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在太监和侍卫们的簇拥下走远了，听到这个声儿，回头看着陶随行礼的样子，咧嘴笑了笑，复而走出门去。
“好了，听他说的这几个人，这一去，不知道晚上出不出得了宫门呢。”
“这，陶睿是……”
“哦，我忘了，他是你叔叔。”顾侧羽说完，上下打量了眼陶随，“这下你们陶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这话怎么说？”
“陶睿之前在罗织水军当过统帅，后来被姬乾诬陷才从位子上退了下来。这一次皇上重新启用他，着意要他当青玉庄水军的统帅。你也知道这个职位多重要了。再加上你，皇帝肯定是要重用的。到时候陶家可不是比你爹在的时候更风光。”
“我已经离开陶家，陶家的兴旺倒是和我没什么干系。”陶随说着，坐回到椅子上。
“有些事情，可由不得你。”顾侧羽说着，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在中间加了张小桌，给陶随认认真真的把脉。然后陶随看到他两条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可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心肝肺腑都坏到这个程度了，还敢跟友人喝酒玩乐的。”顾侧羽说。
“他，皇上连这个都跟你说啊，”陶随挑了挑眉，说：“没什么，咳的最坏的冬天晚上，我还去曼城的古城墙看雪，带着棋儿帮我煮酒，自己唱唱戏。我是早产，从小身体就不好，照你说的，五脏六腑都没有好的，常常都生病，这些年，都没法子好好调理，愈加坏了。可是我犯不着为了这就整天怕这怕那的，想透了，反正总不过一死。”
顾侧羽听他这么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可是要告诉我，我没救了？”陶随自嘲地笑了。
“呵，我算是知道，皇帝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对你念念不忘。”
陶随听他说得这么直白，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接话。
顾侧羽看他的反应，知道他不乐意所这个，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转开话题：“我给你开个方子，总不过人参，燕窝，雪莲这些东西吃着，养着，太医院又吃不垮。我可是眼馋他那儿的千年老山参好久了，总算能让他舍出来。”
陶随由着顾侧羽进去写方子，叹了口气。看他们的意思，陆璟当昨天已经挑明了一切了，自己没有拒绝，事情就成了。看他今天离开的时候，嘱咐自己就像嘱咐妻子一样，真是……他摊开手掌看着，想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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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伍。衣上酒痕 ...
这天到了晚上，陆璟还没有出现。陶随是担着心的，夜读史书，看过太多祸出萧墙之内。和顾侧羽聊着茶的煮法，一出戏的戏文，和在某个藏家那儿看到的一把好琴，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门外看瞟。
顾侧羽看到笑了，劝他说：“这青玉庄的人事更迭可不是半天能拿下的，这会儿不来是应该的。”
陶随不好意思的侧了侧头，不肯承认是在担心陆璟。
这天晚上他住在金尘院，第二天一早才告辞离开。
推开住处的门，陶随想叫棋儿，却看见陶睿站在院中的老树下。
棋儿凑过来说：“三爷今儿大早就来了，脸色不大好看，我又不敢不让他进来。”
陶随示意他下去，走到负手背对着他的陶睿面前：“三叔既然来了，里边坐，棋儿，泡茶！”
屋内，棋儿送了茶就退了出去。
陶随在陶睿的对面坐下，跟着一个厅堂的宽度。他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捧着细瓷茶杯，吹开飘在上面的碧色茶叶，呷了一口。
“昨天从宫里出来，首辅大人跟我时候，我们陶家东山再起是有指望了。”陶睿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说。
这段话说给陶随听，有两个意思，第一，他首辅姬乾已经知道陶随存在，并且知道很清楚。第二，陶睿也知道了他和皇帝的不一般关系。
陶随当然明白，但是他不愿和陶睿多作什么解释：“陶家的兴旺那都是要仰仗三叔了。青玉庄的统帅，可不是一般的位子，三叔不要辜负皇上所托才好。”
“随儿！你……。”陶睿看着对面端坐着神色不变地饮茶的陶随，生出一股无名火，他慨然道：“随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人？”陶随淡淡地反问。
“我的侄儿，断然不会去当人的脔宠，即使那个人是皇帝。”
陶随听到脔宠二字身体一震，但他不想再陶睿面前半分示弱，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边，仍旧用淡淡的声音答道：“我当然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你来这边兴师问罪作什么。”
陶睿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是啊，如果不是认定了他和皇帝的关系，自己跑来这边干什么呢。但是眼前这个人淡然优雅的饮着茶，宠辱不惊的模样，他真不知道姬乾说得是真是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侄儿从粉雕玉琢的小娃儿渐渐地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随儿，到底这是怎么……”陶睿站了起来，想走近点问。
“没什么好问的，顾侧羽给我写的方子昨儿个就递到太医院了，今天，人参燕窝什么的会一批一批地往我这边送，你说我是不是？”陶随将心中的不适强压下去，抬眼看他，“我劝三叔还是回去吧，在这儿呆久了，要是你我从前的事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你还没上任，就跌了乌纱。”
陶睿听言，踉跄地退了一步，审视着陶随一点朱砂之下，冷绝的一对眼，竟然感觉不到他说的话的真假，半响他甩袖，出门而去。
棋儿急忙进门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问道：“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说到皇上。”
陶随气极，一手抓着案几的边角，几乎青筋暴起，突觉喉咙口一股甜腻上涌，忙抽出袖里的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咳咳咳，这事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进来是有什么事。”
“才崔公子来，我看三爷在屋里就说你不在，他叫我转告你，今日午后，在醉仙楼。公子你还是别去，喝了药歇着吧。”
“不，我要去，喝了药就好了。”陶随急急忙忙要逃离这里，什么皇帝什么陶家什么脔宠什么从前的事，他什么都不想想。他支使棋儿去煎药，把沾着血的帕子暗暗收起来。
午后的醉仙楼。
陶随喝了药歇了会儿，晚到了。楼下问了小二，提袍上楼去，很快找到了集会的人，气氛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在意，照往常坐在崔明乐身边，抱歉道：“刚刚有些事，耽搁了，我自罚一杯罢。”
崔明乐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冷的声音先道：“陶公子晚到，自然是有要事在身，怎好罚你的酒。”
陶随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位贵公子端坐在首位，锦袍珠冠，一身的宝气辉煌，神色傲然，生的凌厉的眉眼更显他的盛气凌人。要说曼城学子陶随这几日也见得差不多了，但是此人绝对面生，再细看这酒席宴上，有好几张陌生面孔。
“我来介绍，这位是相府二公子，姬繁。今日来，是专程来拜会你的。边上的是礼部尚书钱华钱大人的长子钱憾文，这一位是京兆尹的次子……”崔明乐站起来，介绍完几个姬府的人，然后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曼城最年轻的解元，陶随。”
陶随一怔，忽然想到崔家和姬府的关系，而且昨天那位吏部尚书崔台，应该是崔明乐的叔父，这样一来，他连夜见崔明乐，告诉他些事情也不是没可能。陶随想到这一层，心头一凉，木然地对坐在上首的姬繁一颔首，坐下。
席上很多学子都想攀相府的关系，也知道姬繁是狂傲惯的，却对陶随这般礼遇，不知何故。席间就说着些夸赞陶随的话，说他的诗如何地好，待人如何得体……陶随在一边听得如坐针毡，也不好意思和崔明乐说话，只好低头沉默着。
“你……”崔明乐侧过头来，要寻他说话，却卡在一半，不知该说些什么。
陶随看他踌躇难言的神气，知道他已然知道了，说不定还被家中规劝过。
这么一来，他看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嘲笑她，就像很多年前陶家大院里那些姨太太丫头老妈子，冷不防地瞟你一眼，扬着声音说着刺人的话。不由得心中一闷，再难说出什么话来，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冰凉地沁着薄薄花香的莲花烧一杯一杯的灌入喉咙，心里竟有种灾祸后的安定之感，于是他喝得更凶了。
姬府的那一班人就在一边冷眼地看着，为首的姬繁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同城的学子，不明就理，也只得看着。
崔明乐看着瘫倒在酒桌上的咳得撕心裂肺的陶随，终是不忍，顾不得昨天晚上叔父的教训，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压着嗓子，柔声说：“你这真叫何苦。”
这么一拍，把陶随袖里那块沾血的帕子震掉了出来，崔明乐看着上面殷红的血迹一惊——他知道陶随常年吃药，却不知道他的病重到这种程度。
陶随咳得神智模糊中听见他说话，抬起头来看他。只那一眼，崔明乐知道，不管这陶随是皇帝的禁脔也好，什么都好，他崔明乐此生难逃。
因为咳嗽和喝太多酒的缘故，脸颊酡红，加上眉间朱砂点缀，分明是秾妍妩媚，但是目光流转间那微微的恨意和神色的悲怆，让整个人透着一种凛冽的艳色，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