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不动声色道:“谢某何德何能。”
“事关清水帮的存亡。三爷怎能置身事外?”
谢三淡然一笑:“只怕夫人心中早有打算。”
令狐寻梦低低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谢三的肩头:“打算么……就看三爷意下如何了……”
谢三伸手握住令狐寻梦的手指:“我自然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难道夫人你还要谢三指天发誓不成?”
“我相信三爷便是。”令狐寻梦婉转含笑,顺势依靠再谢三身上,吐气若兰,“妾身一直在好奇,不知如何出色的女子才能让三爷你倾心爱慕呢?”
谢三只觉得一股若即若离的清淡幽香直沁心脾,不觉让人神情摇曳,他心中一动,随即笑道:“夫人,你这是在取笑谢三么?”
令狐寻梦目不少瞬:“冷云清,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呢?”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久闻其名,我竟不能见她一面。”
谢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她是谢三今生……唯一所爱之人。”
******
将令狐寻梦送到庄府后,谢三便坚持返回流花溪水寨,他没有坐车或者骑马,而是选择了步行。从庄府到水寨的路程并不很远,然而中间隔着一座山和一大片的芦花荡,所以路途颇为崎岖,尤其是这样更深人静的夜晚,道路便尤为难行。
谢三并不在乎这些,此刻,他只想远离一切,一个人静静地走上一程。或许是令狐寻梦的话触及了他内心已然沉寂的思念,一霎时,对冷云清的回忆竟像开了闸的潮水一般,汩汩涌将进来,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孩提时梳着小环双髻的冷云清,豆蔻年华裙裾翩然的冷云清,桃花树下笑靥如花的冷云清,携手相望温婉如水的冷云清……那一颦一笑,何等熟悉,又是何等的遥远……纷至沓来的镜头走马灯似的从谢三的脑海中掠过,仿佛就在昨天,仿佛伸手可及,仿佛还可以听到冷云清在耳畔低低吟唱的声音……
一如往昔!
谢三恍惚有些木然地朝前走着。
夜里的山风极冷,但在这种沁骨寒意的笼罩下,却更能让人回忆起远去的岁月——痛苦的、哀伤的、甜蜜的、忧郁的、绝望的……前方那一轮明月默默地照s_h_è 着他孤单的身影,就像是久违的旧友,舔舐着业已干涸的伤口。
他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是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记忆中的画面早已经残缺不全,唯有冷氏兄妹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他有时在想,或许是那一瞬间的记忆颠覆了他的整个人生。
……他记得那片桃树林,一如他记得秋千架下袄低低啜泣的少女。那时,他到冷月山庄才不过三天,根本不知道这个粉妆玉琢般的孩子就是少庄主的妹妹,只是觉着那个女孩眼熟。他牢牢记着将自己从冰天雪地里救起来的人是一个穿着雪白衣衫、神态清冷的姑娘——这种近乎执拗的认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虽然他后来也隐隐觉得那样清冷的神情绝对不会出现在冷云清的脸上。
不过,当时的谢三却没料到眼前这个娇柔的少女便是仆役们口中的大小姐。
“你……怎样了?为什么哭?”
女孩啜泣道:“脚扭啦……好疼呀……”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你是谁?你是不是庄里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
年少的谢三点点头,又摇摇头,脸腾的一下便红了。他有些局促地整整衣角,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没有好好梳洗过,脸上和手上也染着灰,这身衣服虽然是干净的,却总有股奇怪的味道。他立刻想去仔仔细细地洗个澡,再站到这个女孩的面前来,一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陡然充斥着他的心。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新来的吧?”女孩却毫不在意地拉住谢三的衣袖道,“你能不能背我一段路?我的脚太疼了,走不了呢。”
谢三愣了一愣,随即红着脸低下头,俯身道:“那你上来。”
女孩立刻笑嘻嘻地趴在他的背上,谢三的脸却越发地红了,女孩柔顺的黑色长发轻轻飘落在颈边,每走一步,总能感受到一股若即若离的清淡甜香缠绕在鼻尖。
“你怎么不问我要到哪里去呀?”女孩白皙的手臂环着谢三的脖子,“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么?”
谢三边走边摇头:“你要去那里?”
“那你怎么还蒙头乱走?”女孩笑了,又伸手拉拉他的领口,“天这样冷,你怎么只穿一件衣服呀?”
谢三淡淡说道:“我习惯了。”
“那你先背我出这片林子吧。”女孩的声音突然一滞,“什么味道啊?”说着,她又俯身凑到谢三的背上嗅嗅,“咦?你身上好像有股腌菜的味道。”
谢三的脚步停了下来,僵硬地直起身子,他感觉到女孩轻盈地跃到地上,似乎用一种指摘的眼神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粗布的旧衣服。
“你干嘛不走了?”女孩皱皱眉,道,“对了,我叫清清。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三……”
女孩听了吐吐舌头,笑道:“好土的名字呦……”
谢三的十指紧紧握在了一处,终于僵直着身体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背后依然传来女孩清清亮亮的声音:“谢三!喂!谢三!你回来!你怎么就走了?我的脚很疼哪……”
女孩的声音逐渐隐没在桃林深处,谢三却始终没有回头,只管绷着脸往前走。其实,还是懵懂少年的他并不怨恨女孩的直言不讳,他真正在意的,是女孩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指摘和轻慢,那种轻快的语调所说出的话深深刺伤了他努力维护的可怜的自尊。那天晚上,谢三在水里整整泡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把手腕上的皮都擦破了,才停止了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
☆、夜杀
作者有话要说:
沉浸在往事中的人往往会忘记周围的环境,当隐隐的厮杀声自左前方传来时,谢三才惊觉四外气氛的诡异。他正要回身避开,左侧的丛林中却陡然地跃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迎面奔来。
谢三一惊,跳开一丈多远,站在一株桂树下定睛细看,只见来人面貌清秀,正是数日前在庄府厅堂上见过的相府二公子陈彦。此刻的陈彦衣冠不整、气喘吁吁,步态凌乱,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贵族公子的儒雅?
谢三心思电转,欲待远避,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陈彦见前方有人影,只道是追杀之人,慌慌张张地转身向后奔了几步,但步伐逾近,慌忙又返身向右,目光胡乱中落在谢三身上,脸上猛然有了喜色。
“你!你是……!”他急急忙忙地朝谢三跑来,“你是流花溪的谢三罢?我是陈彦,那日在令狐夫人的府上见过,你可曾记得?”见谢三冷冷地不语,陈彦又道,“你还替在下解围,随后又陪着欧阳家的兄妹在驿馆叙话!你没有忘记我罢?”
他急切的抓住谢三的衣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请三爷救救在下!有人要杀我!!”
谢三心中一动,暗道:事已至此,我避无可避,陈彦这般恳求,只怕对方已然知道我途径此地,免不了还想杀人灭口,我横竖脱不得身,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论功莫若救驾,救下陈靖威的儿子,总对自己有利。
念及此处,谢三沉吟道:“公子可知追杀你的人是谁?”
陈彦大喜,摇头道:“丝毫不知。只怕是……”
然而话音未落,林中风声一紧,数条黑影自左前方疾奔而来,转眼间便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来人皆是一身黑衣,脸上罩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二人。
陈彦吓得面如土色,拽紧谢三的衣襟道:“三爷……在下手无缚j-i之力……”
谢三低声道:“莫要慌张。你且站在原地。”说罢,拔出腰间弯刀便是一阵疾砍,刀光起处,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谢三来去如风,一柄弯刀上下翻飞,横削竖劈,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冷光,一时间,风声四起,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陈彦僵直地立在谢三身后,身子抖如筛糠,只觉得眼前的刀光剑影让人眩晕不已,冷汗顺着鼻洼鬓角直淌下来。
谢三这两年刀法又精进了几层,况且此番情况特殊,故而下手极狠,皆是一刀毙命,只见片刻功夫,来人便只剩下了三个。陈彦心中叫好,谢三的面色却越来越沉,几番打斗下来,他心中已经了然:从这些黑衣人身手路数来看,竟全是冷月山庄的弟子!
谢三的眼睛死死盯着最后的三个黑衣人,虽然光线极暗,但是其中一人的身形他却认得清清楚楚,那人亦是自小在冷月山庄长大的弟子,功夫算得上个中翘楚,只是此刻弃刀用剑,再加上被谢三的快刀所逼,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三人自知不敌谢三,相互使了个眼色,抽身往后一跃,便欲撤退。谢三冷笑一声,左脚点地,凌空一个翻腾,弯刀在夜空中亮出一道弧线,但见刀光闪烁,三人惊呼数声,俱已是血溅当场,三粒人头“咕噜噜”滚落于地。陈彦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脊梁骨隐隐透着凉意,竟有些魂不附体。
“……你……你……怎地……将他们尽数……全杀了……”陈彦劫后余生,声音不住发颤,“将他们打伤……也就罢了……何必无端地……杀这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