三道:“段二公子当日确实劝我留在京都,只是谢某那时大仇未报,归心似箭,如何能留?”
“诉我冒昧,但不知三爷的仇家是哪个?”
谢三微微一顿,淡然道:“杀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不过而今他人也死了,以前的恩怨就随它去罢。”
杨俊杰哈哈大笑:“三爷的胸襟如此豁达,果然不同凡响。”他双手抱拳,喟叹道,“杨某真是相见恨晚哪。”
******
炉中的火烧得“劈剥”直响,室内暖意融融,令狐寻梦坐在杨俊杰和刘向天的中间,侃侃而谈,谢三则默默低头喝着酒,用眼角的余光细细观察着刘杨二人。刘向天是个面貌清秀的书生,谈吐甚是优雅,相比之下,杨俊杰更像个江湖豪客,举手投足间总有股凌人之气,不由得让人心生敬意。
“三爷怎么都不说话?没想到咱们三爷还是个寡言面薄之人哪。”令狐寻梦因为喝了酒,脸上有些许酡红,倒是更觉艳丽,虽然一身素缟,却是风姿卓越,光彩照人。她给谢三的杯中又满了酒,端起酒盏,轻柔一笑:“妾身敬三爷一杯,多谢三爷那日在席上替妾身解围。”
谢三一愣,笑道:“是那欧阳家的小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我不过就事论事。不过那小姑娘的胆量倒是不小,竟在这样的场合咄咄逼人。”
刘向天道:“欧阳家向来是江南四族的领袖,实力不可小觑。况且南方武林与朝廷藕断丝连,不能与一般的Cao莽相提并论。”
“所以,才是贵族哪……贵族,三爷可懂么?”令狐寻梦慢条斯理地整整头发,“有些人生来命好,出生便可以呼风唤雨,有些人苦苦挣扎,却命如Cao贱……唉,这世间的事,岂能说得清呢?”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谢三身上,颇有深意地一笑,“江南欧阳号称武林世家,祖辈上出过多少王侯将相?咱们这些人哪,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不值一提呢。”
谢三低头饮酒,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苦笑。
“不是有句话么?叫作‘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呵呵。”令狐寻梦的声音甜而不腻,在这个寂静的庭院里越发觉得动听,“出身显赫者素来以血统自傲,总觉得尊者愈尊,贱者愈贱哪。”
“嫂嫂差矣。”杨俊杰在一旁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Cao!白屋出将相,寒门出公卿,当年的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个泗水亭长,最终还不是成就霸业?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光y-in,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原来,”令狐寻梦低低一笑,眼波流转,“杨二哥可是想做枭雄么?”
杨俊杰笑道:“杨某只求大义。”
刘向天颔首:“正是。眼下女真人步步紧逼,关外又有蒙古这个祸胎,朝廷却一味退让,皇上年幼,太后懦弱,只怕大宋皇朝迟早会毁在陈氏一族手中。”
杨俊杰挑眉冷笑:“j-ian党!自古外戚干政,终会天下大乱。”
令狐寻梦轻轻摇着手中的绢扇,缓声细语:“可是,那陈靖威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一不二,段太傅虽然可以和他抗一二,只怕终究不是陈氏的对手。”
“先生呕心沥血建立清社,正是要召集天下有志之士,铲除外戚,一洗乾坤。”刘向天道,“如今清社遍及天下,陈氏的末日指日可待。”
令狐寻梦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对座谢三,道:“三爷觉得呢?”
“谢三一介布衣,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大势。”
“谢兄何必过谦?”刘向天道,“而今时逢乱世,正是丈夫用武之地,谢兄一表人才,岂能蹉跎光y-in?”
谢三只管喝酒:“不是我蹉跎岁月,乃是岁月辜负我谢三。”
杨俊杰拊掌:“原来三爷是在待价而沽么?”
谢三放下酒杯,悠然道:“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
☆、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马车在夜幕中平缓地前进。
“三爷。”令狐寻梦坐在y-in影里,夜色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你可想过,刘杨二人为何突然要来见我么?”
谢三淡淡道:“莫不是为了庄帮主的祭日?”
令狐寻梦笑道:“三爷装什么傻呀?”她将身子向谢三这边移了移,温柔地拉住谢三的左手,“三爷当日忍下了这般苦楚,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谢三望着自己扭曲的手指,凝神不语。
“冷云峰真的死了么?”
谢三一愣,继而正色道:“是我亲眼所见,应该不假。”
“然而,你并未找到他的尸体,不是么?”
“老人峰数百丈高,坠入峰下焉能活命?”谢三冷笑,“何况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若活着,怎会至今毫无行动?”
“或许,他受了重伤……”
“不!”谢三突然略微有些激动地打断对方的话,“他肯定已经死了。”他稍稍一顿,自觉有些失态,缓了口气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令狐寻梦目不转睛地看着谢三:“多日不见,三爷……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谢三道:“夫人此话怎讲?”
“我认识的谢三从不会这般意气用事。”令狐寻梦笑道,“三爷向来做事谨慎,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一直不去寻找冷云峰的尸体。”
谢三靠着窗棂,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找到了又如何?”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是三爷当日的话么?”令狐寻梦道,“三爷可曾想过,倘若冷云峰未死,对三爷你可就大大的不妙啊。”
见谢三只是垂首不语,令狐寻梦继续说道:“俗话说,斩Cao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与冷云峰之间有不可化解的仇恨,对仇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放虎归山,必留后患。况且,冷云峰是何等样人?三爷或许不知道罢,今年中秋殿试本有他的名次。”
谢三诧异道:“我记得他根本没参加过会试,何谈殿试?”
“今上的钦点,还需要什么会试。”
“当今皇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会认得冷云峰?”
“自然有人保荐。还记得数日前到我府上来的那位陈彦陈公子么?”令狐寻梦笑道,“这位相府二公子最是热衷吟风赏月,又深得陈靖威的宠爱,便是他向他父亲荐举青州冷云峰。”
谢三低喃:“如此说来,他若不死,如今已经名列三甲了?”
令狐寻梦摇摇头:“不。他拒绝了。”
“什么?”
“冷云峰拒绝参加殿试。而且,据我所知,”令狐寻梦看着谢三,“冷云峰三年前还曾拒绝了宁王赵扬的求婚。”
谢三愣愣地看着令狐寻梦,如坠云雾中。
“宁王赵扬曾向冷云清求婚,却被冷云峰一口回绝。”令狐寻梦的声音依然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些瓜葛。三爷或许怎么也猜不到我是从何得知的罢?”她方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冷月山庄的洪惜三日前曾到我府上来游说。”
谢三恍然大悟:“他是……宁王的人?”
令狐寻梦缓缓点头:“不错。他希望我能投靠宁王。还许了我无数的好处。”
谢三静默了片刻:“那么,夫人的打算呢?”
令狐寻梦黑亮的眸子盯着谢三的眼睛:“其实,妾身正想请三爷指点迷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