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要他死了?”
“不死,你留着他作啥?”口口声声说不会不舍得,现下又是成什么样子?早知他心口不一,白玉京也不拿此争论,只是眯眼笑道:“你放足了心,这毒我下的极轻,刚开始模样虽有些难看,可一旦毒液流人体内,便和平时无异,几日后,甚至益发见好——喔,这是不是人所谓的‘回光返照’呢?”
“红蛟,你好歹体谅我的心。我这么做,全是为你好……”说着,一只手就要拢上他的肩。
早料得有此一举,红蛟嘴边漾着冷笑,“啪”地一下,毫不留情把肩头的手打落,立眉嗔目的喝道:“你太乱来了!”
“我乱来?”轻抚发红的手,白玉京嗤地一声,尽是冷笑:“打着寻人的名义,和一个和尚纠缠不清,究竟谁乱来?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条蛇也想学人动情,简直痴人做梦!”
“用不着你来狗拿耗子,啥劳什子情不情的,没有这回事,你硬强嘴,何况我干啥去自有我的道理,由得你来替我编排!?”气到头上,红蛟索x_ing将满腹的不满一股脑地倾泻而出,胡乱骂了一通,将自己这些日子在尘世打滚所学得、听闻的粗言秽语全都挤了出来。
白玉京却是默默地听着,待他牢s_ao发尽,方扬手鼓掌两回,面无表情地说:
“没错,是不与我相干,可我不能眼睁睁瞧你坏了族里规矩,尤其是染上人的恶习,我岂能撒手不管?现成的活例子就在那儿,你偏看不透,眼看就要酿成大祸,甭说是我,若换作是你,焉可睁只眼闭只眼?”
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红蛟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直瞪眼,反正自个儿再逞能,也没他那一张嘴厉害,便甩头不理,径自走到无尘跟前,吃力地把人搀靠在半边身子上,经过他旁时,刻意正眼看也不看,装作不见,一直往道上去了。
白玉京却不多加拦阻,任由他二人离去。
已经无所谓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要那男人死了,红蛟一定会回到他的身畔。
即使痛苦、无奈,甚至是满腔的恨,可他相信总有日红蛟会明白他对他的好,进而死心塌地,届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俩了……
在数不尽的日子里,伴随海枯石烂,就算天荒、地老,他俩亦会一同永生长伴。
卷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敛去不舍的神情,唇边渐渐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是的,只要那男人死了……
第七章
西安在唐朝不仅为都城,亦属佛地,实因唐贞观二十二年,太子为感念追悼亡母慈恩,故以将长安东南处的静觉寺遗址改建为大慈恩寺。至唐永徽三年,玄奘法师自天竺归来,带回梵文佛经原本及佛像,便另于寺内兴大雁塔,以供玄奘译经及存放之用。
然则历经改朝换代,玄奘所译的最后一部经典《大般若经》却由当朝护国寺纳为镇寺之宝。
护国寺位于京都城郊西北,河山环峙,任由峰峦怀抱,景观绝美,向来香火鼎盛,常是文人s_ao客呼朋引伴的游览胜地,尤当逢年佳节、清明端午,游客更是络绎不绝。
比起其他佛寺,护国寺的奇特之处,除享有盛誉外,乃在于寺中有寺,另起名为‘净菩寺’,专供僧侣、沙弥起居打禅,且筑有后门,危急时权当救命门,而平日砍柴、打水,皆是从此门出入。
刚过清明,正值梅雨时分,天际隐隐透出一线曙光,难得良辰美景,却让远处的乌云遮去大半,y-in惨惨的,仿有落雨的迹象。
用黄杨木造的寺门外边,几个小沙弥拿着扫帚,根本不管天气如何,只懂得拼命将落叶堆积成团。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掀起的尘沙不仅兜得大伙儿一头一脸,就连好不易堆成的落叶全都给吹散了。
“呸呸呸——”其中个头最小的小沙弥频频张嘴吐舌,看着满地的落叶和枯枝,把嘴一扁,不住哇哇抱怨:“可恶!都是那怪风作的祟,害得我又得重头做起了。”
“啊——”没来由的顶上一疼,小沙弥回头大叫:“是谁打我?”
“我。”
应声的是一位少年僧人,法号慧明,专责门户兼看管一班小沙弥。但见他身袭灰青僧袍,相貌尚称清秀,神情肃然,双手合十,头上光明如镜,烙有十二个戒疤,烧痕犹新并带着些微的红肿,足证是最近才正式受戒烧印上去的。
一见来人,小沙弥不禁在心底暗暗叫糟,今儿运势差得紧,竟让素有“铁面菩萨”之称的慧明师兄逮着,看来这回恐怕又要挨一顿好长的骂了。
“你在这儿嘟囔些什么?”慧明神色严肃,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低眼下看,瞧见一地狼藉,眉间的紧皱更深。“怎么脏成这样?要知道此处是佛门净地,岂可不好好洒扫清理,是不是你又贪懒了?”
“冤枉啊,慧明师兄。”眼圈儿一红,心远一副可怜模样,忍痛将埋在身后的双手卖力互相搓磨,然后伸了出来,摊开掌心,小声地说:“你瞧瞧,我手里的水泡都磨破了,若不是刚才的那阵怪风,我早把活儿做完了。”
慧明听了,低头看了眼,粗短的小手s-his-hi滑滑的,血水流淌一片,证实他所言不假,心虽有不忍,但所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修行本是自困苦中体验证道,就算再苦再痛,也该努力忍耐。
“闲话少说!”非但不给予同情,他反唬着眼喝道:“这便是心远你平时修行不足,连干一点活儿也要瞎嚷嚷的,证明你未能静心,心不静,又该如何贯彻证道?”
平白被教训了一顿,心远唯有苦着一张脸,垂目不作声。
其他的小沙弥却只管在一旁窃笑,风凉的说:“就是嘛!明明是心远好吃又贪懒,吃得总比别人多,不过做点事就哇哇叫,现会儿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
另一个圆胖沙弥嘻嘴附和:“我昨儿个还瞧他把碗盛的跟座小山似的,一眨眼的工夫都全没了。”
你一言,他一句,大伙儿说得好不欢喜,唯独心远不作声地垂手在一旁待着。
“行了!”眼见那张小脸憋得通红,慧明赶忙喝断。“你们不要见心远年纪最小,就这么欺负,其余的人要是干完活就回寺里去,少在这儿吵吵闹闹的。”
将三个小沙弥赶进门内后,他回过头来,依旧一张铁面,沉声道:“心远你留下,好生拾掇干净。”说完,便踏入寺内,啪地顺手带上后门,只落得心远一人拿着扫帚,愣愣地站在原地。
小小脑袋微扬,心远向四面看了一下,天色昏暗,冷风扑面,加上一地的落叶枯枝,更显萧索,虽前头人多热闹,可后山却冷冷清清,好似在那密林中,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
念头刚起,耳际闻得一声叫喊:“喂,那里的秃小子——”
心远吓得跳了起来,双手紧握扫帚,转脸瞅了瞅,却未见到任何人影,空山寂寂,只有一阵阵风吹沙响。
是听错了吧?他挠挠耳,撩高袖摆,准备重新干活。
“秃小子,我叫你啊!听见没有?”
这回又急又响,声音大的清晰可闻,心远心里咯噔一跳。扭头去看,好一会子,林中清清楚楚走来两条人影,待靠近些,便可瞧见是由一个人搀扶着另一个。
“秃小子你净在那儿呆愣什么?还不快来帮忙!”红蛟一手扶着无尘,一面挥手朝阶上大叫。
“是、是。”尚摸不清头绪的心远本能地回应,连忙甩开手里的扫帚,立马飞奔下去,赶在两人跟前,好意伸手要扶,却让红蛟瞪眼阻止。
“小师父,敢问此处可是护国寺?”无尘问道。
“是啊!”一双灵活大眼将他们从头看到底,以为是要上山入寺的香客。心远朝前一指:“不过这儿是寺院后山,施主要烧香拜佛的话得绕到前面去才行。”
“阿弥陀佛。”无尘不由得念了句佛号,是满心的感激与虔诚。然后他接着问。
“贫僧自清凉寺远道而来,是为求取贵寺真经,可否劳烦小师父替贫僧引领贵寺方丈见上一面。”
瞧他一身灰色僧袍,头绑布巾,的确有几分和尚的样子。心远从头将人打量一遍,再看了看一旁少年公子打扮的红蛟,虽有满腹疑团,可瞧他俩一人生得慈眉善目,俨是个好脾气模样,另一人倒生得十足贵气,应当是个出手阔绰的少爷,一得了欢喜,打赏铁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