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嗯？”
“我总觉得, 老师和我很有缘分。”箜篌轻轻的说着, 头发滑下来遮住脸颊，诉情也不知道她说话的神情。
诉情笑着点头，“我们一直很有缘分。”
这样之后, 箜篌才开始说自己真正想说的。
“老师，刚才听到了吗？”
“听到了, 都听到了。”
箜篌看向身边神色不变的诉请, 看着她的眼睛, 一点点低声问：“那你相信吗？”
诉情在她说完之后就马上回答了：“我相信你说的。”
箜篌听此淡淡的笑开，握着杯子的手又紧了一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那个人……说的话里面，有一句是真的。”
“我的养父，或许……或许是导致我父亲自杀的人。或许……”
箜篌的语气停顿得很多, 她所抱有的微弱希望和自欺欺人似不确定，都混在了这短短一句话中的三个‘或许’里。她的或许只偏向一种可能，或许不是的吧。
诉情当然是知道这个，所以只是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一件事的？”
“我那心理医生的妻子，就是之前我父亲的秘书。她告诉我，父亲之所以破产，是因为我爸他……他私自挪走了公司的大部分资产……”箜篌尽量平静的告诉诉情。
“心理医生的妻子？你确定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询问过很多当年知道内情的人。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公司中的很多职工与他是同乡。爸，也是他的同乡，所以他们的老家都是同一个地方，我这几年也回去过。”
“其实，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说得这么荒诞的只有她们。”
“老家的人都很喜欢父亲，但是不怎么喜欢爸爸。因为他们说爸爸是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所以本来是父亲的孩子现在却是爸爸女儿的我，也就是个认贼作父没有良心的人。”箜篌说到这里，故作平静的声音有了些哽咽。
杯子里面的水又因为挤压而漫出来了一些，箜篌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自我挣扎。诉情安静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箜篌的大部分事情她都是知道的，但是一定箜篌亲口说出来。
“我本来是找不到办法的，他们都说我应该换父亲一个公道，为他报仇。”
“但是……”箜篌语气顿了顿，眉毛拧在了一起，“我并不想那么做。”
“老师，我做不到啊。”箜篌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调，因为太过激动了，她一下子就杯子重重的放到了被子上，大片大片的水溅到了桌子上。箜篌看着那些水渍，好像又冷静了下来，低低道：“我真的做不到。”
箜篌伸出一个手指头蘸了蘸水，在桌子上无意识的画着圆圈：“老师，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逃避。”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事实上，在之前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去想我应该怎么做。我不想这之间的纠葛，我只想逃避。”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偶尔会自私的觉得……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就当作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想和爸爸好好的生活。然后等我工作了，等他老了，我就把他接回老家给他修一块池塘钓鱼，给他翻修老家的房子，让他如希望的那样颐养天年。”
“可是，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爸爸对我是很好，但是之前的父亲对我也很好啊。”
诉情静静的听着，并不觉得箜篌刚才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箜篌停在这里苦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会这种不好的想法说出来。”
“不过，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为人子女不能对父辈的苦痛熟视无睹。”
诉情终于可以说话了，她顺着箜篌问了下去：“你有什么办法。”她明显，在现在她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和偶尔的应和者就行了。
“现在不是法治社会吗？”箜篌说这话的时候，一下子就嗤笑了出来。
“如果那个阿姨说的是真的，那么爸爸一定是构成了犯罪……所以我想收集齐一些东西，把它们交给法庭让法官和律师们去判断。如果爸爸真的有罪，就让法律给予他惩罚。这样的话，我就算是给父亲报了仇，也让爸爸赎了罪。如果是刑事责任，我就在外面等他。如果是其他的，我就和他一起承担，我即使父亲的女儿，也是爸爸的。我都应当尽一个女儿的指责，这是我能想到唯一一种理智的方向。”
“那如果只是那些乡人想当然了呢？”诉情问，即使她知道事实即是如此。
“那不就很好吗？”箜篌反问，“如果他们说的是假的就好了，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老师，我真的太自私了。”箜篌轻声道，为自己的刨白落下了最后一句话。
“不是的。”诉情摇头，伸手摸了摸箜篌发顶温柔的开口：“你已经很厉害，假如是老师我在你这个位置，说不定都没有你这么理智。”
箜篌低头捂着眼睛，不说话。
诉情继续道：“我很高兴你能你的困境和你的想法告诉我。”
“我只告诉过你。”箜篌哑声道，甚至强调：“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这些告诉别人。”
“老师。”箜篌抬起泪眼，抓住了诉情抚摸着自己发顶的手，忽然认真而担忧的问道：“你会因为这个而觉得我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吗？”
“不会。”诉情坚定的摇头，“老师觉得不会认为你讨厌。在老师心中，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为什么？”箜篌问。
因为我见过你的所有面孔，好的、坏的、丑陋，但是我依然还是喜欢你。
“因为是你啊。”诉情笑着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箜篌盯着她，只是觉得似懂非懂。半响之后，她又开口：“既然已经说了很多话了，那么就干脆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吧。”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开口的声音还是细若蚊蝇。
“我一直觉得，老师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所以才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老师。”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诉情喝了一口水，问。
箜篌闻言，一直看着诉情似乎是在思考。
诉情放下了水杯，同她轻声道：“老师一直都会陪着你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是你可以单独承担的，老师可以替你分担。”
“好。”箜篌点头，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不要太有心理负担。”诉情假装不知道箜篌有未尽之言，又摸了摸她的头。
箜篌还是点头。
诉情又问了她一些其他事情，不过就是问她最后的状态怎么样，那次去看心理医生有没有作用什么的。然后在问完的一阵沉默之后，话题结束，诉情将箜篌送回了她家。
在离开之前，箜篌特意记住了诉情家的地理位置。
一个小城镇，再天南地北开个车也远不到那里去，不一会儿的箜篌的家就到了。
“老师再见。”箜篌在下车同诉情小声道，然后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继续道：“还好我能碰到老师。”
诉情含笑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在她完全离开之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如果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就好了。
今天的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但是诉情在出箜篌小区的时候看到了门卫和保安在和一个人吵架，一个红色衣服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诉情一看到那个女人就收紧了瞳孔，这个女人身上有让她无比厌恶的气息。
“我是B区12栋家的保姆，你们之前都见过的啊。我只是今天没带门卡而已，你们就想让我进去吧。”那个女人最开始没有发现车里面的是诉情，所以还在继续纠缠尽职的门卫。
B区十二栋是箜篌家，熟悉的门牌号一下子就让诉情将这个女人的身份对上了号。尹容，箜篌家被辞退的保姆。
门卫态度坚决：“不行，没有门卡你绝对不能进去。你要是真的急着进的话，你就给你的雇主打电话，让他通知我们。”
门卫旁边的小保安也好心的告诉尹容，“那家的小妹妹刚刚才回去，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说说就行。”
“我那里有小主人的电话呀，你看我这……是你啊。”尹容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了摇下车窗的诉请。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B区12栋早就把她辞退了。”诉情在尹容恨意浓重的眼神中，转头告诉旁边的门卫。
门卫是刚才见过她和箜篌一起出现的，所以相信了诉情，就一把将尹容推开严肃道：“那你觉得不能再进去了，赶快走。”那个一直在劝门卫通融的小保安，这个时候也不吭声了。
尹容这个时候已经不像进去了，她看着诉情，用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走着瞧，我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