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江山(穿越)中——绍兴十一【完结】

2019-06-09  作者|标签:绍兴十一

51、暂露头角

萧山紧紧的握着自己手中的剑,在这一刻,面对生死的关头,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拼杀无声的进行着,树上的积雪随着打斗的震动而簌簌落下,又被血染红,迅速的凝结。

在这一刻,赵瑗和萧山同时感受到,平日的辛苦未曾白费过。五名刺客,萧山杀死一人,刺伤两人,赵瑗砍伤一人,剩下的一个,眼见情势不妙,便连忙退去。

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拄着剑在雪地里喘气。赵瑗首先道:“不能呆在这里,赶快藏起来,后面肯定还会有人!”

萧山摆了摆手,他指向小路上赶来的那十多个侍卫,道:“暂时不用!救兵来了。”

十多个侍卫一奔到跟前,立刻围到了赵瑗的身边,天色黑暗,四边都是积雪,丛林之中,仍不知会有多少敌人,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

十多个人连同赵瑗和萧山,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名侍卫向赵瑗说:“殿下,趁着天黑,我们赶紧下山,回到城中!”

赵瑗尚未开口,便又有侍卫插嘴:“那些受伤的兄弟怎么办?带着他们一起走,肯定会拖慢我们的速度;但如果不带他们一起走,他们本来就受了伤,一夜过去,多半会被冻死!”

赵瑗看向萧山,过了一会儿问道:“秦山,你有什么想法?”

萧山想了想,道:“刚刚跑走了一个刺客,相信他是赶去报告我们所在的地点,我想剩下的刺客不久就会赶来,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离开这里!”

萧山话音刚落,便有一名侍卫要向前开路,萧山忙叫道:“不要再往前走了,现在下雪,雪地上的痕迹不容易掩埋,会被敌人发现的!我们原路返回,退回凉亭再说!十多个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敌人一来不容易发觉,二来也不会马上就想到我们会再回去。能够争取一点时间来想一想对策!”

赵瑗点头,十多名侍卫立刻原路返回,萧山顺手将两个受伤的刺客彻底的刺死。

一行人迅速的回到凉亭处,果然如萧山所说,因为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四周的积雪被破坏的严重,地面上的积雪被人踩实,又混了雪,凝固成冰,行走之极都有些打滑。

凉亭处有着两名侍卫已经将敌方的伤员全部杀死,正在轮流给那些受伤未死的侍卫灌酒取暖,又拿出干粮喂他们吃下,赵瑗蹲在凉亭旁,和众人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山统计了一下己方人手,先前赵瑗所带的二十多名侍卫,在伏击中死掉了五个,后又被冰雪冻死了八个,现在还活着的还有十五人,但却都是重伤,无法行走的。

而自己所带来的人,虽然没有任何折损,但毕竟人少,只有十二人,加上萧山和赵瑗,己方的可战斗力量,一共有十四人。

在那些伤员的口中,众人都已经得知,这次的刺客人手非常多,除了死掉的和受伤被侍卫杀掉的人,还有足足四十多人的样子。

敌人是己方的三倍,并且有备而来,箭矢充足,又躲在暗处,哪怕是萧山赶到,形势依旧没有任何扭转。

有侍卫向赵瑗建议:“殿下,为今之计,只有挑两个好手护送殿下回城,我们剩下的兄弟们,再次与贼死战!”

他这句话一说,围拢在赵瑗身边的侍卫纷纷点头表示赞成,受伤的侍卫们也道:“殿下,不用管我们了,我等职责本就是为了保护殿下,当死而后已!”

赵瑗转头看向萧山,萧山正在拿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些什么。

赵瑗问道:“秦山,你怎么看?”

萧山抬起头来,道:“我不同意!我认为殿下应该留下!”

他这句话一说,先前那些受伤的侍卫都纷纷怒骂:“姓秦的奸贼滚开,杀了他!”唯有两个平时和萧山关系好的侍卫表示自己无条件的支持萧山的想法。

赵瑗神情肃然,低声道:“都不要吵,听秦山说完!”

萧山道:“我们现在能动的,连我加殿下,只有十四个人,但伤员却有十五人之多,敌人的人手,是我们的三倍。仅有两人护送殿下离开,且不说天黑,大雪,路上泥泞难行,就算是没这些,也难以抵挡刺客的袭击!两个人护送殿下离开,更是凶多吉少!此是下策,不到逼不得已,还是不要选择这条路。”

即刻便又有侍卫说:“如今已是不得已了!只有扔下这些伤员,我们剩下的人,护送殿下回城,等到明日天亮,再来接这些人下山……”

说道这里,那名侍卫也住了口,一夜寒冬,伤员又身受重伤,多半会被冻死。

又有侍卫道:“非常时刻,当心狠手辣。顾忌太多,反而大家一起死!”

萧山微微抬头,看了看四周,道:“不,这个时候,丢下伤员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十多个人,敌人可以不管伤员只追我们,仓促逃跑,只会更加危险。何况夜间逃跑,积雪之中行踪很难掩藏,最终没有回到临安城,就会身首异处!”

一名侍卫气愤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等着你干爹过来救算了!”

赵瑗立刻喝止那名侍卫:“休得胡言!”

萧山道:“我之所以能够及时赶到这里,并且得知殿下遇伏地点,都是因为余漠中途返回,给我报信的缘故,并不是我事先得知的!”说道这里,他看向赵瑗,赵瑗点了点头,道:“我若非想明白了这一节,也不会再次信你!”

萧山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道:“我出发之前,已经让余漠进宫报信,我想官家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消息,派人前来相救了!如果估计的不错,后半夜救兵就会赶到。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支持三个时辰,就能够安然无恙。”

却还有一名侍卫不甘心:“对方都是好手,人又多,怎么支撑?”

萧山道:“九凰山地形复杂,天黑并不利于我们逃跑。趁着敌人现在尚未赶到,我认为应该在附近找一处有利的地形,抵挡敌人的攻击。”

赵瑗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处山坳,是个好地方,哪里四面都是山,仅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坳,敌人再多,我们派人守住出口,或许可以……”

萧山打断赵瑗的话,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一处,并不是好地方!首先那处离这里远,带着伤员赶去困难,我们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再说三面环山,敌人可都是武艺高强的刺客,要是攀山过来,我们跑都没地方跑!依我看,这里就很好!”

众人听到这句话,都是吃了一惊,萧山道:“这里一座凉亭,背后是结了冰的瀑布,十分光溜,猿猴上前不能攀爬,更不要说人了。至少背后的安全能够得到保证。伤兵都在这里,我刚刚看过了,十五个伤兵,除了有五人身躯受伤外,根本不能用力外,剩下的十个人,三人断臂,可以用腿开弩,另外七人腿受伤,但可以用投掷和射箭,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众人一听,先前的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立刻停了下来,萧山道:“这里的一座凉亭,我瞧上面的箭矢很多,我们将其拔下,可以自己再用!凉亭的木柱,我们现在将其砍倒,用雪和木柱搭箭一个小型的防御,可以躲在背后防御攻击。面前的一大块平地,都被凝结成了冰,我们刚刚走过来尚且十分的滑脚,那些刺客即便是用布裹脚而行,也必然不如其它地方行动方便!在这里支撑三个时辰,只要我们的武器还在手中,决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瑗想了想,觉得萧山所说颇为可行,便点头同意。那些身上没有受伤的侍卫,便开始行动,片刻间便将一座凉亭拆下,将木柱用箭劈开,搭成木架,又有腿未受伤的侍卫前去,脱了披风,将周围的积雪滚成雪球,填赛在这些木架之中,雪不够时,便用尸体填塞,片刻之间,便造起一堵雪墙来,雪墙不高,却尽量堆的厚实,伤兵躲在雪墙之后,手臂尚未受伤的边用剑或刀,离雪墙半米的位置挖出壕沟,又将先前在凉亭上扎的羽箭拔下,箭翎毁损的,便用树叶代替做好。箭头歪掉的,用石头从新砸正,瞬间就收集两百枚箭。

有些箭杆折断不能再用的也废物利用,将箭头倒插入雪墙前方的冰地之中,萧山和赵瑗也在动手。一开始赵瑗动手的时候,还有侍卫劝阻:“殿下千金之躯,这些粗活我们做就行了!”

还未等赵瑗开口,便被萧山喝止:“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众侍卫见赵瑗也亲自动手,便更加卖力,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所有的伤兵都已经进入雪墙后的掩体之中,而剩下的十多名侍卫,则每人负责防守一处。

刺客果然转头便到,先前只是有一人,才一冒头,就被一名侍卫发现,一箭射出,却被那刺客躲过,跑掉了。

萧山责怪道:“怎么不看准了射?”

那名侍卫无奈道:“太远了,准头有偏差!”

萧山道:“我们总共只有两百支箭……”话尚未说完,便看见一旁那些伤兵正在用力的捏雪球,萧山摇头:“雪球有什么用!”

一名伤兵道:“如果有人靠近,可以砸他的脸,虽然不能伤敌,但可以将他的视线暂时阻拦,你们能够拉弓的,能够趁机射!”

萧山恍然大悟,点头道:“箭少,敌人隔得远不要射,等靠近了再出手,要一箭伤到一名敌人!”

萧山话音刚落,便见到远处山林中,果然又有白影出现,是刺客再次来袭了!

然而仅有一名刺客才一踩上冰面,就脚下不稳,正想退回,却已经晚了,十多枚雪球一齐投掷而来,刺客闪身避过,却失了下盘,无法在躲避射来的强有力的箭矢,噗通一声栽倒在冰面上,失去了抵抗能力。

刺客们纷纷侧目,这些人大都是秦熺找来的江湖豪客,单打独斗不再话下,可是面临对方临时修建的堡垒和有组织的防御,却好似野狗遭遇了刺猬一样,根本不知该如何下口。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刺客们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或飞檐或走壁,或又武艺高强之人突破冰层跳入雪墙,却被壕沟之中的竹刺与一拥而上的侍卫们所伤,雪渐渐的停止,有三五名刺客见势不妙,已经中途开溜——他们多是拿钱办事,并不像丢命。

却也有些人不肯离去,暗暗的惊诧:先前伏击的时候,只不过是一群武艺中上,组织普通的侍卫,怎么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竟然被弄成了有攻有防的堡垒?

几名刺客聚集起来一商议,都觉此次任务是刺杀身份尊贵的神秘人,既然对方组织起来,自己这边也应分工合作,派人前去引开大部分攻击,而留下一两个高手趁虚而入,完成刺杀任务。

但问题随之而来,没有人愿意去做炮灰和目标引开别人,都愿意前去杀人而夺得头功。

就在这种对峙之中,月亮慢慢的出来,悬在高空,已经是夜中时分了。

刺客们在自己内讧过后,终于达到了统一的认识,他们纷纷撕下自己的衣襟,包住靴子,以防在雪地打滑,又因为得知前方的冰面上有倒刺,便行进的更加小心,砍到林中的竹子,用篾片编成临时的圆盾,三个人一组,小心的在冰面行进,想要慢慢的缩小包围圈,一举得胜。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数了数,慢慢靠近“凉亭”的共有十个这样的敌人组队,他将手中的剑握紧:“真正的拼杀,来了!”

一名侍卫担忧:“他们五十多个人,我们支持了大半夜,却只有十人,真动手的话,不是对手!”

又有伤员开始责怪其萧山先前的做法,不让赵瑗趁夜离开,现在要陷在包围之中。

幸得赵瑗极力弹压,众人的这种埋怨之声才不再响起。一名侍卫提议道:“这样,只能够我们以一敌十,拼死力战,方才能够护得殿下脱险!”

萧山打断那人的话,道:“不!不要分散!我们让那些尚且能够射箭的伤员,留在这里,那些刺客躲在竹篾编的盾牌之后,无法射箭,且行动有前有后,我们能够行动的兄弟,有十人!我们让那些能够射箭的兄弟掩护我们,以十人之力,杀掉一个三人组!就最近的那个,杀掉之后,赶紧回来!行动迅速,杀死一名敌人,就等于我们多了一个帮手!他们相隔不近,根本不能相互救援!”

十多名侍卫不再争执,纷纷私下自己的衣襟,用布将靴子包裹起来。

萧山见到赵瑗也在包自己的鞋子,他迟疑了片刻,道:“殿下,你不要去!你留在这里,我剩下两个人保护你,如果……如果万一失败,让他们护送你离开!”

赵瑗冷笑了一声,用手牢牢的握住剑柄:“我不会一个跑!”萧山还想多说,却已经没有时间了,那些在冰面上行走的刺客越来越近,眼看着最先的一组,就要抵达。萧山道:“那你把衣服脱了,我们两个换一下!不要争了,时间不够!”

赵瑗犹豫片刻,尚未动手,即刻便有侍卫上前按住赵瑗,将他的外套扒了,萧山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后,便和剩下的十名侍卫,外带赵瑗,朝着最近的三人刺客组冲去。

雪墙背后的箭矢和雪球,和在这一时刻纷纷的砸出,萧山,赵瑗和那十名侍卫跑的甚快,他们熟知底下埋藏的尖刺所在,几乎是用最高的速度,冲刺到了最先头的三人刺客组面前,萧山一跃而起,朝着那三人刺客组所持的竹篾盾牌扑去,剩余的人一拥而上,乱箭齐发,顷刻间,十人便将那三人刺死。

却又有另一个约莫相隔二十多米远的三人组丢了盾牌朝这边跑来,想要救援,因为隔得近,又没有了盾牌的遮挡,尚未到跟前,便有一人踩到尖刺,另外两人每人身上扎了三箭,倒地而亡。

萧山用优势力量,一连干掉三个三人组,已经杀伤对方十人,赵瑗尚且还要继续,被萧山一拉:“隔得远了,不能再追,赶快回去!”

说毕,便立刻朝回路撤退。

等回到雪墙之后,萧山立刻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刚刚这一次集中优势力量突袭,竟花费掉了大半的箭矢。现在剩余的箭矢,只剩下二十多枚,只供每人再射一发,就没有了!

然而那些前来围攻的刺客,此时也发现了在这种情况下,相互之间隔得太远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相互的聚拢,尚有五十多人,朝着雪堡一步步的逼近。

最后的一刻肉搏,即将到来!

萧山让那些不能行动的伤兵弯弓搭箭,随时准备攻击,剩余的战斗力量,则紧紧的握紧手中的武器,等待敌人跃入雪墙之后,两方混杂,敌人无法用远程攻击的时候,展开肉搏。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杀喊声骤然而起,那些刺客已经到了雪墙,他们丢开竹篾编成的盾牌,纷纷的跳入雪墙之后。

拔剑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一股股的冒出,萧山等人,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拼死杀敌。

已经是面对面的砍杀,此刻所有的队形,阵型都没有了用处,埋伏,陷阱也无用,只能够靠真正的实力和力气,要么被敌人扭断脖子,要么砍下敌人的脑袋!

萧山的周围,已经同时遭受三个人的攻击,忽听得一声闷响,萧山回头,见到背后有一名刺客倒地,却是事先藏在壕沟中的伤员,见到萧山有危险,即刻相救。

就在这种时候,忽然听得有人高喊:“那人在这里!杀了他,我们快走!”

萧山一愣,朝着赵瑗看去,却发现远处的赵瑗亦同时向自己看来。

五六名高手即刻便冲到了萧山面前,萧山这才醒悟过来,刚刚和赵瑗换过衣服,现在定然是对方认错了人。

萧山就地一滚,躲开一名刺客的剑,却终究闪避不及,只觉得腿上一震,他低头看去,只见有一枚袖箭扎在自己的大腿上,自己受伤了!

萧山听见一声惊呼,那是赵瑗发出来的,他看见赵瑗砍伤一名敌人,正在向自己这边跑过来,萧山大叫:“该走的,都逃命去!不要管本王!”

他希望赵瑗能够趁机跑掉,但赵瑗却似充耳不闻,叮的一声,赵瑗手中的剑架开一柄看向萧山腰间的大刀。

赵瑗冲到了萧山身边,发疯似地舞动着手中的剑,萧山将自己腿上的袖箭拔出,支撑着站了起来,靠着赵瑗的背,他已经来不及说半句话,只是不停的举剑,砍杀。

血不停的喷涌,射到他的脸上,萧山甚至都难以分辨,那些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的流逝。

萧山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明月,早已再次支持了超过三个时辰,但救兵,本该早就到得救兵,怎么还未曾赶来?

月下,雪墙内,已经辨不清那些是敌人,那些是自己人,只看到其中的人,举着武器,死命的拼杀,在这个小小的雪堡内,好似修罗道场。

却正在此时,忽然林外响起震天声响:“殿下还活着!快救殿下!”

萧山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

那些刺客听到外面竟然来了大部队,都无心再战,纷纷逃离,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才一出雪堡,就被如蝗虫一般的羽箭即刻射杀,哼都没哼一声,就此死掉。

萧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赵瑗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这是他生平一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件,此刻也已经脱力,不辨地方,脑袋枕着萧山的腿,明明听见有人朝这边来,却也根本不肯站起,只是不停的喘气。

却见一人站在雪堡外,问道:“殿下无恙否?”

赵瑗挥了挥手,根本累得说不出话来,但散落在别处的侍卫却并不知情,听见外面有人这样问,都惊恐的大叫起来:“殿下,殿下!”

叫声未歇,忽然听得外面有着一个声音,狠狠的说道:“想不到普安郡王的侍卫谋叛,杀害了殿下!来人,将这些还活着的人全部射杀,尽数诛灭!”

萧山喘气道:“是秦熺!”

赵瑗根本无法说话,连点头都不能。

两人都没有力气高声喊叫,却听见已经有人跃入雪堡,有侍卫大叫:“不是我们,不是我们谋害殿下!”

萧山见到秦熺竟然对赵瑗身边的侍卫下手,他用力的支撑站起,大声道:“殿下无恙!尔等住手!”

众人一见萧山的服都是一愣,却听见秦熺大声呵斥:“秦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冒充殿下,来人,给我就地正法!”

赵瑗勉强的想要站起来,却未等他站起来,忽然听得一人的大笑声从雪地里响起。那笑声越来越大,又分外张狂,笑声中,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魁伟的老者走了出来。

那些赶来救援的士兵一见到他,纷纷侧门让路,不再动手。

那老者一径走到雪堡跟前,跃入雪堡,站在萧山身旁,盯着不远处的秦熺,大声质问道:“我说这些侍卫忠心耿耿,再次和刺客力战足足四个时辰!非但无过,还大大的有功!怎么秦少监是想连我的话也怀疑吗?”

赵瑗身边的侍卫,见了这老者都纷纷惊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赵瑗也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声。

萧山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韩相公!”

韩世忠微微扭过头,上下打量了萧山一眼,道:“你……很好!”

说毕,便将一旁穿着萧山衣服的赵瑗从雪地上扶起来,大声道:“殿下在此,安然无恙,秦少监还要说什么?”

秦熺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遭遇韩世忠。他心头一惊,马上回味过来,赶紧上前,朝着赵瑗行了个礼,想了想又觉得礼数似乎不够,有单膝跪下,道:“我等听闻殿下遇刺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救援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瑗知道这个时候,才能说出一句囫囵的话:“秦少监请起,小王不敢当此大礼。”

秦熺一眼便瞧见萧山身上穿的是赵瑗的衣服,心中一跳:“这个人,果然已经背叛了我秦家!当即刻向父亲告知!”

但此情此景,却再也无法杀掉赵瑗身边的侍卫灭口了。幸好已经将那些派出来的刺客全部杀了,此次又带人相救,尚可回转一二。

然秦熺才这样想时,忽然眼睛一撇,便见到赵瑗身边的几个侍卫,押着一人走来,秦熺大惊,一看那人,所穿衣服,正是自己派出去的刺客之一。

赵瑗身边的侍卫向赵瑗行礼:“殿下,这个刺客还活着,抓到了一个活口,现在昏过去了,等一会儿他醒了,当用刑拷问,让其说出背后主谋!”

秦熺马上道:“对!对!交与我看管,将其送入大理寺,必然让他开口!”

说着,便要让身边的人来抢。

萧山一伸手,拦住要过来的人,看着秦熺,微微一笑:“大哥,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你哪里人多手杂,还是我来看守比较好!”

秦熺在心中怒骂:“王八蛋才是你大哥!”

秦熺身边的士兵,见这两个秦府的人发生了内讧,都不知该听谁的,便站住不动。

秦熺道:“都是自家兄弟,你看着还是我看着有什么不同?”

萧山心中冷笑,脸上却笑得越发和善:“这是义父亲交代的,你要有什么不满,问他去!”

秦熺刚想要开口怒骂“我爹才不会跟你交代办什么事!”

却不料韩世忠在一旁忽然插口道:“秦少监,你们既是自家兄弟,这事儿又非同小可,这活口是秦山抓到的,理当归他所有,他虽是立了头功,但你赶来救援,功劳也不小,不要担心,陛下定会论功行赏!”

韩世忠一句话,便将两人的争执引向了邀功的方向。秦熺带来的那些士兵见状,便不再参与,秦熺也只有愤恨的哼了一声,不再表示异议。

秦熺便想要扶赵瑗上马,趁夜回城。

赵瑗看了看萧山,萧山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回去。

赵瑗便道:“秦少监,眼看天就要亮了,黑夜难行,将士们赶了大半夜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稍作休息,等过一会儿天亮了再走吧!”

秦熺也不好公然违背赵瑗的话,只得答应。

当时便有士兵上前,将林中的树砍了一些,弄成数个火堆,供赵瑗等人取暖,又在山中稍作歇息。

萧山和王府的其它侍卫又在救治伤员,萧山也将自己腿上的袖箭拔出,用烧酒浇了伤口,又包扎好。

赵瑗查看了自己还剩的人,王府中的三十多名多名侍卫,死了十五个,伤二十,仅剩下四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可谓是损失惨重。但所幸那些伤的尚能救治,养上数月便可安然无恙。

萧山在火堆边烤火,他见到韩世忠也在一旁,不由的心中疑惑,听刚刚韩世忠的口气,似乎他很早就在这里了,便忍不住凑过去问道:“韩相公,你……很早就在这里了?”

韩世忠点头道:“今日上山游玩,却不料大雪封山,恰好撞见。”

萧山全然不解,为什么韩世忠撞见了却根本不现身,但他又不好多问。韩世忠道:“我先前在翠微亭以为你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现在看来,你能够迅速布置防御,以十人之力,抵挡数倍之敌,还算是有那么点本事!”

萧山道:“事出仓促,伤亡太多,如果不是秦熺带着人及时赶到,恐怕就完蛋了!”

韩世忠道:“他早就到了!足足在山下耽误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装模作样的上山!赵官家办事让人心寒,我本不想赶这趟浑水,但……”韩世忠停了一停,道:“但你就这样死了还是有点可惜!”

萧山一时无语,两人静坐无话,赵瑗在看望过其它的伤员之后,便来到萧山身边,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现在走?众目睽睽之下,秦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为!”

萧山道:“我们还剩下五个侍卫,人人都筋疲力竭,怎能保护活口的安全?”

赵瑗即刻明白过来,秦熺定然会灭口。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即便是留下一个活口又怎样,恐怕就算是状告到了赵构哪里,也于事无补。

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打击萧山的积极性,便不再多话,两人互相换过衣服,默默的坐在地上,等待天明。

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即刻便又听到山下有兵马之声,众人一齐站起,朝山下望去,只见一骑飞奔而至,骑马之人身穿黄袍,不是别人,正是赵构!

赵构一来,众人纷纷让路行礼,赵构在山脚丢了马,一路快跑上来,身后跟着太监不住的喊:“官家,小心脚下!小心!”

赵构一路冲到赵瑗面前,赵瑗刚想要躬身行礼,却被赵构一把抱住,赵构惊魂未定:“瑗瑗,你没事吧!谢天谢地,你没事!要不是秦相公及时赶到报信,朕就要失去爱子了!”

萧山本见赵构到来,都是心中一喜,心想只要将活口给赵构,秦桧就差不多罪名难逃了,却不料竟然从赵构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都是大吃一惊,特别是萧山,心中的惊骇更甚,下巴都差点何不拢。

韩世忠在萧山耳边轻声道:“习惯就好!”

52、新婚之夜

赵瑗见赵构发自内心的担忧自己的安危,心中感动,道:“阿爹,我没事!”

赵构拉住赵瑗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边,见到赵瑗除了手臂受伤之外,并无别处有伤,这才放下心来,道:“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奸贼是谁?告诉朕,朕必将其凌迟腰斩!”

赵瑗正想要开口,忽然赵构身后又走出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人,那人脸色阴白,双眼狭长,对着赵瑗行了一礼后,便对赵构道:“狗贼竟然敢行刺殿下,必然是背后有人指使!陛下万万不可放过凶手,抓到之后,一定要严惩!刺客之中可有活口?”

赵瑗见了秦桧,心中恨意更甚,冷哼了一声,道:“秦少监如何勇猛,怎肯留下活口?”

秦桧一颗心才刚刚放下,秦熺便在一旁问道:“刚刚那个活口,交给秦山照看的,死了?”

秦桧一颗心马上提了起来,对赵瑗笑道:“犬子也是担忧殿下安危,所幸还有活口,一定要严加拷问!”

赵瑗冷冷的看着秦桧,道:“当然是要严加拷问!”

秦桧见赵瑗面色不善,也不好去再接口,只向赵构道:“此次多亏有人相帮,才能让殿下化险为夷,陛下何不重赏他们!”

赵构道:“不错!瑗瑗,是什么人救你?”

赵瑗一时难以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这事情大家都睁眼看到了,有的东西隐瞒也隐瞒不住,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道:“若非秦山及时赶到,儿臣早已没命!”

秦桧看着萧山,皮笑肉不笑的道:“山儿,你这次做的好,为父十分欣慰。”

萧山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暴露,说再多也是无用,便道:“都是义父平日教导的好!”

秦桧的嘴角抽动数次,赵瑗又指着秦熺所带的那些人,道:“也多亏秦少监带动城中兵马前来救援!”

赵构先前因为担心赵瑗安危,并未想到此事,现在见了,不由的眉头微蹙:“城中禁军调动,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桧忙道:“因事出紧急,不及先禀明陛下,故此让犬子先行,万幸来的及时,不然迟上片刻,殿下遇险,臣岂非千古罪人?”

赵构心中不悦,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此次赶来救援的士兵,皆有重赏!”

众士兵一起高呼,赵构道:“查出刺客的背后主谋一事,刻不容缓!这件事情就交给……”

他看了一圈,在心中斟酌人选,赵瑗上前一步道:“爹,我想要亲自拷问!”

赵构刚要点头,秦桧便道:“殿下明日就要大婚,做这种粗活,恐怕会冲撞了喜事!不如交由大理寺查办!”

赵构也觉得交给赵瑗这个马上要当新郎官的人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想丢到大理寺中,他尚在犹豫,却听见萧山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英明神武,何不将活口带回,亲自审问?”

赵构觉得萧山的这个建议非常不错,便点头道:“正合朕意,就这么办了!瑗瑗,你安心准备明天的大婚吧!”

赵瑗见赵构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坚持,他谢过恩之后,便由众人护送,缓缓的朝山下走去。

赵构在赵瑗身边,两父子说些大婚事宜,秦桧则和秦熺一路,详细问过事情后,便无比肯定的道:“不消说,萧山定然一直在欺瞒我!看来他先前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秦熺为父分忧:“爹,区区一个萧山算什么,普安郡王固然不好轻易下首,秦山是您的义子,随便将其喊来就能解决了!”

秦桧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我刚刚见到韩世忠在这里,他怎么会来这里?”

秦熺道:“他和普安郡王不是一路的,估计是巧合。他刚刚一句话都没说,想必是已经怕了爹的手段,不敢再多言!”

秦桧微微一笑:“他早已失了圣心,刚刚官家明明见了他,却好像全然没看见一般,连招呼都没和他打!不足为虑!”

说道这里,秦熺忽然插口道:“爹,那个活口在宫中,不太方便下手啊!”

秦桧一笑:“有什么必要下手?前来救援的一个是我的义子,一个是你,官家也不会听信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待普安王大婚完毕,共有三天时间,这足够我们做好一切了!那刺客如果识相嘴巴紧,我就好好的安置他的家人。若是乱说话,你爹我也有办法一箭双雕,正好大义灭亲,杀了那个叛徒秦山!”

两父子低声商议妥当,便也下山,萧山走在最后,他本想和韩世忠再说上两句,但一扭头,却见到韩世忠的身影独自一人,消失在山林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余漠见周围的人都没注意自己的时候,才悄悄的走到队伍的最后,低声道:“这次行刺,肯定是秦贼的意思了!我进宫被他拦住,根本无法面圣,如果不是我在殿前大叫,官家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萧山哼了一声:“秦桧才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肯定是秦熺,他一来就忙着灭口,真不心疼自己人!”

余漠又和萧山说了一会儿,道:“你要小心了,我看秦桧已经盯上你了!”

萧山默默的点了点头,自己尚且好说,一个人躲藏起来也方便,倒是自己的养父母,要尽快的想办法送走,免得被秦桧拿住了!

他跟在队伍的最后也不怎么起眼,等到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清波门,又路过自家后墙的时候,萧山用最快的速度在当初和养父母约定好的地方用匕首在墙上画了个暗号,只要王美娘一见,便知道是要他们全家马上离开临安城的意思。

萧山的动作奇快,又在队伍尾部,因为这次出来的足足有上万人,兵士众多,也没什么人发觉。萧山走了一会儿,便见到赵构带着人回宫,城中的兵马各归各营,这人一分散,赵构一走,赵瑗马上就开始四处找萧山,才一回头,就见到萧山一个人走在最后,忙赶上一步,将他拉住,侍卫们一齐进入王府。

进府之后又是一团乱,安置伤员就折腾了大半晌,因府中人手忽然少了很多,赵构又将自己的殿前诸卫拨了一队给赵瑗用,安置这些人,和告知这些人明日的仪仗就又是要花大量的功夫,等到这些都折腾完,天已经黑了。

萧山躺在床上,他此刻非常的担心养父母,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但并不敢出门去看,他一时担心王美娘今天忘记出门看暗号了,一时又担心暗号被人发现了,直到后半夜实在是熬不住了,想要偷偷的溜走,却不料因为明早就要大婚,后半夜王府也是灯火通明,人手众多,他自己不方便出去。

没奈何只有托余漠前去帮自己看一看,余漠去了没多久就回来:“看到回应的暗号了,秦老爹应该已经知道,估计这会儿已经出城了,你不用太担心!”

萧山这才稍稍安心,等到天明时分,便有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用涂金银装肩舆一辆,掌扇四人,高髻钗插并童子八人骑分左右,准备将王妃迎入府中。宫中遣使者身穿公服行至大门处,赵瑗身穿喜服出迎,向北拜谢后,便引使者入内,让其稍作休息,等一会儿宣读封妃的制书。

赵瑗自己也按照礼仪所定,坐在大堂一侧的偏房内,等待一会的拜天地。

因为赵瑗身边的侍卫很少,不是很愿意参加赵瑗大婚的萧山,此刻也被迫陪在赵瑗身边。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怎么说话,外面热闹,房中却是静悄悄的。

过不到一会儿,便听见外面鼓乐声响,是王妃要到了。

萧山扭头朝赵瑗看去,只见赵瑗身上穿着郡王的朝服,头戴通天冠,冠上的耳听垂下,在赵瑗的耳边微微的晃着。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大婚的喜庆之色,反而是眉头微蹙的模样,且眼底有些青黑,看样子是昨天遭遇变故,也没有睡好的样子。

萧山听得见外面有小孩的喧闹声,知道这是女方已经到了大门口,有人往门边撒五谷彩果,小孩争抢的声音。因为这些天准备赵瑗的大婚,萧山对于大婚的礼节也颇为知晓,等到撒完谷豆之后,新娘便会下车,由数名歌女执莲炬花柱将新娘引到中门处的一处偏房休息。

只要休息片刻之后,赵瑗便要和王妃由各人引出,拜过天地,正式成亲了。

萧山见赵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低声道:“殿下,别这幅样子,等一会儿被王妃看见不好!”

赵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又叹道:“这种时候,哪里有心情大婚?不知那个活口怎么样了,我总觉得眼皮跳,心中不安。”

萧山尚未开口说话,便见到有太监甘昪小步跑了进来,对赵瑗行礼:“殿下,该出去了!”

赵瑗点头,站起身跟着太监出去了,萧山正要跟着一起出去,却被太监拦住:“秦大人,这是新郎官走的,您这边走!”

萧山便也懒得出去了,反正外面热闹的很,也不缺自己这一个,他坐在刚刚赵瑗坐过的地方,只听得外面喜乐不断,又有使者大声宣读封妃制书,宾客道贺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萧山坐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这样子独自呆此处似乎不太好,他心中又担心养父母是否已经平安出去,又老是想到吴昊的事情,此刻一人独坐,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寞之感,便走出房间,来到厅外。

却见皇帝赵构并未到来,只是吴贵妃作为赵瑗的接任养母在,王妃倒并未顶盖头,而是按照品级大装,先向北拜谢,表示叩谢皇恩,夫妻对拜后,便在众人的吵嚷声中,送入寝阁洞房。

萧山见到赵瑗的影子背对着自己,扶着新娘进入洞房,觉得索然无味,此时天色已黑,王府中的饮宴尚且不绝,各处的官员都来恭贺,秦桧也来了,却只是坐了一坐边离开,只剩下秦熺还留着。

萧山看到秦熺,便更加担心起自己的养父母来,现在赵瑗正在洞房,也没自己什么事,大婚之夜,王府人来人往,守卫又都是生人,溜出去极为方便。萧山再也忍耐不住,走出王府,朝着自己的家中摸去。

赵瑗扶着王妃进入寝阁,两人是一次见面,有些相顾无言。此刻坐在龙凤大床上,外面有着歌女唱和合曲,殿中红烛燃得噼啪作响。赵瑗本就有心事,虽然知道必须得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气氛,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倒是郭氏先开口,她是闺中女儿,并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见到赵瑗的样子,还只道他害羞认生,便首先开口道:“早就听闻殿下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才知道奴家真的好福气。”

赵瑗勉强笑了一笑,他虽然没心思洞房,但总不能新婚之夜冷落新娘,便强压下心中的烦事,端起酒杯,一杯递给王妃,一杯自己喝了:“王妃貌美,是我的福气才对。”

郭氏将酒喝了,但都说新婚之夜要喝交杯酒,却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夫君只管喝自己的,不来和自己交杯。

郭氏心中有着疑惑,可也不好多问,赵瑗虽然之前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这交杯酒该怎么喝,可是事到临头诸事扰心,却忘记这茬了。

他尚未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妥,只是起身吹灭红烛,回到床上:“歇息吧!”

郭氏躺在床上,心中碰碰直跳,等待着赵瑗过来解开自己的衣服,却等了半晌都等不到,不由的低声问了一句:“殿下,你……睡了没?”

赵瑗觉得今天自己的状态实在是糟糕透顶了,洞房之夜半点感觉都没有,脑袋中晃来晃去的都是吴昊之死,侍卫被灭口,萧山恐怕已经暴露,秦贼会什么时候向萧山下手。此刻听到郭氏相问,便又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可以如此敷衍新婚妻子,便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等到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赵瑗的心思总算是拉回来了一点,行了夫妻之礼,但终究和自己想象的差了太远,只是草草了事。

原本赵瑗对于新婚之夜的洞房,还带着一丝期待,岂料被搞得如同嚼蜡,自己也有些不争气,干了一次之后,不论郭氏怎么撩拨,都似乎有点向赵构的情况发展的征兆。郭氏十分体贴,躺在赵瑗的怀中问道:“殿下好像有心事?”

赵瑗心中对妻子十分愧疚,但也不便在新婚之夜和王妃讨论朝堂之事,更加不好对他说出这两日来所经历的变故,便摇头:“没,只是有些累了,以后会好的。”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争吵之声,赵瑗即刻起身,问道:“谁在外面吵?”

郭氏在身后道:“或许是下人们拌嘴,今天是大好日子,殿下莫要为不相干的事情动气。”

赵瑗觉得眼皮跳的更加厉害,心中也一股又一股的不安涌来,他不顾郭氏的劝阻,披了衣服走上前去,拉开门,问道:“是什么事情在外面吵?”

门外一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约莫四十多岁,一见到赵瑗,便叫:“羊羊,是你么?”

赵瑗出生之时,其母曾经梦见一只白羊入怀,故此他生下来的第一个名字,便是“羊”。

羊羊这小名,只有十多年前自己在秀州老家的时候,家里人才会叫,而且那个时候也没有诸多避讳,现在赵瑗一听到有人喊自己旧时的小名,又朝着那人仔细看去,一眼便认出来,那位四十多岁的仆佣,正是常年跟在自己生父赵子冉身边的佣人,自己小的时候还抱过自己,已经是十年没见过面了!

郭氏此刻也已起身,出门来看,却见那人拉住赵瑗滚下泪来:“老爷,老爷没了!”

赵瑗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仆佣拿出怀中的书信:“这是夫人写给官……写给殿下的,一看便知!”

赵瑗的手微微颤抖,拆开书信,果然是自己生母的笔迹,原来自己的生父赵子冉,已于三个月前病逝!直到今日,消息才传到京城!

赵瑗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全然没料到新婚之夜竟然传来生父病逝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他是再也没半点心思继续洞房了。

便自然而然的道:“去把秦山喊来,让他陪我进宫!”

他一面说,一面准备换衣服,一旁的太监赶紧进来伺候,又有小太监赶紧去前院叫萧山,赵瑗只将衣服穿好,靴子尚未套上,便已经听到了小太监的回报:“秦大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并不在府上!殿下成亲拜堂的时候似乎就没人再瞧见过他了。”

“什么?!”赵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猛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的锤了一下一般,一时间竟有种无比慌乱的感觉。

他在这两日内,接二连三的接到亲信,亲人亡故的消息,此刻一见萧山不知去哪里了,更是心惊肉跳,生怕萧山再出什么意外,也顾不得去跟新娘说上半句话,便踩着鞋子跑出了寝阁。53、月下追兵

萧山只觉得赵瑗的大婚索然无味,他趁着府中宾客来往混乱,人多口杂之际,便混出了王府,朝着自己家中摸去。

这一趟本来也不必去,他相信自己的养父母应该此刻已经离开,他早就安排了多条后路,一天一夜的时间,离开临安城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他只是心中觉得空荡荡的,想要找个熟悉点的地方去。

然而当萧山来到自家油铺所在的街道上时,不由的吃了一惊。油铺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来往的人不少,秦重与王美娘竟然没有离开!

萧山心道难道爹娘没收到我给的消息?又琢磨着应该不会,不是说他们连回应的暗号都给了么?

萧山心中忐忑,他的腿在昨天和刺客交手的时候受过伤,走路都感觉到隐隐作痛,但还是忍着疼,转到后院,在外等了一会儿,左右见不到异状的时候,才顺着老路翻墙进去,偷偷观察了一会儿,见不到油铺有什么异状,又翻墙出来,转回正门,走了进去。

油铺的人都知道今日普安王大婚,少东家没道理会这个时候回来,瞧见萧山后都是暗暗的诧异。

萧山见到王美娘后,找了个机会悄悄的问她:“娘,不是说让你们赶快走么?怎么还没离开!你没收到我的消息?”

王美娘道:“看到了呀,我和你爹商量着,油铺里面还有些货没清掉,况且迟一天应该也不是太要紧吧?本来说今晚走的,但天又黑了,正准备等明天一早就走!”

萧山急的跺脚,口不择言:“真是糊涂!这个时候还心存侥幸,走的是越快越好!别等明天早上,今夜就走!”

王美娘这才醒悟过来,心中懊悔不及,又拿眼色看远处的两个秦桧派来的眼线道:“可要怎么瞒过他们?”

萧山快疯掉了:“尿遁!”

王美娘一愣,随即骂道:“小兔崽子说话没大没小!”她虽是这样说,却也意识到事情只怕是刻不容缓,便道:“我进房去拿点首饰细软,路上没钱用可不行……”

萧山不容分说:“拿什么细软,天知道什么时候祸事就来了。你现在就说出去买果子,别回来了!你先走,过会我去把爹也赶走!一点银子值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从身上摸出二两碎银子塞到王美娘手中。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嘈杂而至,萧山心中暗叫:娘啊,平时办事不拖拉,关键的时候还是因小失大了!

果然见两个秦府的仆佣闯将进来,朝着王美娘也不打招呼,更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道:“秦相公听说油铺里最近生意不大好,让秦老爹和娘子过府一趟,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府中的伙计和秦重也都走了过来,门外已经聚了十多个身穿便服五大三粗的秦府侍卫,王美娘这才悔之晚矣,和秦重两人手拉着手,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才好。

萧山见状,便上前一步道:“油铺里面最近的确有点事情,还想要去请教我义父呢!众位先回,我们片刻之后便道!”

他也知道单凭这两句话恐怕是难以让这些成心来抓人的回去,只不过是想要拖延一下时间,好临时想一想对策。

却不料一直安插在油铺中的两个秦桧的眼线,一个拿住秦重,另一个拿住王美娘,粗声粗气的道:“既是相爷有请,还磨蹭什么?”

萧山见状,忙给王美娘使了个眼色,王美娘此刻终于临危生智,捂着肚子道:“哎哟,肚子忽然疼,容奴家方便一下……”

前来的人根本不理会,推了王美娘一把:“先去了相府,想怎么方便就……”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猛然一拳打中了鼻子,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得鼻血长流,秦府的众人一齐拥上来,想要拿住萧山,萧山大声怒斥:“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秦府的一条狗!还敢来推搡我娘?”

他心中又怒气是真,却有一半也是假装出来的,只盼现场引起些混乱,能够浑水摸鱼一把。

萧山继续怒骂:“我义父刚被朝廷封了太师,打狗也要看主人呢!我义母和我娘平时相熟,你再敢动一个手指头,信不信我把你的狗爪子砍下来!”

秦府的侍卫们虽然是得了令,务必要将秦重夫妇请回去,但此刻见萧山发怒,也不敢过分紧逼,生怕只是秦重一时嘴笨得罪了秦桧,以后要是又相安无事,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些人。一个领头的便上来给萧山赔罪,又笑道:“小人们一时不察,猪油蒙了心也是有的,秦小官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就带着爹娘一齐到相爷府上去一趟,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到时候小的在群贤楼摆一桌酒席,给秦老爹和秦家娘子赔不是!”

萧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是我和秦相公有点误会,你们带我去就行了,我爹娘却不必了。我只消和秦相公一见面分说两句,误会立消!”

那领头的侍卫见萧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便不免的有些纠结犹豫起来。却也不敢就只带萧山一人回去,便又好言赔笑道:“秦小官人何必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呢?”

萧山道:“我爹娘今天晚上已经约了人了,不能失约。义父是自家人,等今晚爹娘赴了约,明天再去也不迟,我先跟你们走吧。”

那领头的好生难办,迟疑道:“这……”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得门外有着一个清凉的女声响起:“秦相公本事好大啊,怎么连我的客人,也要抢吗?”

众人听见那声音虽然婉转动耳,但话语中却有着一股凌烈之气,又兼是女子声音,都不觉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美妇,身披白貂披风,内穿紫色小袄,下面穿着十二幅青色长裙,头发整齐的挽在脑后,头上的珠钗凤簪在夜中显得尤为闪耀。那美妇双眼又大又亮,双眉斜飞入鬓,虽是貌美无比,却也显得十分的英武飒爽。

她只往那里一站,自然而然的便有一股不同于旁人的气势,见到她的人都纷纷退向两旁,根本不敢上前与之对视,更不用说上来叱问她是谁了。

萧山却认得这位美妇,不是别人,正是韩世忠的夫人,当年黄天荡擂鼓激励士气打破金兵,赵构的结义姊妹梁红玉。

萧山见了梁红玉,心头一喜,他虽然从未跟梁红玉说过半句话,却也知道她忽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因,便朝着梁红玉行了个礼,王美娘也朝着梁红玉做了个万福,唯有秦重唯唯诺诺又有些呆傻,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红玉走到王美娘跟前,拉住王美娘的手,看着秦桧府上的所来的一群人,道:“我早和美娘约好,今晚到我家看花,谁要抢我的人?”

秦府来的一群侍卫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韩世忠前来,倒可以纠缠一翻,但此时前来的是赵构的结义姊妹,当年赵构遇难,被叛乱的兵士囚禁,还是梁红玉相救,赵构对她感激涕零,和她结义为姐弟,梁红玉和皇帝的关系,比韩世忠还要铁,就算是后宫的吴贵妃,刘婉仪等,也十分的有交情,一时半会还真没法对梁红玉动粗。

梁红玉冷笑了一声,拉着王美娘就往外走,也无人敢来拦她,梁红玉走出两步,回头道:“秦老爹,你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做什么?还要我拉你你才肯跟我走?”

秦重刚要上前,便被秦府的侍卫拦住:“秦老爹,您可不能去……”

梁红玉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那名侍卫的脸,毫不客气的道:“我今天就是来请秦老爹一家到我那里做客的!秦相公想要人,让他找我去!呵呵,别说是秦相公,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会拦我的客人!”

秦重赶紧站到梁红玉身边,萧山怕给韩世忠带来太多的麻烦,并没有站过去。

梁红玉眉毛一扬:“秦山,你也是个不知事的,今天普安郡王大婚,你不去王府伺候,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还要让我这个普安郡王的干娘,打你屁股教训你吗?”

萧山听见梁红玉这样说,便也朝着梁红玉笑了笑,不再多说,跟着梁红玉而去。

秦府的一群侍卫不肯罢休,跟在梁红玉身后,梁红玉手中长剑一挥,剑锋便已经指到了跟在最前面的那名侍卫的胸前:“你敢再上来一步,我现在就杀了你!站在这里别动,哪只脚动,我就砍哪只脚!看你没了脚,谁敢到我这里来聒噪!”

那些侍卫便不敢再跟,只眼睁睁的看着梁红玉一人,将秦重一家三口带走,又赶紧回去给秦桧报信。

梁红玉带着秦重三人,一路朝着北门走去,守门的将领本就被王美娘疏通过了,此刻见又是梁红玉带着人要出城,根本问都不问,就直接放了出去。

四人一径前行,来到城外西湖断桥边,只见断桥边上,早已经站着一个人,三匹马,不是别人,正是韩世忠。

萧山感念韩世忠相救之恩,一家三口都朝他深深的拜了拜,韩世忠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想好了去哪里没有?身上钱够不够?”

待听到秦重和王美娘早已有准备,便将三匹马牵过,道:“我是不方便出面,所以让夫人代为走了一趟,所幸都没事,这就赶快连夜走吧!要快,片刻也不停留,等天亮出了临安府地界,再换马改装走。秦桧那个时候也找不到了!”

秦重和王美娘千恩万谢,骑上马朝着北方奔去,奔出一夜之后,又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农庄,换过便服改名而行,一路前去淮西不提。

且说韩世忠见萧山并不跟父母一起走,颇为意外,问道:“秦山,你还敢留下?”

萧山道:“多谢韩相公保全我爹娘,大恩永不敢忘!只是我若就这样轻易走了,岂不是让秦贼过得太便宜了?还有一个活口在宫中,不论如何,我就算是要走,也要让官家看清秦桧的真面目!更何况昨天我受伤了,这个时候走路都不方便,千里奔波,没得拖累爹娘。”

韩世忠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梁红玉见两人有话要说,便自行先回去了。韩世忠道:“官家这个人你还不太了解,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萧山道:“那也不一定,奋力一搏总比什么都不做就灰溜溜的跑要好!现在我已无后顾之忧,做事情也不必畏首畏尾了!”

韩世忠点头,萧山又问道韩世忠如何会及时出现相救,韩世忠便说出了缘由。

原来昨日遇伏,他便已经知道萧山要倒霉,所以处处留心,原以为王美娘和秦重会及时跑路,谁料竟耽搁了整整一天,本来是让梁红玉前去相劝的,正好碰上秦桧前来拿人,所以顺手就救走了。

萧山听见韩世忠竟然会暗中相帮,更是在暗中观察自己,不由的有些受宠若惊。他一直以为韩世忠看自己不怎么顺眼呢。

韩世忠听萧山这样说,便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拍着萧山的肩膀,道:“我以前是对你多有误会,不过当日见你在九凰山遇伏,能够临危不乱,还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的组织反击防御,想起当日你我在翠微亭相遇,你所说过的那一番话,便认定了你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才会暗中相助,不然,我才不会去管这些狗咬狗的事情!”

萧山先前听得韩世忠称赞自己,心中高兴,随后又听到他说出“狗咬狗”三字来,不由的脸上一红,道:“韩相公说笑了!”

韩世忠停下脚步,正色道:“却不是说笑,我受人之托,要交付一样东西给他的后人,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看来,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萧山颇为好奇:“是什么东西?又是受什么人之托?”

韩世忠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岳鹏举入大理寺前,交给我的!”

萧山一听说是岳飞的东西,更加惊奇:“岳爷爷的东西,自然该交给他的后人,我并不敢要。”

韩世忠摇摇头,道:“他除了一子岳云从军外,其余的几个儿子都没上过战场。况且他家人被流放南边,路远难找。你知道岳鹏举是怎么死的吗?”

萧山心想:这天下谁人不知呢?

韩世忠瞧见萧山脸上的神色,似乎对自己这个问题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便道:“其实……若不是因为我,他本不必死。”

萧山惊讶的下巴都何不拢,呆呆的看着韩世忠。因为据他所知,岳飞和韩世忠两人的交情不过是平平,见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很简单的一个岳飞之死,会搞得这么复杂呢?

韩世忠也不去理会萧山,只是背着手,拿脚在地面上随意的划着,此刻积雪未消,地面上便被他画出一圈一圈的痕迹来。

韩世忠划了一会儿,沉浸在回忆之中,道:“约莫十年前吧,我,张俊,刘光世,是官家身边最为倚仗的三大将领。曾经随王伴驾,护着官家从江北逃到江南。那时我三人都已经成名已久,却不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忽然之间名声大振。带着四千人马,就收复了我们久未曾收复的建康。”

萧山知道建康就是后世的南京,长江防线的重要堡垒,而韩世忠口中,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必是岳飞无疑了。

韩世忠继续道:“我比岳鹏举大了足足十三岁,见他后来居上,得到官家的赏识,心中嫉恨也不用多说,另外两名大将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刘光世看得开,尚且不觉的怎样,张俊和我却非常不服,没少在官家面前说他坏话。”

萧山的背后留下冷汗,心想:韩相公你太不厚道了啊!

“后来随着一年一年的过去,他多立战功,所带兵马又多且强,是我们三人中的翘楚,我的嫉恨之心也渐渐的消了,只是一直看他不怎么顺眼,和他也没什么交情。谁曾想,就是这位没什么交情的岳鹏举,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的一条老命!”

萧山心中疑惑,问道:“这又怎么说?”

韩世忠道:“四年前金兀术南侵,他被十二道金字牌召回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只是在那之后,他依旧领兵,还带兵打了一场仗!”

萧山道:“这我知道,民间都传岳爷爷被十二道金字牌召回来就下了大理寺,其实这中间隔了一年多。只是,这和韩相公你又有什么关系?”

韩世忠头微微的抬起,看着天边的月亮,此刻地上虽有积雪,但天空一轮明月,却是浑圆。

韩世忠道:“那场仗,我和他奉命救援,但尚未赶到战场,金兵已退。官家的十万殿前军在战场上尽数溃散。经此一役,官家十分的恼怒,认为我们几个不肯协力合作,各自为战,于是更加的想要收拢兵权。此时秦桧这个奸贼,利用官家想要议和的心理和想要收拢兵权之心,便说要收拢三大帅的兵权,给我们高官厚禄,让天下之兵皆归官家一人掌管。官家信了他的鬼话,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去办!”

萧山心中暗暗的摇头,秦桧一插手,性质肯定要变!

果然听韩世忠道:“我们三人得到圣旨,便赶到京城,乖乖的交出兵权,赋闲在家。岂料就是这个赋闲在家之后,才知道是中了秦贼的诡计!”

萧山道:“他诬陷岳爷爷谋反?”

韩世忠哈哈大笑,笑声中似有哽咽:“岳鹏举一直驻守长江上流一带,除了绍兴八年议和上表的时候骂过秦桧,其它的时候,又有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那年骂秦桧的,没有上千也有一百,也不差岳鹏举这一个人。秦贼虽然坏透了,但还不糊涂,知道不易到处树敌,一开始并没打算对岳鹏举下手。他最恨的人,是我啊!他当年派人前去金国议和,每次都要路过我的防区,是我常常将他的人扣押下来,砍得砍,骗得骗,囚禁的囚禁,处处阻挠他的议和,他对我恨之入骨,直想要扒了我的皮,喝我的血才肯罢休!”

萧山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韩世忠,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韩世忠点头道:“不错,他一开始,那莫须有罪名,是准备加在我身上的!为了搜集我谋反的证据,他特意的派岳鹏举和张俊两人,到我的旧部中,搜集我谋反的证据。还拿捏住了我一个部下,让其告发我谋反!我当时赋闲在家,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可惜秦贼千算玩算,满以为我曾经上书给官家说过岳鹏举的隐私,岳鹏举便会用力的陷害我。”

萧山道:“岳爷爷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韩世忠道:“是,他是奉命前去搜集我谋反证据的,却中途偷偷的报信给我,告诉我这件事情。我连夜进宫去恳求官家,当时我怕死,又担心谋反大罪会祸及家人,便苦苦的哀求官家,整整求了他一夜,他终于心软放我一马。却……却没想到……”

萧山叹了口气,道:“却没想到,这件事情被秦桧知道了,他自然不会放过破坏他大事的岳飞,于是,莫须有的罪名和罪状,恐怕只需要改个名字,就套用在岳飞身上了!”

萧山说的激动,没避讳岳飞的名字,韩世忠沉浸在往事之中,也没注意萧山出口不敬,只是道:“是,可怜岳鹏举自己也知道恐怕会有祸事上身,便使劲的上书辞官,请求官家让他回庐山养老。官家最后同意了,岳鹏举便离开了临安,回到庐山,打算在那里过完他的下半辈子。岂料秦桧却根本不放过他,趁着岳鹏举不在临安,动作的更加猖狂,先将岳云张宪抓入大理寺,后又借口要找岳鹏举回来对峙。岳鹏举不知是计,他心中坦荡,心想陛下不会冤枉好人,便欣然下山,回来对峙,想要讨个清白。岂料一回来,就到了大理寺,再也没出来!”

韩世忠一口气说完,良久没有开口,萧山道:“岳爷爷当时既有怀疑,他为什么就肯下山,而不肯逃走呢?”

韩世忠嘿嘿一笑:“自然是他新错了人,接他下山的那个人,不提也罢!现在想来,若不是为了救我,他怎会落得深陷囹圄?我苟活至今,心中每一想起此事,就绝愧疚难当。”

萧山想了想,道:“韩相公你不必太过自责,我想着这也不过是秦桧的策略罢了。他是要将你们各个击破,所以才来的这一手。即便岳爷爷不去给你通风报信,恐怕他也是难逃敌手!”

韩世忠还是只摇头,萧山道:“恐怕还有件事情韩相公你不知道呢!金人送来的议和条款中,有一句‘必杀飞,可议和’,官家既然想要议和,那是非杀他不可的了!”

韩世忠吃了一惊,问道:“你从哪里得知的?”

萧山这才知道自己似乎说错什么话了,这件事情,是在几十年后的宫廷宗卷部分解禁之后,才曝光的,现在可是绝密,除了秦桧和赵构,并无第二人知晓。

萧山不便说明,只是笑了一笑,含混带过。

韩世忠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道:“只顾说往事,差点忘记了正是。当日岳鹏军从庐山下来,回到京城的途上,我去中途见过他一面,他将这个东西交给我。”

说着,韩世忠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包,送到萧山手中:“他说自己这些天感到非常的不安,虽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当面对峙,但还是担心有小人暗算,便将此物给我,说是他半生心血,在庐山赋闲的几个月中将其记录下来,若是万一出事,便交给自己的后人以示自己清白!他说完这些,又自嘲的笑:‘我若当真出事,我的家人肯定也保不住了!这翻布置,其实也没用,只是若有一天,韩相公若是遇到相应的人,送与他吧!若是遇不到,一把火烧了也免得惹祸上身。’”

萧山听说了这事物的前因后果,不由的肃然起敬,身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油包,打开来看,却见是一叠手稿,也未曾装订,字是小楷,笔力一般,他也没翻,只是问道:“韩相公,这是什么?你看过了?”

韩世忠道:“当然看过了,但是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看了却大有用处。是岳鹏举这些年和金人交战的兵法。”

萧山本来还满怀希望,但一听到兵法两字,便不由得十分失望。他是国防大学毕业的,各式各样的兵法战略战术都是必读课程,打仗靠的是硬实力,智谋技巧什么的,不是说没用,但也没那样神乎其神的用处。

韩世忠见萧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便道:“岳鹏举自己都不怎么看兵法,却能百战百胜,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写得兵法和你所见过的那些兵法全然不同。你好好的收着,会有大用!”

萧山便将油布包裹包好,放入怀中,尚未放稳,便忽的听见远处有马蹄声隐隐而来,萧山尚且听不出有多少,韩世忠却冷笑了一声:“这么快就追来了!好家伙,竟然为了追你一个,出动了五百骑!这恐怕是临安城一大半的马匹呢!”

萧山猛然抬头,果然见到一队骑兵踏雪而来,跑的甚急,竟将湖边雪地上的雪践踏的四处乱飞,扬起在半空中,片刻之间,就将韩世忠和萧山两人团团围住。

54、反咬一口

萧山猛一抬头,果然看见一队骑兵踏雪而来,跑的甚急,竟将湖边雪地上的雪践踏的四处乱飞,片刻之间,就将韩世忠和萧山两人团团围住。

萧山心有愧疚:“连累韩相公了!”

韩世忠不以为意的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朝着来得那队人马大声道:“想不到追捕一个孩子,竟然要劳动殿前司。杨十哥,既然已经来了,干什么不出来说话?”

萧山心道:殿前司不是赵构的侍卫亲军么?秦桧怎可能调得动?

他心中正在疑惑,就看见一队人马中缓缓的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身穿铁甲,满脸髯虬,正是萧山第一个认识的南宋高层官员,当年曾经监斩过岳云张宪的杨沂中,后被赵构改名为杨存忠的殿前司指挥使。

杨存忠并未下马,只是朝着韩世忠在马上抱了个拳,道:“韩相公,莫要为难小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带这位秦山小朋友回去问两句话而已,问完就放。”

韩世忠哼了一声,冷眼瞧着杨存忠,杨存忠也不敢就这样命手下的人动手,只是对萧山道:“秦侍读,今日普安郡王府大婚,你不在府中,跑这里来耍子,有些不太妥当吧?快过来,跟我同回王府!”

萧山见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此刻是根本不可能走的了,如果站在原地不动,少不了要动手。若是真要动手,且别说在数百人的包围之下自己跑不了,就是韩世忠那只剩下的四根手指,也握不得剑,上不了阵,反而会连累他。想到这里,萧山便朝前踏上一步,准备跟杨存忠回去在做打算。那知他刚走出一步,便被韩世忠拉住,韩世忠低声道:“站在这里别动,少听他骗你!”

萧山好生为难,韩世忠道:“杨十哥怎的不过来说话?你我也有多日没见面了,就在这里叙叙旧又何妨?”

杨存忠只得翻身下马,上前走了几步,在离两人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道:“韩五哥要叙旧,以后多得是时间,只是容小弟先将这位小朋友送还王府。”

韩世忠嘿嘿的笑了两声,大声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些话要问你,是谁让你过来找我们的?”

杨存忠脸上一跳,说不出话来。韩世忠道:“你是官家的殿前司亲卫,却听其它人的话,不怕官家知道了,怪罪于你么?”

萧山见到杨存忠脸上的表情,登时醒悟过来,定然是秦桧先前派来的人回去通风报信,秦桧得知有韩世忠插手,一般人搞不定,才搬出这位杨存忠出来抓自己的。

萧山即刻朝着杨存忠深深的行了个礼,道:“若是圣上有令,在所不辞,若是其他人要我回去,恕难从命了!”

杨存忠只得道:“正是官家要问问普安郡王今夜的情况,所以让你去的,别再说了,快跟我走吧!若是耽误一时片刻,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我也客气不得!”说完这话,又朝着韩世忠道:“这本事他们的家事,你我都是外人,何必多管闲事呢?”

杨存忠一面说,一面朝身后的殿前司诸卫一挥手,那些人便慢慢的将弓张开,搭箭指着萧山。

杨存忠道:“韩相公不要为难我,还请让开一步,不然今日有得罪之处的话,只能改日登门请罪了。”

韩世忠将萧山拉到身边,凛然道:“那你就明日来我家给我道歉吧!”说毕,便拉着萧山想要朝外走去,他才走出一步,便听见背后有嗖嗖数箭的声音,那些箭不敢射向韩世忠,只是都射在他的去路之上,登时将两人周围一米开外的地上,都插满了羽箭。

韩世忠回头,对杨存忠怒目而视,杨存忠道:“若是韩相公执迷不悟,小弟我只有得罪了!”

萧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低声对韩世忠道:“韩伯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腿上有伤,今天就是能暂时离开这里,也跑不快,最终还是会被抓到。我父母已走,现在就算是我跟他回去,也没什么!你不必理会我,我不会出事的!”

韩世忠跺脚道:“你好糊涂,跟他一去,就没命了!你当他真的会将你送到普安郡王府么?你紧紧的跟在我身边,他不敢真对我动手的!”

却不料韩世忠话音未落,忽听得背后一声抽刀之响,杨存忠拔出腰间佩刀,一个起落,来到两人面前,对着韩世忠道:“韩相公,我们兄弟也很久没有比划比划了,你既然执意要违抗圣命,我说不得只能动手!不如打个赌吧,若你能胜过小弟,这位小朋友随你带走。若是不能,那他跟我走!”

韩世忠大笑数声:“好得很!”说毕,便朝一旁的侍卫叫道:“韩某身上没带兵器,谁借我柄剑用一用?”

一名侍卫出列,将身上的佩剑恭恭敬敬的递给韩世忠。韩世忠伸手要拿,但却因一只手上仅有两根不能弯曲的手指,连拿数次,却连剑柄都握不住。

杨存忠笑了一笑,道:“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了啊,秦山,还不跟我走?”

萧山见今日之事,再拖延下去,更难解决,便不再跟韩世忠多说半句,自行朝前走了两步,刚要走到杨存忠身边的时候,忽听得包围圈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要带我的人走?”

众人一齐朝那个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一名身形瘦高的少年,策马而来,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大婚,此刻应该在洞房花烛的赵瑗。

萧山一见赵瑗来了,又惊又喜,赶忙上前,一众侍卫也无人敢拦赵瑗的去路,只是让出一条路来,萧山一路小跑至马前,赵瑗从马上跳下,紧紧的握住萧山的手,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瑗新婚之夜听说萧山不见了,鞋子都未穿好便冲到了萧山平时所在的房间,只见平日收拾整齐的房间现在却有些凌乱的样子,还有一团带着血的绷带胡乱塞在架子上,心中更惊,他府上仅剩下五个侍卫还完好无损,当即便命这几人前去找人,自己也骑马直往萧山家中赶去。

到了萧山家里,秦家油铺早就乱成了一团糟,城中又隐隐的有兵马调动的声音,赵瑗跟随而来,正好赶上这一幕。

赵瑗一路上生怕萧山已经遭遇不测,现在见到萧山除了走路有些一拐一瘸外,其它地方并无异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来的还不算晚。

但心中先前的担忧,加上现在看到萧山的激动,却使得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萧山却非常的惊诧,为什么赵瑗会出现在这里,张口便问:“殿下怎么会来?今晚不是你大婚么?”

赵瑗道:“我担心你,见不到你,哪里还有心情大婚?”

这句话一说,跟在萧山身后的杨存忠即刻就知道,这两人的交情非比寻常,这个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便上前一步,对赵瑗行礼道:“殿下,我找这位小朋友问点事情,带他走一趟,片刻就送还!”

赵瑗紧紧的攥住萧山的手,生怕就这么一松手,对方就会在眼前消失一般。他将杨存忠上下打量了一翻,问道:“是什么事情?”

杨存忠只得道:“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赵瑗点点头,拉着萧山朝着人群中心走去,站到韩世忠身边,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了,杨指挥要说什么?”

杨存忠十分为难,今天他被秦桧央求过来抓人,和曾想会搞得这么麻烦,他正在肚子里掂量怎么开口才能哄得这位普安郡王放人的时候,韩世忠倒是率先开口:“他那里是奉了官家的旨意前来拿人?分明是秦相公的意思吧?”

赵瑗装作吃惊,问道:“杨指挥,你可是我爹的殿前司指挥使,怎能听别人的话行事?不怕官家怪罪你吗?”

杨存忠矢口否认,韩世忠道:“秦山,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得罪了秦桧,被他连夜追赶的?”

萧山听得韩世忠要自己这样说,知道必然有因,便又将山上遇刺,秦熺灭口,自己父母逃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他一面说一面去看杨存忠的脸色,见到他露出既为难,又惊诧的神色时,心中暗暗的诧异。

杨存忠尚未说话,韩世忠便又道:“杨十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否?当日岳鹏举在庐山归田隐居,是你奉了秦贼之命,上山请他回京。他当日念在和你是结义兄弟的情分上,不愿为难你,明知道有险,还是跟你下山,结果却被冤死大理寺。你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愧疚?现在又想再干一遍那种事情吗?”

杨存忠听到韩世忠提起往事,不由的想起来自己当年的事情,对于岳飞这位结义兄弟,心中也有着愧疚。

萧山是直到此刻,才直到原来监斩岳云、张宪的杨存忠,竟然是岳飞的结义兄弟!

杨存忠脸有愧色,道:“当日我也不知,最后会闹成那种样子。后来官家命我监斩,皇命难为,我也是无可奈何。正如今日之事,我和秦山小兄弟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还不是奉命办事,又能有什么办法?诸位算是给我一个面子,不要为难我!”

赵瑗道:“杨指挥,你不用为难,到时候你回去,就说人被我劫走了便是!”

杨存忠只是道:“人我要带走,殿下想要求情,可以去找官家。现在抓到人却放走,我是万万不敢的!”他话音未落,萧山却忽然上前一步,道:“杨相公,听小辈说一句话,说完这句话,我便跟你走!”

杨沂中见萧山配合自己,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吧!”

萧山道:“想必杨相公也知道,我是秦桧义子,我对他一直是俯首帖耳,他有什么事情,也多吩咐我去做。不过是当日殿下九凰山遇险,我没按照他的意思办好,他便要抓我回去问罪,这一去,我肯定是没命了。反正我也是贱命一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尽管如此,我心中也是十分懊悔。只恨自己没有早作打算,没办法对付他这一招过河拆桥。现在我跟杨相公回去,万万请杨相公以我为戒,早做打算。”

杨存忠已经听出萧山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秦桧必不可靠,帮他做事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弄不好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这两年秦桧对待自己的盟友是个什么态度,杨存忠早就知道了,他心中暗暗的想:秦桧现在对我客气,处处巴结,都是因为我是陛下的殿前司总管,他还用得着我,若是有一天我落难,他肯定是不会理睬我的,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想到此处,他又朝赵瑗看去,只见赵瑗对萧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又想:将来的储君,说不定就是这位殿下,我若这个时候得罪了他,又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卖他一个人情,把人放走好了!只是却要做的像他们逃跑的样子,可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风头正盛的秦桧。

杨存忠心中主意已定,便道:“既如此,还请殿下在我身上捅几个窟窿,我将人放了,也好回去交差说自己无能抓不住人!”

赵瑗见杨存忠如此难缠,心中发怒,刚想开口斥责,便听见萧山道:“杨指挥,跟秦贼站在一起,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何须为他如此卖命?这大宋的江山,是当今天子的,不是秦贼的!殿下遇刺一事,尚未了解,若是杨指挥肯带我等进宫了解此事,官家一定会觉得你忠心不二,更加看重于你。等此事一了,我跟着你去见秦贼,这样你也可以不用为难,不是一举两得么?”

杨存忠在心中衡量片刻,颇为犹豫,放人走简单,但要是带人去见赵构,被秦桧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却就在此时,赵瑗朝着杨村中国深深的鞠了一躬,神色诚挚:“杨相公,若你能帮我这个大忙,我终身不忘,必将报答你!”

杨存忠见赵瑗表态,心中衡量片刻,觉得这个买卖做得,便道:“殿下客气了,下官不敢!既是有这样两全的办法,那下官出些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如此,就跟我走吧!”

他说完这话,便命人取过绳索,将萧山捆了,赵瑗在一旁见到萧山被捆的样子,心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唯有韩世忠附在萧山耳边低声道:“不要把我给你的东西弄丢了!明天如果能出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萧山点了点头,跟着杨存忠一起朝城内走去,赵瑗也不肯再骑马,只是走在萧山身侧,又见他走路都不太方便,去伸手扶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和你一同进宫,他决不敢半路捣鬼!如果官家要为难你,我……你就挟持我逃跑!”

萧山回头,看着赵瑗,只见赵瑗的眼圈有些发红,便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一定是还出了其它的事情!”

赵瑗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爹没了!”

萧山吃了一惊:“什么!那我们还进宫做什么现在就跑!”

赵瑗忙握住萧山的手:“是我生父没了,我又见不到你,担心……担心你也会出事,所以才来到处找的。其实你大可不必进宫,就这样跑了,我也能够担得起!”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心中感动,但如果自己真的就这样跑了,必然会给赵瑗和韩世忠带来无穷的麻烦,况且,腿上有伤也不见得能跑得了!一路通关过卡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一众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已经来到皇宫门口,杨存忠先命人将萧山送往殿前司的关押之所,赵瑗片刻也不肯离开萧山,陪着他一起在有些阴暗潮湿的房中。

杨存忠自己先去打探了赵构的行踪,得知赵构在崇政殿尚未睡的时候,便又返回,对两人道:“殿下,官家尚未歇息,你们换了衣衫跟我来吧!”

萧山和赵瑗换下杨存忠给的普通侍卫服侍,刚要出门,却见杨存忠手起刀落,将看守两人的侍卫给杀了。

萧山尚能理解杨存忠这是不想走漏消息,赵瑗在心中却有些微词,但也没说什么,跟在杨存忠身后,朝着赵构所在的崇政殿走去。

议和过后,赵构重修皇宫,现在的皇宫已经颇具规模,再也不是战时那种狭窄道欠的办公之所了。杨存忠先行进殿,对着赵构附耳说了两句之后,赵构便命周围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等待杨存忠口中的“要犯”。

萧山先行走进殿去,朝着赵构行了大礼后,便跪在地上,道:“小臣深夜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是得知了一个大阴谋,前来给陛下示警的!”

赵构不以为意,淡淡的问道:“什么大阴谋?怎么你义父不来同朕说?”

萧山决定先咬秦桧一口再说:“我再不会认此贼做义父!他竟然异想天开,想要篡位自立,我不肯跟他同流合污,便几乎被他灭口!多亏……”说道这里,他见杨存忠在一旁,便道:“多亏杨指挥相助,才能够面见陛下,使其阴谋败露!”

赵构听到萧山这样说,吓了一跳,手中一抖,笔下的字那一撇就有些歪了。

杨存忠也全然不料萧山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心中怦怦直跳,心想:我不过是卖个人情,怎么被他给拖下水了?

萧山道:“当日普安郡王在九凰山遇刺,背后主谋不是别人,正是秦贼!他说陛下无子,只要刺死普安郡王,使陛下没了依凭,便能够趁机上位!”

赵构此刻听到萧山这样说,心中反倒冷静下来,淡淡的道:“秦相公是国之司命,朕决不容有任何人污蔑于他。存忠,将他押送到大理寺,让秦相公处置吧!”

赵构话音未落,一直等候在殿外的赵瑗疾奔而至,双手张开,护在萧山面前,道:“不能杀他!”

55、杨柳岸

赵构眉头微蹙,看着赵瑗:“你来做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卖主求荣的家伙,你想要抗旨不遵吗?”

赵瑗急道:“阿爹宫中尚有活口,一问就知道了,况且何须拷问,儿臣当时拷问过那些临死的刺客,俱是秦贼指使!他分明是要害死我们父子二人,才肯罢休!”

赵构摇头:“活口没有醒来,已经死了!若果有此事,秦山也,哼哼!”

赵瑗转过身,撕拉一声撕开萧山的裤子,道:“阿爹,当日他为了救我,腿上重了十多箭,现在走路都是蹒跚,伤口还在流血!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我早就死了!如果他有分毫私心,只消不管我,我也不能活着回来见你!秦桧因此就对他怀恨在心,今天趁着儿臣大婚,他便去拿秦山的父母,还务必要将他杀死!儿臣担保,秦山绝无二心!若是阿爹一定要为了心中的一点怀疑治罪于他,儿臣愿跟他一起进大理寺!”

说毕,赵瑗便跪在地上,朝着赵构磕了三个头之后,紧紧的抱住萧山,不肯松手。

赵构听说其中还有这些隐情,便走下龙椅,去看萧山。果然见到萧山身上多是疤痕,大腿上还有一处尚未愈合,此刻又裂开,正在往外冒血。

赵构沉吟不语,心中暗想:看来这个人,和秦桧有着父母之仇,和他并不一条心了。

赵瑗见赵构不说话,又急道:“他今日本来已经可以逃跑,却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进宫面圣,阿爹你……”

赵瑗话为说完,便被萧山打断,萧山扯开赵瑗抱住自己的胳膊,朝着赵构行了一个礼,道:“小臣所说,是真是假,只要一问杨指挥便知!秦相公今日能够不经陛下允许,就私自调动殿前司亲军。他日能够做什么,陛下尽可推测。”

赵构先前听说秦桧谋反云云,倒也不怎么在意,他带回来的活口醒来就被拷问致死,临死什么也没说。赵构正为此事心中不太痛快,但也清楚,以秦桧现在的权势,谋反恐怕还不能,别说其他人,就是金人也不见得喜欢秦桧篡位。

后来见到赵瑗死命求情,只是觉得秦山忠勇可嘉,也就一般,但此刻听说自己的殿前司居然私自行动,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殿前司负责守卫禁宫安全,是赵构的最后一道屏障,指挥使一直由自己信任的杨存忠担任,但如果当真秦桧不经过自己便能调动禁卫军,不管他去用来做什么,这都是一个让人心惊胆寒的事情。

赵构一双眼睛朝着杨存忠看去,问道:“存忠,可有此事?”杨存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绝无半点和秦桧苟合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带秦山过来面圣了!就是觉得此事不对,所以才特来请陛下决断!”

赵构看着杨存忠,心中划过他早年那一幕幕身边侍卫叛乱的事情,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缓缓的道:“你做的很好!须知你是天子之臣,唯有天子才能护你!其它的什么人,不管他权势多大,能给你的,都不会比朕多!”

杨存忠赶紧磕头:“臣明白!臣跟随陛下十余年,决无二心!”

赵构道:“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杨存忠心中骂了萧山一百遍,这才退下殿去,心想以赵构的尿性,说不定会把自己给卖了,不如两边讨好,去只会秦桧一声,也免得将来自己惹祸上身。

他这样想时,便命自己的一个心腹,前去告知秦桧,刚刚抓到的萧山被人救跑了。

赵构还留在殿中,殿中点着数十根蜡烛,也不甚明亮,将他的脸照的有些泛白。

过了一会儿,赵构才道:“都起来吧!萧山你先出去,瑗瑗我问你几句话!”

萧山要往外走,赵瑗却担心他一出去就要被抓,但也不敢硬要扯着他,眼神中恋恋不舍之意非常明显。

萧山笑了一笑,道:“小臣就在外等候!”便转身出去了。

等到萧山走了之后,赵构才道:“瑗瑗,看样子你似乎很喜欢他?”

赵瑗道:“阿爹常常叫道孩儿当知恩图报,孩儿不敢忘记!”

赵构道:“一个侍卫,这是他的本分,没什么恩不恩的!既是你为他求情,就让他溜走好了!”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问道:“阿爹,秦桧……”

赵构的脸一听到秦桧二字,即刻变得有些发青,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秦桧做事,未免太过分了!朕还活着,他就敢如此!非给他点颜色瞧瞧!”

赵瑗道:“秦贼何止是过分!他早已心怀不轨,现在是羽翼尚未丰满,若是再过得三五年,恐怕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了!阿爹你既已知其阴险,何不将其罢免?以此惩戒天下不轨之人?”

赵构忽然间叹了口气,他似有些忧愁的看着赵瑗,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瑗瑗,我知道,这件事情委屈你了!但……但秦桧不能罢相!你,你以后多加小心吧!”

赵瑗听到赵构说出这话,简直不可置信,道:“阿爹,他连殿前司都能随意调动,这个人决不能留!”

赵构摆了摆手:“这是我们父子之间说些悄悄话,我知道,不跟你说明白,你是不肯罢休的!但你也要听过就忘,你可知宋金议和,多么的不容易吗?”

赵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赵构缓缓的道:“当年我从汴京城,一路南逃,踏冰渡河,辛辛苦苦的重拾天下,历经整整十年!这十年,就算是现在想来,也不堪回首。十年之中,没有一天朕不想回到汴京,不想打败金兵。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让人失望!咱们大宋,是打不赢金人的。”

赵瑗咬着唇,不说话,赵构继续道:“十年来,我既盼着能打赢,又盼着从此不再打仗。直到秦相公入朝,这才花了大价钱,换来合议。朕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皆被金兵虐杀,朕心中何尝不愤恨?但能打么?能打赢么?好容易金人也不想打了,议和终于定下来。金人知道朕心中不甘,便在和议中有一条“秦桧不得罢相”的条款!若是朕今日将其罢免,金人就知道朕想要开战……”

赵瑗愤然道:“那就战!何惧一战?”

赵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道:“打不过的,今日秦桧不过是行事张狂了些,到不至于篡位谋反。可如果,如果当真宋金开战,你我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更何况,现如今又拿什么去打?”说道这里,赵构不由的想起岳飞被杀在大理寺中。当日岳家军十万劲旅,尚且难以取胜,今日裁军多时,韩世忠已经五十多岁,年纪老迈,国中将领,无一人能够统筹大军,怎能开战?

赵瑗听到赵构这一番话,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又是觉得屈辱,又是愤怒,还满是失望。

赵构拍了拍赵瑗的肩膀:“瑗瑗,做皇帝,要学会一个忍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秦贼张狂,朕尽量节制他便是。若是罢相,一旦引来金兵南侵,那朕这皇帝,还有你,恐怕都要被抓到北边,半壁江山也保不住,十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底,尽数送给别人了!”

赵瑗听到这些话,心中难过之极。他万万没想到,赵构为了议和,竟什么都能容忍!

赵构亦看着赵瑗,过了一会儿道:“瑗瑗,秦桧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活不了多久的!等到他老死,你我父子二人也不必像今天这般的忍耐了。朕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那个活口其实是我杀的,别怪爹不给你做主。”

赵瑗几乎觉得有些窒息。他低下头深深的吸了数口气,抬起头来,道:“既是如此,儿臣愿意暂时忍耐。只是求阿爹一件事情,把秦山放走。他为了我身披数创,我若是连他也保不住,以后又有谁肯为我效力?”

赵构见赵瑗不再去追究自己遇刺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好说!朕写一份手诏,让他拿了可以通行关卡,远远的离开京城,也算是救他一命!”

说毕,便走到龙案前,提起御笔,刚写了两个字,忽然心念一动,道:“瑗瑗,朕有些下笔不稳,恐怕措辞不当,你替朕写了吧!”

赵瑗情知赵构是害怕将来这件事情被秦桧责问,但此刻也不多说,道:“儿臣不敢用御笔龙案。”

赵构便将笔纸取下,铺在地上,赵瑗拿了笔,写了通关文书后,赵构又取出自己的玺印盖上,道:“这也是你施恩与他,好让他能够知恩图报!”

赵瑗将文书收了,朝着赵构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萧山一直等候在殿外,之间天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亮,等了半晌,才见到赵瑗出来,就忙上前问道:“怎样了?官家是否已经下定决心,整治秦桧?”

赵瑗道:“你怎得如此肯定,阿爹会对秦桧下手?”

萧山见赵瑗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便茫然道:“没有皇帝会允许自己的亲兵侍卫被宰相随便调用吧?这足够引起十二万分的警觉了!”

赵瑗沉默,伸手拉住萧山:“先别说这些,快走吧!我送你出城!”

萧山吃了一惊:“走?”

赵瑗道:“边走边说!”

皇宫内,大殿中,秦桧和赵构两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秦桧声音不似往常的恭谨:“臣已经查明,秦山就是刺杀普安郡王的凶手,要将其捉拿归案,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放走了!陛下可知是怎么回事?”

赵构阴着一张脸:“朕怎么会知道?”

秦桧上前一步,直逼赵构:“但是臣怎么听说,秦山这个逆贼,今日见过陛下?”

赵构甩袖不悦:“秦相公,你就这用这种态度跟朕说话的吗?”

秦桧意识到自己似乎逼得过急了,便后退两步,躬身道:“臣只是担忧普安郡王的安危,故此着急了。臣听说秦山逆贼出城被拦,却拿着陛下的手书,想必是有人矫诏!”

赵构道:“朕从未见过你的义子!你们的家事朕也没心思过问,至于他从哪里弄来的伪诏,这不是你秦相公当去查的事情么?”

秦桧道:“臣还听闻,今日普安郡王大婚之夜,却丢下王妃不见,又听城门官说,那手诏是殿下的笔迹……”

赵构打断秦桧的话,道:“他生父没了,今日进宫来过一次,谁人能在丧父之痛下还洞房?秦相公你管的太多了!”

秦桧道:“原来如此,看来陛下果真不知情,是臣妄言了,还请陛下恕罪!看来放走逆贼之事,是普安郡王所为了?”

赵构见秦桧步步紧逼,又烦又怒,喝道:“秦相公,你未免太过分了吧!朕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秦桧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惨的笑容:“臣还有一事,今日金国派使者前来,问为何淮西军中有招降纳叛的事情,臣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构心中怒意更甚,知道秦桧这是在威胁自己,他用力的将怒气压下,淡淡的道:“知道了,朕会下旨,约束他们!也不早了,秦相公为国操劳,当注意身体!”

秦桧朝着赵构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这才退出。

赵构狠狠的看着秦桧离去的身影,脑袋中来来回回的都是萧山的那句话:“今日秦贼能够调动陛下的亲军侍卫,他日未必便安心做人臣!”

直到此刻,赵构才追悔莫及,当初不该听信这人的鬼话,自毁长城。以至于现在,手上连一点本钱也没有了!

原以为议和之后,就是自己的好日子到来了,现在看来,真是谬之千里!

赵构悔恨交加,他想要前去吴贵妃处歇息,却忽然想起前些天秦桧曾经上书,要求立吴贵妃为后;他想去找来太医王继仙排解寂寞,又忽然发现王继仙和秦桧的妻子结义成了兄妹;赵构将自己身边的人,挨个挨个的想了一圈,竟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从外庭到后宫,竟全面失守!身边的人,除了赵瑗,其余的都和秦桧一个鼻孔出气,真是让人胆寒!

赵构到了此刻,才忽然想起杨存忠今日的表现来,杨存忠平时和秦桧走的也很近,关键时刻却肯站到自己这边,看来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忠心。

赵构这才心中稍安,在崇政殿旁的寝阁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赵瑗送萧山一路出宫,半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萧山见他神情委顿,便道:“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赵瑗只是摇头,他原以为赵构只要认清了秦桧的真面目便必然会动手,岂料这皇帝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隐忍。想到前途如此,萧山又马上要离开,哪里高兴的起来呢?

萧山见赵瑗竟是带着自己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心中更惊,便不肯多行一步,问道:“殿下,到底怎么回事?你若不说,我决不会走的!你要是私自放我走了,皇帝和秦桧都会拿你开刀,我走也走的不安心!”

赵瑗从自己的怀中缓缓掏出手诏,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说服官家,让你平安离去!”

萧山心中这才稍安,但还是不解:“官家打算怎么处置秦桧?”

赵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道:“你跟我出城,出去了我再跟你说!”

萧山心中狐疑,心中暗想:先顺着他,等问出来后再做计较!便跟随赵瑗出城,两人沿着湖边路而行,此刻正是深夜,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赵瑗牵着自己的马,一句话也不说。

萧山实在是忍不住了,停下脚步:“殿下,你……你怎么了?”

赵瑗微微摇头,他遭遇丧父之痛,又见到赵构如此行为,实在是难过之极,此刻又要送萧山走,更觉夜中冷风刺骨。

赵瑗见萧山不走了,便也停下脚步,萧山四处一望,两人不经意间,正好停在当日埋葬岳云张宪的尸骨之处,岸边垂柳光秃秃的,树上还落着积雪,赵瑗只是沉默。

萧山见赵瑗郁闷,想要逗他开心,便道:“殿下,还记得第一次相见吗?你看居然又走回了这里!”

赵瑗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埋骨之处,一时之间,往事新愁一起涌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将萧山一把抱住。

萧山被搞得莫名其妙,但见赵瑗似乎情绪很不好,便也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背,温言道:“殿下,你是因为父亲没了,难过吗?”

赵瑗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全是,你别问了,我只想找个人靠一会儿。”

萧山就不再多问,只是伸手亦抱住赵瑗,两人初见时,赵瑗因年纪大,要长得高一点,现在过了两年,倒是萧山长得快,高出赵瑗半个头来。此刻他抱着赵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只是以为他伤心父亲死了,知道劝说也是无用,只是轻轻的拍着赵瑗的背,希望他能够心中好过一点。

过了片刻之后,赵瑗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松开萧山,道:“你不要问那么多,我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不论秦桧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倒台的!你……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快走吧!”

萧山早已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想要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却见到赵瑗一副悲痛的样子,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问他。

赵瑗道:“你腿上还有伤,不太方便赶路,但也不用奔逃,拿着官家的手诏,尽可以慢慢的走。你曾经说过想要去江北,当时我恳求你留下,现在……现在心中真是懊悔不及!早知如此,当时就放你走了!”

萧山笑了一笑,道:“其实留下也挺好的,殿下待我一直不错。只是,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赵瑗摇头:“你别问我,我答应过阿爹,不说的。只是……只是……”说道这里,赵瑗忍不住看向萧山,他心中也明白,这一去,两人恐怕就此不会再见面了,想起这两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赵瑗心中难过,更添别离之情,紧紧的攥着萧山的手,低头道:“你记得更名换姓,一面秦贼暗中下毒手。找到了安身的地方,也不要给我写信,我怕被旁人知晓。你……你多保重!”

萧山急道:“那你呢?你肯定会遇到危险……”

赵瑗缓缓摇头:“不会的,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曾经说过秦贼会只手遮天,那时我还不信。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他已经将我身边的人都除掉,三五年中,不会对我动手的。”

萧山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赵瑗猛然伸手,捂住萧山的嘴巴。他深深的看着萧山,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过了很长时间,才道:“你什么话也不用再说了,官家是我爹,我姓赵,有些事情不能说,你也不要问。”

萧山点了点头,他看着赵瑗的神情,根据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的诡异走向,也差不多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赵瑗道:“你快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再回来!临安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公道天理,不是你该呆的。”说毕,便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萧山,自行奔出两步,忽然回头:“萧山,你人很好,我不会忘记你的!”

萧山看着赵瑗远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尚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见身后有一声咳嗽想起:“原来你叫萧山?!”

萧山回过头,见到韩世忠正站在自己背后,觉得有些惶恐,忙道:“这是我的本名。”

韩世忠问道:“你可有去处了?我听说你准备去江北?”

萧山道:“本来是有这个想法的,但是现在……我很担心殿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世忠道:“殿下刚刚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你别担心他了,他是官家心爱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倒是你,去江北可是非常不妥当!”

萧山一愣,看向韩世忠,问道:“为什么?”

韩世忠道:“你想不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萧山点头,韩世忠道:“殿下年纪小,恐怕是见到秦贼张狂,官家懦弱,所以失了信心,也是有的!但是我们这种人,可千万不能和他一样的想法!秦桧今年已经五十五岁,还能活几天?待他一死,必然会是不一样的天下!”

萧山道:“要是他活个八十……”

韩世忠哈哈大笑,道:“你急什么?官家难道还能容忍他活个八十岁?恐怕现在已经在祈祷赵家的列祖列宗,让秦贼早死了!”

萧山见韩世忠乐观,刚刚的阴霾也一扫而空,问道:“为什么去江北不妥?”

韩世忠道:“你若是去江北,就算是能创出一番事业,将来投奔朝廷,也是个归正人的身份,难以受到重用的!”

萧山奇道:“归正人?”话一出口他立即明白过来,归正人是当时南宋对于金国投靠过来的将领官员的说法。因为这种人身份特殊,在金国或是受了气,或是不得志,才会投奔南宋,但这样的身份十分尴尬,皇帝不会信任这种人,朝中重臣更加不会信任这种人。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既然能够背叛金国“弃暗投明”,未必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再来一个“弃暗投明”。以后的辛弃疾,也正是因为这种身份的原因,一直受到打压,终身未得重用。

韩世忠道:“你若只想带领个万把人,那去江北也未尝不可,但是我给你的东西你要还给我!那玩意你带着就没用了!”

萧山摇头:“这当然不是我的志向!”

韩世忠道:“那就不要去江北,留在大宋境内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山迟疑道:“今日得罪了秦桧,留在这里恐怕也难以大展抱负,等他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韩世忠道:“我有一个旧部,名字叫做邵宏渊,现在正在淮西一带,我听说你的父母也去的淮西,我给你书信一封,你既换了名字,去投奔他,充作效应。淮西一带最近多是流民走寇,正缺人手,你去那里改了名字,正好有一番作为。等到将来朝廷要用人之际,你也不会有身份上的尴尬,岂不比去江北金人的地盘好得多?”

萧山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感念韩世忠为自己想的深远,连未来十年之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他深深的朝着韩世忠鞠了一躬,翻身上马,朝着淮西而去。

在半路上的时候,萧山想起来韩世忠给的东西自己还从未看过,便取出来看,一看之下,不由的大为震惊。

果然如韩世忠所说,这本岳飞留下的兵书,决不是一般的哪些市面上见到的兵法,而是一本前无古人,千年之后才有来者的,经典教科书。

萧山记得清楚,当初入军校时,也在内部发行过一本类似的东西。当时他看了之后,就觉得震惊无比,而现在,他看着手中那厚厚的一叠岳飞留下的手稿,心中的震撼之感,比当初更甚:竟然有人在上千年前,就能够有这样的意识,留下一份这样特殊的,绝对不可能找到第二份的“兵法”。

萧山一路北行,一路翻看,又亲自装订成册,他本来是准备直奔淮西而去的,看到了这份岳飞留下的东西,却临时改变了想法,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且说赵瑗回到王府之时,天色已亮,他看着王府中张灯结彩,喜庆未过,但心情却是已经降到了冰点。

然而,还有一场更加狂烈的风暴在等着他。

赵构不敢承认是自己放走了“逆贼”萧山,慌乱之下将责任都推在赵瑗身上。

这刺客之事本就是因赵瑗而起,现在赵瑗说不追究了,秦桧也无法再强行扯着深究。但秦桧心中对赵瑗痛恨非常,必欲除之而后快。

秦熺依旧建议刺杀,被秦桧痛骂一顿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蠢,如果真的杀死了赵瑗,赵构岂会干休?

秦桧是玩弄人心,试探旁人底线的高手,他在得到了赵瑗生父去世的消息之后,便想出了一条毒计——让赵瑗回老家,为其父守孝三年。

隔日,便有御史台上表弹劾,说赵瑗当回家守孝。赵构本不愿如此,坚持着不肯放赵瑗走。

秦桧见赵构不允,便去找吴贵妃的关系,劝说她:“普安郡王并非娘娘从小养大,他若成了储君,岂会对娘娘亲厚?不如娘娘去劝说官家,让其回家守孝三年。在这三年间,娘娘养育而大的孩子,尽可以讨得官家欢心,成为储君!”

吴贵妃见秦桧说的有理,便和韦太后一起劝说赵构,让赵构赶赵瑗回家守孝。

赵构无奈,他虽收赵瑗做养子,但并未立其为皇子,现在赵瑗生父亡故,也没有道理留着他在京城的。

正在赵构自己左右为难之极,赵瑗也在询问自己老师史浩的意见。

史浩道:“殿下离京,暂避风头。官家被秦贼逼迫至此,定然心中痛恨他之极。等到孝期一满,殿下再次归来,未必便会是今日的情形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赵瑗这一走三年,恐怕是会渐渐的失了圣心了。

赵瑗也感到秦桧在京城势力过大,又有赵构的纵容,自己难以立足,此刻见赵构为难,便主动上书,请求离京,给了赵构一个梯子下台。

赵构多方权衡之下,决定还是放弃赵瑗。毕竟其今年还小,只有十七岁,难以充当自己得力的羽翼,于是下旨,命他回老家秀州为父守孝。

赵瑗本欲带妻子一同前行,但此去路途遥远不说,且吉凶未定,半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带着王妃一双小脚,跑都没法跑,便进宫去托赵构照顾王妃,等到自己安全抵达秀州之后,再派人送王妃回去。

赵瑗生父去世的消息,是正月大婚之际传来,等到两个月后,赵构抵挡不住群臣的压力,命赵瑗离京。

赵瑗一走,秦桧便马上再出一跳连环计,联合群臣上表,请求立吴贵妃为皇后。吴贵妃自己也养了一个儿子,命叫赵琢,现年已经十五岁。

赵构在母亲韦太后的劝说下,终于认同了这一位皇后。吴贵妃变成了吴皇后,她的养子赵琢地位集聚提升,已盖过了赵瑗的风头。

普安郡王,这个名字在众人眼中,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一个已经被赶出京城,非皇后所养的孩子,还会再次回来。

就在秦桧自以为自己全面得胜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赵构每日入睡,眼前晃动的都是萧山所说过的那句话:“秦贼预谋不轨,想要篡位自立。陛下当早做防范!”他更加难以忘记,当日赵瑗离京前的种种事情。

赵构半夜难以入睡,他已经不再去吴皇后宫中安歇了,又纳了新的妃嫔,却也不敢相信她们。从未和她们同睡一宿。

饶是如此,赵构依旧难安,他记得当日杨存忠曾经带萧山来见过自己,知道杨存忠的立场摇摆,便拼命的拉拢杨存忠,务必要将自己这最后一块阵地守住。

赵构没有迎来他自己想象中平安富贵的闲人生活,反而更加的提心吊胆,不仅如此,他还害怕有一天秦桧会暗害自己,在靴子中藏着一柄匕首,日夜不离身,用来防范万一。

表面上,赵构对秦桧恩宠日益隆厚,数次前去他的府邸游玩。但实际上,每天赵构临睡之前,都要在心中默默的祷告:朕日夜盼望,秦贼早死!

可就算是这样,赵构因为害怕宋金交战,也不敢和秦桧翻脸,因为现在不过是一个秦桧张狂。若是废掉丞相,则数万金兵,将会把自己再次追赶得仓皇而逃,南宋连偏安一隅也不可得。

也就是在赵构的这种态度之下,秦桧在赶跑赵瑗之后,气焰更加嚣张。拼命的搜刮民脂民膏,三年之内,已无战事的南宋,赋税竟然翻了一翻。无数百姓不堪忍受重赋,纷纷揭竿而起,出现了灭之不尽的“贼寇”。

和平,并没有换来想象中的太平天下,反而,让这个国家,一步步的滑落更深的深渊。

第一卷·山·完
第二卷:刺破青天锷未残

56、重逢

萧山离开京城,本欲往北,前往镇江去投韩世忠的旧部。在途中休息时,翻开岳飞留下的那一叠手稿,一看之下,心潮澎湃不能自抑。

那手稿果然如韩世忠所说,绝非一般的普通兵法,而是岳飞从军数十年,小大二百余战的详细记录。从他当日在相州跟随刘浩的军队勤王,到后来的大军北伐,无一缺漏。不仅有遭遇十多名小股金兵的战斗记录,也有评定内部叛乱的详细细节,还有十万大军如何调度,都写得清清楚楚。

其中没有一处说兵法云如何如何;只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如何发现敌人,如何组织战斗,如何追击,为什么又不追击。说这是兵法,倒不如说这是一本宋金交战的战例集合。

每一次交战的时间,地点,部署方式,兵力运用,事前的谋划,中途的变故,和最后的结果都有。

萧山记得很清楚,当年他念军校的时候,学校所发的教材中,也有一套类似的战例。而教官在教授这些战例的时候,一翻话让萧山记忆尤新:战争理论,要和实际结合才有用。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必须要掌握至少两百个战例。我们要培养的,不是搞战争理论的学者,而是真正能够指挥战斗的军官。认真的研究并掌握这些战例,会让你们区别于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家。

岳飞的手稿,一开始写的还是工整小楷,到了后面便成了行书,想必是他自己也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想要多留下一些东西。

每一次战例,上面都有时间,地点,周围地形的标注。萧山对于中国地图虽然不陌生,但是其中经过一千多年的变化,很多的地名都有所不同,而且山川亦有改道。

他在中途的时候,便已经改变了主意,想要去岳飞所讲述到的这些地点,亲自去看一看。现场去体会一下,这位不世名将,在不同的地点,面对不同的地形和不同的敌人,是如何应对的。

说干就干,萧山并没有直接去镇江,而是偷偷的渡江,沿着岳飞手稿中第一篇所在的地点,去现场观摩了一下。

他心中有了这个主意之后,便没有再继续翻阅手稿,而是抵达某一处之后,先去观察拿出的地形,又在心中琢磨该在那些地方安排哨卡,等到自己在心中安排好之后,就对照岳飞留下的手稿,看自己所观察到的内容,和岳飞所观察到的内容有哪些不同。为什么他会在自己想不到的一些地方布置哨卡。

然后又根据岳飞所描述的敌人兵力,自己现在脑海中过一遍,如果是自己身临其境,会如何选择,是跑还是打,是突袭还是围攻。

等到自己在心中琢磨好以后,便又去拿着岳飞的手稿来应证自己的想法,再琢磨为什么他会这样做,而自己为什么选择的是不同的方式。会不会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如此他一边行,一边看,直转了大半年,从汴京城到江西,从江西到福建,又到鄂州建康等地。他越看心中对岳飞越是佩服。有很多次的战斗,在萧山看来都是必败之战,若是他的话,他是决不会去迎敌,而岳飞竟能够在逆境之中,凭着自身的勇猛和鼓舞起来的士气化险为夷,这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特别是在岳飞早年的战斗中,很多次都是亲自上阵,凭借出色的武艺,扭转败局。萧山自问如果是自己遇到那种被上百人包围的情形,肯定就投降逃跑没得选了。

也就是看了这些,萧山才深刻的意识到一个他以前有些忽略的问题——在冷兵器时代,个人的武艺,是多么的重要!

虽说战争拼的都是军队素质和国家实力,但由于战争技术的不同,侧重点也各个不同,后世的战争更加强调科技的运用,在高的武艺,一颗核武器便能解决一切。单兵素质再强悍,如果有飞机轮番轰炸,就是东方不败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冷兵器时代,军队士兵的个人素质,武艺,协同配合和勇猛,则是重中之重。战场拼杀,特别是正面对敌的时候,拼死肉搏战的几率会很高。这个时候,如果是武艺低下,则只能够充作炮灰。

还有一点很不同的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极度容易溃散,岳飞也曾经遭遇过数次。在这种靠着兵饷混饭吃,所用都是刺字的罪犯和流民所组成的军队中,如何凝聚军队的战斗力,并且在遭遇损失的时候还能够保持昂然的斗志,则是一件难解的事情。

萧山见到岳飞所写,多是靠结恩的方式,和部下搞好关系,关心士兵,不克扣军饷等。但萧山认为这种方式凝聚起来的军队,其力量也是很有限的。因为只要领头将领一替换,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军队,便会非常容易变质。

只是要怎么解决这种问题,萧山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毕竟他现在连南宋军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都还没看到。

只是有一点是很肯定的,那就是,这个时候的军队,绝非人民军队,纪律更是一团糟,从来没有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观点。萧山在沿路上所遇到的,多是百姓对于当地驻守军队的仇视,因为其常常扰民不说,还会胡乱杀人。但也有一点很明显,百姓对于岳飞当时所带的军队,是非常的推崇,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军纪严明,决不扰民。

萧山抵达淮西的时候,已经是当年的夏天了。他先找到了自己的养父母,得知养父母在镇江又新开了一家油铺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油铺的名字当然已经换过了,改名为“清波油铺”。萧山也就是凭着这油铺的名字,才找到了自己已经改名换姓的父母。

秦重为了避免麻烦,干脆跟着萧山姓,改名为萧重,王美娘倒是不必改名,却也没人知道她的本名,都唤他为萧家娘子。一家三口见面之后,自然是抱头痛哭一阵,各自说了从临安逃命的经历后,萧山便携带韩世忠的名帖,前去找屯驻在镇江的韩世忠旧部邵宏渊不提。

赵瑗自从离开临安回家持节守孝,一直在等待妻子归来,他三次写信去临安,让赵构帮忙把自己的王妃送过来,好让其生母也见见自己的儿媳。却不料第三次书信过去的时候,赵构也给了回信:王妃身怀有孕,路远不便,不如就在临安待产。等一年后产下麟儿母子平安,再去不迟。

这个消息传来,赵瑗和其生母张氏都非常的高兴,自然也不计较媳妇呆在临安而不及时回来给公公守孝了。

但好景并不长,就在赵瑗期待妻子生产的时候,却又从临安传来了糟糕的消息。

王妃郭氏自从进宫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身怀六甲却身体每况愈下,生下一子之后,没出月子,就病死了。

这个消息对于正在守孝的赵瑗来说,无异于是个不小的打击,家中父孝还没过,又逢妻亡故,甚至因为是奉旨守孝在家,连回临安见亡妻最后一眼也难以办到。

非但如此,吴皇后的养子今年也已满十六岁,赵瑗是长子,先入宫两年,但如今吴氏成了皇后,其养子地位也随着提升,在秦桧等人的要求下,赵构将其养子赵琢封为恩平郡王,出外就第,一切分列都和赵瑗相同,俨然让两人平起平坐。一时间,人称其为东西二府,但赵瑗不在京城,其养母张婉仪又早死,人人都瞧出来了,新的郡王,恐怕要更得圣心一些了。

一连串的事故让赵瑗也有些沮丧,他一来到秀州,就曾经派人前去打探萧山的下落,但每次等到的都是失望。

赵瑗之母张氏,看着赵瑗在家这一年,只长个子,却不长身体,心中也很是心疼。儿子日渐消瘦,做母亲的也暗暗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其开心一些。

这日张氏见赵瑗给父亲上香,便在灵位旁劝说道:“羊羊,你这一年多,孝顺也够了。我见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妻子死了的缘故?要不这样,当娘的再给你说一门亲事?”

赵瑗道:“哪里有还在守孝其就续弦的道理?况且,此事还要禀告圣上得知才行,没得又招惹人议论,不要多事了!”

张氏见儿子如此,只觉得更加心疼,便道:“守孝期间既是不能续弦,你不如也出去走走,散散心。整日闷在家中,都瘦了一大圈了!”

赵瑗刚想开口拒绝母亲的好意,便又听见张氏道:“孝之一字,也不在于这些。我们宗室人家,离京城远,没人管那么多的!你爹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也难以安生啊!”

赵瑗见母亲这样说,便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他这一年身上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也的确让其心中郁闷,出去能够散散心也是好的,当即便答应下来。

张氏见赵瑗答应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去准备儿子出行的衣衫,因为是在孝期,不能穿有颜色的衣服,一身纯白又似不太好,便特意准备了一跳淡褐色暗花的袍子,远远看着就和素服一模一样。

谁知赵瑗见了,硬是不允,执意要身穿素服,张氏拗不过儿子,只得将他里里外外的衣物,都给换成了素白色。又命家中的侍从两人相从。

赵瑗并不想带旁人一起前去,只坚持自己一个人出去散心,就在附近,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数日便回来。张氏只求自己儿子能够出去游玩,不闷在家就好,便也应允了。

次日一早,赵瑗在父亲灵位前磕过头之后,就独自骑着马,信步而行。

此时离当日大婚之夜,已经过了一年半,天气入秋,云高气爽,秀州是赵瑗从小生活的地方,周围都十分熟悉,他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便觉得心情舒畅很多,当夜在一家乡村野店歇息,准备明日便返回家中。

小店中掌柜的见了赵瑗的打扮,虽然身穿素服,也没有什么装饰,但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凡人,便将他引到隔出来的一间“雅舍”,端了上好的酒水伺候。

赵瑗先喝了一口小二所谓的上好花雕,差点没吐出来,这东西掺水不说,还十分的难喝,简直和毒药没什么区别。

就在赵瑗皱着眉头喝“好酒”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扭头,朝外看去,只见进来的是十多个彪形莽汉,赤裸上身,腰佩跨到,脸上刺青,赵瑗看得清楚,那刺青是“建康”二字。

见到这些人脸上的刺字,赵瑗便知道,这是“建康”府的兵丁了。

宋时兵源分三种,其中最低级,俸禄最少,来源最复杂的叫做军兵,大部分由土匪和流民组成,为了防止其逃判,故在脸上刺字。哪个府的军兵,就刺哪个府的名字。这十多个大汉脸上刺字“建康”,当是建康府的兵。

只不过此处并不是建康府管辖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些兵为什么会脱离部队跑到这里来。

赵瑗心中正在疑惑的时候,便听见那些兵大大咧咧的坐在店中,有一个起身,把腰间的大刀拔出,将店中其余的客人都赶跑了。赵瑗做的地方角落偏僻,又有帘布遮挡,那大头兵十分粗心,只是扫了一眼以为没人,就也没过来。

赵瑗看得心中暗暗摇头,这些兵士如此跋扈,只因为自己要吃个饭,就不准别人吃饭,也不知是谁的部下。

却见那十多个大汉自顾自的坐下,叫了酒肉之后,便高谈阔论起来,其中一个道:“你的消息可真?老大会从这条路上过?”

另一个有些瘦高的人忙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宣州妖贼作乱,十分难收拾,官兵去了几次,都没能平下来,特意去镇江府借了老大平乱!这里是唯一的通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保证能够等到!”

赵瑗听了这些人的对话,心想原来是几个掉队的士兵,估计是建康和镇江两府联合平乱的,怪不得这几个建康府的兵丁会在这里。这两年流民四起,贼寇众多,各处的屯驻大军不对金作战,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平定内乱了。若非秦桧倒行逆施,赵构懦弱昏庸,和议之后应该是国泰民安,又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几个人说起口中的“老大”,便忍不住唾沫横飞,一个说其追缴茶寇,只消报出自己的名字,对方就全部束手就擒;一个说五月前“老大”还曾经灭过一个美貌的女贼;一个说其不打骂军士,不克扣军饷;一个说其非常可怕,言出必行,刑罚严酷。

一众人在那里唾沫横飞,听得赵瑗心中暗暗好奇,他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那些人口中的“老大”究竟是谁,又听了一会,便实在是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诸位,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在何处效力?”

那十多个汉子正自己讲的爽快,忽一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位白衣公子,都是吓了一跳,一个人叫道“快杀了他灭口!”

一个人叫道“不好,行踪被人发现了!”

唯有一个二十来岁,身形魁伟的大汉,似乎是个领头的,抬手按了按,朝赵瑗上下打量了两眼,问道:“看你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没得打听我们这些兵丁的事情做什么?”

赵瑗道:“我见诸位都是建康府的兵丁,这里却是镇江的地界。所以好奇问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有孟浪之处,还请莫要见怪。”

一众人见赵瑗生的斯文清秀,说话也很温和有礼,都心生好感,也不叫着要灭口了,那名领头的彪形大汉道:“看你不像是个坏人,给你说了也无妨!我们在建康府呆不下去了,听说这里有个部将还不错,所以准备过来投奔的!”

赵瑗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开始这些人嚷着要灭口了。各处的军兵,都不准私下乱跑,更不准带部投奔别处。就算是自己人投奔自己人也不行。当初宋金交战之际,便有很多这样的情况,有些人不满自己的上司,就带了兵众投奔另外其它的将领,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上司都是将其就地斩杀。

现在这一帮人,看样子是已经逃走,正在等待新的投奔对象,所以并不怎么顾忌了。

赵瑗道:“原来是这样,但你们脸上有刺字,恐怕对方不一定会收吧。”

那领头的不以为意:“听说新老大准备去剿灭妖贼,他是部将,带的有三百人,我们十多个偷偷的跟在他的兵后面,等灭贼的时候使劲杀敌,立了功,他看到我们几个的本事,自然就肯要了!你这白白净净的斯文读书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勾当,跟你说了也不懂!”

赵瑗心想:据我所知,如果不是朝廷里面有后台且后台过硬的,还真没那个只带三百人的小将领就敢收留友军队员的。

但那十多个大汉显然都自信满满,正在兴头上,赵瑗也不好去泼他们的冷水,便道:“你们这倒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不知道,你们要去投奔的新将领,叫什么名字?刚刚听你们的口气,似乎那个‘老大’有些本事?”

那领头的刚要回答,便见到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放哨的,一进来就朝着众人喊:“哎,来了来了,大家快准备好!”

便有几个挤出去看,又回来跺脚:“我们的衣服和他带的人不一样,怎么混啊?”

“尾行他们,杀几个人,抢了衣服不就完了?”

“是不是不太好啊?还没去就先杀他的人?”

“什么不好?杀两个人算个屁!快点准备着!”

赵瑗见到这些莽汉做事情全然不考虑后果,也根本不拿人的性命当回事,心中颇为不悦,但他此刻只身一人,也不便为了这种事情和他们起冲突,便想要走出店外,不要去趟这趟各部互吃的浑水。

店中的那些莽汉此刻也没人顾得上赵瑗,他们只是自己在手忙脚乱的拿头发遮盖住脸上的刺字,又准备尾行杀人抢军服,把个小二掌柜吓得躲在柜台后哆哆嗦嗦,连赵瑗付账都不敢伸头来接。

赵瑗往柜台上丢了十来个铜板后,便走出店外,只见不远处的官道上,果然浩浩荡荡的行着一支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三名将领模样的人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都是身穿皮甲,头却并未带盔,一个约莫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另外一个却背对着赵瑗,正在和那两人说些什么。

赵瑗站在原地,看着这支队伍,心中有些奇怪,这支在行军中的队伍,有的走的稀稀落落,有的却走的很整齐。有一部分军容严整,有一部分却十分的散乱。

赵瑗还从未见过一支队伍中,竟能够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样貌,他心中暗暗的好奇,又朝着领队的三人看去。

那个一直背着他的将领,看起来身材很高大,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束起,不知为什么,赵瑗总是觉得这个背影,似乎非常眼熟的样子。

却正在这个时候,那个背影,忽然转过身来,朝着赵瑗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就在这一刻,交织在了一起。

赵瑗一时之间,只觉得身体好像僵硬了一般,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另外一个呆若木鸡的骑在马背上的家伙。

秋日的阳光在这一刻洒下,漏过树叶的阴影,形成一道道的光束,灰尘在这些光束中跳动,仿佛起舞的精灵。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只是一眨眼那样的短。

马背上身穿皮甲的将领,喉咙中发出一种无人能够懂得的音节,骑着马飞奔过来。

在两人相距三米远的地方,他跳下马,然后冲上前,紧紧的抱住赵瑗。

赵瑗和萧山,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一家荒村野店外重逢。

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萧山过了好久,才松开手,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殿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长变了好多,差点没认出来!”

赵瑗也看着萧山,萧山变化非常的大。

57、野外同眠

赵瑗也看着萧山,萧山的变化非常的大。

他已经没有半点当年初见时的影子了,身材十分的高大,足足高出赵瑗半个头来,小麦色的皮肤带着光泽,一双眼睛又黑有亮。阳光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黑色的腰带将甲身束起,显出挺拔的腰身。腰带上挂的佩剑,上面一缕红樱,正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着。

这已经是一个高大威猛的成年男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略显稚气的少年了。

在赵瑗打量萧山的同时,萧山也打量着赵瑗。一身素服的赵瑗看起来十分的温文尔雅,皮肤白皙,面容清俊,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深沉,好似一汪深潭般看不到底,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天然的贵胄之气。

萧山全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瑗,他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后,才发现自己的问题似乎是太多了点,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赵瑗亦微笑,这种时候,似乎说再多的话,也没有一个笑容来的有意义。

和萧山同行的两位将领此刻也赶了过来,跳下马来,向萧山询问道:“萧兄弟,这位是?”

萧山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赵瑗给另外两人介绍。

他指着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将领介绍道:“这位是镇江府中护军步军第二将周宏将军。”

赵瑗拱手行礼:“周将军有礼!”

宋时军队分为军,将,队三级,每将下辖三百到一千人不等,相当于后世的营长级别,都是中级军官,都称呼为将军,一军约莫万人,倒有十几名将军。

萧山又介绍另外一名二十多岁的将领,同样是一名管辖三百多人的小将,叫做金胜。

介绍完两人之后,萧山便拉着赵瑗,道:“这位是我的……我的朋友。叫……”说道名字的时候,萧山有点卡壳了,他见到赵瑗只一人出行,就知道他不想让旁人知道其身份,就随口道:“叫赵慎。”

赵慎是赵瑗称帝后改的名字,自己这样介绍,也算得上是有一定的出处。

三人见过面之后,因为人多,萧山说话也不是很方便,便对赵瑗道:“我身上有事情要办,等办完来就去找你!你准备去哪里?”

赵瑗早已从那些建康府的兵丁那里知道萧山是要去剿灭宣州妖贼,他正好左右无事,又遇见萧山,当然不肯这样离去,便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既左右无事,我也去见识见识。”

萧山吃了一惊,这可是要上去真刀真枪的干,赵瑗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绝对担当不起。当时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不可!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赵瑗尚未说话,周宏和金胜两人便道:“小小一股贼寇,肯定望风披靡,会有什么闪失?这位赵……慎兄弟既然想去,就去看一看又有何妨?”

萧山心中有些犹豫,赵瑗笑道:“我都能独身出来行走,还有什么闪失要你担待?”

萧山便也不再阻拦,今日的赵瑗和往昔在王府的感觉全然不同,出行没有前呼后拥,也没有华服美冠,就如同邻居家的同龄人一般。尊贵的身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萧山也不想就这样跟赵瑗分开,见赵瑗坚持,便也欣然同意了。

一路上两人说话并不是很方便,倒是周宏和金胜两人对赵瑗比较感兴趣,他们在军中常年见到的都是粗鲁莽撞的大汉,对于赵瑗这样的斯文读书人,有着一种天生的敬畏和从心底里生出的好感,对赵瑗问东问西,赵瑗一一对答,十分得体。

走到半路的时候,赵瑗悄悄的对萧山道:“刚刚在那个夜店,遇到几名建康府的兵丁,似乎是想要杀了你的部下抢了军装混进来,你留神点。”

萧山一回头,便看见队伍的后面,似乎远远的跟着十多个人,便笑道:“不用管他们,如果来了就把他们抓住送回建康府就是!”

赵瑗便不再多说,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不住的扭头看萧山,两人的目光常常相撞,都是有漫漫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现在却只能忍着,行军途中并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候,特别是这旧还牵扯到很多的秘密。

直到傍晚时分,队伍才停下来,萧山见周围是荒野,且附近连水源也没有,便不是很同意在这里宿营,去找另外两位将领商量,希望能够继续派硬探前行,找到更加合适的宿营地。

金胜道:“天不早了,走了一天也累了,不用搞那么麻烦,这里离宣州还有一两百里,没有人敢来找朝廷兵丁的麻烦!”

周宏抱怨道:“我们千里迢迢的,从镇江赶到宣州本就是帮忙,宣州府的府尹不前来迎接就算了,我们也不必那么急着赶路,晚去几天也没事!”

萧山见两人不听自己劝说,心中虽觉不妥,但也没办法。他目前只是一个管辖三百人的部将,比另两人尚且低一级,也不好因为这种事情和两人翻脸带队独行,只得也同意就地歇息。

部队便当地扎营,周宏和金胜又派了自己的亲兵去扫荡附近的农户,让他们送上食物饮水,并强令当地富户让出三间上好的房间,供三位将领休息。

赵瑗看得仅一千人步卒,便搅得当地鸡飞狗跳,不由的皱眉:“我大宋驻军,想不到竟如此扰民。”

萧山也无可奈何,这种情况不是特例,大多军队出行都是如此。他只能约束自己的部属,不准前去骚扰百姓,但却管不了友军的,只能借用韩世忠的名言:“习惯就好……”

赵瑗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却在暗暗琢磨,若是有着一日自己上台,该如何改变这种状况。

等到一千人扎营完毕,太阳才刚刚偏西,周宏和金胜邀请萧山与自己一同前去村中富户家歇息,萧山见那富户所在的地方,离营地尚远,身为将领却离开队伍实在是大忌,便婉言谢绝:“去了别人家中免不得要喝酒,不太习惯!小弟就在外面住着,给两位大哥看家。”

周宏、金胜见萧山不去,也已习惯,便又邀请赵瑗:“赵兄弟斯文人,住在荒郊野外的也太不像话,那富户收拾了一间上好的房子,去那里住吧!”

赵瑗看了萧山一眼,摇头笑道:“多谢两位大哥好意,我同萧山一起住就行!”

周宏、金胜先是一愣,随即看看赵瑗,又看看萧山,便兀自的嘿嘿笑了起来,笑声中多了一丝猥琐之意。

周宏攀着萧山的肩膀,低声道:“小子,怪不得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找女人,原来是好这一口!”

萧山在军中这一年多,见得也多了,同性恋在后世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现在也不新鲜,尤其是在缺少女人的军队且军纪不严的地方,但凡有个清秀点的士兵都容易被骚扰,萧山自己就撞见过两三回,头一次还尴尬,后来也是——习惯就好。

现在他听周宏居然拿赵瑗开玩笑,忙正色道:“少浑说,他和不同我们,不可得罪!”

周宏哈哈大笑,和金胜一起走了,临走还朝萧山挤眉弄眼,又比划了个下流的手势,扬长而去。

一千士兵,除了周宏、金胜所带的二十多名亲兵外,其余都宿在荒地,当地几个村落的百姓被驱赶而来送了食物和水,众人就地吃过之后,时间还早,便又有些散漫了起来,由于将领不在,只剩下一些队将管理士兵。那些士兵乱晃的乱晃,聚团的聚团,外围的拒马架也搭得稀稀落落,赵瑗见了不住摇头:“怪不得平乱不成,我往日在京城还觉得奇怪,朝廷往往发兵数千,还不能平定几百人的小乱,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

萧山叹道:“这还是好的!你没见过建康府的兵丁出来,恐怕走着走着就要走散一大半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前去约束周宏、金胜的部下,命他们将拒马架搭好,又安排好各自的宿营警哨。

三个将领所带的兵丁,各自搭建了三个大营,萧山担心半夜的时候出事,便多了个心眼,将自己的部属安排在了背靠土丘的一处平地上。以免万一出了混乱,自己的部属也不至遭受影响。

赵瑗见到萧山所带的部属,不用他吩咐,便做的井然有序,用过干粮之后也不到处乱跑,只是以五十人的队为单位,在各自的地方做些军中的游戏,守卫、巡逻和警哨都各司其职,换班的时候也不需长官前去催促,心中才稍稍的有了些安慰。

两人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有了独处的时间。萧山坐在土丘之上,离他二十多米开外的是两名负责警戒的士兵,这里正好能够看到整个宿营地的全貌。赵瑗便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各自诉说了离别后的种种。

萧山大多是讲些军中的趣闻故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些,赵瑗却也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枯燥。

当萧山听到赵瑗居然才十八就已经成了二婚男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道:“你居然就已经当爹了,自己还是孩子呢!”

赵瑗笑了一笑,忽然想起来另外两名将领来,便问道:“那个周宏和金胜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次出行,到底那个是主将?”

萧山解释了一回,这一次宣州妖贼,自称是什么受命于天,画符之后便让人刀枪不入,又能用符水救治百姓,蛊惑了不少人,三个月前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官兵派去围剿了数次,岂料越围剿,对方声势越大,已经攻占了宣州县城,具最新情报已经有了六百人之多。

本来朝廷是让建康府派兵去围剿,但建康府的不愿损伤自己的人,就和镇江府一商量,各出两员将领,带兵一起去剿,朝廷有了赏赐大家平分。

周宏和金胜正是镇江府派去围剿的两位将领,建康府所派的人还没到,也不知道是在路上了还是根本没出发。

周宏担心自己不能平定妖贼,便又向上级邵宏渊请求,让近一年多以来,剿平过不少流寇的萧山带部同行,算是借的人。

邵宏渊当然知道萧山,按说萧山多次平定流寇,应该给予升级,决不会只当一个三百人的偏部将,但当初萧山带着韩世忠的书信前去找他,他也知道萧山犯的事情,不好提升,只有将其功劳压着不给上报,免得引起秦桧的注意。此次平定宣州妖贼,便让萧山作为帮忙的一同前行,有了功劳也不会给他,只放在周宏金胜两人身上。

是以周宏金胜两人对萧山也都是非常的友好客气。

赵瑗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又是一番感叹,他在京城的时候虽然隐隐约约知道地方上一团糟,但听说和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相信,一个区区部将带兵出行,竟然就敢中途离队,自己地方乡绅家吃酒喝肉住宿整夜。

萧山道:“我一开始来,比你更看不惯。但……目前能做的,就是尽量的管好自己的人了。”现在两人不在王府,又同坐地下,萧山说话间也不那么拘束,直呼“你”“我”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萧山便又走下土丘,检查了所有的岗哨,赵瑗跟在他身边,只见那些士兵本来说笑如常,见到萧山之后就好像条件反射似地从地上跳起行礼“萧部将!”

赵瑗悄悄的对萧山道:“看来你的部属都很怕你!”

萧山无奈:“我当初严肃军纪的时候,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其实他们并不怎么听话,只是不敢犯军纪罢了。不过总算有一点好,打起来的时候没有逃跑的。”

赵瑗看着萧山颇为苦恼的样子,不由的微笑。

萧山自己也笑了:“虽说流民和贼寇入伍不是很好,但有一点总是好的,这些低级的军兵没有后台,严肃军纪的时候也不怕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赵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也吃软怕硬!”

萧山笑道:“我现在是逃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啊!”

两人说着,天色便已经黑了,因为是野营,帐篷并不多,普通军士都是十多人挤一起,萧山独自一个小帐,算是长官的一点特权。

夜间入睡的时候,萧山将自己的褥子多垫了两层,对赵瑗道:“没办法,地方小,你只有跟我挤一挤了。”

赵瑗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当躺下之后,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了。

他从未跟什么人一起睡过觉,就连他的王妃,也不过是新婚之夜过了一夜,并未同宿,这个时候他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碰到萧山,实在是觉得非常的不舒服,也睡不着。

萧山自己枕着硬邦邦的牛皮枕头,把自己的外衫和衣袍脱了叠成软枕给赵瑗当枕头用。因为附近并没有水源,萧山也没洗澡,他的衣服上,都是他自己的气味,不臭,但也绝对不香。

萧山自己当然是闻不到的,但是赵瑗却觉得非常的不适应,他翻了两个身之后,实在是难以入睡,一扭头,见到萧山也睁着眼,便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本来当时要问你的,结果给忘记了!”

萧山道:“什么事?”

赵瑗道:“那个,另外两名将领,周宏和金胜两人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呢?笑的那样奇怪?还打了个手势,什么意思?”

萧山脑袋中立刻就浮现出了周宏那一脸猥琐的笑容:怪不得萧老弟一把年纪还不娶妻,原来是好这口啊!

58、绝无不轨之心

赵瑗道:“周宏和金胜两人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呢?笑得那样奇怪?”

萧山尚未回答,赵瑗便又比划了周宏临走前比划的那个手势,左手拇指和食指圈成环,右手中指伸出在圈中进进出出。

萧山脑袋有点大了,赵瑗问:“这是什么意思?”

赵瑗是赵构从小养在身边的,没人敢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更加没人敢对他做这种手势,萧山也不敢,只能含混道:“暗语,军中暗语。”

赵瑗显然不信,皱着眉头看萧山:“暗语为什么对我说不得?”

萧山只得道:“他们跟我瞎玩闹的,和你没关系,不是什么好话。”

赵瑗审视着萧山,过了一会儿道:“周宏临走前明明看着我,才不信跟我没关系。你不告诉我,难道我不能问别人?”

萧山见赵瑗揪着这个打破沙锅问到底,实在是无奈,心想要是他问别人,知道我们私底下拿他开玩笑,恐怕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便道:“那个……你老问这个做什么,自己想一想不就知道了。这比划很明显……”

赵瑗本来以为周宏临走前是在讥讽自己,所以才执意询问。现在见萧山说的尴尬无比,自己回过神来一细想,想起洞房花烛夜的情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帐中光线模糊,萧山说完之后就偷偷去看赵瑗的脸色,见到赵瑗猛然变色,便忙解释:“他们,他们乱开玩笑的,其实没那个意思。”

赵瑗哼了一声,心想军中果然风气不好,什么话都乱说。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也不好怎么说。

萧山见赵瑗沉着脸不说话,以为他对自己也误会了,忙辩白道:“殿下息怒,我心中绝对没那种想法,不敢有半点不敬之意。”赵瑗盯着萧山,一双眼睛射出寒光,萧山只觉得浑身一个冷噤,忙站起身退到帐门位置:“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小臣去和其他人挤一挤,殿下请安歇。”

说毕便准备离开,刚掀开帐帘,便听见赵瑗淡淡的道:“就在这里睡吧,我没那么小气,两句玩笑话不会放在心上的。”说毕便自行躺下,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萧山心中忐忑,要是真的现在出去跟其它人睡,那才显得奇怪。但也不知道赵瑗是不是真的很介意这种玩笑。他心中把周宏的祖宗招呼了一百遍之后,听到赵瑗发出轻微的鼾声后,这才去搬自己的牛皮枕头,也不敢睡在赵瑗所躺的褥子上,只是穿着单衣躺在地上。

秋夜甚凉,地上也冷,仅有的一床被子都被赵瑗裹着,萧山被冻醒了两三次,也不敢去找赵瑗要被子,更不敢去找他自己的衣衫来御寒,生怕引得对方心中不快。

一直等到半夜的时候,萧山听见牛皮枕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所用的牛皮枕是空心的,放在地下当枕头能够在睡梦中听到五十里外的马蹄声,乃是军中专用。他本就睡不着,这个时候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一些脚步声,看样子人来的似乎还不少,但隔得也不远,不然自己不可能会听得见,应该是有人趁着半夜来偷袭。

萧山即刻起身,原本是要穿好衣衫的,但见到赵瑗枕着自己的外衫睡的正熟,也不好叫醒他,便偷偷的走出账外,账外已经有三个队将长也听到了异动,来找萧山了。

那三个队将见萧山今天睡觉居然脱了外衫,并且明知有异状还没有穿上,颇为惊讶,不过也没多问,只是道:“部将,似乎有人来偷袭!”

萧山道:“是,听声音好像有不少,去挨个叫醒士兵,不要点火把,看看来的人又多少再说!”

隔了不大一会儿,便有萧山派出的暗哨送回来消息,果然是有人想要趁夜偷袭,但因为黑,没弄清究竟有多少人,凭借空竹做的地听估算,大概有上千众之多,一炷香之后就会抵达。

萧山心中疑惑,也不知道这一带怎么可能聚集上千人之多,还半夜来偷袭,他一面命人通知周宏、金胜所部,一面下令让自己所部做好战斗准备。吩咐完这些之后,才悄悄的走进帐中,看样子不叫醒赵瑗是不可能的了。

萧山走到赵瑗塌边,低声道:“殿下,别睡了。”

叫了一声赵瑗居然没动,萧山微微皱眉,心想赵瑗没道理睡这么死吧?便又伸手推他,赵瑗睁开眼,脸上是朦胧之色,眼中却没有半点迷糊。萧山便知道赵瑗其实是在装睡,但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装睡。

赵瑗道:“什么事?”

萧山伸手去拿赵瑗枕着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可能有人来偷袭!暗探说有上千人,但我琢磨着可能是对方虚张声势。”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如同雷震,萧山心中咯噔一跳,听这声音,竟然是对方在用火炮!

火炮可不是一般的什么人能够用得起的,其沉重难行,一般都是用来守城的。一般的军队出行,都不会带这种东西,萧山此次奉命平乱,一共出动了上千人的步卒,都没有随行的火炮。

用到火炮的,基本上就是万人大军,大举攻城的时候才会有。

萧山抢上一步,窜出账外,朝远处望去,果然见到远远的旷野之上,似有火光。他又朝埋着地听的方向走去,趴在顶端听了一会儿,不仅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更是听到了马蹄声!

萧山心中暗叫不好,即刻大声下令:“快,各就各位,准备战斗!长枪在外,弓弩手准备!”

他一边下令,一边奔上营地后方的土丘,他害怕的,不单单的敌人的突袭,更加担心的,是另外一件比敌袭还要恐怖的事情——兵溃!

赵瑗也已经收拾整齐,跟在萧山的身边,黑夜中抬眼望去,只见四面八方火把不断,似乎是被包围了。

杀喊声顿时响起,看来已经有人开始和敌袭交战了,萧山所部严听号令,在营地周围结阵,尚且没有慌乱,但另外两部的情况变得非常的不妙。

那两部扎营在外,此刻营房中一团糟乱,骂声,哭喊声不断,却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高喊:“敌人厉害,快跑!”

就如同堤溃一般,萧山见到最先头的周宏所部,叫嚷声大涨,显然是兵溃的先兆。

这时节的军队,最怕这个,哪怕是几十人的逃溃,在混乱的局面中,也会迅速的扩大为全军溃散。前面的逃兵影响后面尚未上阵的兵丁,顷刻之间,就能够让那些挣军饷充军的士兵四处逃散,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任谁也回天无力。

萧山军中所带马匹也不多,三百人的队伍仅有十匹马,只是用来给头领骑的,还多是驽马,无法上阵。萧山见状,忙召集了自己周围的十名硬弓手,安排副将照看自家队伍,他自己带着人朝着周宏、金胜所部奔去。

两地相隔仅五十来米,马两步就跑到,周宏所部已经溃散,跑回来的兵丁还在大叫:“贼寇来了,刀枪不入,快跑!”

萧山二话不说,带着硬弓手冲上去,嗖嗖嗖射出数箭,便将逃奔来大叫的兵丁射死,数十人齐声怒吼:“敢后退半步者,斩!”

十来人起吼,声音颇为响亮,逃回来的兵丁一怔,暂时不敢再逃,萧山厉声道:“周、金两位将军何在?”

一名士兵上来回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萧山稍稍的舒了口气,周宏所部已经逃去大半,剩余的虽不敢再奔逃,但也乱哄哄的毫无样子,萧山临时编组,将周宏所部的兵丁五十人一组,编如金胜所部,又找其军中副官,岂料其副官晚上也喝酒去了,不再此处。

萧山无奈,只得发令指挥五十人的队将,又有所带的硬弓手见有人慌乱便当即射杀。

萧山的到来,稍稍的稳定了一下军心。但众人却还是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惶恐不已。

萧山先命两队在前集结,又召集剩下的士兵,大声训话:“周、金两位将军即刻就到,不必惊慌,尔等听我号令,沉着迎敌,必安然无恙!”

有了萧山坐镇,周、金两人所部才稍稍的有了些样子,不一会就听到前方警戒线处有厮杀声,因为是在夜间,周围地形并不清楚,此刻若是撤退,会引起更大的慌乱,萧山只得组织人手,命弓箭手外围射杀,长枪手内围准备,且排除更多的探子,四处查探敌人到底来了多少,有些什么装备。

萧山觉得贼寇不可能一下子来这么多还带火炮,更多的可能是遇到其他的朝廷军队了。

夜间行军互相之间看不清番号,误伤也是有的,萧山命人前去通报自己的部队番号。并且挂起灯笼火把,用不同的颜色来传达各种命令。

但通报了自己队伍番号之后,对方并不撤退,萧山便知道,这是遭遇敌袭了!

让萧山觉得奇怪的是,对方只是骚扰,却根本没有大举进攻,想必是人手不是很多。自己坐镇周、金二人的军中,只要两人军中的主要将领赶到,便安然无虞。

正在一切变得渐趋有序的时候,忽然又是一声炮响,林外传来震天呼号:“王不破将军,率领神兵扫荡人间,我等得神符庇佑,刀枪不入,乃天兵天将下凡,挡我者必死!周宏、金胜人头再此,尔等还不快降?”

随着炮响和对方的叫喊声,贼寇各个身穿白衣,在黑夜中十分醒目,不大一会,那些白衣贼寇好似一条白线一般,像海浪一样从三面包围过来,萧山见到白线之后烟尘滚滚,也不知道敌人有多少。

且对方报上了名号,不是别人,正是此次自己奉命去围剿的妖贼王不破。

随着叫喊声,两个人头被对方高高举起,并且被火把照亮,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是谁的人头,但这一招却无疑让本就溃散的军心彻底的溃散。

萧山极力弹压,他所带的硬弓手亦大叫:“敌人造谣!两位将军即刻便到,弓手结圆阵迎战!”

但因为主将,副将都不在,这圆形阵也集结的乱七八糟,仓促之间萧山没什么好办法,这些都不是他所带的兵丁,纪律极差,且不怎么听号令,尽管作战指令不断的传出去,却只有些勇猛的上前作战,有些却畏缩不前。

萧山心中再次招呼周宏和金胜两人的祖宗十八代。却正在此时,前去请两人的亲兵突围回报:“两位将军听闻敌袭,逃走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顷刻间便传到了最前沿。两人手下的兵丁纷纷大叫:“主帅跑了,我们快跑!”

顷刻间,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一道防线,便就此崩溃。

萧山策马上前,他在此刻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示意他周围的硬弓手纷纷的举着火把,在表示主帅还有一个没跑的同时,也成为了敌人的靶子。

一瞬间,便有不少的弓箭朝萧山射来,都被外围的盾牌手挡去,萧山见溃兵之势难以阻挡,若在此耽搁许久,恐怕自己的部队也会有样学样,此刻只能尽量的减少损失。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声道:“我愿亲去破敌,歼其首领,愿随我者,都过来!”

他这样大声一喊,周围即刻聚集了二十多名没有逃散的士兵,萧山心知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也跑,肯定所有人都会全部完蛋,只有随便杀回一程,才能够稍稍挽救,聚集的人不多也没办法了。

他一马当先,身边的弓手亦跟随在后,聚集起来的二十多名步卒跑步跟随,冲入敌人所围起来的那道白线处,这才发现那白线并不是什么敌军所组成的,而是数个稻草人,围着的一条一米宽的白布。

萧山一冲过去,便有几名敌人大叫:“尔等不跑,前来送死,已如我诛仙阵中!”

萧山心中冷笑,怪不得被称为妖贼,还真当自己是哪吒二郎神呢!

他手中长剑一挥,白布即被割破,他冲上前去,杀了三四个敌人,他身后的步卒一见萧山上前,也都跟上,此刻也有一些溃兵瞧见果真还有一名主帅没跑,也转回头跟着杀了一阵。却收获不大,只斩首了十多个。

萧山不敢多留,他已经看见溃兵朝着自己的营地跑去,便提着脑袋冲回溃兵之中,将脑袋仍在地上,大声道:“不过两三贼寇!头领已被斩首!”

黑夜中奔逃的溃兵,有的高声喝彩,围拢在萧山周围,有的却跑的远了,互相踩踏,死伤难记,能够召集的都召集了起来,剩下的也只有随他们去了。

萧山更不敢多留,召集在自己身边的兵丁,退回自己营中。

等到了自己营中,见到虽然外面火炮声音不断,又有杀喊声渐渐围拢,但自己所部并未有半点溃散迹象,这才稍稍的放心,清点了一下跟进来周、金二人的残兵,六百人的步卒,逃去大半,又伤了许多,跟进来的仅有八十多人!

在黑夜中,萧山实在是无力去照顾溃散的友军,且又有敌人的小股队伍骚扰,便只能严守,约束自己的队伍,凡是上前骚扰的,就射杀,不要追击。

一个时辰之后,这场骚乱才渐渐的平静下来,虽然依旧有火炮声,和好似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杀喊声,但萧山所部严遵号令,井然有序,外层的境界丝毫不乱,萧山则站在土丘上,不断的听到自己排除的硬探传回来的情报。

前来骚扰的敌人,是妖贼王不破的人已经没有疑问了。人数不多,至少没有上千人,不然对方不可能不进攻。当然也不可小觑,现在才半夜,并不清楚对方是只有这么多人,还是在等待大部队支援。

萧山和自己的副将分析情况,首先这里离宣州尚有百里,叛贼不过千余之众,不可能全部出动远程奔袭来这里打野战,应该只是小股部队。

很快,硬探便也已经探明了具体情况证实了萧山的推测,对方所带的武器并非是火炮,而是一些爆竹,人数也不多,初步估计上百人。夜间交战,也有一定胜算。

现在就等待萧山决定是去交战还是撤退。

萧山看着自己营外,周、金两部的伤员,那些人多被自己人踩伤,现在正躺在地下不停的哀嚎。萧山并没有派人去救,一来自己的人手不够,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不便分散兵力,二来救回来也不好安置,这情况和当日在九凰山雪地遇伏不一样,当日的伤员都是赵瑗的侍卫,忠诚度高,且训练有素,救回来不会扰乱军心,还有一定的战斗力。但现在的这些伤员,救回来难保会起哄,到时候双方交战摩擦,这些人喊一声“萧山死了大家快逃”可不是闹着玩儿得。

只能让他们在外面伤着,不去理会。

萧山的副将建议:“部将,我们趁黑杀出去,几个狗腿子也敢来找官军的麻烦!”

萧山摇头:“如果现在冲出去,固然能够得胜,但是他们也容易逃跑!”

另一名队将建议:“不如撤退好了!”

这个建议萧山也不是很赞成,黑夜中撤退又是一个大麻烦,到时候被人说丢下友军见死不救,可不妙。虽然他现在也没救,但只要没跑,就抓不住什么把柄。

萧山想了一会儿,忽然回头问赵瑗:“你觉得呢?”

赵瑗一直沉默,他在刚刚萧山和众人商议的时候并未插嘴,一来是自己不熟悉战事,插不上嘴;二来是因为萧山主帅,此刻还是应该维护其权威,不方便去插嘴他军中的事情。此刻见萧山问,便道:“既然探子来说人不多,那就最好能够全部抓住,也好从俘虏口中得到些有利的情报。”

萧山和赵瑗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此刻听赵瑗这样说,便道:“我也是和赵兄弟一样的想法。他们人不多,我们当想办法将其全歼!不然今日兵溃,难逃其咎。”

副将和几位队将都面露难色,道:“此刻天黑,怎生抓得到人?他们又是有备而来,咱们的人没有任何损失,还聚集了友军的八十人,已经是不易。”

萧山想了想,道:“这样好办,你们听,现在还有杀喊声,但我部严令,并未骚乱,这显然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不如将计就计,我们派出一小股队伍,去引诱他们做佯败之状……”

话才一出,一名队将便不赞成:“小心佯败成真败!”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萧山虽然认为自己的队伍不至一击就溃散,但现在另外两支友军都已经溃散,自己的队伍肯定会受到影响。夜间情况不明,万一发生这种事情,就非常的糟糕。

萧山想了想,道:“那就主动示弱,将外围警戒缩紧,地方挑衅只装作懦弱不敢还击之状,另派一队硬探,去把周边扫荡掉!调一百人出去,在其退路埋伏。主营的只要引诱他们,让他们觉得有望拿下我部,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天亮,等到天明时分,我这边率军追击,将其赶入埋伏圈,全歼!”

这个操作说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也是很难,首先调派一百人出营伪装,就不是易事;其次主动示弱还会影响军心士气,一个不慎会带来很消极的影响。

但众人都没有任何异议,萧山带所部已经平定过四五次小股叛乱,其嫡系军队战斗力和凝聚力还是能够做到对敌示弱这一点。调派一百人出营,只要分开时间小心而行,也不是不能做到。萧山平时也注意训练了军队潜伏,此刻正好拿上用场。

在做完这一切后,萧山为了表示自己胸有成竹的必胜姿态,便回帐睡觉,并且安排士兵也轮流休息,等待天亮的战斗。主帅如果乱了阵脚,底下的士兵定然溃散,周宏、金胜所部,就是典型的例子。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在睡觉,萧山特意将营帐的帘子卷起,好让底下的众人安心。

这一个举动果然稳定了不少军心,众位士兵也都各自回营休息,轮班替换警戒。

帘子卷起,萧山当然不可能再睡地下,不然就显得特别奇怪了。

赵瑗见外面巡逻的士兵时不时的朝这边看来,他根本不愿躺在萧山身边睡觉,什么都没做就被人开玩笑,军中莽夫的素质真不敢恭维。

萧山见赵瑗不肯睡,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按在榻上,眼睛也没睁:“你一夜没睡,现在赶紧歇会,不然明早的恶战你可撑不住。”

59、破袭

赵瑗只听得外面时不时传来杀喊声,并有火炮声,还有官军败了的声音。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又见到周、金二人临阵脱逃,所带步卒尽速溃散,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担忧,还隐隐的有些害怕外围的贼寇会突然冲进帐中,根本没法睡着。

他躺在萧山身侧,偷偷的张眼去看萧山,透过外面火把漏进来的光亮,他看得清楚,萧山的面庞轮廓分明,两道眉毛整齐锋利,眼皮却在微微的转动,显然是真的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而且还在做梦!

赵瑗见到萧山面临这种情况,居然还能够呼呼大睡,心中又感到十分的安慰,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他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这种情况下,心理素质就很经得起考验。

天尚未亮,萧山便已经醒来,他见到赵瑗一身白衣,在众兵丁里过于显眼,容易成为靶子,本来准备脱了自己的衣衫让他换上,但发现不太合身,动起手来不方便,便去出去叫了一个和赵瑗差不多身形的士兵,把他的外衫夺了给赵瑗穿上,这才整顿队伍,准备发起攻击了!

萧山这一觉没白睡,众位军士见主将高卧,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外围防守警戒的士兵成功的引诱了那些来骚扰的贼寇,其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阴谋之中。

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军中的鼓忽然擂响,留在营地的两百步卒加上周、金二人跟过来的溃兵,足有三百之众,一齐大喊发起攻击,因为是白天,人又少,号令根本不用那么复杂,按照昨夜商议过的情况,顷刻间便将前来骚扰的小股贼寇包围。因为兵力不够,故意留了个口子,好放其逃跑。

那小股贼寇等到天亮本来准备撤退,却不料尚未撤退就被人包围,想也不想就朝着留出的缺口奔去。

小股贼寇人人骑马,萧山所部都是步卒,自然是难以追赶,待奔出二十多里,进入山谷的时候,萧山遇险埋伏的步卒出现阻截。

萧山所带步卒随即赶到,四方合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解决战斗。

等到所有贼寇都抓住的时候,萧山尚且好,赵瑗却无比郁闷。

昨夜因为天黑,对方虚张声势,萧山估计的是对方有两三百众,今天等到查看俘虏的时候,经过审讯,才直到对方只有八十人!!

八十人,竟然弄得上千人的队伍几近溃散。朝廷年年养兵,花费巨大,养出来的居然是这种废物!

萧山遇到这种情况好几次了,跟赵瑗解释:“那些士兵都是拿钱办事,且又是打自己人,士气不高,战斗力弱也是常事。往常平贼,也没有遇到过对方在隔上百里远就趁夜偷袭的事情,警戒性不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原因之一。”

赵瑗默然不语,他想起秦桧曾经在赵构面前花言巧语:议和裁军,节省花费,能够裁掉无用的兵士,留下精兵良将,以备敌寇。

现在看来,事实已经狠狠的扇了秦桧一个耳光。这就是秦桧留下的所谓精兵良将,被八十人夜间突袭搅得兵溃如山。

赵瑗再次感到,如果让秦桧继续这么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这才相隔不到七八年,当日岳家军和金兵血战,战死不退的情况,就已经不复再见了。

如果再隔上一二十年,会是个什么情形,可想而知。

萧山没有跟赵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因为他觉得这次贼寇来的不简单。对方似乎深知官兵的弱点,用小股部队扰乱大批军队,还能预先做到这一点,贼寇之中肯定有了不起的智囊,才能预先相隔百里,在官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个措手不及,赢得第一场胜利。

萧山审讯了那些俘虏,没花太大功夫便弄清楚了妖贼的智囊团是什么人物。

听那些俘虏说,以前本来是常常打败仗,到处流窜,却在三个月前,来了一位白面书生,被贼寇首领王不破留下。自从那位白面书生来到之后,便成为王不破的军师,出了不少的点子,此番“抢先突袭,扰乱敌军,使其溃散”的计策,就是那位白面书生的主意。

萧山对于俘虏口中的白面书生非常的好奇,想要询问其姓名,一问之下,就感觉对方更加神秘。

贼寇之中,是有少数几个人见过那位书生,其余的人都没见过,据说那位书生只呆在王不破的内院,从来不出来见人,更不要说知道他的姓名和来历了。

既然打听不出来,萧山也没有办法,如何处理这些俘虏,却也让萧山有些伤脑筋,依照副将和几位队将的看法,是将其杀掉,免得麻烦。但萧山现在缺人手,他一共才不到四百人,却要去剿灭上千人,还有一位厉害军师的妖贼,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他准备把这些贼寇收编,虽然人数不多,但其有马匹,还各个能够骑射,战斗力是有的。

但偏将提醒他:朝廷不准招安贼寇,凭空多出这些人,兵饷和钱粮朝廷可不会给!

萧山也不在意,只是暂时收用,周、金两部虽然溃散,但其物资还在,比较充足。等到回去的时候在做处理也不迟,并且天知道剿灭贼寇的时候这些人还能不能活下来。

经过查明之后,萧山得知这次抓获的八十人,都是宣州附近的百姓,有些是天生爱闹事的,但是这种人少,多数都是本分百姓,起来造反也是因为连年重税,活不下去。

萧山将这些人一一处理,愿意留下的发给军服和干粮,不愿意留下的送给银钱回家。队将有的担心这样做会泄露军中机密,萧山认为这不是问题:“比起泄露我军人数,他们回去之后宣传大军并不乱杀,只要肯回家种田便既往不咎,更利于围剿贼寇,从内部瓦解他们。”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便有一件事情让萧山更加惊奇。那就是他终于撞见了传说中的准备来投靠自己的建康府的兵丁。

那些兵丁本来是准备杀萧山的手下偷了军服混进来,但跟了一天,萧山部下并无掉队的,夜间扎营都十分的严整,没机会下手,正在等待机会的时候,就遇到夜间突袭,这些人便趁乱杀了几个溃兵,混了进来。昨夜混乱,今晨交战,萧山也没注意这十多个人。现在整理战场,清扫物资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这十多个十分眼生的家伙了。

为首的一人见自己被认了出来,便涎着脸来自我介绍:“我叫李虎臣,这是我们几个兄弟,是建康府的,建康府的驻军王德指挥使克扣我们的军饷,还经常打骂,所以偷跑了过来,还请萧将军收留,我等愿赴死作战!”

又恭维萧山:“萧将军好眼力,上千人都能熟知,真是了不起!”

萧山并不接受其恭维,也不打算收编他们。收编俘虏尚且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能够操作一下,但收留友军,无异于在跟别人抢地盘了,捞过界了。这是军中派系之间所不能容忍的事情,肯定会引起冲突。

李虎臣见萧山不答应收留自己,并且赶自己回去,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后来见这些招数不管用,干脆撒泼起来,萧山见到李虎臣这十几个骄兵要做出在地上打滚的趋势,立刻脸一寒,准备让自己的亲兵将其乱棒打出的时候,李虎臣一下子就瞄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赵瑗。

李虎臣等一群人混在军中一两个时辰,且又在客栈外见到过两人重逢,早就知道赵瑗和萧山是好朋友,不仅如此,连赵瑗的名字都知道了。见到赵瑗过来,李虎臣便大叫:“赵慎兄弟,赵兄弟!”

萧山觉得这事如果赵瑗插手就难办了,刚想开口,李虎臣便跑过去抱住赵瑗的大腿,一把泪一把灰的诉说自己的功劳:“赵兄弟,如果不是我们,你怎能和萧将军重逢?”

“赵兄弟,你看在我们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的份上,帮我们一次!”

“我们要是回去,肯定要被王指挥砍头示众!”

“救命啊,救命!”

赵瑗被这几个人扯住,他也不好打骂,那样也太失身份,面对这种兵痞无赖,赵瑗有点无奈。

萧山见到李虎臣拉扯赵瑗,一只手抓住裤脚,另一只手抱着大腿,心中大怒,走过去一脚一个将李虎臣等踢开,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朋友也是你能随便拉扯的?再敢动手动脚,老子废了你!”

60、搬救兵

李虎臣等连连道歉,都将目光看向赵瑗,露出乞求哀怜的眼神,又道:“赵兄弟你是知道我们的,我们是真心来投靠的!”

赵瑗将萧山拉到一旁,低声道:“不如暂时收下,到时候再交到王指挥使哪里去也不迟。”

萧山道:“殿下,你求情也不行。”

赵瑗道:“我不是来求情,我是担心你不收这几个人,他们肯定要给你捣乱。”

萧山一见这几个家伙,就知道不是善类,也有些担心这几个人给自己捣乱,派人将他们送走,肯定要抽调本就不足的人手,还难保其半路不逃脱;如果不送走,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这几个典型的兵痞,如果撒泼使混,赵瑗又不肯自降身份打骂招呼,难搞的很。

萧山道:“你哪里跟这种无赖打过交道?这些不是王府那种精挑细选懂得进退的侍卫,他们坏的很。干脆杀了算了,省的麻烦,反正这种逃兵按军规也是要杀的。”他实在是对这些随意流窜不听招呼的兵匪很反感,这些人杀人枉法是常态,就算是被长官呵斥两句直接割了长官人头也是有的——本就是流氓土匪充军,老毛病不会改。

赵瑗微微笑了笑,看着萧山:“你这话是说我无能,连几个没脑袋的大头兵都收拾不了?”

萧山就没话说了。

赵瑗道:“他们是来投奔你的,结果你却杀人,这事传了出去,等着被骂死吧!就这样吧,这几个寄存在我名下,暂时借给你用。王德知道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是当然的,堂堂普安郡王找他要几个最低级的军兵,王德肯定会赔笑送上,决不可能怪赵瑗捞过界。

萧山一时也拿这几个人没办法,此刻见赵瑗这样说,也觉得这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李虎臣开始听说萧山不肯收,都是十分的沮丧,但一双眼睛却在乱转,心中都想着:奶奶的,哥几个来投奔你是给你面子,你个臭小子居然不肯收?老子非给你捣乱不可!

随即李虎臣听说暂时寄存在赵瑗名下,一愣之下,却更加高兴。赵瑗看起来温文尔雅,有礼有节,不打不骂的,虽然其现在身上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但也比上来就踢打带骂娘的萧山强多了。

他们今晨也见到赵瑗亲手射杀贼寇,本领并不弱,又和萧山交好,还敢收留自己,那显然是一位比萧山更加有来头的“大人物”。先跟在这位大人物身边,好好的巴结他,只要脱离了建康府的管制,那定然最终能够成为萧山的部下。

李虎臣等人过来给赵瑗行礼,且因为感激他帮忙说好话,还行的是叩拜大礼,赵瑗也不避让,更不回礼,只是淡淡的道:“擅自脱离兵籍,原本是挖心的大罪。不过赵官家曾经下旨,禁了这道刑罚,改为鞭笞一百!按规矩来,愿意留下的去自己领刑,不愿受罚的也可以离开,我不强逼。”

李虎臣几个一听这话,面面相觑,有两个一听赵瑗这话,当即就走了。鞭笞一百可不是闹着玩儿得,多有尚未打完就死的。

李虎臣和剩下的几个见赵瑗神色严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了,在心中纠结了片刻,都躬身行礼:“愿领罚!”

赵瑗也不多说,军中有专管刑罚的,即刻行刑,抽了十几鞭子以后,赵瑗将三个骂娘不满的也赶走了,这才道:“就先这样吧!还要打仗,鞭子先记下,若有立功,就将功抵罪。王德来找的话,我担保你们无事!”

李虎臣和剩下的八人再也不敢小觑赵瑗,知道这位“大人物”当真不好惹,且免了剩余的几十鞭,又愿意保护自己不被王德带走,也觉得赵瑗还是爱惜自己人,都跪在地上,齐声道:“不敢有二心,必然杀敌立功!”

萧山见状,想起建康府的援兵来,问李虎臣等人援兵什么时候抵达。

李虎臣是低级军兵,当然不知道具体的行动,但据他们说,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建康府没有任何调发部队的意思,算算时间,就算是建康府真的要调派,也恐怕五天之后才能抵达。

萧山彻底的陷入了孤军作战的情形中。

他手上只有四百人,弓箭粮草虽然充足,但面对一百里外且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的上千贼寇,还是非常的困难。如果自己要回去,那就是抗命不遵,比兵溃还要重的罪责——兵溃只能说是长官无能,有心无力;而抗命不遵就是和上司对着干,要军法处置了。

可是如果自己前行,随时可能受到敌人的围歼,面临寡不敌众的情况。

如果自己原地不走,那更加严重,粮食不够这么多天用,只能原地骚扰百姓。伤兵已经住在百姓家中,昨天已经将附近的村子扫荡过一次,现在就是骚扰,也难以供应这些人的吃喝拉撒。

这个情况让萧山非常的头疼,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附近的县镇借兵。

地方上的部队有厢军,民兵,弓手。但这些人的战斗力,恐怕还要更差,借来了也没什么用处。仓促凑来的乌合之众,面对有组织有智囊的贼寇,真没什么优势。

萧山当日只前行了二十里就安营扎寨,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也进退两难。

当天他就和自己手下的几名队将商议,一名队将道:“萧部将,这附近,其实还有一个大人物,如果能够请动他帮忙,哪怕只找他借点兵,破敌不成问题!”

萧山精神一振,问道:“是谁?”

那名队将道:“刘锜,刘相公!”

萧山立刻就蔫了。刘锜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当年顺昌大捷,他大破金兀术的拐子马和铁浮图,使其十万众拿不下顺昌一座孤城,是连岳飞都赞不绝口的当世名将。

但自从绍兴议和之后,这位名将也被丢到一边赋闲,半年前有人向赵构建议,说当世名将不宜久赋闲,赵构就重新启用,命其知荆南府,去当了个地方官。

荆南府在后世湖北境内,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萧山道:“别说请不请的动,就算是能请动,荆州离这里千里之遥,他又不是长了翅膀,三天之内根本不能抵达!”

那名部将忙解释道:“萧部将你有所不知,刘相公的小女儿出嫁,夫家是芜湖人,他疼爱小女儿,亲自过来送的,听说带了不少亲兵。要是快马加鞭,一昼夜就能赶到。”

萧山摇头,人家明知道这边乱,带兵过来护送小女儿,就是不想插手这里的事情。萧山也能够理解,刘锜现在是地方官,又被秦桧整过,正小心翼翼,又办喜事,决不会愿意见血光。况且刘锜树大招风,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秦桧知晓,带兵救援捞过界不说,也会给秦桧落下把柄,对方必然不肯。

萧山道:“且不说他的亲兵肯定没多少,他必然不会愿意办喜事的时候见血,这事情,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赵瑗却忽然道:“我似乎也听说过这事,只是忘记日子了,是这两天么?”

那队将用力点头,显然是觉得自己所部力量太小,对抗有天兵天将相助的王不破几乎没有胜算,极力的怂恿萧山:“我有兄弟是他夫家那边的人,听说刘相公这个小女儿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得来的,十分宠爱,当初结亲的时候就说,要带三百骑送嫁,做个大排场。算算日子,就定在这两天。”

萧山心中一跳,三百骑!!!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但,他自己是不可能请得动,别说是他这个无名小卒,就算是自己镇江府的上司邵宏渊去,也是没门。

赵瑗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道:“若是当真有刘相公的三百骑,别说一千妖贼,就是三千妖贼也能尽数剿灭!”

萧山觉得根本不可能,首先他自己肯定是不能离开队伍,自己去都求不来,让别人去更加不可能的了。

赵瑗道:“现在你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时间久了必然起乱子。刘相公我见过几次,算是熟识,我去试试,若是能够请得来,当然是如虎添翼,请不来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原样罢了。”

萧山见其它的队将都一脸惊愕的看着赵瑗,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有些话也不好跟赵瑗细说了,只是随意点头,将众人都赶走后,萧山才十分担忧的对赵瑗道:“殿下,你去不是很妥当。”

赵瑗道:“你是怕我暴露身份?还是怕暴露你自己的身份?刘锜嘴巴紧,人也不错,我跟他说明利害,他未必不肯相帮。”

萧山道:“他不可能有三百骑。一个地方官,不论他当年多么威猛,现在都不可能有三百骑!”

三百骑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南宋缺马,当年岳飞江西平乱,找当地政府借一百匹马还要请旨。现在一下子动用三百骑,秦桧没道理会不知道。暴露身份是一个方面的考虑,另一方面的考虑则是刘锜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匹,这数量等于带着整个荆南府的所有骑兵出动,嫁个女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

赵瑗道:“刘锜有没有这么多人先另说,身份暴露不成问题,你只消管好那几名队将的嘴巴就行了。路过遇到敌袭顺手打发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我自己前去看看,行就行,不行就算,也不费什么事。”

萧山还是有些为难,流寇甚多的时候,让赵瑗一个人前去非常危险,他并不放心,道:“其实我也有办法,带着部下去宣州逛一圈,做做样子就回来,也算是力所不及,最多被上面骂几句,抽几鞭子就完了。”

赵瑗断然道:“什么叫做做样子?抽几鞭子?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前去芜湖,不用再商量了!”说毕,也不理会萧山,自顾自的铺了垫褥躺下睡,身边还留出一块空给萧山。

萧山也不知道赵瑗怎么忽然就翻脸,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躺下后忽然想起一事,就扭过头道:“殿下。”

赵瑗鼾声随即响起,萧山知道他没睡,便拿手去推他,赵瑗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山,不欲和他就这个问题再多争辩。

萧山手上用力,想要将赵瑗扳过来,谁料对方也在使劲,一次竟没能成功,便伸出双手,按住赵瑗的肩头,将他强行的扭了过来。

赵瑗也不睁眼,只是强行装睡。

萧山道:“你再装睡别怪我无礼了!”

赵瑗睁开眼,挑眉看向萧山,神情带着一丝挑衅:“你想怎么无礼?”

萧山瞧见赵瑗的神情倔强,挑眉的动作又显得有些嗔怒,两人相隔本就近,这个时候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那句“你想怎么无理”一瞬间,竟然让萧山有种血脉喷张,想要强吻的冲动。

61、暧昧之夜

那句“你想怎么无礼”竟然让萧山有些血脉喷张,产生了一股想要强吻的冲动。

萧山几乎是下意识的舔了下唇,这个动作显然逃不过赵瑗的眼睛。

赵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话才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妥,现在更是万分担心,要是萧山真对自己“无礼”了,闹翻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他心中忐忑,眼神未免流露出一丝慌乱。

萧山的喉头微微的抖了抖,但即刻将自己这股不该有的冲动强压下去,放开了赵瑗,别过眼去,道:“不敢。”

赵瑗也没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四周寂静,气氛显得略微怪异。

萧山脑袋中空白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道:“你要去,我也拦不住,我只是想跟你说下我的计划,免得你到时候找不到人。”

赵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说吧!”

萧山便背对着赵瑗,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下,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不能平乱,也不至于全然无功。

只要有一场小胜,回去之后也好交差。

但这个小胜是不能够在离宣州太远取得的,不然太假。所以他计划明日一早,即令部队急行军,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宣州城,一方面好让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防备;另一方面,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清扫外围,收缴些战利品或者俘虏,带回去能够证明自己是在正儿八经的打仗,而非看见敌人强大就跑路。

赵瑗道:“这也是一个方法,你打算一天行进多少里?我也好按时间计算你的路程,搬到救兵后能够及时赶到正确地点。”

萧山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一天行军九十里,一昼夜之间,抵达宣州城外。

赵瑗吃了一惊,再也无法装淡定躺在榻上,他直直的坐起,不敢置信的问:“你刚刚说什么,一天九十里?你带的可都是步卒!!”无怪赵瑗吃惊,普通步卒一天行进四十里都是非常迅速的急行军了,一天下来基本上步卒都筋疲力尽,根本不能做别的事情。现在萧山竟然提出一天行进九十里,并且还要沿路战斗清扫敌人的前哨,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萧山扭过头来,盯着赵瑗的双眼,对于赵瑗的怀疑,他有些不太高兴:“一天行进九十里算什么?我还见过一昼夜行进一百二十里,到了之后还能打一场歼灭战的部队!”

赵瑗笑了起来,显然认为萧山是在开玩笑。

萧山很想伸手将赵瑗咧开的嘴巴捏回原样,但一旦自己伸手,肯定要变成玩闹,下面的话就未免有些不够分量了。

他正色道:“是真的!并且那支队伍,几乎每天都是行进九十里的速度,一直在不停的打仗,最密集的时候一天能发生十几场战斗。一天九十里不是不可能的,更不是异想天开。”

赵瑗还是不信:“岳家军也没这样的本事。”

萧山有点不耐烦起来:“我没说是御前后护军。”

岳家军只是民间的称呼,正式的番号是御前后护军。

赵瑗虽然不信,但也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只是道:“那这么说,你一天之内就能抵达宣州城外。我到时候只要去宣州城附近找你就行了。”

萧山点了点头:“嗯。只有用这种速度,才能打乱敌人的阵脚,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新收来的俘虏和溃兵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自己的部下,平常都注意这方面的训练,应该能够完成任务。”

赵瑗道:“若是真的有这个水平,你必然会成为不世名将,至少也能够名震天下。我还真想看看,你平时是怎么练兵的。”

萧山以前是自信满满,穿越之前就觉得自己特别牛B,穿越之后更加觉得自己的不世奇才,但真正到了南宋的军队中,过了一年多以后,却不再这么认为。

“名震天下还差得远,不世名将更是想都不敢想。我只是想能够尽快的剿灭乱贼,现在宋金议和期间尚且这么乱,要是真的有一天打起来,肯定是败多胜少。”

这话倒不是萧山在谦虚,他心中实实在在是这样想的。人也往往就是这样,眼界不是那么开阔呆在自己小圈子离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可一旦真正的放开眼界时,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和真正的牛B,相差十万八千里。萧山以前呆在部队,成绩好,表现优秀突出,演习练兵都是常拿第一,环境单纯不说,上面的领导和下面的兵都受过教育,算得上是比较有素质的人,没有人刻意的算计过他,更没有社会上那些复杂的弯弯道道。自从穿越之后,在京城还好,就算是秦桧那样阴险狠毒,也不会平白的给他难堪;但后来到了地方军队,接触的基本都是流氓地痞,大字不识的家伙们,长官们就更加不用说了,很多要比下面的还要坏上百倍。在这种环境中,萧山自己都变得粗鲁了不少。而想要将这样的一群人组织起来,成为他想象中的铁军,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不世名将真的不敢想,勉强做到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就十分不易了。

赵瑗没注意萧山的前半句,他只是听到了后半句,眉头渐渐的拧到了一起。说白了,下面这么乱,还是上面的问题。如果秦桧一天不除,这个情况只会持续,不会有任何的好转。平定了这里,还有那里也会起来,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秦桧问题本质上还是赵构的问题,但赵瑗就算是心中对赵构略有微词,但也决不会去想要解决“皇帝问题”的。忠孝仁义,是他从小被灌输的观点,决不可能轻易转变。

萧山见赵瑗一时没说话,便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赵瑗拿手抵着下巴沉思,帐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萧山见到赵瑗的侧脸,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些。

隔了一会儿,赵瑗才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离开京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萧山静静的听着,他已经有些疲倦,但不愿就这样睡下,只是看着赵瑗。

赵瑗道:“其实刚离开京城那会儿,我心里非常难过,想着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回去了,一些抱负永远没法施展。但是现在看来,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能够更加全面的知道下面的事情。”隔了一会儿,他又用无比肯定的语气道:“我一定要回去!”

萧山靠在自己的牛皮枕上,他基本上没听赵瑗在说什么,脑袋中正琢磨明天行军的问题呢。现在也是随口一问:“为什么?”

赵瑗道:“我如果一蹶不振,正好遂了秦贼之意。他肆意妄为,阿爹又……又对他听之任之……”说道这里,赵瑗觉得有些事情也不是很方便对萧山讲,就停下了。

萧山没说话,他已经很累了,眼睛都闭着,神思也有些恍惚,快要进入梦乡。

赵瑗扭过头,就看见萧山靠着牛皮枕睡觉的模样,只觉得哪怕就是为了萧山,也不该让他这样埋没一辈子。

他用着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哪怕就是为了你,也该回去。”

萧山猛然睁开眼睛,盯着赵瑗。他没有睡熟,赵瑗的有些话他听得迷迷糊糊,但最后这一句,倒是听清楚了。

面前的人进在咫尺,那样带着坚定和怜惜的语调,萧山觉得自己的心随着自己的呼吸,开始一圈圈的荡起了涟漪,渐渐的扩散。

萧山在心里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臂,搭在赵瑗的肩膀上。这个动作不算越界,但也不是太规矩。

赵瑗万万没想到萧山会突然睁眼,一时间愣住了,虽然感觉到萧山的胳膊伸过来搂住自己的肩膀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不过没反对。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交。萧山想要把手臂收紧,但不敢,放开却也不愿,僵持的久了,肌肉有些微微的颤抖。

在这样的夜里,四周静谧,两人相隔很近,又都不说话,太容易产生某些遐想了,特别是赵瑗的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水光盈盈,睫毛还在轻颤,萧山的呼吸有些浑浊起来,他觉得自己某处无法自控的产生了一些变化。

可对方是皇子,将来还会当皇帝,扯上那种关系决不是什么好事情。即时打住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个时候,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萧山能够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和赵瑗的交织在一起,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看到赵瑗的唇微微的张了张,随即紧紧的闭拢,萧山脑袋一热,凑上前去,赵瑗的头却在这个时候偏了一偏,萧山的唇贴着他的耳垂擦过。

62、神秘的军师

萧山心中一阵慌乱,他收拢手臂,轻易的就把赵瑗箍在怀里,想要去吻对方的耳垂时,却听见赵瑗淡淡的道:“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萧山窘迫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慌乱掩饰:“后面……后面有蚊子,我抓蚊子……”

赵瑗低低的嗯了一声,道:“我累了。”说毕扯开萧山的手臂,自己钻到了被子里,背对着他。

萧山坐在原处,没有动,不停的对自己说:就此打住!别越界!百害而无一利!

连说了上百句“别越界”之后,心绪才渐渐的平复下来,亦背对着赵瑗睡下。

他能够感觉到赵瑗没有睡着,因为听得到对方的呼吸有些不怎么规律。

但萧山没再说话,动也没有动一下,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赵瑗就出发了,让萧山非常意外的是,他竟然吧李虎臣带走了。李虎臣一开始有些不太愿意,因为这样的话就不能够跟随萧山作战了。但这是赵瑗的第一个吩咐,没有不遵从的道理,虽然不太情愿,也还是跟着去了。

萧山则整顿军队,提出了自己的目标——今晚抵达宣州城外。

萧山原本的部属还好,并没有对这个要求有太大的反应,倒是新收编的俘虏和溃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萧山原本有十匹马,从俘虏那里缴获了五十匹,虽然都是一些上不得战场的驽马,但驼东西奔跑不是问题。

所有人马加起来,士卒有将近五百人,马匹不到六十,平均十人一匹马。萧山将先头部队五十人编为一组,用自己的嫡系部队,每人一匹马,带上三十支箭,在前面先行,和后续部队保持十里左右的距离,这些人用来清扫敌人的前哨和抓活口。剩余的四百人外加十匹马,则在后面紧随行进,用作后续支援。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够跟得上,但一个时辰之后,就渐渐的有了差别。俘虏尚且能够跟上,溃兵开始走的慢了。萧山命强壮的战士帮那些士兵拿武器,保持队伍不要走散。

两个时辰过后,做了简单的休息,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清水,先头部队换过一批人,本来马也是该换的,但因为数量不多,只得放弃换马的想法。

在这两个时辰中,已经行进了五十里,人都累得直喘气。好在敌人的哨卡派的并不多,基本上一处只有五六人,收拾起来非常的方便。前头部队就能够解决,五十里解决了五个暗哨,并且还成功的阻止了其回去报信。

等到中午暂且休息过后,下午的时候就彻底的显出不同来。

收编的俘虏和溃兵,基本上是拖着在跑了,萧山本部也有些吃力,上午还能在小跑疾走中讲话,现在却已经不能,秋天本来已经十分凉爽,但所有人的衣服都脱了一层,放在马背上。

和主力同行的十匹马也不再驮人,只驮箭袋,武器,和衣服。

萧山也是步行,他到了后来亦赶到了吃力,一天行进九十里那是红军在逃命的时候速度。现在并非逃命,后面没有人追赶,速度也没法那样快。

尽管萧山极力催促,但天黑的时候,还没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只行进了八十里。

萧山体力强悍,尚且还能够来回走动,但他手下的那些士兵都不行了,倒在地下就不愿起来,打骂也没用。

萧山只得下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离宣州城还有十多里,在萧山的计划中,是要赶到之后就给予外围的贼寇一个突然袭击的。但现在看到这种情况,赶到之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交战。

萧山心中暗暗遗憾,红军一昼夜行进一百二十里,还能打个仗,其实也和其武器的革新有关。

热武器时代,这种突击战消耗的体力并没有冷兵器时代大。毕竟碰上了敌人原地卧倒然后开枪,只动动手臂,也花不了太大的力气,途中打个小仗比起急速行军来,可以算做是休息的一种方式。虽然这种方式听起来是这么的别扭。

但冷兵器时代,就算是张弓射箭,都要消耗大量的力气,更别说上场肉搏。

看着满地躺得横七竖八的士兵,萧山更加体会到远程奔袭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来说,是多么的不利了。

但现在靠近敌人已经非常近,这种休息显然是非常的危险。萧山只得让军中几位体力傲人的士兵,执行外围警戒任务,看到有情况就赶紧示警。饶是如此,萧山也很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敌人杀到面前,这些士兵能不能跳起来搏斗,估计更多的可能是躺在地下等别人打。

一个时辰之后,萧山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大概是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了。

这个时候出发,外加行进十里,抵达宣州城正是半夜三四点的样子。最后十里路不能够走的太快了,不然体力会在路途中消耗殆尽。

半夜三四点,并不能够就这样突袭,必须及时的找到敌人的薄弱环节,暗哨和探子的探查,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估计发起攻击会在早上五点左右,干掉敌人的一个据点,再回撤,天亮正好。或许运气好不用回撤也说不定。

萧山心中这样想的,但才过了半个时辰,便有派出去探马回报:三里外,有敌人安排的一个前哨,共三十人驻守,是个比较大的据点了。

萧山暗想自己的运气要比想象中的好。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的惊叹敌人的智囊做事考虑周全。隔得远放置据点,只要一发生战斗,肯定会及时通报宣州城。损失三十个人,能够及时得到信息也划算。

萧山估计敌人决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赶来,那么这个据点应该在三四天后才会提高警惕,现在半夜的时候,正是自己偷袭的最佳时机。

萧山并不就此满足,他尚且有时间,要制造更多大军来攻的假象,让敌人摸不清状况,不敢随意出城进攻。所以紧紧探查一个据点是不够的。

又换了两个已经休息好的体力充沛的士兵,去附近探查,半个时辰之后,又得到消息,果然,在不远处,还有这样的三个据点,分别在宣州城的三个不同方向。驻守人数没有一处超过五十人。

萧山的副将此刻醒了过来,听说了这个消息,大喜过望,即刻建议:“正好分兵三路,一齐攻下!”

萧山摇头:“动作要快,威势要猛,黑夜之中分兵不是好策略。既然相距不远,那就一举拿下,尽量不要惊动周围的据点。”

副将和萧山并没有争执,两人观点有分歧的时候,往往证明萧山是对的。也不是说副将的观点就是错的,因为在很多时候,随便怎么做都是对,只是大多数时间萧山的态度坚决一些,所以按照他的方法执行的次数也多一些。那么相应的,他的正确率就高。正确率高,那么他所提出的想法就更容易执行,这是个良性循环。

萧山所带五百人,拿下一个三十人的据点简直是小菜一碟。五百人休息完毕之后,便按照事先的安排行进,先派抓来的俘虏谎称是有要事回报,骗开据点的大门之后,迅速的杀掉守卫,前后夹击,一举而灭,整个过程连十分钟都不要。三十人的敌军尚在睡梦中就做了俘虏。

抓到这些俘虏之后,也马上获知了这些据点相互之间传送安全消息的办法,以及和宣州城中通信的办法。

另外两个据点,天尚未亮,就已经尽数的拿下。

在向宣州城和其它地方报告了安全信息之后,萧山所部在这些据点获得了热水,食物,以及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并且补充了一些装备。

天亮的时候,萧山便又留下一些溃兵守护这些据点,自己带人继续行进。

留下俘虏守据点显然是愚蠢的做法,而留下自己的嫡系也不妥当,因为这些人的战斗力都很不错。相应的,溃兵却可靠的多,不用担心他们去向贼人通风报信,守卫据点也比野地作战容易的多——有一些简单工事可以依凭,不至于像野外遇袭那样一触就溃。

天亮的时候萧山带部出发,他虽然留下了人看守夺来的据点,但人数又有增加,加上抓来的俘虏,倒比先前多了一百人。

对于俘虏的处理也很简单,将其头领杀掉,剩下的小喽啰先做简单的思想工作,告诉其妖贼必亡,如果愿意归顺朝廷,不仅可以不责罚其叛逆大罪,反而能够待罪立功,表现好的还可以加入朝廷军队,领到俸禄,有个终身铁饭碗。这在很大程度上拉拢了那些俘虏为自己效力,至于能不能够兑现也是以后的事情,反正现在先发兵饷钱就好!

萧山在夜晚发钱的时候,心中感叹,也不能说周宏、金胜两部没有做任何贡献,至少现在的钱和物资以及箭羽,都是他们两部所留下的,没有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收编俘虏。

在处理完俘虏之后,萧山将其混编到自己的嫡部中,而他的嫡系部属,昨天还是旗手,今天就变成了十人一队的小队长,升官速度一快,也刺激了这些人的斗志。

萧山并不打算攻打宣州县城,毕竟县城有城墙防护,如果对方守卫有方,就算是上万人来攻,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够拿下,何况只是自己这么点人?

他的想法是,在外围清扫一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扫扫秋风,搞点战利品,坚持个三五天,如果赵瑗赶到了另说,如果他没有赶到,自己也算是完成任务可以交差,能够撤回了。

当天他就带领所部,用十倍于敌的兵力,开始小规模的进攻外围的据点,所获破丰,俘虏就又增加百十人。

两天过后,萧山手下已经有了六百人,只有一半是他自己的人,另外一半都是俘虏了。

这个敌我比例已经比较危险,萧山不敢再增加俘虏,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有选择部分坑杀。因为就在宣州近郊,他也不敢发路费送其回家——这太危险,太容易暴露自己的行动机密。

就在萧山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断的清扫外围的时候,王不破也有了动静。

王不破稳坐宣州城内,府尹早就被他杀了,自封为顺天皇帝,宣州府被他暂定为皇宫。

但面对萧山的这种策略的时候,他一开始非常的慌乱,以为是大部来袭了,在经过其白面军师的指点后,才将信将疑的判定为萧山其实没多少人。

不过这没多少人的官兵,也让王不破十分的恼怒加头疼,他的宣州城已经收到了官兵不时射进来的传单。

好在城内的百姓大多不识字,见到传单也只当做鬼画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然王不破真担心会祸起萧墙。

萧山命人不注意往城中射了传单之后就马上觉得自己做了个愚蠢的事情——写宣传语有个屁用,人家根本就看不懂你写的啥,文盲占大多数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怪不得古代人打起仗来多编些童谣传唱,也是有其社会基础的!

萧山算是学了个乖,不再做这些无用功,他只命人在那些据点外又修筑工事,给宣州城来了个外包围,咱打不进去,里面的也不是那么轻易打出来的。

王不破是个中年胖子,现在恼怒异常,正隔着帘子痛骂自己的军师:“自从你来了,我好吃好喝的招待,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坑我?”

帘子背后没有任何声响,王不破继续抱怨:“你说要出动所有的马匹,让前来围剿的官兵自行溃散,一点用都没有!”

帘子微动,从里面传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王不破不识字,只得让一旁的一个识字的士兵念。

“前来官兵共有千余,现在却只来了三分之一,已经是大功!若非先前布置,现在千余官兵,早就破城!”

王不破也没了主意,只是道:“那现在怎么办?那个朝廷的官兵坏的很,到处在清我的暗哨,外面的据点都快被清光了,宣州要成一座孤城!奶奶的,老子早知道,就不当皇帝了!”

帘布后传来一声笑,似是讥讽。

王不破大怒,还没有破口大骂的时候,帘子后又传来一张纸条:“做个圈套,引起来攻,城中兵马全数出动,我众敌寡,其必亡。”

王不破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的问:“那,要不要请天兵天将?”

帘子背后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是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王不破不敢过分紧逼,只得召集手下的几个“将军”:“今天凌晨时分,请刀枪不入神兵,和符水神兵,杀死那些官兵!”

萧山严格遵守集中优势兵力的原则,王不破的外围据点,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战斗准备中午开打,预计半个小时结束。吃掉这最后一个据点后,宣州城就已经被完全包围了。到时候要打要撤,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中。

但在准备出发的时候,俘虏告诉了萧山一个让其非常惊讶的事情:王天师尚未动用其终极武器,他只要一做法,兵丁就会刀枪不入,只要一散符水,所有人的战斗力就会增加一倍,犹如天神附体。

63、赵瑗赶到了

萧山的下巴有些何不拢,他并不相信什么天兵天将这些玩意儿,但其他人却不一样,那些士兵早就听说过王不破之所以能够横行,全靠的是这两样法宝,现在战斗顺利,也就没人放在心上。但此刻一听俘虏,还不止一个俘虏这样说,便人人都有些胆颤起来。毕竟在科学文化落后的地方,迷信这种东西,还是很有其市场的。

萧山少不得再次鼓舞了一下士气,他自己没有法宝符水,无法在这方面和王不破竞争,只能拿出往日的战绩,说王不破其实是扯谎,如果有这么厉害的天兵天将,怎么会让自己得手?

战前动员做完,战斗即刻打响,一切都在萧山的预计之中,半个小时之后,据点已经被吃掉。

萧山心中稍稍松懈,舒了一口气,正在安排如何重新修建据点,让其成为己方的根基时,忽然战鼓声在外面响起,杀喊声四面八方的包围过来。

萧山所占的据点,说白了不过是个塔楼,他登上塔头一看,好家伙,在塔头四周的丛林中,猛然间冒出不少身穿黄色道袍的士兵,宣州城们亦大开,里面冲出四五个将军模样的人,身后都跟着不少步卒,初步估计,这次出动的竟有两千人不止!

萧山却并不慌乱,马上组织弓箭手射击。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王不破的步卒,明明身穿的是布衣,连盔甲也没有,但弓箭射到他们身上,却根本扎不进去,都掉落在地。连射两轮之后,萧山听到了那些“妖贼”的口号:“天兵天将下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萧山心叫不好!他尚未出生,他所收编的那些俘虏,便丢了兵器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大喊:“王天师的天兵天将来了!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啊!!”

萧山马上打起旗帜指挥自己的嫡系变换队形,将收来的俘虏丢到最前面当肉墙。

那些俘虏显然对王不破的天兵天将十分畏惧,根本不敢抵抗,萧山的嫡系连连射箭,却根本伤不了那些身穿布衣的“妖贼”,手也有些发抖,甚至有两个惊恐的大叫起来。

这种情况下不宜硬碰硬的战斗,别说士气低下,就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人手也不是对方的敌手。

萧山的副将立刻建议:“部将,撤退!快撤!”

萧山见状,立刻要求撤退,撤退的时候当然不会管那些抓来的俘虏,嫡系都拔出腰间的重刀,朝外冲杀,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朝着最近的自己据点奔去。

萧山亦跟着撤退,心中稍有安慰:好歹自己的军队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跑路的速度敌人追不上。

然而这个想法,也很快被无情的现实击破了。

随着敌人齐声大喊“喝符水”!那些身穿道袍的“妖众”纷纷取下腰间的竹筒,鼓咚咚的往口中灌了一竹筒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顷刻间其速度增加了一倍,简直就跟吃了兴奋剂没啥两样!

萧山便战边退,他自己也和敌人交手,发现敌人的动作,敏捷度和爆发力,根本和对方瘦弱皮包骨的身形不相称!力量大的简直可怕!

几乎是杀出一条血路,萧山所带的人才退回前两天攻占的据点所修筑的工事。王不破的人根本好像不知疲倦,从中午一直杀到晚上,直到半夜还在兴奋的嗷嗷叫,都不带休息的!

萧山栽了个大跟斗。

他所缴获的俘虏全部跑了,自己所部也损伤了几十人。前些天占据的据点丢了一半,三百人外带七八十个伤兵聚集在工事背后,士气之低落可想而知。

好在萧山平时训练有素,撤退不至于变成兵溃,现在面对外面的挑衅,也还能够躲在工事后还击。萧山发现一半的羽箭对于敌人基本无效,必须要用重弩,才能抵挡一二。

如果这种情况继续持续下去,明天萧山恐怕就会全军覆灭于此!

想要安全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萧山的队伍中也出现了对于他的怨言:我们三百人过来灭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萧部将只顾自己立功,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但这些只是在背后小声嘀咕,尚且没有人敢当面对萧山这样说。

一次失败,就会让主帅的威信大降,再来个三四次,萧山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部属会不会把自己捆了投降交给王不破。毕竟对方是天神下凡,天兵天将充数……

副将亦有些心惊,更有些后悔:萧将军,我们不该来!王不破真的会妖术,不然怎么称为妖贼?过于轻敌了!

萧山摇头,他根本不相信什么天兵天将,对方带一队高达机甲来,都比天兵天将更让人信服。

萧山沉思了一会儿,道:“王不破不是自称刀枪不入么?你看,外面还有很多他的伤兵!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一名队将上前:“他们的符水好厉害!一喝就变得勇猛无敌!”

萧山也一时间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观察到,那些人似乎有的都不怎么听将领的招呼,对方明明已经说撤兵,都收队走人了,却还有两个在外面发疯似地来回跑动大喊大叫。

萧山道:“绝对不是勇猛无敌,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占据优势还收兵了!得派个人上去,把他们喝了符水的士兵抓一个活的回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这样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身后看去。他身后的士兵虽然没有后退逃避长官布置任务,但眼神中都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谁也不敢去抓“天兵天将”。

萧山见状,只得自己上场了,但恐怕自己一个人不够,便问道:“还缺三个帮手,谁肯跟我一起去抓个活的回来?”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回答,心中觉得有些沮丧,带了一年的兵竟然是这个素质,自己太无能了。

但一回头,就发现竟有十多个人默不作声的已经出列,站在自己身后。那十多个人都是一脸悲壮之色,决意去送死了。

萧山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道:“不用这么多,你,你,你!”他顺手点了三个,“跟我来!”

说毕,便在黑夜中跳出临时修建的围墙,朝着最近的一个“妖兵”冲去。

四个人跑的极快,顷刻间便抵达妖兵身边,几个人害怕敌人厉害,都是全身盔甲,手持重刀,准备性命相搏。

然而下面发生的事情更加的出乎意料,萧山才一出手,那个“妖兵”就被他砍倒了,很轻易的,对方的一跳大腿被砍了下来。

几乎是没有任何放抗,那个还在嚎叫的妖兵,就被拖进了工事。

萧山见那个妖兵嚎叫不止,刀柄翻转,在他脑后一敲,对方彻底安静。

一众士兵纷纷好奇的围了上来,这可是活的“天兵天将”啊!

萧山开始扒那个人的衣服,将其道袍脱下后,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人胸前背后都有一块大大的板子,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非常轻。板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萧山也看不懂。

萧山将那板子取下,顺手一刀,很轻易的就在那人的胸部划了一跳伤口。萧山道:“不是刀枪不入,应该是这块板子的原因!”

萧山的副将拿起那块板子,前后看了看,道:“这东西……好奇怪!”

萧山问:“什么好奇怪?”

副将道:“好像是……不好说,不会吧!不可能啊!”

萧山接过那块板子,想了想要用刀去划,却划不开。副将取出火石,点燃火,将其烧了一会,边缘密封处被烧开,里面是一层层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好像是——纸!

萧山不敢肯定,又伸手去撕,层与层之间粘合的有些紧,花了些力气才撕开,萧山又尝了尝,不是别的,就是纸!

萧山和副将面面相觑,随即两人的目光转到了己方的一名士兵身上。

萧山招手:“你过来,把你身上的护甲脱了!”

那士兵老实听话的脱了铠甲,萧山将其外层的漆刮掉,又拿了火去烧,却根本没有烧着,用力的撕,也撕不开,最后拿刀猛砍,总算是开了。

将盔甲的夹层和妖符夹层一对比,一模一样!

萧山骂了一句:“操!太烂了,居然是劣质纸甲!”

纸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其用纸和丝绢做成,经过特殊工艺处理,不仅轻便,还防水防火,能够抵挡远程武器的射击,浸了水之后,连土铳都不能打穿。宋军中多有这种盔甲,因为其结实耐用,轻便灵活外加造价低廉的缘故。一般士兵都穿这个。

现在抓到敌人的妖兵,用的竟然也是这个,这就是所谓的刀枪不入?

萧山有些无语,怪不得那些妖兵身穿道袍,看似毫无防护,但弓箭不能射伤呢,原来如此!

敌人穿的盔甲和自己军队穿的没什么两样嘛!哦,还是有的,萧山所用的是朝廷发派的,防火性能比王不破的好,制作工艺也精良,外面还涂了漆。不像王不破,随便画个歪歪扭扭的符咒就算装饰了!

一众士兵见状都围了上来,纷纷七嘴八舌:“这是私自做的劣等货啊!”

“当时吓慌了,没看准就乱放箭,居然是这玩意!”

“只能护住胸腹,四肢都没罩上!”

萧山淡定的道:“那是当然的,王不破钱少,搞不到那么多纸甲。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穿,用来作战的时候就给兵丁发放,说是神甲,其实就是普通的盔甲,只不过那些兵丁听信了他的愚弄,以为自己真的刀枪不入,作战起来就变得很勇猛了!明天一把火烧他们!劣等纸甲碰火就死。”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下子气氛轻松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初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副将又道:“那符水是什么东西?”

萧山也觉得奇怪,那玩意看起来对方似乎比较珍贵,正好抓来的妖兵身上有竹筒,萧山将其取下,里面还有残余的汁液。萧山尝了一点,噗的吐了出来,递给副将:“你尝尝!”

副将小心翼翼的尝了一点,随即摇头:“味道怪怪的,是什么?”

萧山无力,过了一会儿,道:“符水倒是我们没有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新鲜货,一点兴奋剂而已!”

众人纷纷不解,其中有一个士兵接过去尝了一下,叫道:“是麻黄!”

众人的目光纷纷的看向那个士兵,那士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家以前在中原是开药铺的,里面有这个。不过这是治喘病的吧?”

萧山道:“一点可以治喘病,用多了就会让人兴奋,变得力大无穷。”

众人有些愁眉苦脸,今天人人都见到了妖兵是怎么力大无穷,行动迅速的。

萧山仔细的回忆着刚刚的战斗经过,道:“怪不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要收兵!这东西用了之后,会瞬间增加战斗力,但用过之后,接下来的就是心跳心悸,浑身无力,整夜难眠,过后两三天都恢复不过来!多用几次的话,人就废了!”

萧山说完,指着地上那个抓回来口吐白沫的“妖兵”,道:“喏,就这个样子!我看他是马上就要死了。”

众人背后打了个寒噤,觉得有些恐惧。

萧山道:“看来王不破没什么别的玩意了,就靠着这些个东西。容易对付!南方不产麻黄,王不破的这东西,应该没多少,不足为惧。都散了吧,今晚睡个好觉,他们是不会再过来了!”

众位士兵见状,心中对于王不破“天兵天将”的恐惧散去了一大半,丢掉的士气勉强回来,不再听之变色了。

待众人走了之后,萧山的副将道:“就算是知道妖贼的伎俩,我们也没有办法攻破他们!萧副将,我们要撤,现在是最好时机了!”

萧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的确,就算是知道对方用劣等纸甲,临战灌兴奋剂,最多只能够消除心理上的恐惧感。对于敌我力量的反转没有任何好处。

两三天内,是不可能攻下宣州城,就算是夺得外围据点,对方一嗑药,自己人还是拼不过。总不能互相比拼嗑药谁更猛吧?尽管南方不产麻黄,但谁也不知道王不破囤积的这东西有多少。在来个这么三四次,自己人也损伤没了。

萧山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天,月上中天,倒是没有半点乌云。他已经来这里四五天了,不知道赵瑗那边的情况究竟怎样,但估计是没什么希望,要不要现在就撤兵呢?

这个问题萧山也没想好,他打了一天,也十分的疲倦,靠着矮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忽然惊醒,道:“不怕,不怕这个!我有办法!”

他的副将还没睡,正在巡逻,这时候听到萧山叫,便走了过来,问道:“部将,你有什么妙计?”

萧山笑道:“妙计没有,不过倒是有个让他们内耗的办法!”

第二天清早,萧山便派了小股部队前去佯装挑衅,果然又引来了几个“天兵天将”,那些人活跃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开始狂乱起来,萧山带领人等药效过后围上去,轻易的解决掉约莫一百敌人。

兴奋剂也不是持续性的,药效过后收割,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这个方法只用了一次,就不管用了。

对方很有针对性的调整了战术,再次出来,不嗑药,只改成大部队齐行,萧山人少,在这种敌我劣势面前,捞不到任何便宜。

萧山经过打探得知,这一招集中兵力的办法,又是王不破的那个白面军师的主意。

萧山和王不破僵持住了。每当萧山想出新的战术,对方就会及时根据情况调整,互有吃亏,但也没丢太多便宜给对方拣。

但对方是有座城池作为依靠,萧山所部的粮食都吃的差不多光了,有些啃树皮挖草根的意思,再过一两天还没有转机,只能撤兵,还要防止敌人追击。

这日萧山清点自己的钱粮,实在是觉得不能再支撑下去,否则自己的人就要耗死了。第二天必须撤退,这一仗,输了。

萧山夜间有些睡不着,他枕着牛皮枕头,躺在自己的营帐里,脑子里满是输了,败仗,撤兵几个字轮回播放。却又想起赵瑗来,赵瑗说去搬救兵,要是他的救兵真的能够到,或许会有转机。

可是赵瑗人在哪里呢?萧山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到了最后,眼前只剩下赵瑗的一双眼睛晃来晃去了。他睁眼,是赵瑗的脸在面前,闭眼,还是赵瑗的脸在面前。

萧山睡梦中郁闷的嚎叫:哥不要梦见他啊,苍井空老师快点出来拯救我!呜呜呜!

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苍井空谁啊?你又梦见谁了?”

64、虞允文

萧山一个哆嗦,从褥子上跳起,又揉了揉眼睛,半天还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赵瑗就站在他面前,带着一脸疑问之色,看着他。

萧山用力的揉眼睛:“不会吧,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

赵瑗无语,也知道萧山梦见谁了。

赵瑗道:“你甩自己一个巴掌,疼就不是梦!”

萧山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做梦!

赵瑗见萧山出手狠,脸上那五个指印红通通的,自己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很疼,有些胆颤的问:“你……还真打啊?”

萧山一把抓住赵瑗:“你没事吧?我明天准备撤走,还担心你找不到我人。”

赵瑗不露声色的甩开萧山的手,淡淡的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找你还不容易?我没事,不仅没事,还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萧山精神一振,刚想要开口问,便被赵瑗拉出帐外。只往外面那么一看,他的嘴巴就惊讶的何不拢来。

帐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兵士,都十分兴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刻月上中天,姣姣月华之下,是一支装备精良,排列整齐的军队。

人人手持尖枪,勒马而立,人马身上都是连环锁子甲,马不叫,人不语,只是往那里一站,气势就全然不同。那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在月下尤为突出。

萧山注意到那些马的蹄子上面都包裹了厚厚的布,口上都套了罩子。那些骑兵的口中,也都咬着粗短的树枝,是为了防止行动期间弄出声响。

一位领头的将领下马,朝着萧山拱了拱手,道:“这位就是萧部将吧?”

萧山见那位将领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和刘琦的年纪对不上,便点头道:“正是末将,仓促之际,不曾远迎,还请见谅。”

那位将领对萧山也没太在意,只是道:“我等奉命,护送赵公子一程,我家相公曾吩咐过,如果遇到流寇,就随手打发了,萧部将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那位将领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萧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不用多绕圈子。

当即通报过姓名之后,又互相说了一下情况,便得知这位将领,正是这三百铁骑的头领,叫做陈呈,被赵瑗借来用的。

赵瑗当日离开萧山之后,快马加鞭,一夜便赶到芜湖,找到了刘锜。

赵瑗也没有对刘锜隐瞒情况,刘锜自然也不会得罪这位有可能当皇帝的普安郡王,乐于相帮。但却是有一点,这件事情只能够私下操作,不可以明面上来往,刘锜是决不可能亲自过来的,更加不可能说赵瑗究竟是什么人。只说赵瑗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路上不安全派人护送他回家,

赵瑗带着人离开的时候,那些骑兵尚且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得到命令,一切听从赵瑗的安排。

等离开芜湖境内,赵瑗才告诉陈呈此行的真实目的。为了保密行动,一行人都是日宿夜行,马裹足口衔枚,悄然行进。

饶是如此,赵瑗还是小心行动,并没有直线赶来,而是绕了一段路之后,才赶到。

赵瑗走的非常小心,他身后所带的更是上过战场,跟金人厮杀过的百战骑兵,想要悄然行动不是什么难事,一面走一面打扫,直至今夜,在萧山想要撤兵的时候,正好赶到。

有了这三百铁骑的支援,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步卒和骑兵,战斗力本就相差很大,若是训练有素的步卒,尚且能够抵挡骑兵的进攻。但也往往是一千步卒能够挡住一百骑兵就不错了。

光是骑兵的灵活性机动性和其所带来的心理压力,普通步卒都远远的追不上。宋金两国交战,宋军骑兵奇缺,也是难以取胜的一个原因。

而萧山现在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些穿着劣质画符铠甲的流匪,和正规军根本不能相比。

哪怕是对方躲在宣州城不出来也没关系,有了三百铁骑的支援,清扫外围不成问题,如果能够成功的清扫外围,补给军械会源源不绝,就是自己砍树挖石制造攻城器械,也能够拿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萧山不想花太多的时间,他已经熟悉了王不破的情况,十多匹马,上千步卒,外加临战嗑药。

只消想办法将其步卒全部调出城池之外,纠缠上一段时间,等到其嗑药的药效过后,三百铁骑外加自己的三百步卒干掉王不破,那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

这三百铁骑来的时候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隐蔽更好,以至于能够让赵瑗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营帐中。

自己尚且没有提前发现,那在宣州城的王不破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萧山先步卒佯攻,占据据点,王不破根本没有料到萧山还有后招,果然派大军来攻,几乎是全军出动。因为事先有准备,萧山的士兵又都破除了对于“天兵天将”的迷信,在相持一段时间后,王不破沉不住气了,下令手下的人饮符水。

萧山即刻退却,便跑边打,自己的人越跑越少,为的就是分出一部分兵力,阻截城门。

萧山在心中暗暗的估摸时间,一个时辰之后,三百铁骑犹如天兵飞降,出现在宣州城外。

萧山即刻合围,清扫这些符水药效消退的贼寇,三百铁骑两个来回,就将其杀的落花流水,四处溃散。

萧山亦骑在马上,啧啧称赞:“骑兵好厉害!若是有个十万铁骑,一切都是浮云!”

赵瑗没有去附和萧山的话,这次带来的,可谓是宋军最精锐的铁骑了,别说萧山遐想的十万铁骑,整个南宋,所有骑兵加起来,一万五顶天了,这还是在战时。至于现在,呵呵……

王不破的主力,被这些天降神兵,打了个落花流水,折损大半,只能固守城池,再也不敢出来,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就在当天晚上,好消息又再次传来。

周宏、金胜两人终于赶到了。

他们二人当天遭遇突袭,自行逃跑,跑了之后知道事关重大,要是这样回去恐怕难以交差,在问过萧山所部尚未溃散,并且独自前去剿贼之后,这两人也四处收集溃兵,迅速的集结起纪律战斗力都奇差的军队来。

每府的兵丁脸上都有刺字,像萧山这种直接投效应不用刺字的很少,溃兵跑了也回不去,只有再次聚拢找自己的老上司。

周宏和金生在兵溃之中六百人折损了三分之一,只召集起来了四百人。

但也已经是不少,又朝着宣州集结,再次抵达。

萧山见到周宏、金胜两人到来,虽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毕竟是上级,不好过分责怪,且人家虽然兵溃,到底还是又收集残部赶来了,应该团结。

朝廷的兵丁外加缴获的俘虏,足足有一千六七人。而王不破主力全灭。

当天夜里宣州城妖贼守将打开城门投诚,王不破趁乱溜走,被萧山带兵追击,割下脑袋。

为时半年的宣州妖贼作乱,算是平定了。

那夜全城灯火通明,叫嚷声不断。周宏金胜这次惹出了大乱子,若非萧山力战,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严厉责罚。是以两人都对萧山万分客气之中,又多了两份敬畏——并不是谁,都能搞到三百铁骑的,这一定是个有后台的人物。至少萧山的那位姓赵的朋友,就绝对来头不小。

萧山听到四处的叫骂声,眉头微蹙,扭头对周宏和金胜道:“两位大哥,我们是来平乱的,士卒还是尽量约束。”

周宏金胜连连点头,决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主动说自己的步卒驻扎城外,就不进城了。

萧山也没多说,这两人手底下的兵丁不进城,那也好。当然,周宏金胜是要进城的。

刘锜的三百铁骑却不再多停留,当夜就走了,萧山本要相送,却被赵瑗拦下:“我去送就行了,宣州城恐怕会很乱,你还是赶快安定城内!”

萧山便不再远送,他先命手下士卒稳定城中秩序,清扫妖贼残余,又找到宣州城的地方官。府尹是已经被杀了,但还是有个主事的尚且活着。处理城中的善后事宜,便由这位主事的人负责了。

萧山安排完这一切,便在一名俘虏的带领下,朝着宣州府的府衙走去,他一直很好奇,那位给王不破出主意的白面书生,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些天他吃了对方不少苦头,好歹要见到人。

那俘虏上前带路,将萧山引入府衙的后宅,在一间房间前停下,道:“将军,那人就在里面!”

萧山伸手,推开门,朝里面看去,倒是非常的出乎他的意料,门中什么也没有,仅挂着一张布帘。萧山命自己的亲兵守在外面,他自己抬脚进去,伸手掀开布帘,只见帘子后面,果然有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那人坐在椅子上,双脚被捆,双臂亦被绑住,口中塞了麻核,侧脸相对,头发披散遮住他的脸,看不到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萧山心中更觉怪异,这捆法,显然不是自己手下兵士所为。

却在这个时候,那书生头微微的扭了扭,朝着萧山看来。

房中只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此刻正好照亮那书生的脸庞。

萧山看到那书生脸的时候,呼吸几乎为之一滞。

尽管他的口被绳子勒住,脸上还有伤痕,头发散乱,但依旧不能够遮挡其容颜绝美,幽暗的房间好似忽然一下子亮了许多,犹如千根蜡烛齐齐点燃一般,让人一见之下,就忘记身在何处。

特别是那书生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媚,只是朝着萧山瞟了一眼,萧山就觉得有些不能抵挡。

女扮男装?萧山的脑袋中划过这个词,随即肯定,还是美女!

萧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人的胸部看去。那人穿的少,身上衣衫又有破损,胸部有一半都在外面,平坦的很。显然,是个男人。

萧山收回自己的目光,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你只要老实回答就好!不要想逃跑,否则刀剑无眼!”

那书生倒颇为镇定,点了点头。

萧山上前,将其口中的麻核取出,见那书生手腕处被捆之处被勒出血痕,料想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外面又有人把守,逃不了。便顺手将捆住他的绳索也解开了。

那书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着萧山躬身行礼,腰深深的弯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总算盼得将军到来,救我虞允文脱离狼穴,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山浑身一震,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问道:“等一等,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那书生直起身来,双目清澈,道:“某姓虞,名允文,字彬浦。”

萧山盯着那书生,一字一句的道:“虞——允——文?”

虞允文点了点头,萧山一时之间,有点消化不过来。再次遇上历史名人,他有点恍惚。

他在第一次遇到秦桧,见到赵构的时候,都没有现在惊讶。那时候他早已有心里准备,见到之后也并不吃惊,但现在全然不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虞允文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虞允文现在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文弱书生,但其在历史上却是鼎鼎大名。十多年后,金主完颜亮发兵百万南侵,就是这位文弱书生,只身渡江,组织乱成一团的军士迅速集结,以文官副职,击败完颜亮,成为传奇人物。而在其后,又担任过赵瑗的宰相,是主战派的中坚人物,即便是赵瑗在决定议和之后,他依旧出任过宰相,并且政绩斐然,留下千古美名。

只是萧山万万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还做了妖贼王不破的军师!!

虞允文倒是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位看起来英俊骁勇的将领,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脸上神色就得十分微妙。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萧山在惊讶什么。只是深深的再次对萧山鞠躬:“这位想必就是带兵破贼的萧将军了,比小可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萧山迅速的调整过来状态,既然知道了对方是谁,那也不准备过分为难这位传说中的“白面军师”了。他只是不解,虞允文为什么会出现在贼窝,没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的经历啊!

“也是不幸,出门游历,遇上王不破,被其囚禁,为了保命不得已干了这勾当!非是怕死,而是家父年迈鳏居,若命送于此,实在不孝;尚未赢得功名为国效力,就死在莽夫之手,更是不忠;不敢乱死,只能想法活着!万幸将军来得快,救虞某出贼穴,感激不尽。”虞允文这样解释道。

萧山一笑,人都怕死,虞允文看起来还比较年轻,当然不肯就这样死了,只不过他最后那句话便不能信了,如果真的很盼望自己来,又为什么要给王不破出那么多主意?

萧山道:“怕死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也很怕死!只是既然盼望我早日灭贼,又为什么百里奔袭,使得朝廷兵溃,我既然已抵达宣州城外,又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帮着王不破出主意和我作对?”

萧山说道后来,已经完全忘记了虞允文在历史上的大名,口气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虞允文道:“恐怕说来萧将军也不信,余某本在家中静坐,这一番变故,全因将军而来!”

萧山不为所动,道:“怎么讲?”

虞允文道:“一日听朋友说镇江府有位年轻的部将,行军布阵有些道道,便想要去见一见。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王不破截获,当时他被追的惨,还顺手在乱兵中救了我一命,我不知其真实身份,感激他救命之恩,就出了些主意帮他脱险。却不想他反倒将我囚禁,让我帮他。”

萧山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这个蝴蝶翅膀扇得虞允文居然进了贼窝。

虞允文叹了口气,道:“等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一开始的时候我不肯相从,他便用酷刑逼我,又怕我逃跑,用绳索将我捆住,带在身边。更害怕我跟他周围的人接触,还用麻核塞口,让我连说话都不能。这几个月,真是身在火坑!”

萧山已经见到虞允文身上有着鞭痕,不是旧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样子,其并未说谎。但他也不打算就这样轻易的相信对方,如果虞允文不能够拿出让他满意的答案,萧山不准备放过他。

虞允文继续道:“听说朝廷派人前来围剿,派出先头部队突袭的确是我的主意。因不知到底来的人如何,若是和往常一样的无能之辈,一击就四处溃散,在原地兵溃无功而返也好,省得过来送死;但若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那八十多人也不算什么威胁,反而能够从他们身上得到不少情报,一路前来也能够有所防备。”

萧山盯着虞允文一瞬不动,心中暗自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但他很快发现,虞允文似乎比自己更加镇定,而且从对方的眼神中,根本看不出对方是否在撒谎。非但如此,在面对那张绝美的脸和一双妖媚的眼睛时,萧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看为好,省的被迷惑了心智,作出错误的判断。

萧山将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口气依旧非常严肃:“既已我知我大名,官兵有抵达城外,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虞允文却猛然笑了一笑,语调中显露出一丝兴奋之意:“我本就是听闻将军大名,想要去见一见真人,才会身陷狼穴。此番将军已经到来,当然是想看一看究竟有没有真本事了!多有得罪,还请不要介意。”

萧山没有说话,他在心中暗暗的揣摩虞允文这番解释的真假。

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这个人很滑头,能够审时度势,被王不破抓到后会很快想到办法自我保全,现在落到了自己手中,也在尽力的自我洗白。

如果这番话是真的,那么虞允文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拿人命当回事,拿着普通士兵的命来当做自己的棋子玩儿。

不论是真是假,萧山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长相绝美,后世口碑甚好的赵瑗的丞相,没有太多好感。

萧山随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介意,将手中的剑送回剑鞘,他准备等赵瑗回来,和赵瑗商量一下再来处置。

萧山转身,准备走出房去,却不料虞允文在背后道:“萧部将请留步。”

萧山也没回头,只是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虞允文道:“不知将军准备怎么处置小可?”

萧山倒是有了点兴趣,他返身走进房中,拉过虞允文先前做的椅子,自己坐下后,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处置?”

虞允文朝着萧山鞠躬,道:“若将军不嫌弃,某愿效犬马之劳。”

萧山道:“不敢当。你应该有功名在身吧?我不过是镇江府的一个小小部将,也没权收读书人,”这话倒是真的,有宋一代,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将,萧山觉得对方这话不过是在奉承自己以求自保。

虞允文道:“曾中举,还不曾参加会试。不瞒将军,如今秦桧当朝,政局晦暗,忠义之士多被排挤,虞某也不打算在短时间内出仕。今见到将军有勇有谋,又十分年少,想必将来前途无量,若能为将军效力,也不负平生之志。”

萧山笑了一笑,说话非常不客气:“你是怕我把你交给朝廷,当做妖贼处理吧?”

虞允文愕然,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即便交给朝廷,最终也不过是刺配充军,和我现在的请求有什么不同吗?”

这下子轮到萧山说不出话来了,细细想来,似乎对方说的不无道理。如果虞允文被刺配充军,和他主动来投靠自己,唯一的区别就是脸上是否刺字。

虞允文进一步说道:“某见将军之志,决不甘只做一名部将,虞某虽不才,但也能够助将军一臂之力。”

萧山不动声色,他相信虞允文如果肯帮自己的话,前面的路会更好走一些,但他从心里地,对这个人没太多的好感,现在听对方这么说,便淡淡的道:“往下说。”

虞允文道:“将军已经平定多处叛乱,至今却只有三百手下,颇为奇怪,想必是有人故意打压的缘故。”

萧山摇头:“没人打压我!”

虞允文道:“那定然就是将军故意为之了!其中缘由,不如让某揣测一番?”

萧山忙起身,他虽然对虞允文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敢小看这个人,如果万一从他口中说出什么不该被人听到的话,那就不好了。

萧山走出房门,命周围看守的侍卫都离去,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这才转回房中,将门关好后,才道:“你继续说!”

虞允文看着萧山微微笑了笑,萧山感到一阵心虚,似乎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人看穿。

虞允文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将军肯定是在躲避什么人,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我倒有一个方法,让将军手下管辖之人增多,却不引起旁人注意!”

这件事情一直是萧山比较头疼的,他来到军中已经一年有余,尽管多次立功,颇得上司邵宏渊的赏识,但因为有秦桧在,根本不敢升职,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即便是秦桧倒台,自己也才是一个带领三百人的部将,在历史的洪流中,没有任何抗拒扭转之力。

萧山道:“虞先生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

虞允文道:“此次平乱,将军缴获的俘虏不下五百人,何不就此收为自己的部下?此次平乱将军是第一功,若是不要虚名,只要实惠,想必邵指挥和周、金两位将军,也很喜欢。”

萧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允文道:“将军把升官发财的事情,让给周、金二人,这五百俘虏,不上报朝廷,收为己用!”

萧山心中一跳,看向虞允文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虞允文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萧山抬了抬手,示意虞允文先不忙说话。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便听见赵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萧部将在审问什么人,连我也不能进去?”

萧山忙拉开门,朝着院外走去,果然见到赵瑗站在院门口处,神情有些不悦。

萧山上前,将赵瑗拉到一旁,想了想道:“殿下,我见到王不破的军师了,他……他……”

萧山琢磨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身对于虞允文没什么好感,而且也不喜欢他的长相。但刚刚的那番话,的确让萧山动心了。到底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

赵瑗笑吟吟的看着萧山,道:“他怎么了?”

萧山道:“既然殿下来了,一同去看看吧!”

赵瑗点头,和萧山并肩而行,走入房中。

房中灯光幽暗,虞允文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却望向赵瑗。

赵瑗在看清虞允文的那一刹那,不由的一怔,很显然,虞允文的相貌也给赵瑗带来了一定的视觉冲击。

萧山见赵瑗发愣,心中便有了一丝不悦,道:“这位就是王不破的军师,曾经中举,外出游学的时候被王不破挟持,不得已沦为贼寇。叫……”

一句话尚未完,赵瑗忽然插嘴:“叫苍井空?”

65、无理取闹

萧山背后冷汗淋漓,忙道:“叫虞允文,隆州人。”

赵瑗有些狐疑的看了萧山一眼,萧山现在的表情非常的微妙,微妙中又带着一丝诡异。

赵瑗也没多理会萧山,只是对虞允文道:“你姓虞,又是隆州人,太常博士虞祺是你什么人?”

虞允文:“正是家父。这位官人认得家父?”

赵瑗微微笑了笑,道:“嗯,认识,听说他家公子六岁诵《九经》,七岁能属文,就是你了?你父亲身体可好?”

虞允文忙道:“不敢当,正是区区。家父身体康健如常,就是母亲去世,有些寡欢。想不到在此处能够遇见家父故人,真是幸事。”

赵瑗自我谦虚了一番,并未说自己究竟是谁,虞允文也不问,两人互相吹捧后,赵瑗便又问起虞允文为什么会在这里,虞允文看了萧山一眼,颇为委屈的对赵瑗道:“赵公子有所不知,这位萧部将对在下似乎很有成见,审问了半晌,饭也不给吃,水也没一口喝。现在腹中饥渴难耐,还请给个窝头充充饥。期间内情一言难尽,吃饱了再慢慢说,定然有问必答。”

赵瑗笑了起来,虞允文也笑道:“怕等会儿话不投机,萧将军刻薄起来,虞某就又要饿上几天,那就连路也走不动了!”

赵瑗拍着虞允文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呢,饿不到你!”说着,便让萧山去准备酒宴,款待虞允文。

萧山一肚子不愿意,他见虞允文说话间虽然比较沉稳,但一双媚眼却不住的往赵瑗身上瞟,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但赵瑗既然已经发话,只得遵命前去。

宣州城被王不破占了大半年,又新破城,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草草准备了一些干饼,腊肉之类,又找到了两坛劣酒,宴席就在宣州府衙中,叫了周宏和金胜两人同来。

待到萧山再去找赵瑗和虞允文的时候,发现两人已经相谈甚欢了,并且还在讲述一些京城旧事。

周宏和金胜并不知道虞允文是什么人,赵瑗当即引荐,也没说他给王不破当军师的事情,只是介绍其家世来历,又说被王不破囚禁于此的。

周宏、金胜两人听说虞允文是官宦世家,都十分的客气,虞允文之父是太常博士,不论是出身还是将来的前途,都不是周宏金胜这些低级武将所能望其项背的。

萧山不去和他们搭话,只是一个人喝闷酒。

酒至半酣的时候,虞允文忽然向萧山敬酒,道:“如今虞某做了俘虏,不知萧将军准备怎么处置?是要刺配充军吗?”

周宏金胜两人听说,都是吃了一惊,不等萧山回答就忙道:“岂敢让太常博士之子刺配充军?当然是护送回公子回家。都是我等无能,才让公子深陷贼窟,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虞允文却不理会周宏金胜二人,只是看着萧山,等待萧山表态。

萧山道:“萧某一届莽夫,不敢擅自做主,更不敢吃公子敬的酒。”

虞允文神色就有些尴尬,但随即一笑,道:“若是真要充军,虞某希望能够归入萧将军部下,此次破贼,萧将军居功甚伟,就算是俘虏,想必也不会被分配到别处。”

萧山朝着虞允文看去,虞允文的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萧山颇为犹豫,但并没有答话。他在之前的确不知道虞允文的父亲在朝为官,现在知道虞允文有了这样的靠山,肯定不会被刺配充军。

自己留不留他,他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只是对方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刚刚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说过的话题么,自己留下这些俘虏,扩充实力又不引起秦桧的主意?

萧山的目光看向赵瑗,想要征求赵瑗的意见。

赵瑗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萧山,并不开口说话。萧山想了想道:“怎敢为难虞公子?自然是派人护送公子回家了。”

虞允文得到这么个答案,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多谢萧将军相救,这杯酒是感谢将军救命之恩的。”

萧山便不能再不给他面子,接过来一饮而尽。

虞允文这才坐下,又和赵瑗说话,萧山心中更加不悦,觉得其靠着一张脸,这么快就赢得了赵瑗的欢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周宏金胜见气氛变得比较微妙,忙打圆场,使劲的灌萧山,希望将其灌醉后少说话。

萧山开始还有些拒绝,说城中初定,不好多喝,要保持清醒,但被周宏金胜两人强灌了两杯之后,又看见虞允文似乎在和赵瑗附耳说些什么,赵瑗点头,心中就更加不痛快起来,酒到唇边就干了,一连数十杯劣酒下肚,只想呕吐,当即站起,朝着外面走去。

周宏和金胜都面面相觑,道:“萧兄弟怎么今天打了胜仗反而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才喝这么几杯就不行了?”,又随即笑道:“肯定是出去找姑娘了!跟我们几个大老粗有什么好混的?”

赵瑗也觉得萧山今天面对虞允文的时候过于反常了,在座的几个人,谁都不想去喝劣酒,不过是沾了一沾意思意思,萧山却着实喝了不少,现在又中途离去,不知做什么去了。

虞允文见状,便道:“两位将军,时间也不早了,盛情款待之意,虞某感激不尽。城中初定,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莫要贪杯误了大事。”

周宏金胜两人连连点头,他们先前就是贪杯误事,现在决不想在已经胜了的情况下再出什么岔子,况且城中的酒也不好喝,没什么好贪的,当即就说了几句后便告辞,自行去歇息了。

虞允文也被安排了一间住处,赵瑗见萧山出去半晌还不回来,便自己前去寻找。

他走出府衙,稍稍一问,便听说萧山在城中东门边,秋夜颇凉,他拿了一件披风,朝着东门走去。

赵瑗尚未抵达城门口,就瞧见萧山靠在一颗树边,弯着腰正在呕吐,气味刺鼻。

赵瑗赶忙走过去,扶住有些摇晃的萧山,带着责备的语气道:“你怎么竟然喝的这么多?”

萧山没回答,又是一阵呕吐,赵瑗赶忙拿出清水给他漱口,等到萧山吐完了,才扶着他靠着一堵矮墙休息。

萧山不说话,赵瑗也没什么话好说,两人静静的坐在墙角吹风。

城中兵士来回巡逻,不时有脚步声传来,秋风一起,树叶沙沙作响。赵瑗等了一会儿,道:“不早了,我扶你回房去睡吧!”

萧山一声不吭,任由赵瑗扶着自己,朝着城中管事的给自己在府衙安排的住处走去。他心里倒是十分清明,自己也能够走稳,但觉得现在被赵瑗搀扶着,感觉也不错,就没拒绝。

一路上走来,遇到的兵士都纷纷向萧山打招呼,萧山也没理会,直到进了府衙,又有亲兵想要过来搀扶,都被他挥手赶开。

赵瑗直将萧山扶到床边,才道:“你身为将领,居然行军之中喝醉,真是不该!”

萧山道:“我没醉,清醒的很!只是那酒太难喝了,所以忍不住吐了。”

赵瑗将房中的灯点亮,州府被王不破占据多时,并无蜡烛,只找到一盏油灯。

萧山靠在床头,看着灯光一点点的亮起来,将赵瑗的侧脸映的无比清晰,上面的绒毛都能够看见,细细的一层,又带着光晕,十分迷离。

赵瑗一边剃灯,一边道:“你好像对虞允文有成见,为什么?”

萧山摇头:“没有成见!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当妖贼!”

赵瑗笑道:“还说没有成见,他自然是被逼的了。我见他身上伤痕累累,都是新伤,被王不破鞭打的。且跟他交谈过了,并无不妥。”

萧山道:“我觉得他不老实!”

赵瑗无奈,走过来做到萧山身边,温言道:“我知道你在他那里吃了不少亏,心中不忿。但他本有功名,也很有智计,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你不要太小气了,这样的人,还是该好好相处的。”

萧山心里不太舒服,道:“那你呢?你怎么看这个人?”其实不用问萧山就心里明白,赵瑗肯定对其非常欣赏了,不然将来也不会拜其为相。

赵瑗想了想,道:“他很聪明,也能够审时度势,并且我曾经跟他交谈过,他对于朝中的局势也很有见解,在做王不破军师的这段时间内,还能够为难到你,可见其对军事也有研究,像他这样能够知兵的读书人非常少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能够为朝廷效力,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萧山淡淡的哦了一声,赵瑗说的基本正确,其日后能够只身渡江,以一己之力迅速集结军队和金人对抗,当然是不世奇才。

赵瑗有些奇怪的看着萧山:“为什么不喜欢他?”

萧山搜肠刮肚,终于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理由,道:“我不喜欢他的长相!一个大老爷们长得像个女人,肯定是媚上惑主的。”

最后一句话纯粹污蔑之言,但萧山觉得说出来后,心里就痛快许多。

赵瑗噗的笑出声来:“以貌取人可是非常不对。他长得好看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再说了,算命的说男生女相都是大富大贵之命,我觉得他长得挺好的。”

萧山仔细想来,也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里还需要什么理由?便道:“反正我不想要他,看他不顺眼!”

赵瑗无语,笑道:“那不知道萧大将军喜欢什么样的长相,看谁顺眼?”

萧山看着赵瑗,不说话,他在心中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发现最喜欢的是赵瑗这种——清俊温和,内敛沉稳的,特别是他的双眼,一看便让人有信赖之感,不像虞允文的那种,看着就想犯罪。

意识到这个时候,他猛然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太正常。

赵瑗见萧山一瞬不转的盯着自己,心中有些乱,猛然见便想到了那日两人同宿的情形。那个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虽然不曾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萧山隔了一会儿,低声道:“瑗瑗……”

赵瑗浑身一震,看向萧山,对方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再也没叫过自己的这个名字。

萧山缓缓的伸出手,握住赵瑗的手,他本想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但这话一出就是调戏,他终究说不出口,只是握着。

赵瑗的手心有着一层薄茧,此刻有些轻微的颤抖,修长的手指在油灯下显得非常好看。

赵瑗并没有将手抽回去,只是道:“你喝多了,早些睡吧!”

萧山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但到底是什么,却也根本不明了,只是执意道:“没有喝多,我很清醒。”

赵瑗有些担忧的看着萧山,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萧山的额头,道:“你身上好烫,是病了么?”

萧山摇头,将赵瑗的另外一只手也握住了,缓缓的分开他的指头,十指相交。

在这一刻,赵瑗的心中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呼吸变得散乱了起来。萧山见到赵瑗的胸脯微微的有些起伏,脸上似也渐渐泛红,但却并没有任何恼怒之色。

萧山道:“我明天就准备回镇江了,你打算去哪里?”

赵瑗有些不解的看着萧山,萧山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要看看我的驻地,如果没别的事情,去我那里呆一阵子吧。”

赵瑗没说话,萧山发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莫名的想要更加亲近一步,目前为止他能够想到的,也就是邀请赵瑗跟自己同行了。

赵瑗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萧山,只是些微有些失神的看着房中那盏油灯的火苗,火苗在不停的跳动,将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赵瑗有些为难的开口:“你……你是不是……”

萧山不解:“是不是什么?”赵瑗不知道该怎么说,万一自己说错了,那可是对于两人关系致命的打击。

赵瑗想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想要邀请我去你哪里?”

萧山拼命的想理由,想了半晌也不知道,便回答:“没有为什么,你不是说过想去看一看么?”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阿猫,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

萧山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赵瑗忽然问这些不相干的问题,便道:“没有为什么,我不是以前说过么,三十岁之前不会娶妻的。”

赵瑗点了点头,忽然扭过头,盯着萧山的眼,问道:“你……是喜欢女人的吧?”

66、强吻

赵瑗闷了半晌,忽然扭过头,盯着萧山的眼,问道:“你……是喜欢女人的吧?”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萧山的心,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萧山慌忙的收回自己握着赵瑗的手,道:“当……当然。我……我没那方面的爱好,殿下不要误会……”

说完之后,还忙不迭的补上一句:“我只是……只是从小跟殿下一块儿长大,感到有些亲近,不是……不是想要那什么……我不喜欢男人,我发誓!”

赵瑗的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先前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对方只是对自己比较依恋而已。

赵瑗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萧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忽然挑明了,都感到一丝尴尬,气氛有些诡异。

萧山心中乱跳,他生怕赵瑗不肯相信自己,甩袖而去,从此再不和自己说上半句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自我辩白。他一边担心一边朝赵瑗看去,只见赵瑗面色如常,一双眼睛有些略微失神的看向远方,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瑗隔了很大一会儿,才道:“我也正好无事,去见见你平时怎么练兵,也是有些益处的。”

这句话无疑是答应了萧山的邀请。

萧山心中一阵狂喜,先前的忐忑担忧尽数消失,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了一句:“当真?”

赵瑗缓缓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直到赵瑗离开了以后,萧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时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赵瑗竟然有那种冲动,不会真的喜欢他了吧?一时又自我安慰是这么多年没有找过妹子的原因,自己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

就这样他自己郁闷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萧山所部在城中呆了三天,将城中秩序安定之后,这才出发返回镇江。

这三天他和赵瑗相处的也算愉快,两人都没再提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倒是经过这三天,他对虞允文发生了比较大的改观。

在临出发前的晚上,虞允文主动找到萧山,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虞允文开门见山的对萧山坦白:“当时初见并不了解将军是个什么性情,害怕真的被当做妖贼处斩了,死的太不值,所以说话有所隐藏。”

萧山对于虞允文这个开场白还算满意,虞允文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当初说想要投靠萧山,也不全是吹嘘拍马之言。将来是肯定准备要出仕的,但目前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因为秦桧当国,自己难以得到施展,等到将来朝政局势有所扭转的时候,再准备出来。跟着萧山做一个马前卒,一来不引人注意;二来也能够多接触一下军事,希望将来能够派上用场。

萧山和虞允文交谈的时候,也觉得对方于政治谋略方面,远胜自己;且对于局势的变化,颇有远见,至少他对于历史走向的预测非常正确:一,秦桧不会一直掌控朝政;二,金灭南宋之心不死,将来必然会再起干戈。

萧山一旦放下了对虞允文的成见后,也说了许多自己对于军事方面的看法,两人详谈甚欢,聊到半夜,虞允文也没经萧山允许,就往他床上一躺,非常自来熟的说:“晚上跟你一起睡!”

萧山皱着眉头看虞允文,这位大美人已经脱了靴子,散了头发,靠在床头抠脚丫子抠的不亦乐乎。萧山心里完全没有半点旖念,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的脚真的很臭!!

晚上同宿的时候虞允文睡相奇差,占了大半个床不说,一条腿还压在萧山身上,萧山狠狠的踹了虞允文一脚后,心中默默的想:看来我是真的不喜欢男人,他比瑗瑗美貌百倍,老子现在却只想使劲的再踹他两脚!

一行人从宣州出发,前往镇江的时候,已经接近深秋,一路上秋高气爽,又是平定了叛乱回来,萧山的心情非常轻松。他看着这次抓回来的俘虏,整整有五百余人,还有收缴的兵器物资,可谓是所获颇丰。

一个月后,萧山所部即将抵达镇江,明日再赶一天的路,应该在黄昏时分就能够抵达了。

当夜萧山在野外安营扎寨,周宏金胜两人越到镇江,心中便越忐忑,生怕萧山在邵宏渊面前告状,倒不是害怕邵宏渊处罚自己,而是担心功劳要被萧山一个人独揽了。

萧山也知道这两个人近来越发对自己客气是为了什么,他当做不知,在周、金二人试探自己的时候,只是顾左右而言它。萧山并不想要那些虚名,要了对自己也没什么用,他只是听取了虞允文的意见——在合适的时机卖两个人一个人情,顺便再从两人那里捞回点什么。

当晚萧山安排好所部之后,只觉得背后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观察自己一般。

这种感觉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他这一路来,总有着自己被人在暗处窥探的感觉,但是当他转身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些自己抓获的俘虏,并无异状。

今天他巡查完自己所部,准备回营歇息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就在他的脚步准备跨入帐中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其背后响起:“萧将军……”

萧山转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在自己身后,看那少年的装束,是这次自己抓到的俘虏。

在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萧山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下子就明了起来,他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那个少年,只觉得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那个少年小心翼翼的看了萧山一眼,又怯生生的道:“小人,小人能够跟将军单独说两句话么?”

萧山点头,走入自己的帐中,将周围的亲兵都遣了出去,道:“你有什么事情?”

那少年有着尖尖的下巴,身材削瘦,一双眼睛却水汪汪的,有些胆怯的看着萧山,小声问道:“将军是不是临安人士?”

萧山心中即刻警惕起来,手不自觉的就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问道:“是!你怎么知道的?”

那少年道:“将军,不记得小人了么?”

萧山摇头:“我应该没见过你!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那少年便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又重新抬起来,似乎鼓足了勇气:“小人……小人姓伍,以前的花名叫霓裳……”

萧山搜肠刮肚,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样的一个人,便道:“我不认识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少年咬着唇,隔了半晌才道:“将军……曾经在临安的时候,睡……睡过小人。”

萧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男人,不是想不起来,是根本没有过!

霓裳见到萧山的反应,些微有些失望,低着头道:“将军当天还给过小人一锭银子,说那些事情不是男人该干的。小人一直铭记在心,却没想到将军已经忘记了……”

萧山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几年前的小馆。那次是他奉了赵瑗之命,前去跟踪秦熺的,秦熺去了妓院,他也叫过一个小馆打掩护。

萧山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少年,似乎有当年的一点影子,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了妖贼,还做了自己的俘虏。想必这些天一直在暗中窥视自己的,就是他了。

萧山见霓裳胆怯,便招手示意他走进一些,道:“过来坐!原来是你,你长变了很多,我一下子没认出来。你怎么跑到宣州去了?”

霓裳并不敢坐到萧山身边,只是上前走了两步,站到萧山身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自从那天萧山走后,他就一直不忘,也不愿再当男妓,瞅了个空偷跑了出来,想要去找萧山,却根本不知道萧山在哪里,又是谁。

他一路出城,拿着萧山的银子倒也避免了沿路乞讨,他想要过江回到故乡,但又不能渡江,只能往南返。中途被王不破抓了去,充作士卒,就这样过了两年,直到萧山率兵破城,这才见到当年的恩人。

霓裳本来不敢相认,但听说俘虏被抓到镇江府后,会被发配到别处充军,他数次想要找萧山问一问,但终究不敢,眼看明天就要抵达镇江府,所以今夜鼓足了勇气,前来请求萧山,不要把自己丢到别处去。

萧山听完眼前的少年所述,知道他吃了不少苦头,听到对方这样恳求自己,就先跟他透了个底:“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没打算把这次收缴的俘虏给别人。不过这件事情你要保密,不要跟别人说。”

霓裳用力的点头,跪下磕头:“萧将军大恩大德,我一定好好的报答!”

萧山笑了笑,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也谈不上报答,便道:“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努力,上阵杀敌,就是报答了!”

霓裳却又看了萧山一眼,咬着下唇,低着头道:“知恩莫忘报。小人有礼物送给将军……”

萧山有些诧异,他看到霓裳身无长物,衣服都穿的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他要献什么礼物,便道:“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霓裳低头,声音都在颤抖:“不敢就这样献上,请,请闭上眼。”

萧山在这里遇上故人,这些天也心情很好,虽然觉得这一套很老土,但还是闭上眼睛,笑道:“金银就不必了,最好是你老家的地图。”

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萧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动,便猛然睁开眼,这一睁眼,差点想要把自己的眼睛抠出去扔了。

只见对方竟然将衣物脱的精光,有些瑟瑟发抖的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捂着下身,一双眼睛带着仰慕和害怕,两片唇几乎毫无血色,只是紧紧的咬着。萧山注意到他身上非常干净,应该是来之前洗过了。

萧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道:“你做什么?”

少年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我就是礼物……我想……没有什么好报答的……”

萧山心中涌起了一股怒气,但忍着没发作,只是觉得对方可能在妓院呆久了,三观有些扭曲。

霓裳抬头,看向萧山,袒露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却还是慢慢的走上前,勾住萧山的脖子,声音中带着一丝荡漾:“小人……小人愿凭将军处置,将军以前说过,很喜欢小人伺候……”

萧山冷冷的看着怀里的少年,并没有伸手,还未说话的时候,忽然帐帘被人掀开,一个声音也传了进来:“阿猫,你……”

那声音戛然而止,萧山抬头朝着帐门口看去,赵瑗就站在外面,一脸惊诧的看着自己。

萧山心中暗叫不好,赵瑗的脸上一刹那变得青黑,声音也变得有些硬邦邦的:“我有事情找你,你……看起来你现在不是很方便,等会完事了过来找我!”

说毕,就转身而出。

萧山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想要追出去解释些什么,但似乎又不好解释。

他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是先解决面前的这个少年比较好。

萧山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他尽量不要让自己发怒,因为知道发怒也没用。

他只是用着平稳的语调,对还勾着自己脖子的少年道:“你记得我说过什么的吧?”

霓裳点了点头,萧山道:“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我也不喜欢看到手下的士卒做这些。”

霓裳有些焦急起来:“小人……小人不是……我……我只是想要报答将军。而且……而且将军不是说过,我伺候的好么?”

萧山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也不想记起来,只是淡淡的道:“把你的手松开,如果想在帐下充军,就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霓裳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收回。

萧山尽量让自己装作一视同仁的样子,坐在自己的榻上,语调平稳:“以前有过什么,我不想再提。我只收勇敢作战的士兵,不收欢场卖笑的小馆。”

少年一声不吭,萧山继续道:“如果想要被人看得起,最好自己能够自尊自强自立。我说过会收留你,说出的话不会反悔。但我的要求很严格,如果你不能合格,不要怪军法无情。当年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帮过我,所以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但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那少年眼中隐隐有着泪光,却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萧山道:“你把衣服穿好,出去吧!”

那少年拾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的穿好,朝萧山行了个礼后,刚想要出去,忽然被萧山叫住:“你等一等!”

少年回过头来,看也不敢看萧山一眼。

萧山道:“如果将来有人欺负你,我不会帮你的!军中那种事情不新鲜,我不会对你特别照顾。男人应该流血流汗,而不该张开双腿等人操!”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却有着火焰在燃烧,他朝着萧山抱了一拳,语气中有着决绝:“知道了!属下决不会让将军再次看不起!”

说毕,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萧山自己在帐中独坐了片刻,整理了下思绪,这才走出帐去。

他刚刚面对小馆的时候,脑袋清醒的很,但现在一想到要去见赵瑗,就觉得大脑里一片浆糊。

他在赵瑗的帐外等了很久,如果现在有烟的话,他肯定要抽一支,但没有,他只能闷闷的站在外面,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便抬脚朝里面走去,却不料赵瑗正巧出来。

赵瑗看了萧山一眼,道:“跟我来!”

萧山一句话也不说的跟在赵瑗身后,一直走到一个土包上,赵瑗才止住脚步。

此刻太阳正在落山,天际一片红色,云层镶着金边,另外一边的天际,却呈现出宝蓝色,月亮出现在宝蓝色之中,将天空划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土包上长着一颗柳树,现在树叶都已经枯黄,不时落下,掉在两人身上。

赵瑗隔了一会儿,道:“我突然有些事情,不去镇江了,要赶回家里去。”

萧山知道赵瑗一定是在心中鄙薄自己的人品了,刚刚那种情形被撞见,自己也真不知道该怎么辩白。如果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少不得要把自己去嫖妓的事情抖出来,虽然什么都没干,可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事情。

他见赵瑗不提那件事,自己也不好主动提起,只能顺着赵瑗的话说:“是你家里出了事么?”

赵瑗道:“嗯,阿爹命人将我儿子送来了,刚刚家里派人找到我,我从未见过儿子,准备回去看一看。”

赵瑗找的理由也很堂皇,萧山不知道该怎么挽留。

两人沉默了半晌,萧山才道:“终是血脉至亲,你心里一定很着急想回去。是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瑗道:“归心似箭,现在就走!”

萧山拿脚提着土包上的尘土,道:“天已经晚了,夜里不安全,明天早上再走吧。”

赵瑗便也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半晌,竟是谁也没说到正题。

萧山眼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落山,所有的光亮都已隐藏,他终于忍不住了,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瑗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萧山:“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山有些焦躁起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别装听不懂!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先前说好了的忽然中途变卦,但的确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瑗语调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萧山愤愤的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想,我是个到处乱搞的人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看不起我,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好歹能给人一个痛快!”

赵瑗看了萧山一会儿,并没有开口,萧山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个老婆,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似乎就算是找了老婆,也没法证明自己清白。

赵瑗道:“那是你的私事,我不想过问,况且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萧山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只觉得心里抓狂,却听见赵瑗继续道:“我只是知道了一件事情,有些人发誓做不得准!”

萧山有种想跳起来掐死赵瑗的冲动,声音不由得就有些抬高:“你乱污蔑我,我没有干过!”

赵瑗哂笑了一声,反问道:“是么?你说话不尽不实,我不想去分辨那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冲我嚷嚷有什么用?”

萧山恨声道:“我从没骗过你!也没对你说过半句假话!”

赵瑗笑了一笑,盯着萧山,四周黑暗,一切都变得影影憧憧,但赵瑗的眼神十分犀利。赵瑗的嘴角浮现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一字一句的道:“是么?那天晚上,不见得有蚊子吧?”

萧山一下子就蔫了,他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一片混乱。他深深的吸气,让自己尽量的冷静,然后道:“那个人,就是你刚刚找我的时候撞见的,是我在临安认识的。他曾经做过小馆,所以行事有些不知轻重。”

赵瑗打断萧山的话,冷冷的道:“我说过,这些是你的私事,我不想过问。”

萧山看着赵瑗,无力的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赵瑗这句话将他堵得死死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赵瑗亦回过头来,看着萧山,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军中禁止招妓,不要为了一时之快触犯军法!”

萧山被赵瑗的语气搞得心中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他猛然站起,大声道:“我当日在临安城,为了跟踪林一飞和秦熺,才去妓院。进去了要掩人耳目,只有叫人作陪!如果不是你让我去找奸细,我还真不会认识什么妓院的小馆!而且他这次是俘虏,从王不破处抓来的,根本不是我去招妓的!我怎么会想到他忽然脱光跑我怀里?而且我什么也没做,触犯军法更是无从谈起!”

赵瑗的唇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这个笑容让萧山看得非常不爽,他一把揪住赵瑗的衣领,不顾对方的身份,咬牙切齿:“你要是觉得我无耻就直接说,不要露出那种笑容!”

赵瑗脚下一个横扫,萧山没有防备,被赵瑗扫到在地上。

赵瑗缓缓的蹲下身子,盯着萧山,一字一句的道:“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了,普安郡王的衣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拉扯的!你招妓还是叙旧和我无关,但若是再敢对我无礼,我饶不了你!”

萧山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四周光线甚暗,他心中又是恼恨,又是委屈,看见赵瑗准备往远处走,便叫道:“赵瑗,你给我站住!”

赵瑗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的往下走。

萧山一个箭步窜上去,伸手拉住赵瑗,赵瑗甩开,却不料萧山随即合身扑上,伸手擒住赵瑗的肩膀,赵瑗一个回肘,重重的击在萧山的肚子上。

萧山忍着疼并未后退,两人扭打起来,从土包上滚下。萧山身上挨了两圈,赵瑗却被他按在身下。赵瑗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想也不想就抬起膝盖去顶萧山的肚子,萧山单腿横跨,用整个身体压住赵瑗,将对方制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萧山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就扯着你衣服了,你能怎样?我再说一遍,我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

赵瑗气的脸色有些发紫,他万万想不到萧山居然敢跟自己动手,还是在被自己搬出身份威胁过后,他声音都有些不稳:“你松开手!敢撒野的话我要你好看!”

萧山只觉得今天赵瑗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抓狂,现在赵瑗说话虽然凶狠,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惊恐的光芒,唇也下意识的紧紧抿着,原本润红的唇现在一丝血色也没有。这种神情让萧山心中的邪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他想也不想,低头就吻住了对方近在咫尺的唇。

赵瑗的唇微微发抖,他用力的推开萧山,但越是用力,萧山就更加使劲,非但如此,还在用力的撬开赵瑗紧紧咬着的牙齿,唇齿相撞,萧山觉得自己被咬了,他并不放松,舌趁机撬开对方的齿贝,长驱直入,似乎只有这样,用最原始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强势,才能让心中的郁闷和痛恨稍稍宣泄,才会让自己不那么抓狂。

赵瑗的唇被吻的生疼,口腔被对方侵占,舌亦被对方绞缠。

萧山猛烈的亲吻,让赵瑗几乎透不过气来,而当这个吻从猛烈的泄愤,变得温柔的时候,赵瑗感受到对方滚汤的鼻息尽数的吐在自己脸上,紧紧压着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变得坚硬起来。

赵瑗的双手被萧山紧紧的按在地上,他不敢过分挣扎,生怕引来更加可怕的事情。

直到萧山觉得心中的邪火慢慢灭了,才放开赵瑗,低头看去,只见赵瑗的唇边都是血,月光下一张脸惨白,肩头在微微的抖动着,一双眼睛满是愤怒,喷出火来。

萧山的胸脯不停的起伏着,他盯着赵瑗的眼,一字一句的道:“这是我这辈子,不,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吻人!决没有说假话!”

赵瑗的脸上闪现过一丝迷茫的神色,萧山看见他的脸色绯红,唇边有着血迹,一丝银线尚且连着两人分开的唇,那两瓣嘴唇被自己亲得有些发肿,更是红的诱人,此刻微微的分开,看得见洁白的贝齿,以及藏在里面的粉红色的柔软的舌。

赵瑗亦盯着萧山,片刻之后垂下眼帘,声音变得十分温和:“你松开手,有话好好说。”说毕,唇角还挤出了一个笑容。

萧山见到赵瑗的笑容,只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一起炸开,仿佛绚烂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又好像汹涌的海潮一下子将他淹没一般。他缓缓的松开按着赵瑗臂膀的手,将赵瑗环在怀中,想要低头再去吻他,那唇上带着水光,丰润饱满,只要一看到就让萧山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感觉,根本无法抗拒,就算是上面有着砒霜,他也想要再尝一尝。

却不料手臂只是稍稍松开,便被赵瑗一把推开,赵瑗一挣脱萧山的禁锢,当即从地上跳起,反手就是两个耳光,扇在萧山的脸上。

赵瑗出手很重,萧山也没有躲,只觉得耳朵被扇得嗡嗡作响,不知道耳膜是不是破掉了,也将他彻底的从刚才的旖旎中扇醒。

赵瑗狠狠的将自己嘴角用力的擦了擦,这个动作让萧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是彻底完蛋了,在赵瑗心中的形象尽数毁坏,往日的友谊也在这一刻全然崩塌,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没法挽回了。

赵瑗愤愤的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忽然转回,来到萧山身边,森然道:“萧山,我将来若做了皇帝,第一个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萧山哂笑耸肩:“随便吧,反正你现在还不是皇帝!”

赵瑗脸色铁青,重重的哼了一声甩袖而去,萧山坐在地上,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脑袋中还是一团浆糊,似乎之前自己安排的道路,前程,以及押在赵瑗身上的一切,就在一时冲动之下,全部毁掉了。

当夜萧山就看见赵瑗带着李虎臣等人骑马离开,他也没去拦,更没有派人去送,只是站在土包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直到第二天大军行进的时候,萧山还有些恍惚,脑袋不太灵光。

虞允文就策马走在萧山身侧,见到萧山临到镇江府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萧部将!”

萧山一愣,四处看了一看,这才反应过来是虞允文在喊自己,便道:“什么事?”

虞允文道:“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对了,你那个姓赵的朋友呢,怎么没看见人?”

萧山心中烦闷,拿马鞭随意的划拉过路旁的树叶,道:“他回家看儿子去了。”

虞允文有些狐疑的看着萧山,隔了一会儿,忽然凑近萧山的耳朵,低声问道:“你以前是普安郡王的伴读,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位叫赵慎的官人,就是普安郡王吧?”

67、完颜亮

虞允文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位叫赵慎的官人,就是普安郡王吧?”

萧山有些惊诧的看了虞允文一眼,他没有说过赵瑗的身份,主要原因还是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现在自己的事情对于虞允文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也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再隐瞒赵瑗的身份了。

萧山轻轻点了点头,道:“是,你猜对了。”

虞允文的脸上没有什么惊诧的神色,看样子他早就明了,但萧山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只听得虞允文道:“那就更奇怪了,他怎么昨天晚上不吭声的就走了,今天你看起来又心神不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山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比郁闷,也想找个人说说话,眼前的虞允文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心思慎密,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进不出,也算是个适合对象,便道:“本来说好的是要同去镇江,结果我得罪了他,现在心里正烦呢。”

虞允文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现在听说,便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道:“我见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你也别太担心,过两天等他气消了登门请罪就是。”

萧山叹了一口气,他也不能对虞允文说明真实内情,只是摇头道:“很严重的事情,不是能够轻易原谅的。算了不说这个,彬甫兄你不会真的要跟我同去镇江吧?非是我小气,实在是不太方便,一个小小部将,怎敢随便取士,若彬甫兄只是想在这里玩玩儿我尽可做主。但如果想呆在军中就职,还是要去跟邵统制说一声比较好。”

虞允文眉头轻蹙,心念微转,忽然想到一条妙计,便对萧山笑道:“萧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拜兄弟吧!”

萧山吃了一惊,有点不太适应。他知道这个时代,好朋友之间多爱结拜兄弟,特别是在军中,结义兄弟不单单是哥俩感情好,还有着一定的政治因素。但他受天朝军队教育多年,明令禁止这种兄弟义气拉帮结派,已经变得从心底里有些抵触这种结拜兄弟了。现在忽然听虞允文提出这个要求,有些迟疑的道:“这……彬甫兄前途无量,萧某只是一个小小的部将,似乎……似乎不太……”

虞允文上下打量了萧山一眼,有些不以为然:“我都没嫌弃你粗野莽夫,你竟然嫌弃起我来了?”

萧山眼见自己不答应就要得罪虞允文,他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如果按照历史的走向,虞允文将来会是丞相,和他结拜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即便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动过后,历史会偏离原来的走向,虞允文也会是前途无量,不论从个人角度看,还是从自己的前程看,和他搞好关系都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些,萧山忙道:“不敢,恭敬不如从命了!”

虞允文大喜,当即跳下马来,将还有些磨磨蹭蹭的萧山也拉了下来,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又恰逢周宏、金胜二人也在旁,便邀其一起结拜。萧山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种事情居然还能够见者有份!他很怀疑如果恰逢秦桧在一旁,虞允文也要拉其结拜。

周金二人见虞允文是读书人,又有功名在身,自然是求之不得;而萧山年纪轻轻就已是部将,行军作战更是不凡,将来必然大有前途,能够和他结拜更是欣喜。四人撒黄土,烧檀香,在地上拜了八拜,齐声道:“今我四人结义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萧山拜完,有些胆颤心惊问的问道:“彬甫兄,你,今年多大了?”

虞允文道:“哥哥我今年已经虚度了三十六个春秋了!”

萧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觉得自己肯定要活的比虞允文长,跟他同年同月同日死自己真的比较亏。而且,他朝着虞允文看去,这哪里像是三十多岁的人?皮肤光洁的找不到半丝皱纹,就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额头都没有纹路,头发又黑又亮,没有一根白发,说他今年刚满二十都让人觉得其虚报年纪。

四人叙了长幼,虞允文年纪最大,算是大哥,周宏次之,算是二哥,金胜是老三,萧山最小,是这三人的小弟。

萧山看着面前莫名多出来的三位兄长,快要内伤致死——还没收到一个小弟,就先当了别人的小弟!

周宏金胜二人都道:“今日结义金兰,乃是喜事一桩,等进了镇江府,当设宴庆祝才是!”

虞允文笑道:“不错,那就我这个当大哥的做东好了!”周、金二人都道:“唯大哥之命是从。”

结义过后,众人再次上路,途中虞允文对萧山笑道:“贤弟,当大哥的要去你军中谋个差事,这回不要再拒绝了吧!”

萧山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他呆楞了半晌,才道:“那是……自然的了,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虞允文哈哈一笑,和萧山并辔而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镇江府的南门进入。

萧,周,金三人先去见统制官邵宏渊,邵宏渊早就听说了消息,为三人接风洗尘,席间问起平乱的具体事宜,萧山一五一十的说了,并未隐瞒周、金二人兵溃之事。

周宏和金胜今天中午才刚刚和萧山结义兄弟,晚上宴席间见萧山不为自己隐瞒,心中便有些不太高兴起来,但也不敢当着邵宏渊的面发作,只是闷头喝酒。

等萧山全部说完,邵宏渊说要上报朝廷领取封赏的时候,萧山才起身,朝着邵宏渊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邵统制,末将有个请求。”

邵宏渊心情甚好,对于这次平叛的主力萧山也很是看重,便道:“什么事,你说吧!”

萧山道:“此次平乱,本是周,金两位将军率军,末将只是帮忙的。虽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但若非两位将军及时赶到,也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末将不敢居功,更不敢要任何封赏,且我与两位将军已经结义金兰,当小弟的也不敢和哥哥们争功劳。还请统制上表朝廷的时候,不要提及末将的姓名。”

当初萧山前来投奔的时候,已经对邵宏渊将情况说明,现在提出这个请求,邵宏渊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点头应允。周金二人一开始以为上头要责罚自己兵溃,却没想到只是萧山一句话,顶头上司就将罪责变成了领功,他们只当萧山念及结义之情,所以要将功劳给自己,心中不免觉得萧山够义气,是真哥们。

等接风酒宴过后,萧山特意的留了下来,对邵宏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也是和虞允文在半路上商量好的事情:邵统制,这次收缴而来的俘虏,末将想要留下。

皇帝还不差饿兵,萧山忙活一场什么都不要,让邵宏渊心中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听说他要俘虏,便欣然答应:“这个好说,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萧山十分恭敬的听邵宏渊说出到底是什么地方比较麻烦:他现在是部将,如果一下子多出五百手下,那就差不多有一千人了,萧山就会是正儿八经的将军,至少是镇江府带兵最多的部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手下三百人不起眼了;如果萧山想要这些人,又不想引起上面的注意,那这些俘虏只能算作黑户。

萧山听了半晌,总算是明白了邵宏渊的意思:这五百俘虏自己想要收编也没关系,但不能正式归入军籍。好处是自己手下有上千人,上面也不会知道,自然不会引起秦桧的注意,能够低调;坏处则是朝廷不会发放这些人的粮饷,这些人吃饭问题,需要萧山自己解决。

邵宏渊说完,便看着萧山,劝道:“萧山,你是韩相公的相识,呆在这里我尽可保你安全。你恐怕有所不知,当年韩相公手下只有三万兵马不到,却上报有五万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山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有些吃惊的看着邵宏渊。

邵宏渊道:“为了吃空饷啊!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绍兴七年的时候,官家曾经派人下来查,各处驻军都虚报过人数,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嗯,不对,唯有岳少保没有虚报过人数。可岳家军自己不仅屯田,还做生意买卖,饶是如此,也才勉强能够支撑兵饷粮草,一到战时,岳少保就要为粮草的事情头疼。依我看,你曾经当过普安郡王的侍读,也算是押了一宝,在我这里混个几年,等风头过了,必然能够受到提拔,不急在这一时,你又何必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萧山朝着邵宏渊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统制厚爱,末将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人的粮食。”

邵宏渊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说了,他们的住处我尚且可以解决,镇江府还有一些破旧的军服,和破损的兵器,可以借给你用一用,但肯定是不够的,你自己也要想办法补上缺口。另外,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所以军服兵器要尽快的弄成和其它兵丁一样的,不然上面追查下来,我就只能说新近投来的兵丁,还没来得及入册了。”

萧山谢过邵宏渊,又跟他说了几句之后,便转身告辞。

周宏金胜和虞允文三人早就在府邸外等着,见到萧山出来,便拖住他不放,要去和他再吃一杯酒,当做庆祝今日结义金兰。

萧山推脱不得,便和三人一同前行。镇江府虽比不得临安繁华,但也是江南重镇,南宋朝廷经营多年,街上酒肆茶馆甚多,街道上青石板铺地,不时传来小贩们的吆喝叫卖之声。萧山的意思是随便找个酒肆就得了,但周金二人却不应允,都说:“大哥做东,你还替他省钱做什么?”

萧山便不再说了,周金二人将萧山和虞允文带入镇江府一家最大的瓦舍中,要了二楼的隔间,又叫了两个妓-女作陪,一时酒菜上来,两个妓-女一个手执板牙,一个怀抱琵琶,唱了一曲柳永的《望海潮》。

虞允文倒是面不改色,周金二人乐在其中,萧山却有些不太自在起来,四人喝了一回酒后,周宏便首先说道:“听说大哥文采斐然,今日军中兄弟得知我认了这么个大哥,都羡慕非常呢!”

虞允文微微笑了笑,指着正在唱曲的那名妓-女道:“要说文采,柳三变在此,我可不敢自夸!”

萧山听到虞允文这样说,便去听那两名妓-女的唱词,只听的歌声婉转,宛若黄莺出谷,词也写的绝妙: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沙堤,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献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萧山听到那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不由的起身,脸色微变。剩余三人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奇怪。

却就在此时,忽听得隔壁有一人拍手鼓掌:“好词,江南风物,果真不同!”

萧山心中有着一股不能言喻的诡异之感,却正在这个时候,隔壁那人已经走了过来,朝着萧山四人笑道:“几位好兴致啊!”

萧山朝着那走过来的人看去,只见是位年轻的公子哥,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穿月牙白的锦袍,手持折扇,腰间挂着玉坠,头顶带着逍遥巾,面目清俊秀美。想必刚刚那句称赞之词,就出自这位年轻公子哥之口了。

周宏金胜见了这人,都笑道:“我们几个粗人,在这里饮酒,公子不嫌弃,也过来同饮一杯吧!”

那人也不推辞,朝着萧山四人拱了拱手,目光落在了虞允文身上,道:“这位兄台看起来甚是不凡,敢问高姓大名呢?”

虞允文便起身回礼,道:“某姓虞,名允文,字彬甫,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那青年公子笑道:“我姓……颜,单名一个亮字,字……嗯……字元功。”萧山从未见过什么人说自己的名字还要想半天的,心中不禁有些暗暗的奇怪,不免朝着颜亮多看了两眼。

颜亮跟几人互通过姓名之后,便坐在席间,问道:“刚刚听那词,‘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端的是写得好,不知是何人所作。”

68、预言

萧山和虞允文面面相觑,柳永大名早就传遍了,连萧山这个穿越者都知道那词是北宋柳永写的,旁边两位不看书的武夫周宏金胜显然也对于这个读书人打扮的颜亮提出这种问题表示惊讶,周宏道:“是我朝柳三变所做。看颜兄是个读书人,怎得连这都不知道?”

颜亮本来还是微笑,听到这句责问,眼神中射露出一股暴戾的光,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便道:“小弟……嗯,只用功在经文上,诗词歌赋并不怎么在行,是以不知。”

周宏金胜和萧山三人,都不怎么读书,听到这个解释也都释然了,唯有虞允文眼帘微垂,神色却有些凝重起来。几个人互相喝了两杯后,颜亮就问道:“看几位的样子,似乎是镇江府的兵将,听说近日镇江府的邵统制平定叛乱,几位想必也是功臣了?”

周宏刚要开口,虞允文忽然道:“我们都是无名小卒,朝廷之事也不怎么懂得。今天出来喝酒,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单单喝酒也十分无趣,颜兄既然是读书人,不如以文会友如何?”

颜亮欣然点头,萧山心中暗暗叫苦,自己难道又要剽窃吗?宋词可供剽窃的人都已经出现大半,苏东坡的是用不上,剩下的之后辛弃疾,文天祥等人可剽了。

周宏金胜却都道:“我们几个可不会,大哥别让我们出丑了!”

萧山也正准备反对,让虞允文别玩这一套了,他刚想开口,却看见虞允文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便吞了进去,点头道:“既然大哥喜欢,我们就陪着玩一玩吧!”

虞允文微笑了笑,道:“我先来,一人连一句,做个宝塔诗,做不出来的罚酒!”

萧山,周宏和金胜三人虽然不怎么看书,但也知道宝塔诗是个什么东西,反正说的差也不怕丢人,唯有颜亮的脸上呈现出一丝茫然之色。

虞允文开口:“山”,说完这句,就朝着颜亮看去。

颜亮有点诧异的看着虞允文,问道:“一个字?”

虞允文笑着点了点头:“颜兄轮到你了!”

颜亮便打开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两下,道:“水!”

萧,周,金三人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颜亮。虞允文笑道:“这宝塔诗,下一句要比上一句多出一个字来的,颜兄该说两个字的。”

颜亮的眼神中闪出一丝不悦,隔了一会儿,道:“映水。”

萧山扶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虞允文要捉弄颜亮,但肯定是事出有因。周宏忙着解释:“下一句是两个双字,你该说四个字,再往下就是三三,四四,一直到七字算是完结。颜兄,你……真是读书人么?”

颜亮道:“不擅长诗文,我直接喝酒好了!”说毕,便抓起桌上的酒壶,一口喝干,十分豪爽。

虞允文就看向萧山,萧山随口道:“翻江,倒海。”

周宏金胜二人都大声称赞,反正萧山只要能说出来就不错了,也不管通不通,押韵不押韵。两人叫好过后,便也跟着卡壳了,根本接不上,便道:“我们喝酒,哈哈,我们喝酒!”

虞允文继续道:“若玉簪,似长剑。”

颜亮道:“刺破苍穹,挥断长江。”

萧山忍不住插嘴:“没押上韵。”颜亮忽然站起,朝几人怒目而视,虞允文也不理他,自顾自的道:“算了,颜兄长于经文,不知道听说过古之余明明德于天下着,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先齐其家,预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周宏和金胜两人这次彻底听不懂虞允文在说什么了。这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后世名言,出自《大学》,但现在将其从《礼记》中抽出的程氏兄弟虽然已经干了这活,但将其发扬光大,成为老少咸宜必修课本的朱熹还是个奶孩子,这句子一般人还真不怎么熟悉。

颜亮的手摸向腰间,盯着虞允文:“不知!你要如何?”

萧山看到颜亮的腰间微微凸起,他的手一放上去,便看得更加明显了,显然是一件兵器的柄,忙打圆场道:“大哥你喝多了!又不是科举取士,考校大学章句做什么?”

虞允文哈哈一笑,周金二人再次邀请颜亮坐下,颜亮却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待到颜亮走了,三人都责怪虞允文:“他爱冒充读书人也不是什么罪过,大哥你又何必刻薄?”

虞允文也没说话,只是道:“萧山,你将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萧山依言将手伸出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老茧,特别是虎口之处,更是层层叠叠,一看就是常年握枪的。虞允文将萧山的手竖起,对着周宏和金胜道:“你们看,刚刚那个颜亮,握扇子的手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三人都是一愣,萧山随即想起一件事,道:“他是有点奇怪,刚刚转身的时候,我瞧见他脑后没有被帽子盖住的地方似乎有青皮,他是……剃了头的?”

周宏和金胜两人一呆,虞允文淡淡的道:“连三位将军都知道柳三变大名,颜亮是读书人打扮,怎会不知?他说自己长于经文,我随便问了问他就恼羞成怒,若是一般的读书人遇见这种情况,多是坐下来研讨吧?我看,他根本就不是镇江府的,恐怕是从北边过来的!”

萧山被虞允文这样一提醒,便忽然知道先前的不安之感哪里来的了。他隔了一会儿,缓缓的道:“颜亮,颜亮,这名字听起来,好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说道这里的时候,萧山心中忽然被什么东西照亮了一般,他记得清楚,相传金国海陵王完颜亮南侵的起因,就是听闻了柳永的这首词心生羡慕,想要来侵占这南边的花花世界,萧山脱口而出:“完颜亮?!”

完颜亮三个字一出口,周宏金胜都是吃了一惊,就连虞允文也十分惊诧,周宏道:“贤弟你怎知他的名字?宋金两国已经议和,怎么金国的皇子会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企图?”

虞允文道:“也不一定是别有企图,过来游玩的也说不定!”他话尚且未说完,萧山便一个箭步窜出房外,他心里想着:若刚刚来的人真是完颜亮,那也不用等到什么《采石瓜洲毙亮记》了,现在就去结果了他!省得他将来发兵百万的闹腾。

三人见萧山窜出房门,都是疾步跟上,虞允文丢了一锭银子作为酒钱,亦跟了出去。

萧山先是去隔壁间看了一看,隔壁果然已经人去楼空,他冲出瓦舍之外,只见街道上行人已经不多,稀稀落落的几个,摊贩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在街道的尽头,果然看见身穿月白色袍子,疾步而行的颜亮。

萧山也觉得这里巧遇完颜亮未免也太巧了一些,他并不太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完颜亮,便赶上两步,在背后叫道:“完颜亮!”

颜亮脚步猛然一滞,回过头来,只看了萧山一眼,马上神色大变,扭头就跑。萧山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赶紧追上,完颜亮常年习武,脚步甚快,体力也好,萧山追着他一路飞奔,周宏金胜和虞允文三人在后紧紧相跟,一开始周宏金胜二人尚且能够跟上,跑了半个城之后,两人就累得只喘气了,唯有虞允文丝毫不见任何疲惫之象,跟萧山一道,朝着完颜亮追去。

完颜亮跑过一道小街,忽然在一个府院外停下脚步,他猛然回头,盯着随即而来的萧山,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山根本不和他废话,逮住这么一条大鱼孤身行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拔出腰间的铁剑,二话不说就朝着完颜亮劈去。

完颜亮哼了一声,道:“不自量力!”说着便赤手上前,想要和萧山搏斗,岂料他尚未近身,就觉得迎面一股寒风扑来,萧山手中铁剑寒光闪动,只朝着完颜亮的脑袋砍去。

完颜亮头一缩,萧山一击不中,却将他头顶的逍遥巾给挥下,只见的完颜亮脑袋光溜溜的,前额剃光,只在脑门后留着一条金钱鼠尾的小辫。萧山本来还觉得完颜亮容貌清俊,但此刻他脑袋上没有了逍遥巾遮丑,清俊的容貌一下子就丑了许多,见到这种发型,萧,虞两人便知道,这个是货真价实的金人皇室无误了!

完颜亮见萧山来势凶猛,不敢再轻敌,他出来的时候身上也没带任何东西,仅有一柄匕首防身,此刻将腰间匕首拔出,萧山见那匕首上隐隐有着绿光,知道有毒,不敢轻易上前。

完颜亮怒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本王过来江南游玩,竟然敢起心谋害?赵构尚且称臣,你们还不快跪下!”

萧山呸了一声,再次挥剑,他这两年自从知道了冷兵器时代武艺的重要性,便一天也没有落下过练武,随着他年龄增长,力气变大,一套普通的剑法也被他用的开合有度,完颜亮数次遇险,短匕首也排不上什么用场,只能四处躲避,忽的他脚下一窜,避开萧山挥来的一剑,手腕微扬,一道寒光闪过,却将身旁一根茶杯口粗细的树枝砍断,握在手中,当做长棍施展开来。

他不用棍还好,这一用棍,连虞允文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不为别的,只为完颜亮竟然用的是太祖棍法。赵匡胤以武将之身开国,一套棍法和一套太祖长拳,传到现在几乎人人都识得。萧山在军中时,入门拳法就是太祖长拳,铁棍倒是用的少,但万万想不到,金国的海陵王,竟然临敌用赵太祖棍法。

虞允文出门是空手,此刻看见萧山和完颜亮相持不下,心中着急,想要过来帮忙,但根本插不进来,他抬头一看,见到所在之地离镇江府衙不远,便径直奔入府衙,想要找镇江府尹帮忙。

萧山和完颜亮斗上一阵后,心中更加吃惊。金人一向骑射厉害,完颜亮武艺似乎更加强悍,平常自己在军中至少也能以一敌五,现在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完颜亮。他心念微转,手中的剑忽然横披,却不是朝着完颜亮身上的要害攻去,而是朝着他手中那根充作兵器的木棍。

木棍上的树叶和枝桠早就在打斗中被削掉,此刻萧山双手持剑,用力一劈,完颜亮却不知道变通,一根木棍往萧山铁剑上硬撞,咔嚓一声,完颜亮手中的木棍被劈成两半。

就在此时,虞允文亦带着府衙兵卫赶到,虞允文手持硬弓,张弓搭箭,嗖的一声朝着完颜亮射去,完颜亮想要闪身,却被萧山铁剑封住去路,噗的一声,虞允文手中的箭射入了完颜亮的大腿,完颜亮脚下不稳,跌倒在地,萧山赶上一步,正想手起剑落,就此割下这位未来南侵祸首的脑袋,剑举到半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萧山一个分神,手中的剑慢了半秒,完颜亮便就地一滚,闪过了这一剑。

府衙的兵卫团团而上,将完颜亮包围,点起火把,将四周都照亮。

萧山回头,看到自己背后站着镇江府的府尹大人,十分削瘦的身材穿着红色的官袍,连帽子也没戴,想必是匆匆赶来的。刚刚那声“住手!”,就是这位府尹大人。

府尹喝止了萧山,快步上前,去将倒在地上的完颜亮扶起,回头对着萧山怒斥:“你是谁的手下?敢如此妄为?伤了上国来使,你担待的起吗?”

萧山心中遗憾,这事一被地方官插手,就算是泡汤了,他根本不可能在镇江府尹的庇护下杀掉完颜亮,便道:“这家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偷了我的银子!”

完颜亮被镇江府尹搀扶起来,即刻叫道:“胡说,本王是金国龙虎卫上将军,过江游玩,岂会贪你的银子?”说毕,又转头对镇江府尹说:“这个人想要刺杀本王,破坏宋金议和,快将他抓了杀掉!”

镇江府尹十分为难的看着完颜亮,本欲不允,但又怕伤了两国的和气,到时候秦桧赵构追问起来没法交代,只得挥手,招呼镇江府的兵卫想要捉拿萧山。

兵卫呼啦啦的涌上来,却将萧山和虞允文两人团团围住,虞允文低声对萧山道:“真丢人,竟然要拿自己人!”

萧山看见完颜亮躲在镇江府尹背后讥笑自己,心中愤怒,脸色更加不好看,手中的铁剑晃了一晃,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我是邵统制部下,有什么事到军中去说!”

镇江府尹原本以为萧山是哪里来的江湖豪客,并不放在心上,此刻听说他是邵宏渊的属下,也不敢得罪,两边为难,连连朝着完颜亮行礼赔不是,又说:“上使光临弊邦,遭遇此事,是下官之罪。下官代为赔罪,还请上使见谅”云云,又将其请入府中,送上金银珠宝平息怒火。

完颜亮下巴微昂,根本不理会镇江府尹的聒噪,只是看着萧山和虞允文,嘿嘿的笑了两声,道:“萧山,虞允文!你们两个的名字,本王记住了!今天不和你们计较,来日一定会再相见!”说毕,便找镇江府尹要了上好的马匹,又找其要了一队护卫,扬长而去。

萧山心中只觉得窝囊异常,虞允文跟在他身边亦难免愤怒,两人都道金人大将肆意南行,地方官却对其如此唯唯诺诺,实在是太过丢脸。

说道后来,便免不了扯到秦桧赵构二人的议和上去,虞允文看着黑黝黝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道:“贤弟,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愿出仕了!若是当个地方官,有完颜亮这样的到我的治地游玩,少不得要忍气吞声的好好招待他!”

萧山闷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他刚刚说他是什么来着?金国的龙虎位上将军?”虞允文道:“金人多是宗室担任要职,对了,贤弟,你怎知他叫什么,一路追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杀他,又是为什么?”

萧山抬头去看虞允文,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当然没办法说个完颜亮将来会发兵百万南侵,也没法告诉虞允文这是你的死对头。他只得编了个谎话:“这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的一个朋友,我认得他!”

虞允文这才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想不到镇江府的地方官阿谀至此,我去府衙借人,府尹听说是金人,竟然连帽子也来不及带就迎了出来。”

萧山叹了口气,道:“他当然是怕出事,现在完颜亮已经走了,追也追不上。他不在金国好好呆着,不知道过江跑这里来做什么?”

虞允文对于完颜亮并不怎么上心,只是道:“今天竟然让这个人搅了我们的聚会!贤弟,你要收编俘虏的事情,对邵统制说了没?”

虞允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萧山,今天出来的正事了,他本来是想要找周、金二人要点兵器军服,结果被完颜亮这么横插一杠子,正事都忘记了。

萧山将完颜亮的事情丢到一边,前去寻找周宏金胜二人,找到后先问其有没有多余的兵器、军服,两人十分遗憾的告诉他并没有多的,萧山也不勉强,随即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两人能够允许光复会在二人的军中吸纳会员。

萧山自从离开临安,来到镇江府后,便一直和先前普安郡王府的余漠有联系,后来赵瑗回秀州守孝,余漠并未跟随其一起回家,仍旧呆在临安。两人分别发展会员。因为这边原先便又余漠组织起来的光复会的十多个人,萧山经过一年的考察,将其吸纳入会,又暗中发展,只是要求入会资格依旧非常严格,不仅要有恢复大志,并且要各方面过硬,经过这一两年的发展,萧山已经在自己军中发展了二十多人,其它人的军中就不是那么方便的展开活动了,仅有一两人。此次平乱,光复会员各个作战勇猛,冲杀在前,虽然人少,但其出在基层士兵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

周宏金胜二人一开始还以为萧山要发展成百上千的人,有些犹豫,后来听说不过三四个人,且不隐瞒其光复会的身份,便欣然应允。

四人说完这事之后,又谈起完颜亮来,周宏道:“他是金人,竟然还懂得诗词歌赋,真是不易。”

虞允文却道:“此人喜爱我汉家文化,武艺高超,又很有胆量,敢只身南行,将来必然是我大宋的一大劲敌。”

周宏和金胜两人不以为然:“现在宋金交好,何必去管这些事情?咱们只拿钱饷干活就是!”

萧山和他两人说不到一出去,只说了几句后就此告辞,虞允文与萧山通行,那两人各自回家。

等虞允文抵达萧山驻地之后,这才问道:“贤弟,你准备怎么解决这多出的五百人的钱粮?”

萧山正在为这个事情头疼,完颜亮是以后很遥远的事情,但这五百俘虏的安置却更加的迫在眉睫,他想了半晌,也只想到开荒种地这些事情。但这样一来的话,军队就不能够进行有效的训练了,战斗力也必然会下降。

虞允文道:“可惜镇江府临近长江,若是再我老家西川,土地肥沃,养活几百人不成问题。”

萧山耸了耸肩,道:“先不管这些了,今年的粮食,匀一匀也能对付过去十多天,慢慢想办法吧。开荒种地肯定是不够这些人吃饭的,就算是够吃饭,兵饷也是个大问题。”想到这里,他无比羡慕起天朝的义务兵役制了,不发军饷士兵也都甘心,只是在这个时代,都是职业军人制,人家就靠这个赚钱养活全家,没钱发显然是不行的。

当夜萧山也来不及给虞允文找住处,两人同宿一处,虞允文睡得十分香甜,萧山却翻来覆去的更加睡不着,脑袋中老是在琢磨一件事情:赵瑗到家了没?他,不会当了皇帝之后,真的砍自己脑袋吧?如果他要砍,自己给不给他砍呢?

69、寻找赵瑗

第二天邵宏渊果然在城外给萧山找了一处空地,那里本是朝廷的军屯之地,以前镇江府作为重镇,兵力充足,示意屯兵再次,并且开荒种田。但自从宋金议和,大幅度裁军之后,这块地就荒芜了起来。

萧山看到足足一千亩的荒地,心中非常高兴,他在心中计算着,目前一个士兵的军俸是六斗半米,三贯钱,钱先不算,只算粮食的话,他帐下连带伙夫共有九百人,朝廷下拨钱粮的那部分人除去,还需要五百人吃饭,那一个月就需要接近三百多石。

按照当下的粮食产量计算,如果种两季成熟的粮食,这些全部种地,一年每亩至少能够收上来1石,一千亩的荒地全部开垦,一年就能够有一千石,如果在省着点吃,至少能够吃四个月。

但随即他就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且不说这些地很多地方都是沙石,根本不能耕种,单单只是吃饭,九百多人四个月后就要饿肚子,而且还是在节省节省又节省的情况下。

萧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是命队伍先在这里搭建营寨,至少五百人先住下再说。

这个活儿并不困难,这里原本就有一些旧舍,翻新一下就可以用,不到三天就已经全部整修完毕,萧山将收编来的俘虏打散编入自己原本的军中,又搞到些木马,破损的长枪之类的武器,外加他收缴上来的兵器,休整过后,勉强能够使用。

萧山在城中原本有自己的住处,现在搬到城外,和普通士兵一样吃喝,每日练兵,下午的时候就分派人手全部去开垦荒地,倒也可以勉强度日。

只是,这真的是勉强,一个月后,粮食就会短缺,兵饷也发不下来,肯定会引起骚乱。

期间周宏和金胜来过一次,见到萧山竟然和十多个脸上刺字的兵丁混睡在一起,都摇头叹息:贤弟,你这真是自讨苦吃。

萧山知道这两人手下各自仅有不到两百兵丁,却上报说有各有四百,多余的钱粮邵宏渊截去一部分,他们自己也拿了一部分,滋润的不得了,根本不像自己为了钱粮的事情整日发愁。

虞允文的待遇和萧山一样,他倒是没有半句怨言,每天兴致勃勃的看着萧山练兵,垦荒,甚至在萧山教授那些新编的俘虏拳法枪法和格斗的时候,还很有兴致的也跟着学了几招,并且曾赞萧山:贤弟,你的这些近身格斗的功夫都是跟谁学的,挺不错,简单管用!

萧山摊手,这些后世的军中格斗散打的确比现存的一些武功招式管用,经过上千年的演化,已经成为最直接最致命的招数。但也有麻烦的就是,萧山在兵器上并不怎么擅长,至少传说中将军比学的枪法,就差很多,拿着一杆长枪抖动起来倒是没难度,可是要学习其中精要的刺,劈,挑等招数的时候,就比较困难了,一直没有名师指点,根本没法达到一杆长枪舞动,一人一马都能护住的境界。

但最让萧山心忧的还是钱的问题,这日虞允文和他商议,忽然说道:“说起赚钱,我知道有个人最有本事了!”萧山问道:“是谁?怎么赚的?”

虞允文道:“记得清河郡王张俊否?”萧山一愣,随即想起这位中兴四将来,他到现在还跪在岳飞的墓前,想忘记都难。

虞允文道:“张相公曾经命府中的老仆带着一只海船出海,倒卖货物,几个月后老仆归来,竟翻了数倍,富可敌国。若是能够找到合适的东西,派上可靠的人出海前去做生意,倒是能够解决军费问题。”

萧山一拍脑门,觉得虞允文的建议非常不错,宋时海外贸易非常发达,常年有商人经营倒卖,亦有朝廷插手。张俊把这些赚来的钱自己挥霍花天酒地,但自己可以弄来充作军费。

镇江离出海口也不远,可以到印度,菲律宾等地倒卖些货物,如果顺利,说不定能够绕过印度洋,万一能够抵达美洲,把其中的玉米,红薯,土豆等这些产量大,周期短,易生长的植物弄回来,军粮完全不愁。

两人既然已经提及海外倒卖货物,便又随即想起还有一条发财的路子,宋金两国这些年议和,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做,在两国边境也开放了一切榷场互通有无,现在襄阳有一个,离镇江不远的泗州也有,只是朝廷收税非常重,但因为其利润很高,两边来往也不绝。这也算是赚钱的一条路子。

但两人都只是大致商量了一下,谁也没有经商的经验,正在为难的时候,萧山忽然灵光一闪,拍着大腿道:“哎呀,我笨死了!做生意找我爹啊!”

虞允文一愣,随即拍手道:“正是!秦老爹当年挑着担子卖油,短短几年内就能做成临安第一家,肯定可行!”

萧山第二天便带了两个亲兵,和虞允文一道,前去自己家中。

他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去过了,自从带兵平宣州妖贼,回来之后就忙着解决这五百俘虏的问题,这次回去也正好探望一番。

萧山家并不在镇江府内,自从有了上次在临安府的教训后,两边就不在同城居住,万一有变,也能够有个缓冲通知的时间,不会被一网打尽。

萧山骑马,三个多时辰就抵达他义父母所在的嘉兴。嘉兴靠近出海口,来往客商甚多,秦重的铺面倒是好找,在正街的繁华位置买了个院子,秋日阳光下,清波油铺的招牌随风招展。

萧山与虞允文一道前去家中,他的两个亲兵亦跟在其后,秦重和王美娘见儿子回来了,都是十分的高兴,王美娘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招待几人,秦重当下就在说:“阿猫,你爹我这两年,又挣了些本钱,听说出海做生意赚得多,找了个门路,正好想要出去试试。”

萧山和虞允文相视而望,随即笑了起来,倒把秦重搞的个莫名其妙。

萧山马上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秦重说了,秦重却有些有为难的道:“阿猫,五百人呢!可不是一天两天,这真难养活!你怎么干这种傻事?”

萧山有跟秦重细细的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秦重道:“阿猫,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活着,也不求大富大贵,何苦来折腾?”

萧山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爹娘难道不想有朝一日返回故乡吗?”,秦重没话说了,王美娘道:“既然是阿猫拿了主意,当爹娘的自然是要帮忙了!但你爹这次出去只是准备了些小本钱,按照你说的,恐怕要上好的东西带出去才行,我们家可是没有啊!”

萧山本来只是一试,既然有路子可以通,多走几次也无妨,便道:“那也没关系,我那边还能够支持一段时间,爹你出海要注意安全,别处乱子!如果这次出去可行,我再想办法多弄些东西!本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秦重笑了答应了,王美娘一双眼睛却不住的往虞允文身上瞟,问道:“阿猫,这位是你的结义大哥?”

萧山一边拼命扒饭,一边道:“是啊,大哥挺厉害的,能够开一百五十斗的硬弓!”

王美娘对虞允文笑道:“真是英雄,你既是我们家阿猫的大哥,平时多照看他些。”虞允文连声答应,王美娘又问虞允文成亲与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当得知虞允文已经有两个儿子的时候,王美娘再也淡定不下去了,道:“虞家兄弟,你劝劝阿猫,我常说让他早些娶妻,他尽是不肯,还说什么三十岁后再说,这可不全给耽搁了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虞允文一直对于萧山的私事不太清楚,此刻听见王美娘这样说,也吃了一惊,问道:“贤弟,你不是真的准备三十岁才成亲吧?”

萧山赶紧扒饭,装作自己嘴巴被饭塞满,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当夜一行人在秦重油铺歇息,萧山将两名亲兵留下,让他们跟随秦重出海,以来是保护秦重的安全,二来也能看看商货来路,好为以后的大笔军费铺路。

当晚萧山吃饱喝足后,对着虞允文感叹:“真是没想到,当个兵不光要会打仗,居然还要会做生意!”

虞允文坐在院子的藤椅中看月亮,也没去接萧山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唱词:我遇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萧山跟虞允文相处这么久,从来没见他流露过任何愁思,此刻忽然见他唱这么一手小曲,一时片刻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便随口问道:“大哥,你想家了?”

虞允文点头,道:“嗯,出来了快一年了,有点想我夫人。”

萧山就蹲在虞允文身旁,两人一起看月亮,萧山也有些想念一个人,但……

萧山半晌没说话,却忽然听虞允文问道:“贤弟,你为什么一定要三十岁才成亲?”

萧山正在琢磨赵瑗是不是现在也会看月亮,还是会抱着儿子玩儿,此刻一听虞允文发问,便一个冷噤,道:“我……没什么,只是古时不是有句话么,叫做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虞允文笑了笑,道:“那也太过执念了,男人早些成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省的父母担忧。”

萧山低头不语,他这个年纪在古代已经算的上是大龄青年了,其实萧山也并不是很抗拒结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他一时冲动吻过赵瑗之后,心中的影子就怎么也抹不掉了。

萧山过了一会儿,问:“大哥,你是过来人,我想问问你,你喜欢过什么人没有?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虞允文想了半晌,也说不上来,便道:“你是有心上人了?是谁?干什么不去提亲?”

萧山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上人,只是……只是我只要一闲下来,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他,甚至连忙的时候,也会想他。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什么都好;可是他一旦走了,就……就好像心里少了一块一样。总之就是,就是那种……”

虞允文打断萧山的话,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提亲?”

萧山呆呆的看了虞允文半晌,低了头:“我……我和那个人是不可能的。他根本就很讨厌我不说,而且,而且就算他不讨厌我,也是不可能的。和他在一起,不能行的,他不会好,我也……我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虞允文便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拍了拍萧山的肩膀:“贤弟,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万古留名,方不负在世间走一遭。我跟你相处多日,也知道你心中志向和抱负,越是如此,便越该以国家为重。若是你只想做个乱世小民,就算是日夜相思茶饭不思也没关系;但如果你想实现心中的抱负,还是找个贤惠的内助好,情深不寿啊!”

萧山的眉头紧锁,他明白虞允文说的都对,自己和赵瑗,是根本不可能的。整天为了这件事情纠缠于心,除了害人害己,没有任何益处。倒不如就此把这种朦胧的感情,封尘于心底,再也不去碰它。

或许应该按照虞允文的建议,找一个姑娘成亲,了却人生一桩大事,不再去纠结于儿女私情。

萧山微微的闭了眼,过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的确不该纠缠于这些事情。挥剑斩情丝才是上策!”

虞允文笑了笑:“你既然不能娶人家姑娘,就别再胡思乱想了。”说道这里,虞允文神秘的笑了笑,凑近萧山的耳朵:“贤弟,你还是个雏儿吧?放心,等你娶了老婆,知道其中滋味后,就不会在惦记别家的姑娘了!”

萧山被虞允文这句话搞的风中石化,呆愣了半晌,才道:“大哥高见,小弟甘拜下风!”

却不料萧山刚说完这句话,虞允文忽然道:“这里离秀州府很近吧?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既然来了,不如去普安郡王府上看看?自从上次一别,还真是有点想他!”

萧山半晌说不出话来,但他的心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心中来回晃的都是一件事:我是不是该去找瑗瑗,把上次的事情说个明白?若是挑明了说清了,我应该不会再日思夜想这件事了吧?等到回来,就跟我娘说,让她帮我看一个好人家,不,婚姻大事,还是应该慎重,我得先去自己看看……

第二天一早,萧山就准备好干粮,同虞允文一道,前往秀州出发。

一路上枫叶遍地,秋风飒爽,官道上行人不多,风景虽然秀美,但越靠近秀州的时候,萧山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厉害,他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莫名的紧张起来,甚至于在凉爽的天气,手心都出了一把汗。

萧山进入秀州城内,秀州城不大,街道整齐,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南北,两旁酒肆店铺亦虽不怎么热闹,却非常的洁净。

赵瑗生父赵子偁是秀王,当过秀州府尹,现在虽然死了,但其家却非常的好找,随便拉个人一问便知。

萧山问明方向之后,就和虞允文通行而去,走了没多时,就见到街边有着一座高宅大院,院门口挂着白布,匾额上秀王府三个黑漆大字也格外分明。

萧山本是拉着马疾行,可是到了门口却忽然胆怯起来,半天不肯再往前走一步,虞允文见了奇道:“贤弟,你怎么了?”

萧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简直比去参加考试还要紧张,此刻见虞允文发问,便自我找了个解释:“我……我那天得罪了普安郡王,害怕他怪罪,不是很敢去见他……”

70、秀王府

萧山道:“我……那天得罪了普安郡王,害怕他怪罪,不是很敢去见他……”

虞允文愕然道:“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怎会一直惦记?再说了,你又能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让他一直惦记?”

萧山无言以对,心知不论怎么紧张,终归是要去见的,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前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还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故人来访。”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两人虽然衣饰虽然普通,但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将两人引入客厅,又泡茶招待后,就前去请赵瑗了。

王府内修建的非常朴素,客厅虽有装饰,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华丽,厅堂挂着一幅山水,桌椅皆是旧物,萧山坐在椅子上,没心情喝茶,只是在想着,赵瑗会不会直接把自己赶出去。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虞允文说:“贤弟,你说如果找普安郡王筹措军费的话,能弄到多少?”

萧山皱眉道:“他哪里会有钱?往日在临安的时候,俸禄还不够用,都是官家拿自己私库的钱贴补他的,等会别提这事儿,省得他为难。”

虞允文笑了起来,说:“贤弟,你的眼光还真是……太不识货了!”

萧山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就忽然听到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十分熟悉,令他不由的起身,朝着门口看去,赵瑗的影子就这样突兀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赵瑗身上穿着白色的素服,显得身材修长,阳光就洒在他的肩头,将他浑身都罩上了一层光晕,他的脚步在门口的时候猛然止住,然后目光盯在了萧山的身上。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互相看着。隔得近了,萧山发现赵瑗瘦了很多,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往日丰满的面颊此刻已经有些凹陷,皮肤依旧很白,但下巴尖的吓人,显得眼睛变大了很多。赵瑗的唇紧紧的抿着,嘴角的微笑凝固在那里。

萧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好的那些开场白都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倒是赵瑗先开口,语调平淡:“你怎么来了?”

萧山躬身行礼:“因路过,想起殿下就在附近,所以过来看一看。”

萧山低着头,双眼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子和面前的青石板地面,却看不见赵瑗的神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远来是客,不用站着了,坐吧!”

赵瑗一边说,一边走入厅中坐了主位,却只和虞允文交谈,并不和萧山说上半句话。

虞允文说话之间直往萧山脸上贴金,一会儿说他练兵有素,一会儿又说他很有见识,听得萧山内心汗颜。等讲到遇见完颜亮的时候,赵瑗倒是插嘴问了几句。

虞允文又问候赵瑗近来的情况,赵瑗的语调平淡,只是说没什么特别的,回答家中,见了儿子,闲来无事,就逗儿子玩儿。

萧山注意到当赵瑗提到自己儿子的时候,脸上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

萧山有很多话想对赵瑗说,但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且又有虞允文在一旁,萧山根本插不进去话。

他只有一直默默的坐在一旁,后来听得两人在讨论儿子的时候,便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赵瑗看也没看萧山,只是说了声“随意,不用拘束。”

萧山见赵瑗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涌起一股沮丧。但随即便散去,他信步走出厅外,四处乱逛。

赵瑗的父亲虽是秀王,但也是隔了很远的宗室,并没有特意修建的秀王府。

赵瑗的住处和普通的富户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样的青砖白瓦,甚至有些地方还显露出破旧的颜色,显然很长时间没有翻修过。

王府后院和前院分的并不开,萧山逛了一会,就到了后院。后院中有着一株三人怀抱的柳树,叶子都已经枯黄掉落,光秃秃的枝条垂下,在风中微微的摇摆。

萧山想起来赵瑗曾经说过,以前家中有棵柳树,小时候常常在树下玩耍。他伸出手,无意识的拉扯着那些垂下的柳枝,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喂,不要乱动我的树!”

萧山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小孩站在我身后,双手叉腰,正瞪着眼睛一脸神气的看着自己,那小孩身后跟着一个奶妈。

那小孩儿长得和赵瑗有几分相似,都是好看的杏眼,一看就知道是赵瑗的儿子。但所不同的是,这个小孩脸上肉呼呼的一团,让人想要忍不住捏一把。

萧山来了兴趣,蹲下身,朝那孩子招手。

那孩子立刻耀武扬威的冲到萧山面前,趾高气昂的质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家仆么?”

萧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赵瑗看起来很老成,但他儿子倒是可爱。

萧山反问:“你叫什么?”

那小孩鼓起肉嘟嘟的腮帮子,双手背在身后,装作大人的模样踱了两步,道:“我姓赵,叫赵愉!你叫什么?”

萧山想起来历史上最后接替赵瑗当皇帝的并不是这位赵愉,赵瑗第一个孩子最后的命运究竟如何,他也不太清楚。但可想而知,他恐怕不是夭折,就是出了别的变故。

萧山道:“我叫萧山。”

赵愉马上惊叫了起来:“你就是萧山!我知道你,我爹说起过你!”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会对自己儿子提起自己,便问道:“你爹怎么说我?”

赵愉歪着脑袋,眨眼睛看着萧山,过了一会儿又摇头:“长得一般嘛,没我爹说的好看。”

萧山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赵愉有说:“听说你武艺很厉害,是真的吗?”

萧山笑道:“假的,你爹骗你的!”

赵愉马上不高兴起来,嘟着嘴:“不许说我爹的坏话!”

赵瑗在厅内,和虞允文聊了半晌后,便道:“天色也不早了,远道而来不容易,留下吃顿饭再走!”

虞允文欣然答应,赵瑗便命下人前去准备酒菜,自己和虞允文一起出厅,信步而行,忽见到自己儿子骑坐在萧山的身上,还在拍手:“我赢了,我打倒你了,我才是天下第一!”

赵瑗脸色一沉,便朝着儿子训斥道:“愉儿,不准胡闹!”

萧山和赵愉玩儿的正高兴,忽然听见身后赵瑗的声音响起,吓了一跳,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赵愉却扯着萧山的裤脚,问:“你怎么跳起来的?教我!”

赵瑗的脸色变得有些青黑,呵斥道:“愉儿,过来!”

赵愉嘟着嘴,小手抓着萧山的裤脚朝赵瑗吐舌头:“不过去,我要跟萧叔叔玩儿!”

赵瑗疾步走过去,拉了儿子的小手,想要责骂两句,却不忍再开口,只是十分爱怜的道:“看你浑身弄得脏兮兮的,爹带你去洗干净,洗干净了给你好吃的。”

赵愉便抱着赵瑗的脖子开始撒娇:“爹爹抱!”

赵瑗看着儿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将他抱起,赵愉的奶娘赶紧上前,行礼道:“殿下,奴婢带小王子前去清洗!”

赵瑗笑道:“不必了,我亲自来好了!”

说着便把赵愉抱走了,虞允文走到萧山身边,对萧山低声道:“看来普安郡王很爱儿子。”

萧山有点失神的看着赵瑗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点点头:“恩,是的。”

说道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由的想起了历史上赵瑗的命运,心中感到一阵发闷。

晚饭赵瑗亲自招待,席间也和萧山说了两句话,但语气始终是淡淡的,晚宴过后,赵瑗客气性的留宿二人:“天色已晚,就在府中住一夜,明日再走吧!”

虞允文没有丝毫停顿,便欣然答应下来。

赵瑗有些意外虞允文竟然毫不推辞,他根本不想留宿两人,原本打算对方一客气就立即顺水推舟,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连客套话也不说一下。

话已出口,无法收回,赵瑗只得给两人安排住处。好在王府空房间甚多,也不是很么难事。

萧山晚间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还是郁闷无比,他本来是想要找赵瑗解释一下那天的事情,但从早到晚,赵瑗对自己总共说的话没超过三句,且一直有人在身边,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倒是虞允文前来劝他:“贤弟,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赶紧向殿下化解开误会的好!做臣子的,和殿下赌气总不是好事!”

萧山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混下去,混出名堂,还是应该和赵瑗好好的说开,至少不要把关系弄得像现在这样僵硬。他在肚子里想好说辞后,便走出房外,问明府中下人,赵瑗正在书房,便朝着书房走去。

71、赵瑗

府中下人都知道萧山是赵瑗的贵客,见到了也并不阻拦,且秀王府不比京城,书房外也无人看守,只有一个老仆在房中伺候。

萧山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看见书房门并未关上,里面的烛光漏出房外,淡淡的黄色光芒让人感觉十分的温馨。赵瑗坐在黑漆雕花的书桌后,怀里抱着儿子,正在握着赵愉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

赵愉今年不过两岁,却十分的聪慧,他很不老实,在赵瑗的怀中扭来扭曲,赵瑗也不生气,只是对他微笑,目光中流露出萧山从未见过的宠溺之色。

萧山在门口静静的站着,因为是黑夜,也并未被人发觉,他看到赵瑗脸上露出的幸福微笑,历史上赵瑗的结局便跳入了他的脑海中。

赵瑗应该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命运如何不清楚,但次子十分愚笨,幼子早夭,赵瑗的皇位是传给第三个儿子,也就是宋光宗。

北伐失败后,赵瑗也心灰意冷,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在五十多岁的时候,便退位当了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了第三个儿子光宗。

光宗非常不孝,几乎很少去看赵瑗,在群臣的上表请求中,他也依旧拒绝去探望父亲。

赵瑗的晚年生活过的非常凄凉,他曾经登高而望,看见街头有小儿游戏叫“赵官家”,赵瑗曾叹道:老朽呼之尚且不止,尔等即便再高声些,又怎能见到?

他死后甚至光宗拒绝参加他的丧礼,挺尸三日无人理会,还是年岁已高的吴太后出面,才将其安葬。

萧山想到这些事情,在看到现在房中的赵瑗。

赵瑗现在还十分的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嘴角带着宠溺爱怜的笑容,正一笔一划的教儿子写字。他依旧还是那个有着雄心抱负的帝王,尚且没有成为心灰意冷幽居深宫的孤家寡人。

萧山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的发紧,他一直以来,都把赵瑗当做一个可以投资的政治资本,即便是在对赵瑗有些心动之后,这种想法都从未消失过。

他往日极力的朝赵瑗靠拢,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赵瑗以后会当皇帝,有机会改变南宋乃至整个民族的命运。

可是现在,萧山竟然觉得,若是赵瑗能够一直这样幸福安宁的生活,不当皇帝也没什么。或者说,萧山宁愿他能够这样幸福的活到八十岁,也不愿他成为皇帝以后,面对历史上曾经的命运。

在这一刻,萧山发觉自己在心疼赵瑗。

萧山默默的转身,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去解释任何事情,因为,那些解释最终会变成掩饰。或许就这样才是最好的,自己失去了赵瑗这个可靠的盟友,却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

萧山朝着黑暗中走去,却没想到身后响起了赵瑗的声音:“在外面站了大半天,怎么不进来就走了?”

萧山猛然回过头,看见赵瑗已经抬头,坐在书案后静静的看着自己。

萧山道:“本来是有些事情想说,但……后来想通了,觉得没什么要说的。”

赵瑗低下头,淡淡的哦了一声,继续教儿子写字。

赵愉却扭着屁股从赵瑗的腿上爬了下来,跑出门去,拉着萧山,道:“萧叔叔,陪我玩儿!”

萧山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个小屁孩儿,正在想怎么拒绝的时候,赵瑗身边的老仆走了过来,将赵愉抱走了。

书房中仅剩下赵瑗一人,萧山站在门外,想要离去,但一双脚就好像灌了铁铅一般,根本挪不动半步。

赵瑗也没理他,自顾自的练字。

萧山在原地站了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入书房。他见到赵瑗写的正是一篇《洛神赋》,笔法苍劲,刚健有力。

萧山道:“殿下的字写的好!”

赵瑗依旧没有说话,萧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阵风吹过,赵瑗案头的蜡烛晃了一晃,萧山见书案边放得有剪烛芯的剪刀,便拿起来默默的剪灯芯。

房中灯光忽明忽灭,赵瑗忽然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彬甫说了。缺军费的话,我没法帮忙!”

萧山忙道:“不敢劳烦殿下,我也跟大哥说过不要多事,没想到他还是说了。”

赵瑗放下笔,过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要私自收下那些俘虏?”

萧山没有回头看赵瑗,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中:“我知道就在不远的将来,宋金必有一战。我只是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稍稍改变点什么。”

赵瑗道:“没用的。一千人,改变不了什么!”

萧山扭头,盯着赵瑗,神色肃然:“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千人虽然少,现在看起来的确不能改变什么,但它会发展壮大,将来一定会有用。现在是一千人,将来可以变成一万,十万,百万!我朝军队是个什么样子,殿下也看到了,我想要将其彻底改编,让其成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

赵瑗道:“那你的打算呢?你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敢随便透露,有了战功也不敢领,一千人尚且难以解决,还谈什么将来?”

萧山想了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秦桧在时,他的确没有办法发展扩大,但是等他一死,必然自己能够重见天日,现在的一千人,不过用来试行自己的想法,如果可行,等到将来必然能够全面推广。但他说道自己准备等赵瑗登基的时候,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在赵瑗登基后自己能够大展身手,但现在,他却似乎并不那么热切的希望赵瑗能够登基了。

赵瑗一直在静静的听着,萧山忽然住口,半晌不说话,赵瑗问道:“后面呢?怎么不说了?”

萧山看了赵瑗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别处,道:“后面没有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赵瑗也没说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瑗才忽然开口:“你知道官家为什么忽然把愉儿送回来么?”

萧山摇头,赵瑗道:“史师傅托人告诉我,官家十分喜欢愉儿,秦桧害怕官家看到愉儿就想起我来,所以才将怂恿吴皇后,两人一起劝说官家,将愉儿送来。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了。我刚刚收到最新的消息,官家准备立恩平郡王为皇子。”

萧山知道恩平郡王就是赵琢,吴皇后的养子。历史上这位恩平郡王最终并没有被立为皇子,但如果这是真的,赵瑗会在秀州,平静的过完他的一生。

萧山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赵瑗静静的看着萧山,语气平静:“你希望事情怎么发展?”

萧山有些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目光,赵瑗的神情温和,眼神非常的温柔,但他知道那只是假象,如果自己有半点逾越,对方必然会翻脸。

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希望,殿下一直幸福快乐,做一个普通人……”

赵瑗呵的笑了一笑,这个笑容让萧山不止一次的想将他按在身下。

“但我并不想!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呆在秀州了。”

萧山说不出话来,赵瑗道:“并非贪恋权位,我想要奋起一搏!做个太平王爷固然人人羡慕,但这不是我的志向。”

萧山的心中十分纠结,他看到赵瑗的眼神中闪耀着进取的光芒,但也看到了其当上皇帝之后历史上的命运。之前萧山对于赵瑗的命运想的很少,他更多的是想要自己建功立业。但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丝害怕,害怕自己的能力无法改变历史,害怕赵瑗最后还是会孤寂的死在深宫之中。

萧山道:“殿下的志向,是什么?”

赵瑗道:“我曾经说过的,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也一直没有变过。男儿在世,当扫平天下,一雪前耻!”

萧山看着赵瑗,现在两人隔得更近,他发现赵瑗的确瘦了很多,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吧,他在心中揣测。历史尚未发生,或许可以改变,但眼前的赵瑗,若是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定然会更加的寡欢。

萧山道:“殿下的确说过。我也没什么好建议的,如果殿下想要扫平天下,一雪前耻,仅仅就这样回到京城,是不够的!”

赵瑗微微挑眉,示意萧山说下去,萧山道:“要及早的,除掉秦桧!”他记得,历史上秦桧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宰相,而现在,才是秦桧当宰相的第八年。

赵瑗北伐的失败,并不是运气的问题,而是在于赵瑗登基后,接手的是一个奇烂无比的摊子,宋朝不论是国力还是军队,都和金国相差很多,可以说那次失败是必然。如果想要扭转,秦桧必须早死,赵构,也必须早早的下台!

萧山说出这句话后,心中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

赵瑗却根本不知道萧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看着萧山微微笑了笑,道:“彬甫说,你缺军费,准备让秦老爹出海做生意?”

萧山道:“是的,我这次过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他大概过个三四天就要出海了,但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够弄出去,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我打算会镇江府看看能不能弄到些茶叶瓷器什么的。”萧山见到赵瑗家里并不奢华,仆佣都十分的朴素,根本没打算找他借钱,所以说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顾忌。

赵瑗却道:“我本是不太赞成你养私兵的……”

萧山忙道:“不是私兵,我也没打算养多长时间,再说也养不起,能够支持个几年就好。”

赵瑗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萧山,这种眼神让萧山的心立刻化为了一滩水。

赵瑗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出海贸易,虽然很辛苦,但风险小,获利高,也是条不错的路子。我府上有些东西,留着也没用,不如先借给你充作军费好了!”

72、再次表白

萧山吃惊的看着赵瑗,秀王府他已经转过一圈了,看得出来并不奢华,萧山很担心这会让赵瑗为难,因为毕竟是一笔不小的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赵瑗打断萧山的话:“玉石珍宝虽然不多,但古玩字画却是不少。明天给你一些,外邦人士不认得古玩字画,你要先在内地换成银钱,再用去买一些普通的瓷器,绢帛,茶叶等物,应该足够你装两大船了。”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却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等获利归来,定然赎回,物归原主。”

赵瑗随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自顾自的写字。萧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见到赵瑗一笔一划认真的在写《洛神赋》,便没话找话道:“殿下喜欢曹子建?”

赵瑗头也没抬:“我不喜欢。只是官家甚爱这篇,我打算写了之后,送给官家做正旦礼物。”

萧山哦了一声,明白赵瑗这是想要努力的返回临安。过了一会儿,萧山又说:“夜深了,殿下还是该早些歇息,身体要紧。”

赵瑗放下笔,抬头看着萧山:“你不肯走,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萧山扭头看着别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次前来见殿下,也不是什么正好路过,是有事来的。”

赵瑗道:“我知道,是为了军费之事,现在已经解决,你可以出去了。”

萧山上前一步,道:“不是这件事情。我……是为了那天的事情来的……”

赵瑗语气淡淡的:“公事已经说完,如果是你自己的私事,我并不是很想听,你请回吧!”

萧山道:“你心里还在生气是不是?”

赵瑗道:“我不是很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萧山见了赵瑗这种态度,就知道他一点都不想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他转过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不甘心就这样白来一趟,他猛然伸手,将书房的门关上,转过头来:“我知道你心里很生气,肯定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砍头剥皮才痛快!”

赵瑗双手合拢,放在书案上,挑眉看着萧山:“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萧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我……我想,可能是有些误会……我那天,那天不是有意冒犯的。”

赵瑗的脸上泛起一股淡淡的红晕,但说出的话依旧毫不客气:“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你不用说了。”

萧山觉得自己好像面对着一只警戒状态的刺猬,他心里涌起一股烦躁,想要转头离去,但却根本不甘心。他走上前去,双手撑在赵瑗的书案前,俯视着赵瑗。

他本来想说我不是对你有那种想法,那天强吻,不过是一时愤怒,以后决不会有半点逾越。但这个时候,从这种角度他见到赵瑗秀美修长的脖颈,却发现准备好的话是那样的无力。

萧山数次张口,却又数次闭上,赵瑗则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末了,萧山才道:“我打算娶妻了。”

赵瑗低低嗯了一声,道:“这是件好事,日子定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好派人送贺礼。”

萧山道:“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我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更加不喜欢对方!有什么好庆贺的?”

赵瑗的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抬眼看着萧山。

萧山看见赵瑗的喉结在微微抖动,微弱的烛光,将周围的一切映照的朦朦胧胧。

两人隔得很近,但萧山却觉得,自己从未离赵瑗这么远过。

萧山想要伸手,将隔着书案的这个人,按在自己的怀里,但却始终不能。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彼此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绝望的神色。

赵瑗道:“你娶妻之后,就会知道有些事情是很荒唐可笑的。”

萧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如果时间能够倒回,他决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萧山转身而出,他拉开书房的门,夜中的冷风呼的扑了进来,将书房中的蜡烛吹灭。

房中一片黑暗,萧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殿下,我知错了……”

房中的脚步声响起,赵瑗起身,缓缓的走到萧山身边。两人一起站在门外,天空中一轮皓月,将院中枯树的影子映在地上,好似水藻交错。

赵瑗道:“阿猫,我……我很看好你,不希望你走错半步。”

萧山回过头来,有些失神的看着赵瑗,他一点都不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如果真的很讨厌自己,又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将自己大骂一顿。

赵瑗道:“我想,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做一个佞幸。那天的事情,我当时的确很生气,但现在气已经消了。你……你还是早些成亲的好……”

萧山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声音清晰可闻:“并非如殿下所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在军中多年,一时冲动罢了。那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你也……也不用这样软硬兼施。我这次回去就回娶妻,你应该大可以放心了!”

赵瑗微微闭了眼,过了片刻,道:“迷途知返,这样最好。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萧山朝着赵瑗深深行了个礼,转身而去,他没有回头,所以也无法看见身后赵瑗的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任何情绪。

萧山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必要还留在这里。

虞允文则留了下来,赵瑗所借的古玩字画需要人去典当,而且还有一些后续事情要做,萧山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根本不想再见赵瑗,他觉得既然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多留一刻,便是多一份的煎熬。虞允文留下处理后续事宜,正是上上之策。

萧山返回家中,王美娘再一次提出萧山的婚事:“阿猫,有没有相好的姑娘?”

萧山摇头:“没有,婚事但凭母亲做主。”

王美娘笑逐颜开,萧山又添上一句:“但那姑娘我要见过才能定。我……还是希望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王美娘连连点头:“行,只要阿猫你肯成亲,怎样都行!”

萧山回到驻地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树上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军中的训练有条不紊,还是按照他离开时的样子。萧山看着翻耕过的荒地,心中默默的想:今天冬天恐怕是不能种粮食了,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播种。

既然没有粮食,那摆在萧山面前的两个问题就日渐凸显了出来——缺粮食,没有冬衣。

粮食方面还好说,萧山可以找邵宏远支援一些,这次他回家也带来了一些钱,能够在市面上购买一些,再加上野菜什么的,勉强能够支撑。

但冬衣就比较麻烦了,萧山看着手下那些士兵,在大冬天还冻得瑟瑟发抖,甚至连弓都难以张开的时候,感觉有些焦头烂额。可他也没什么其它的好办法,只能鼓励部下,并且为了不引起部队的骚乱去抢劫附近的农舍,除了严肃纪律外,萧山也和所有人一样,穿着单衣在大冷天里训练,以示同甘共苦之意。

这天半夜的时候,天气就变得特别冷,萧山半夜被冻醒,发现有很多士兵在这样严寒的夜中也无法入睡,他只能命部队砍伐附近山上的树木,制作成炭火,用来半夜寒冷时取暖。

因为队伍只顾着吃饭生产的事情,训练不可避免的就要耽误,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期间虞允文回来过一趟,告诉萧山说秦重出海顺利,十天之后就应该回来了。

萧山听了这个消息后,心中稍有安慰,但是这十天,也很难支撑。尽管萧山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个别士兵偷偷的出营,前去附近的农户抢劫。

农户找到部队中,为了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萧山只能将那个出去抢劫的士兵斩首示众,并且将他的队长打了一顿板子。希望能够通过严酷的军令,杜绝这种现象。

可是这只是萧山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尽管杀了人,却还是有士兵甘冒生命危险,要去附近的农户中抢一块肉吃。

看着在冬季穿着单衣,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士兵,萧山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他和军中的几位副将商议,但没有一个人有好的办法。

萧山只能不断的鼓励众人,告诉他们这支军队创建的目的,是为了光复中原,保家卫国,而不是用来祸害百姓的。并且告诉他们,再坚持几天,就能够有冬衣和食物到来。

但是天气的变化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更快,这一天,黄昏时分,他发现今年竟然提前下雪了!

萧山的身上也和普通士兵一样,穿着秋天的单衣,幸而体格强壮,虽然冷但也没有生病。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军中的士兵病倒了足足有一半。雪上加霜的是,周宏和金胜两人带着亲兵身穿裘袍过来探望,虽然他们是好意,也留下了一些食物和几件冬衣,但这个行为也动摇了萧山所部的军心。

当夜就有二十多个士兵偷偷的跑到了周宏处,要前去投奔。周宏将那二十多个士兵给送了回来,那些士兵冻得鼻涕横流,吓得瑟瑟发抖,害怕会因此斩首。

萧山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召集所有的士兵:现在有困难,愿意走的,不再强留了。但是留下的,今后将会是自己的兄弟,同生共死,绝不食言。

这次的结果是走了一百名士兵,但还有八百名剩下,愿意继续坚持。

因为天气寒冷,食物不足,衣服也少,萧山终于不得不下令,暂停日常的训练,但需要适当的做一些文娱活动,他害怕这些人一旦没事情做,会更加难以控制。

萧山将一些后世的歌曲,交给这些士兵唱,又趁机教这些人识字念书,从千字文开始,这些士兵倒是学的很快,几天时间,大部分已经学了五六十个字了。萧山不指望他们都会写,但能够认得也十分不错了。

当年寄名在赵瑗名下的李虎臣等人,现在也归入萧山所部,这几个悍匪流氓倒让萧山很意外,居然非常老实,体力都不错,竟然在不需要训练的时候,还能够在营地中央开辟出的演武场上演习骑射。

萧山所部并没有任何骑兵,所谓的骑射,也不可能真的骑马,只是做了木马的样子,让他们练习上马和下马。这和真实的骑马显然相差很大,但也是无奈之举。

这天夜晚,又是一场大雪,萧山担心会有人冻死,半夜起来查看,让士兵们喝下热汤后,忽然见到空旷的演武场上,有着一个身影,大雪天竟然赤裸上身,在那里练习射箭。

这让萧山十分的惊奇,他在那人背后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看到对方的姿势并不怎么标准,射出的箭有些扎在了靶子上,有些则射到了一旁。

萧山心想:这样的士兵应该加以鼓励。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道:“你姿势有些不对!把弓箭给我。”

那个小兵回过头来,先是一呆,随即脸上呈现出狂喜。

萧山也愣住了,刚刚雪地又隔得远,看不清楚到底是谁,现在就在旁边,打了个照面,萧山看得清楚,这人竟然是那个叫霓裳的小馆。

霓裳向萧山行礼:“见过将军。”

萧山见他深夜还在刻苦,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欣慰,道:“你不错,但也应该注意休息,现在天气冷,你小心别生病。”

霓裳答了一声是,又说:“萧将军,小人那天之后,改了名字。”

萧山有些讶异,但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小馆之前的名字的确太不像话,早就该改掉了。

萧山问:“你现在叫什么?”

小兵低头恭敬:“属下本姓伍,那日将军教我们识字,我觉得峦字好,就给自己取名叫伍峦。”

73、相亲和私奔

“那日将军教我们识字,我觉得峦字好,就给自己取名叫伍峦。”

萧山道:“这名字好,山峦叠嶂,很有气概。”

伍峦道:“多谢将军夸奖。”

萧山点了点头,拉开伍峦递过来的弓,深深的吸气,然后将其拉满。

拉弓的时候萧山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伍峦竟然开得是一张硬弓。宋时的硬弓,拉开需要一百五十斤的拉力。有些射程远的,更是要三百斤。

能够挽弓三百斤的人并不多,两宋三百年,达到这个记录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萧山目前只是能够勉强挽弓三百斤,但也只能射几次就没了力气,想要做到运用自如还有些难度。他现在一拉弓,立刻感到这张硬弓至少不下两百斤。他不知道伍峦怎么弄了这么一张硬弓来,因为这张弓并不太适合伍峦,需要很大的力气。

萧山将身子微微蹲下,双脚分开,道:“你刚刚站得太直了,重心所以不太稳,需沉肩坠肘,腰上用力。”

伍峦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萧山瞄准后松手,嗖的一箭射出,正中百米外的靶心。

伍峦看着萧山的目光中,露出倾慕之色。

萧山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伍峦,道:“你换一个射程没那么远的弓,应该会更加适合一些。”

伍峦点了点头,却没有照做,只是接过萧山手中的硬弓,开始练习。

萧山就在一旁看着,伍峦并不聪明,根本没有领会到萧山刚刚所说的东西。萧山要反复的跟他讲上两三遍,又亲手纠正他的动作之后,他才能明白过来。但他却十分刻苦,不停的射箭,射完了就跑去把扎在靶子上的箭拔下来继续练习。

周围静悄悄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夜已经深了,伍峦的进展却还是很有限。

萧山忽然就想到了赵瑗,如果是赵瑗的话,说一遍就能够完全领会了吧。萧山的眼前不由的浮现出赵瑗的影子,他用力的摇摇头,将它们甩出去。

冬夜中,空旷的演武场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一个小兵不停的张弓射箭,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他身旁的将军,却静静的站在原地,手扶重剑,在思考着如何改变别人乃至天下的命运。

当天半夜的时候,虞允文带着大批的冬衣和粮食终于赶到了。当萧山看到虞允文所拉来的骡车时,觉得他从未有今天这样好看过。

虞允文将大批物资交到副将手中后,搓着手不停的烤火,又说:“知道这边粮食都紧缺,故此在秦老爹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在秀州,嘉兴附近,定做了好了冬衣,只等钱一到就能够交货走人。”

萧山大笑着拍着虞允文的肩膀,心中赞叹:虞允文不愧是虞允文,我还在发愁怎么用钱买到粮食和冬衣的时候,他已经全部办好了。

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虞允文才脱下他的靴子,放在火盆边烤干,整个房中都充满了脚臭气。

萧山毫不掩饰的捏住鼻子,准备出去透气,却被虞允文叫住:“贤弟,别忙走,我还有件私事要跟你说!”

萧山只能回来继续忍受他的脚臭。

虞允文已经将满是泥泞的鞋子烤干,在火盆上将那些干掉的土磕掉,一边磕一边说:“你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给你找了个好亲事,让你有时间回去看一看。”

萧山点了点头,说:“好!”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这次出海赚了多少?够银子把普安郡王的古玩字画赎回来不?”

虞允文摊手:“赚了足足十倍,但我想的是,先不忙赎回来,把这些剩下的钱再多买一些货物,再次出海贩卖,等有了多余的钱再赎回来不迟。”

萧山也就不再问了,军中本就有人专管钱财,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萧山便劝说虞允文去参加科考。他想要改变历史和命运,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蝴蝶翅膀拼命的扇动一些东西。

萧山道:“大哥,明年春闱,你还是准备准备,进京赶考吧!”

虞允文狐疑的看着萧山,萧山道:“不是赶你走,只是早些出仕并不是坏事,秦桧,不会活太长时间了!”

虞允文问:“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萧山摇头:“没有,总之我不会害你的。你老是呆在我这里,太过埋没人才了。你想要熟悉军事,也已经在这里呆了快半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

虞允文点点头,衣服也没脱,就栽倒在萧山的床上:“说的不错,快要过年了,我明天想要回老家一趟,看看妻儿父亲,等明年开春,就去京城看看!”

萧山亦很累了,衣服也没脱就倒在虞允文身边,听对方说起妻儿,他忽然想到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王美娘口中挺不错的姑娘。

萧山心中暗想:会不会将来,我也有这样的一天,在快要过年的时候返回家中,想要和妻子一起度过呢?

第二天虞允文便告辞离开,并且已经决定参加明年的春闱。萧山心中十分的高兴,他记得虞允文考取进士好像是四十多岁的事情了,如果虞允文现在就能高中,不管是下方地方还是留在临安,都是一件好事。

虞允文策马离开的时候,萧山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的扭转历史的走向。

他希望,在自己尽力扇动蝴蝶翅膀的同时,也能够扇动赵瑗的命运。

过年的时候王美娘派人来让萧山回家,说要去相亲。这个时候男女大防尚且不是那么夸张,街上妇女多有行走。而且也有很多未婚男女在定亲后会双方见一次,如果不满意还能够退婚。这一次王美娘的意思是让萧山趁着过年,回去见一见那位姑娘。

萧山虽然无意推迟相亲,但军中确实走不开。因为他手下的八百士兵不会回故乡过年,他如果离开,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萧山不想等到自己过了一个年回来,听到军中怨声载道。

萧山给王美娘回信说:“过年就不回来了,爹娘可以前来军中做客。至于未婚妻,如果想来也可以,若是不来,我上元节必回去见对方一面,将事情定下来。”

粮草和冬衣都到了,训练就提上了日程,军中每天晨起越野五公里是开胃菜。回来之后便开始练习拳法,刺枪等,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实战演习,在这样紧张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春节。

因原先的三百嫡系,家属都在军中,后面抓得俘虏,却多是单身汉,除夕之夜萧山和众人一齐蹲在地上吃了年夜饭,又弄了一坛好酒,掺了水每人喝了一口,算是庆祝。

王美娘和秦重并没有过来看过,秦重竟然在寒冬再次出海去了,这次他准备把生意扩大,最好是自己能够买下两艘海船,自行贸易。

时间过的很快,萧山记得自己答应过父母,上元节的时候要回去一趟的,在离上元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他就把军中的事情都交代完毕,给副将代理。

这些天有一个消息让萧山惊讶之余感到欣喜,那就是伍峦竟成了一名队将,下辖五十个士兵。

萧山听到副将说起伍峦近日训练十分刻苦,在实战演练中也表现突出,想要将其提升的时候,萧山点头答应了。他虽对于伍峦没有偏见,但看到他能够上进努力并且做出成绩,还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因为有了这件事情,萧山连续几天心情都很好,这天是上元节,萧山一早起来,收拾好衣服和干粮,又牵了匹马,正准备上马回家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兵来报:“萧将军,外面有位小官人找你!”

萧山一愣,如果是今天被事情缠住了,可是要失约了。

他策马走出营去,天气寒冷,营地中的雪都被铲除干净,但山坡和道路两旁还有积雪,营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带着斗笠,身材矮小的男子。斗笠上垂下长长的轻纱,看不到那人的长相。

单从身形来看,萧山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他拉着马走上前去,问道:“我就是萧山,敢问这位官人尊姓大名,找萧某有什么事情?”

那人的头微微抬了抬,伸出手来,将斗笠上垂下的轻纱掀开,面纱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一张陌生的脸。

那个人朝着萧山做了个万福,萧山先是一愣,心想他一个男人怎么行女人的万福?再朝那人仔细看去,便看得见他耳垂上有着耳洞,原来是个女人。

那人低声开口:“妾身的名字萧将军应该已经知道的。妾身姓何,小字采薇。”

萧山愣在当地。

他的确知道她的名字,王美娘写信来念叨了不下一百遍了,看好的姑娘,名字就叫何采薇。

萧山本是要去见她,却没想到她竟然先找来了。

萧山忙向她行礼,道:“原来是小娘子来了,快请进!”

何采薇伸出手,放下斗笠上掀起的轻纱,低声道:“官人请。”

既然对方来了,萧山也没必要再赶着回去了,他将马丢给一旁的兵士后,就走在何采薇身边,给她带路。

萧山注意到何采薇是一个人来的,而且看她走路的样子,并没有裹小脚。

现在裹脚的女人虽不多,但也不算少,大多数出身富贵的女孩,都会有一双小脚,普通人家则没那么多讲究,大多都是天足。

萧山早已知道何采薇的身世,她的父亲是嘉兴的一个老秀才,虽然家中不富裕,但好歹是读书人。嫁给自己这个商人之子,军中部将,算是下嫁了。

萧山私下里揣测,为什么何采薇会出现在这里,大约她是有些不太满意这门婚事,所以才自己偷偷溜出来验货的。

萧山并未将她带到自己的房中去,而是带到了军中用来待客的一间收拾的破位干净的房间,旁边又有几名亲兵在。虽然人家姑娘不介意,但萧山还是不希望在未婚的时候传出对女方不利的谣言。

何采薇已经取下斗笠,一双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问萧山军中的生活。

萧山朝何采薇看去,长得虽不算绝美,但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萧山道:“今天本是要赶去嘉兴的,没想到小娘子过来了。你父母知道么?”

何采薇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已经十多天了,今天正好路过,想起来就过来看看。”

萧山在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离家出走,而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私奔的。

萧山道:“女孩家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很不方便的。萧某正要回嘉兴,不如就此送小娘子回家可好?”

何采薇尚且没有回答,门外就传来李虎臣的声音:“萧将军!外面有人找你!”

萧山心中暗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找我的人这么多?

他站起身,走出门去,何采薇也一同起身,走在他身侧。

萧山也不好说她什么,因为将其留在原地,未免对人家大姑娘不敬。幸好何采薇穿的是男装,也并不怎么打眼,能够勉强接受,若果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这样出现在萧山的军营中,他是决不敢和对方同行的。

萧山疾步朝外走去,李虎臣等几个人就跟在他身边。

萧山一边走一边问:“来的什么人啊?居然能够让你来帮他通报?”

李虎臣笑:“将军出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萧山笑骂:“你居然还跟我打起哑谜来了,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一面说笑,一面朝着营外走去。

刚走到大营门口的地方,他便呆住了。

门外的土路上,一人身材修长,负手而立。面上微有风霜之色,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是别人,竟是赵瑗!!

萧山上前一步,不敢说他的身份,更不方便对他行礼,只能对他笑:“赵家兄弟,你怎么来了?”

在这一刻,萧山的心一下子就晴朗了起来,就如同地面上的一些积雪,那种曾经有过的窒息和寒冷,正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的化开。

赵瑗微微笑了笑,道:“有事情要找你商量,想你肯定很忙,没时间去秀州,所以干脆亲自过来了。况且也想见一见,我的银子是怎么花掉的。”

萧山立刻爽朗的笑了起来——赵瑗肯同自己说玩笑话了。

李虎臣等几人都上前,将赵瑗围住,问东问西。

赵瑗微笑着一一作答,眼光忽然落在萧山身边的何采薇身上,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74、上元灯花

赵瑗微笑着一一作答,目光忽然落在萧山身旁的何采薇身上,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萧山道:“这是我的未婚妻,何氏。”古时女子闺名,是不能随便说给陌生男子听的,萧山虽然觉得用XX氏这种称呼未免有些不尊重女性,但也只能入乡随俗。

赵瑗便对何采薇笑道:“来的仓促,不知小娘子再此,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他一面说,一面随手解下腰间所带玉佩,当做见面礼送给何采薇。

何采薇见玉佩色泽润滑,纹饰精美,显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雕成,这等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便看向萧山。

萧山点了点头,道:“他是我朋友,收下吧!”

何采薇这才向赵瑗做了个万福,将见面礼收下。

萧山见到赵瑗,欣喜过后,就觉得这事情有点麻烦了。

因为他本来打算是送何采薇回家的,但赵瑗忽然前来,肯定是有要事,恐怕其中一些机密并不是很方便被旁人听到。

若是不送何采薇回家,少不得就要留宿,这对于何采薇的名声恐怕是非常不妙。

正在萧山为难的时候,何采薇却主动表示,自己在镇江府还有朋友,若是萧山有事的话,自己可以先行去镇江府逛逛。

萧山在心底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命伍峦护送何采薇去她朋友处,等明天一早再走。

等伍峦骑马送何采薇离开后,萧山这才朝着赵瑗走去。

赵瑗在军中也呆过一段时间,人人都熟识,这个时候李虎臣正跟在他身边,向他一一解说军中各处的情形,萧山后到,竟然插不进话来,反而成了陪客。

赵瑗在营中转了一圈,又问平时如何训练,冬衣和还暖和,春耕准备派多少人手,平时都吃些什么。

李虎臣答不上来的时候,萧山就在一旁解说,直到赵瑗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后,萧山就将旁人赶走去训练,将赵瑗带到自己房中。

萧山也不是一个人独住,因为人多房少,他和另外一个队将同住一室,此时和萧山同住的队将去练兵了,房中便空无一人。

萧山带周围都没人之后,才问道:“殿下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赵瑗点了点头:“是有件事情,我心中有些为难,想要找人商量,但能够出的上主意的都在京城,只有你隔得最近。”

萧山拉了椅子给赵瑗坐下,自己就随意做到一旁的床上。

赵瑗注意到房中虽然简陋,但收拾的非常整齐,而且所有营舍的被子,都被萧山教成了豆腐块。

赵瑗坐定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萧山。

萧山展开来看,却原来是以前王府的老师,史浩写给赵瑗的信。

信中提及赵瑗孝期已满,应该及早做打算回京,又说新封得恩平郡王赵琢颇得太后和皇后的欢心,赵构近日也有些喜爱赵琢,若是赵瑗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一辈子呆在秀州了。

萧山看完之后,已经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想要弄清楚赵瑗的态度,虽然赵瑗说过自己志在天下,但现在这件事情,却是要使心眼对付赵构的,不知道赵瑗有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萧山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赵瑗想了想,说:“我打算偷偷回京一趟,亲自面圣,或许能够让官家念及旧情正式下诏让我回去。”

萧山立刻否定:“不妥!且不说官家并不好见,单说他有些喜怒无常,若是万一怪你没有圣旨到处乱跑大不孝,你该怎么办?”

赵瑗道:“那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罢了。”

萧山思索片刻,道:“我倒觉得,你找个可靠的人前去京城帮你送信,探一探官家的口风再说,如果万一失败,也有回转的余地。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替你走一趟!”

赵瑗断然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但你不能回去!”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还有人比我更合适么?京城我熟悉,殿下进来的情况我也熟悉,将来官家问起来,我也能够随机应变。”

赵瑗有些焦躁:“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不是让你来帮我徒增烦忧的!帮我想个合适的人吧!”

萧山道:“我去有什么好烦忧的?”

赵瑗在房中来回走动:“秦桧在京城,你回去很容易被他发现,何况你又如何进宫?如何劝说官家?若是官家万一怪我不甘守孝寂寞,迁怒到你身上又怎么办?你去办这件事情,不是让我日夜悬心么?别给我添乱了!”

萧山见到赵瑗焦躁,却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甜丝丝的,他忽然问道:“若我有危险,殿下会担心么?”

赵瑗猛然止住自己乱走的脚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脸上微微变色,怫然道:“不会担心,但总是不妥的。你若乱来,我以后有事情也不敢找你商量了。”

萧山见赵瑗说的严肃,便道:“既然我去不得,倒是有个人可以去。殿下还记得虞允文否?”

赵瑗稍稍展颜,道:“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山道:“他说今年准备进京赶考,若是得中,必然能够面圣。殿下可以写一封亲笔书信,托他带给官家。”

赵瑗想了想,道:“也可行,两三个月倒是能够等的。”

萧山便取了笔墨,催促赵瑗写信,赵瑗狐疑的看了萧山一眼,道:“哪里用得着这么急?”

萧山道:“这几天比较忙,殿下留一封书信在我这里,若是虞允文路过我处,我直接跟他说了岂不好?”

赵瑗点了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忽然道:“你不要进京。”

萧山怕赵瑗不放心,便道:“我当然不会去,我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顺便将亲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估计就在最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哪里会有时间进京呢?”

赵瑗写信的笔抖了一抖,便写错了一个字。他重新换了一张纸,道:“今日前来,的确没想到会耽搁你的终身大事,等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份大礼大作今日的补偿。”

萧山看着赵瑗写字,笑道:“殿下想要补偿,也不必等到以后了,现在吧。”

赵瑗手一抖,又写错了,只得再换纸。

这一次他写了两行,又写错,便干脆放下笔,道:“你想要怎么补偿?不就是耽误了你一天时间么,用得着这么小气?”

萧山看着赵瑗,对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但脸上神色如故。

萧山道:“殿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赵瑗道:“没在意,是什么日子?”萧山道:“今天本是上元节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沉默了,上元节有点灯习俗,每年这天,总有许多年轻男女上街观花灯,放河灯,多结良缘。

赵瑗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接到史师傅的信,便想到你了,也没看日子。怪不得何姑娘会在这里,倒是耽误你的大事了。”

萧山走上一步,转到赵瑗身边,道:“殿下刚刚说要补偿的。”

赵瑗道:“好!”他说完这句话后,心中忐忑非常,生怕萧山忽然作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有些后悔一开始说话的时候没有考虑仔细了,手心都不由的出了一层细汗。

萧山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快些把信写完吧,不然等一会天黑了不方便赶路,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我就不留殿下过夜了。”说毕,便转身出去了。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却些微有些失神,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搅了他的好事?或许今天晚上,就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吧。

赵瑗这样想着,手中的笔稳了不少,片刻便已写完。

赵瑗写完后,便将信交给萧山,道:“让他务必亲手交到官家手上。”萧山点头,已经拉了自己的马出来,他翻身上马,道:“何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她出事,要去镇江府找一找,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殿下或明天走或今夜走,都请自便。”

说毕,萧山也不回头,马鞭一抽,便朝着镇江府的方向驰去。

赵瑗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微微的咬了唇,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裂开一般,今天竟是上元节,城中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不知道萧山会不会也放一盏属于自己的河灯,他又会在河灯上,写谁的名字?

萧山离开营中,便直往镇江府奔去,他早已问过何采薇朋友的家在何处,这次前去,当然不是去找她同看花灯,而是要告诉她,恐怕自己没时间送她回家了。

在赵瑗说出想找人回京的时候,萧山就已经决定,亲自回京一趟了,这件事情虽然有危险,但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提名虞允文完全是为了稳住赵瑗,免得他一直阻挠。

萧山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何采薇,她正和她的朋友拉着手准备出去看花灯,幸好萧山来的快,并未等到晚上。若是来得慢,一会儿街上人多,就根本没地方去找了。

萧山对何采薇说了自己恐怕有事,大概个把月时间都不能回营,希望何采薇能够自己回家。

何采薇只是微微笑了笑,道:“萧将军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明早我可以自行回家。”

萧山自己也没时间,只能让伍峦务必要把何采薇送回家。

等对何采薇交代完后,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花灯如同游龙,江面上亦有点点河灯,江边青年男女果然身穿美服,手持竹竿,有的在放河灯,有的却在捞河灯。

因为城中人多,萧山也无法骑马,只能拉着马缓缓而行,忽一抬眼,看见街对面有着一个熟悉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萧山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赵瑗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他或许是听说了今天是上元节,特意到这里来看花灯的吧。

萧山夜间也没打算赶路,便牵着马,随着人流跟在赵瑗的身后。

跟了一会儿,就看到赵瑗在一个小贩处买了一盏河灯,萧山心中好奇,不知道赵瑗放河灯又是为了谁。

萧山神差鬼使的没上前去和赵瑗打招呼,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果然看见赵瑗在小贩处要了笔墨,在河灯上写了几个字,便又拿着河灯离开。

赵瑗一直走到江边,萧山便跟到江边,他在人群中,看着赵瑗将河灯放入水中,眼睛一直盯着赵瑗所放的河灯,只见那盏灯在水中飘飘荡荡,顺水而下。

赵瑗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离开,萧山想也没想,就趟到了江水中,将赵瑗所放的河灯捞起,只见到河灯的侧面写着一行小字: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

萧山看着这一行小字,笔力苍劲,俊秀挺拔,是自己熟悉的赵瑗的笔迹,他来来回回的看着这一行小字,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回头,想要去找赵瑗的身影,但赵瑗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75、改变命运的猫

萧山回到驻地已经是半夜了,赵瑗果然已经提前离去,萧山在驻地草草的睡了半宿之后,天亮便出发,将平常事物交由副将打理后,自己只说要回嘉兴商量亲事,离开所部之后却一径南行,直抵临安。

萧山在离开三年之后再回来,临安城外依旧如故,西湖边那株曾经埋骨过的柳树如旧,已经吐出了嫩芽,鹅黄色的丝绦缕缕垂下,在湖边随风微微的摇摆。

他出去这三年,变化十分的大,整个人长大了一圈不说,皮肤也变得又黑,脸上五官轮廓已经全部长开,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了。他在半路只是换了匹私马和装束,也不用怎么刻意掩饰自己的样貌了。

萧山抵达临安府后,倒是没有急着去给赵瑗送信,反而先到了韩世忠的府上。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又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将军,萧山在心里是很尊敬的,他进入韩府的时候,一开始被堵在门外,直到梁红玉亲自出来仔细辨认过后,才将其放进去。

韩世忠比萧山离开的时候又老了一些,这几年他不问世事,只骑驴游湖而已。秦桧却还不放心,特别是那日萧山临时逃走,更是让秦桧对韩世忠新仇添了旧恨,多方弹劾,直到韩世忠表示愿意将经年所得的赏赐房产全部上缴,献给朝廷之后,秦桧才悻悻罢手。

韩世忠今年比秦桧还大一岁,且因长年征战,身体非常不好,萧山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生病,躺在床上,脸色灰白,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萧山看得一阵心酸。

韩世忠的双眼原本是一直昏聩,听说是萧山来了,才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光,他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看到站在面前的身材高大,骨架匀称手脚有力的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韩世忠当天和萧山聊了很长时间,无非也就是问他这几年以来的情况,当听说萧山曾经亲自到大江南北去考察过当年岳飞作战的现场,韩世忠一边发出咳嗽,一边说:“可惜啊,可惜我老了,他年你驰骋疆场,我不能得见了。”

萧山只得安慰韩世忠。但他也看出来,韩世忠的确由于这些年心情抑郁,加上旧疾折磨,已经活不了多长是日子。

韩世忠又说了些京城的事情,秦桧这几年,势力集聚膨胀,凡是都要过问,甚至不用通过赵构就能自行做主处理。

当韩世忠听说宣州妖贼作乱的时候,拍着萧山的手背道:“我在临安,根本不知有此事,想必官家也不知,秦贼把持朝政,这么大的事情京城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哎……此生最大遗憾,是不能够亲眼看到秦贼落网了!”

萧山又问韩世忠有没有渠道能够偷偷面圣,他说了自己打算给赵瑗送信的事情,韩世忠摇头:“官家周围,从内到外,都被秦贼把持,你想要见他,难上加难!”

萧山也没指望在韩世忠这里能够有什么渠道见到赵构,若是十年前韩世忠自然有办法,但是现在他退居已久,现在听韩世忠这样说,也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和韩世忠聊到晚上才出门,前去找余漠。

自从当年萧山和余漠在普安郡王府组建光复会后,两人不久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

萧山在江淮一带,光复会会员多是军中士兵,大都心怀恢复故土之志,皆是吃得苦,意志坚定的人。余漠则全然不同,他在京城所吸纳的会员,大多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这几年暗暗的发展,竟被他发展成带有暗杀性质的组织了。

这几年萧山和余漠一直有联系,这次回京也不必瞒他。余漠听说萧山要回来,早起就开始等候,却没想到直到太阳落山萧山才来。

萧山当夜在余漠处歇息,两人抵足而眠,交谈之中,萧山才得知,余漠依旧没有放弃他的刺杀秦桧计划。

并且这一次的计划,由于这三年有着一些暗杀的实际经验,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余漠早在萧山回来前三个月,便已经摸清楚了秦桧上朝小朝的路线,而禁宫中有一名叫做施全的正在准备机会动手。

萧山听了余漠的暗杀计划后,摇头道:“不会成功的!”

余漠见萧山一回来就否定自己的想法,颇为不满,但见他说得笃定,便问:“是什么地方有疏漏吗?何以见得不会成功?”

萧山想了想,道:“铲除秦桧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的更改朝廷风向,使得政治清明。如果秦桧就这么死了,秦党会不会被一并铲除?朝廷风气会不会改变?这个问题不确定,没有必要莽撞动手;况且若是秦桧没死,疯狂反扑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经营这么几年的光复会,很可能会就此残掉。”

余漠却并不是很同意,道:“秦贼一死,自然朝廷风气会全然一新。”

萧山很肯定的道:“如果朝廷风气不变,秦党不倒,秦桧死了还有秦僖,秦僖死了还有林一飞,那么多人你不可能一一去暗杀。况且这次刺杀秦桧是不会成功的,就算是成功了秦桧也不会死!”

余漠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萧山知道历史上秦桧一共遇刺三次,其中有一次就是殿前司的施全行刺,秦桧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没有别的损伤,而施全则被腰斩于市。

萧山当然不能够说因为这次失败是历史上记载着得,他想了想,道:“如果想成功,一个人的偶尔投机是不可能成功的,一击不中秦桧必然会防范的更加严密。”这也是事实,在这次遇刺后,秦桧果然严密防范,直到七八年后迎来下一次的刺杀。

余漠低头不语,他说:“你说的也对,我会想办法多加人,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就不会出手!”

萧山嗯了一声,他奔波多日,此刻终于困倦,沉沉睡去。

萧山第二日便去见了这位传说中曾经刺杀秦桧的施全,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卫,但其所在的职位却很不同,是赵构的殿前司侍卫,负责护卫皇宫的安全,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有近距离接触秦桧的机会。

施全早就知道萧山这么个人,现在见到真人更是大为兴奋,听说萧山竟然敢只身回京,还跑到秦桧的眼鼻子底下,更是对他的胆量非常佩服。

萧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要见赵构一面,给赵瑗送信。并且也把这次行为的意义说的很清楚:秦桧死不是目的,目的是彻底清除他的势力,这需要皇帝赵构的决心。而最有可能改变皇帝想法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施全答应帮忙,混一个人进宫来说对他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况且萧山离开这么几年,变化非常大,几乎无人能够认出来。宫中侍卫十天一休息换班,施全很容易便弄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萧山穿上,又在自己当值的当天,让萧山混入皇宫之中。

萧山找了一整天的机会,都没有找到赵构独处的时候,他不论去什么地方,身边都会带上太监和侍卫。而晚上也会在新纳的妃嫔处歇息,早晨或早朝,或内殿游玩,一旁都有人。

如果连和赵构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那就更难完成此次前来的任务了。

这一次不能成功,萧山则又要等上数日,才能够再次混进宫中,期间赵构也有出宫游玩,西湖泛舟,还去秦桧府上做客了一次,隆宠甚重。且一旁还有恩平郡王赵琢相伴,萧山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已经有些相信了外界的传闻——赵构已经忘记了赵瑗,准备立赵琢为皇子了。

萧山必须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一个好的机会将赵瑗的信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交给赵构,而且还要试探出他的真实态度。

萧山想起赵瑗曾经跟自己说过,是如何被赵构看重选为养子的。

当初赵瑗和另外一名宗室一同入宫待选,本来赵构并不看好赵瑗,而是想要留下另外一人。

却在此时,一只猫经过,赵瑗垂手而立,没有反应;另外一个孩子却拿脚去踢猫。赵构便很不高兴,说:“那猫自行路过,有没有招惹你,你去踢它做甚?过于轻佻浮躁,不好!”

由此改变了主意,选择了赵瑗,亲自教授识字,引以为乐。

萧山当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特意的问了问赵瑗,那只决定赵瑗命运的猫长得什么样子。赵瑗则是开玩笑的说眼前就有一只大的,长得和你一样!

因为有了这个玩笑,萧山记得很清楚当时赵瑗的回答:一只浑身黑,没有半丝杂毛的大猫,看样子很凶,鼻子处又块白色的斑。赵瑗说起往事,道:当时并不是心中爱猫,而是因为那猫长相凶狠,又大又肥,爪子锋利牙齿森然,我根本不敢去惹它。

萧山因不喜欢赵瑗老是叫自己阿猫,那些天看到有黑猫便问赵瑗是不是这样的。并且强调自己和猫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一连问了十多只,才被赵瑗钦点了一只和当年决定自己命运的猫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猫。

这件事情也是萧山和赵瑗关系很好的时候玩闹出来的,自从那日萧山行为逾越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这样玩闹过。他后来偶尔想起会有些惆怅,但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赵构正在崇政殿闲来作诗的时候,一只又黑又大,面相凶狠的黑猫大大方方的从他面前走过。宫中常有野猫经过,也都无人捕杀,更因为赵构喜欢,野猫俨然成为宫中一霸,自行来去也没人阻拦。

赵构见了那只路过的猫,忽然停了笔,看了那猫一会儿,忽问周围的侍从道:“普安郡王近日怎样了?”

周围侍从皆说不知,但赵构刚刚曾经问起普安郡王的事情立刻就传到了等候在殿外的萧山耳中。

赵构睹物思人,且还能记起多年前的往事,说明其并未完全忘记赵瑗,萧山知道自己现在送上赵瑗的信件,应该是好时期。

他低着头,走到崇政殿外,对赵构行礼:“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赵构这几年奏折都没摸过几本,这种操心国家大事的活几本都让秦桧给包了,赵构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此刻见自己宫中侍卫有事找自己启奏,却也有些兴趣,便问道:“什么事情?”

萧山当着赵构和他周围太监宫女侍卫的面,从怀中取出赵瑗的信,双手呈上。

他相信,在赵构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私吞的。

赵构身边的太监小步上前,将这封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的信接过,却不送到赵构面前,而是在离赵构五步开完的地方展开,又细细的摸过。

萧山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在信件中下毒或是藏有暗器的安全措施。

现在萧山只能够希望这次前来帮赵构搞安检的是赵构的心腹而非秦桧的人了。

那太监将信件检查过后,便双手递到了赵构的面前。

萧山低着头站在殿外,看不见赵构的脸色,他心中忐忑,更不知道赵构下一秒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遣散众人和自己单独谈话。

因为这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在于赵瑗的书信是否能够打动赵构的心。

76、千里送赵瑗

因为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根本不在萧山的掌握之中,而在于赵瑗的书信是否能够打动赵构的心。

萧山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偷偷的去看赵构的脸色,皇帝不会喜欢人胡乱揣摩圣意,而萧山现在不能够引起赵构的丝毫不快。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赵构的声音终于响起:“你们都下去吧!”

萧山的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这是皇帝打算和自己私下谈一谈了。

等到殿中所有人都下去了之后,赵构才对萧山招手:“你过来!”

萧山走上前去,赵构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萧山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却听到赵构问:“你叫什么名字?看着眼生,当不是这宫中的侍卫。”

萧山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刚想说自己是谁,忽然心中念头微动。

赵构没认出自己这不假,但是如果让赵构知道自己是混进宫里的,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因为这意味着皇宫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皇帝的安全很成威胁。如果赵构一旦对自己起了反感,那恐怕赵瑗也要跟着受连累。

想到这里,萧山道:“官家见过臣,三年前臣也曾进宫面圣过,是秦相公的义子秦山,后改名萧山的。”

他这话中处处提及秦桧,也是希望赵构如果万一不爽,会第一时间在心中不爽到秦桧身上。

赵构又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起来:“原来是你,我是说怎么感觉上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你这几年变化可是真大,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萧山道:“自从那年得官家庇佑,能够顺利逃出京城,这几年时时刻刻不敢忘记陛下厚恩,本该先行经人通报得到宣召才能进宫,但因为小臣怕被秦相公得知,未曾进宫谢恩便遭了毒手,小臣死不足惜,但就不能把普安郡王的念父之情带到了。”

赵构点了点头,也没问萧山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问道:“你到了秀州,见到过瑗瑗了?他还好吧?”

萧山道:“并不是很好。”

赵构脸上立刻露出关心的神色,萧山想起来当日韩世忠所说的话,地方上的事情赵构基本上全然不知,都被秦桧把持,便说:“这两年臣在淮西,盗贼多起,奉了朝廷之命平乱,在半年前平定宣州妖贼的时候,偶遇普安郡王,见他瘦了很多。”

赵构吃了一惊,问道:“宣州妖贼作乱?朕如何不知……”说到一半自觉失言,当皇帝的居然不知道下面叛乱,可见是做的很失败了。

萧山故作惊讶,道:“宣州妖贼聚集了数万之中,朝廷剿了差不多两年,我是奉了枢密院的军令,陛下若不信,一问秦相公便知。”

赵构哼了一声,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当初秦桧私自调动殿前司,没想到过了三年,居然连地方上的军队都能随便调动了。

萧山见赵构的怒火和不满,已经成功的转移到了秦桧身上,便趁机道:“普安郡王日夜思念官家,又许久没有官家的消息,不知道官家是否安好,听说我要进京,所以特意的拖我送信前来。”

赵构又将赵瑗的信拿起来看了两遍,然后哗啦一声,将其撕掉。

萧山见到赵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赵构是什么意思,然赵构并没有只撕成两半,又将撕破的信纸重叠,顷刻间便撕了个粉碎,将碎片揉成一团,塞入袖子里。

萧山便知道这是赵构不欲让人知道赵瑗曾经来过信了。

赵构在殿中踱了两步,眉头紧锁,过了片刻,忽然抬头问萧山:“瑗瑗现在还是这么不懂事,想要和秦相公过不去吗?”

萧山道:“秦贼上欺天子,下祸百姓,普安郡王日夜恨之,臣亦恨之。陛下对其恩宠有佳,这样说必然会触怒龙颜,可陛下既然相问,臣不敢说半句违心之言。”

赵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这些年秦桧擅权,慢慢的架空赵构,赵构已经是非常的不满,想要找个人来制衡秦桧,但却并不容易找到。

现在听到萧山这样说,心中思量再三,终于道:“他既然孝期已满,也不该老是呆在秀州,普安郡王府老是空着也不好。”

萧山的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赵构道:“朕这便下旨,命他回京。”

萧山躬身道:“普安郡王能够重见天颜,必然会尽忠尽孝。”说道这里,萧山忽然想起,赵构若下旨,肯定绕不过秦桧这一关。若是秦桧阻拦,依着赵构的性格,恐怕就又要反复无常了。

想到这里,萧山假意为难道:“只是恐怕秦相公不想见到郡王……”

赵构寒了脸,森然道:“他敢!”

萧山道:“官家记得三年前九凰山殿下遇刺一案否?秀州到临安一路并不太平,臣此次前来,就曾经遭遇过三股流匪,臣担心普安郡王若就此上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不妙?”

赵构想了想,觉得萧山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便道:“你觉得怎样好呢?”

萧山道:“臣想,倒不如让普安郡王秘密回京,一来陛下可以父子团聚,二来也不会多生是非。”当然,如果赵瑗能够秘密回来,就可以绕过必须秦桧同意这一关,等赵瑗回了京城,木已成舟,秦桧也不可能再把人赶回去了。

赵构也觉得明天如果自己下旨恐怕又要和秦桧废一翻口舌,便道:“如此最好,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吧,朕写一封手诏,你亲自去把瑗瑗接回来。”

萧山一愣,全然没想到赵构居然会派自己去护送赵瑗回来,但他也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出半点迟疑之色,当即便躬身答是。

赵构即刻提笔,写了一封回信,送给萧山。萧山正要离去的时候,赵构忽然问道:“你这几年在江淮,边界可还平安否?”

萧山不知道赵构忽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道:“表面上还算平安,但臣装见过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亮过江窥探,似乎是要图谋不轨的样子。”

赵构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不用管他,只要宋金两国边境上没有冲突,也就算是天下太平了!”赵构说完这话,心中也默默的对自己说:只要宋金两国不开战,自己不要再弄得海上漂泊就好,如果秦桧能够早点老死病死,那就更好了……

萧山却不知道赵构心中是个什么想法,他明明已经感受到赵构对秦桧的不满和怨恨,但看样子,赵构似乎完全没有要除掉秦桧的意思。他和赵构可以说没有丝毫的交情和半点干系,也当然不可能让赵构对自己吐露心声,劝说赵构及早除掉秦桧的事情,还只有赵瑗能够做了。

赵构又问了问萧山缺不缺钱,做了些什么事情之后,打开私库赏了他二十两金子作为路费。

萧山离开临安的时候,又特意的去给施全交代了一翻,让他不要鲁莽的去刺杀秦桧,萧山实在是很担心施全搞得和历史上一样刺杀失败被车裂于市。

刺杀一事不是不可行,但最好是作为锦上添花而并非单纯的冒险。

施全和余漠见萧山神色郑重,便对天起誓:在局势不甚明了的时候,绝不妄动。

期间萧山在临安街上行走的时候,还隔着街见到过秦熺,秦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显然是没有看到萧山就在街对面。

萧山在临安城办这件事情,足足耽搁了一个月,才拿到赵构的亲笔手诏,他因为害怕赵构临时变卦(这种事情也曾经发生过),拿到手诏片刻也不敢停留,便疾驰出城,一昼夜奔出五百里,确信赵构就是变卦也追不上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又走了两天,才抵达秀州赵瑗的住处。

赵瑗自从那天上元节过后,在镇江城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又转到了萧山的驻地,得知萧山已经回家定亲。他本是打算在镇江多游玩两天,但不知为什么,却也没有了心情,就自行回到了秀州。

他尚在心中算日子,不知道萧山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哪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报:“殿下,萧将军来访。”

赵瑗猛的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萧山来告诉自己成亲的日子了,赵瑗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有些隐隐的后悔劝说萧山成亲。

正在赵瑗心中百味沉杂的时候,忽一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身姿矫健,虽然穿着一套寻常的青布袍子,但英武之气却是布衣难掩。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走路的时候脚步稳健,太阳正洒落在他的周围,形成有些耀眼的光芒。

赵瑗站在原地没动,萧山径直来到了他面前站定。

萧山道:“我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殿下。”

赵瑗只觉得心中砰砰的跳,知道他是要来告诉自己婚期了,在这一刻,赵瑗竟觉得自己强行挤出来的笑容,太过勉强和虚伪。

赵瑗声音温和:“定在什么日子?我一定去的。”

萧山一愣:“你说什么?什么定在什么日子?”

赵瑗亦楞:“你不是来告诉我你定亲的日子么?”

萧山摇头叹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成亲恐怕遥遥无期了……”

赵瑗心中一阵狂喜,他质问自己,为什么听到这话会高兴,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但那喜悦,却是真实存在的,不论他质问上百遍,否定上百遍,却依旧存在。

77、同行

萧山摇头叹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成亲恐怕遥遥无期了。”

赵瑗也不知道为何,听了这句话后,居然心中会有喜悦之感,他将萧山迎进房中,坐定之后,才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萧山便将自己回临安见赵构并且帮忙送信的事情说了,赵瑗一开始听说萧山那天离开,并不是回去定亲,而是为自己奔波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愧疚,等听到赵构已经下了手诏,命自己回京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放在心头多日的大石落地,有着一阵轻松的感觉。

萧山这三天几乎是马不停蹄,把事情对赵瑗说完,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赵瑗见他大白天脸上都有着倦容,便亲自命人去给萧山收拾住处铺好床铺,好让他睡觉休息,岂料赵瑗只是出去跟府中仆人说了两句话,再转回的时候,萧山已经趴在客房椅子旁的供桌上睡着了。

赵瑗走到萧山面前,缓缓的蹲下身子,看着萧山的睡容,睡梦中倒是不见平日的飞扬,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显得十分的温顺,脸侧还沾了一些灰尘,想是没来得及擦去尘土就赶来报信的。

赵瑗忍不住轻轻的伸出手,想要去帮萧山擦掉灰,手伸到一半萧山忽然醒过来,赵瑗便将伸去擦灰的手改成了拍在萧山的肩膀上:“你也累了,我给你铺好了床,去好好的睡一觉吧!”

萧山拿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好让自己赶快的清醒过来,他一面搓脸一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居然就这样睡着了,真是太过失礼。依我说,还是不要停留的好,现在就出发,想要睡觉,等今天晚上出了秀州城再睡吧!”

赵瑗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萧山的意思。

夜长梦多,如果赵构忽然变卦,又不欲自己回京的话,若是呆在秀州,不免就要左右为难,倒不如现在马上离开,赵构就是变卦也无处找寻自己,只能接受现实。

他当即便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将儿子赵愉交给母亲张氏看管,自己独身一人,与萧山一同上路,待回京一切妥当之后,再接幼子回京。张氏得知赵瑗能够回京,虽然赞同但也欢喜不起来,毕竟又要和亲子相隔两地,任其再有远大的前程,做母亲的和孩子分离在即,也不会欢欣雀跃。

赵愉也不是很高兴,嘟囔着小嘴:“萧叔叔好不容来一次,也不陪我玩儿!”

萧山只得应允下次一定陪他玩儿个够,赵愉这才高兴起来,和赵瑗挥手作别。

萧山是上午抵达秀州,中午只吃过简单的饭菜,午时一过,便于赵瑗一同离开秀州,前往临安了。

果然不出萧山所料,在他走后,赵构便又后悔起来,觉得让赵瑗回京一事,还是要先知会秦桧一下为好,他当即便派人去追,希望能够让其先等候几天,等待正式下旨再回京。萧山和赵瑗走后的第二天,赵构所派的传旨太监便到了秀王府,这才得知,赵瑗已经上路,追之不及了。

然而这些事情,赵瑗和萧山现在尚且未知,两人一出秀州府便不用赶路了,因萧山十分疲惫,走的也不快,黄昏十分并未能赶到离附近的城镇歇息,当夜便住宿在郊外官道旁的一家客栈中。

萧山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根本顾不得去照顾赵瑗,一进卧房便横倒在床上,哼都没哼一声就睡死过去。客栈之中空房极多,两人本可分开住,但萧山一觉醒来发现赵瑗就呆在自己身边,并未去旁处,房中还有木桶热水和毛巾,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小桶米饭,一只空碗。

萧山这才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而且肚子也空的只叫唤,外面太阳早已落山,天早就黑了。

萧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的靴子还穿在脚上,身上只盖着被子的被角,显然赵瑗连他睡觉的姿势都没有搬动过,只是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御寒。

他从床上坐起,赵瑗道:“你跑了一天肯定累了,连饭也没吃,幸好我早叫小二弄了饭菜,不然半夜你还要饿肚子。”

萧山便端起米饭扒了两大碗之后,才想起来问赵瑗:“殿下吃过了?”

赵瑗点了点头:“早就吃过了。房中有热水,你吃饱了可以洗个热水澡好睡觉,我出去转转。”

萧山哦了一声,又扒了两碗饭,才觉得半饱,但东西都已经被自己吃光了。他脱了衣服泡在木桶中的时候,觉得浑身舒坦,水温微烫,很是解乏,他心中暗想,赵瑗倒是细心,连饭菜热水都帮自己准备好了想到了,既然这样细心,那为什么自己倒在床上的时候都不肯帮自己脱一下靴子,搞得他现在一转眼,看能够看到床铺上被自己靴子弄脏的痕迹。

等他洗完澡后,便有些郁闷了,这次出来的急,所有的衣服早就穿过一遍了,也没来得及浆洗,只能挑没有味道的再穿一遍,别的都还好说,但贴身的白色亵衣都被他穿的有些发黄了,闻上去只能说是味道稍轻,正在他自己琢磨到底哪一件会稍微不脏一点的时候,便听见敲门声,萧山尚未穿衣,只是赤着身体拖着鞋子站到门处,拉开一条缝,问道:“谁?”

赵瑗从门外递进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道:“明天赶路还要很长时间,穿着又脏又臭的衣服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大概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就先穿我的吧。”

萧山接过衣物,触手柔软,发现是一套崭新的贴身衣物,从袜子到内裤,都非常的干净。他有些忐忑的将衣服穿好,赵瑗的身高比他略矮,但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并不紧窄,反而十分合身。

他也不知道赵瑗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包裹里面都是一些穿过几遍的脏衣服的,等到他全部换好之后,发现夜已经深了,客栈中小二早就歇息,便只得自己把洗的脏水搬出去倒掉,将木桶丢在客栈后院,复返回房中。

房中并无别人,还是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样,隔壁的房间灯依旧亮着,应是赵瑗住在里面,看样子他还没睡。

萧山想了想,便伸手推开隔壁的门,果然见到赵瑗正坐在桌前,随意翻着书。

赵瑗见萧山来了,便微微抬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萧山随手掩上房门,道:“殿下,这些天我和你一起睡吧!”

赵瑗有些发愣,房中仅有一张床,且并不宽敞,两个人睡显然有些挤。萧山道:“虽说已经离了秀州,但路上并不太平,害怕半夜会有贼人,隔得远了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方便照应。”

赵瑗便点了点头,道:“好。”

萧山回房,赵瑗本以为他是回去拿枕头的,却不料萧山只是拿了钱袋和随身的一柄铁剑。

赵瑗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自行吹了蜡烛,躺到了床里面,侧着身子,让出一大半床来,道:“有些挤,下次住店找个大点的床。今天就先将就一下好了。”

萧山将铁剑放在桌上,道:“不敢和殿下同床共枕,我趴在桌子上睡就好。”

赵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一个“好”字。

萧山以剑为枕,铁剑冰凉,春夜有些寒冷,他又刚刚睡醒,趴在桌子上睡并不舒服,他一时难以入睡,等听到赵瑗细微的鼾声响起时,他干脆也懒得睡了,只是枕在自己的剑上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萧山觉得房中空气有些闷,便起身将窗户推开,月光便一下子洒落了进来,他一回头,就看见赵瑗依旧睡在床内侧,外面仍空出大半位置。萧山很想爬上去舒服的睡一觉,但最终却只是走到床边,伸手将赵瑗抱起,将他放倒床中,又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赵瑗。

月色如水,夜中静谧,赵瑗安静的睡在床上,胸脯有节奏的轻微起伏,他的睫毛很长,借着月光,能够看得见在微微的颤抖,但面容却是比上次见他要更加消瘦了,下巴上没有半点肉,唇色也有些发白。

萧山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宁愿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旁,哪怕只是看着赵瑗什么也不做,都让他的内心充实而宁静。

或许自己的这段朦胧的感情,永远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了。萧山想起上元节那天,他捞起的赵瑗所放的河灯,河灯上的那一行小字,本也是他的夙愿。

“这样就很好。”萧山在心中对自己默默的说道,“能够这样静静的近距离的看着他,哪怕不能再走近半步,也很好。”

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这一句话,似乎又溶入了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家国天下,也不单单是雄心抱负,还有想要守护身边的这个人,让他快乐幸福,让他真正的君临天下。

萧山在心中对自己哂笑:估计这次回去,亲事恐怕是不成了的,虽然免不了让爹娘失望,但总比身边睡着一个全然不爱的人要好得多。

78、赵瑗觐见

萧山在心中对自己哂笑:虽然免不了让爹娘失望,但总比身边睡着一个全然不爱的人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萧山凝视着赵瑗,许久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回京,赵瑗的身份马上就会变得微妙起来,这样的静静坐在他床头,看着他熟睡的机会,是不会再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山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但也舍不得就这样去睡,他坐在赵瑗的身边,眼皮却忍不住上下打架,最后他终于在一个恍惚之间沉入梦乡,却依旧是靠在床头的姿势。

天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入房间的时候,两人同时醒过来,目光在一刹那互相撞上,赵瑗有些诧异:“你就这样坐着睡了一晚?”

萧山忙道:“不,我刚醒过来,是想要叫殿下起床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刚刚醒来的迷糊,这句谎话说得一点水平也没有。

赵瑗并不去揭穿他,只是道:“要不你歇息一会儿再走?”

萧山摇头道:“不用了,还是及早赶回去的好。”

两人一起出门,在客栈吃过稀粥和馒头后,便再次上路。

一路上果然有遇到流匪,见到赵瑗的马好甚至还起过冲突,都被萧山顺手打发了,两人一路南下,十日之后便抵达临安。

抵达临安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赵瑗也没回王府,直接进宫,萧山陪他同去。

赵构正在和新宠刘贵妃玩乐,听说赵瑗来了,心中有些不安,这是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私自做的决定,以秦桧今日的势力,若是责问起来,还要想个好借口来搪塞。

但当他站在三年未见的赵瑗面前,听得对方叫了一声“阿爹”后,便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赵构上前两步,上下打量赵瑗,只见对方果然已经长大许多,身材也修长,和赵构齐平,只是脸上有些消瘦,但精神倒是非常好。

萧山上前行礼道:“臣不辱使命,将殿下接回来了!”

赵构对着萧山点头夸奖:“做的很好,先下去吧,朕有些话要和瑗瑗说。”

即便没有赵构这句话,萧山也不会没眼色的继续停留,他朝着两人行礼过后,便退了出去,他并不知道赵瑗要在宫中呆多长时间,便前去了余漠处等候。

赵构看了赵瑗半晌,才叹道:“瑗瑗,你瘦了不少!这三年在家里过的可好?”

赵瑗面对着这个把自己从小养大,教自己读书习字的皇帝,心中依然感到亲密,但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往日他不过是承欢膝下的孩子,而如今他已经长大,这次进京,也不是为了见到想念的养父,而是为了尽早的干掉秦桧。

在一路上,萧山和赵瑗曾经谈过这个问题,秦桧今日权势固然无人能敌,但其名声太臭,并无多少人真心支持,依附他的不过是一些阿谀之徒,真正有才能的都避之不及。他虽然能够不经过赵构的允许调动军队,但其实际上却并未掌握兵权。赵构自从将兵权收拢之后,便将其分散,共有十多名将领共同领兵,秦桧也无法将其全部收入囊中。

赵构明明对秦桧多有不满,但却处处顾忌,甚至有些时候还怕他,并不是怕秦桧,而是害怕秦桧背后的金人,害怕一旦罢相,就会引来宋金两国之战,这才处处容让,弄得前后失守。

但如果赵构一旦下定决心除去秦桧,有了皇帝的大力支持,扳倒秦桧这件事情,就会事半功倍。

这也是他这次务必要回京的目的,要极力的劝说赵构,甚至在非常时刻,胁迫赵构,干掉秦桧。

赵瑗微微低头,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说,是不愿意对赵构耍任何心眼的,但却也由不得自己愿不愿意了。形势如此,必须而行。

赵瑗道:“多谢阿爹挂念,孩儿一切都好,只是为家父守孝的时候,不免思念阿爹,曾经数次给阿爹写信,也不知道阿爹是否收到?”

赵构只收到过几封,现在听赵瑗这样说,心中稍稍疑惑,知道赵瑗不会说谎,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但也不急在这个时候追究,便道:“都有收到过,你很孝顺,这很好。”

赵瑗抬头,看着赵构,赵构的白发似又多添了两根,他今年不过四十多岁,竟然头发大半都已经白了,可见这个皇帝当的也不那么舒心。

赵瑗道:“阿爹在京城可好?”

赵构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只是问道:“瑗瑗,朕听说,宣州有要贼作乱,是真是假?”

赵瑗点头:“当然是真的,孩儿曾经途遇萧山,亲眼见过他的军令,是枢密院发的。难道不是阿爹下旨要剿灭吗?”

赵瑗早就听萧山说起过这件事情,赵构当时的反应他也知道,但现在听到赵构再次问起这件事情,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希望能够进一步引起赵构对秦桧的不满。

赵构心中涌过一丝不安,过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件事情过后再说……”

他一句话尚且没有说完,忽然听得宫中太监通传:“官家,秦相公求见!”

赵构眉头微蹙,道:“知道了,让他先等会!”

赵瑗道:“我才刚刚回京,一步也没有停留,就到了宫中,才和阿爹没说到两句话,秦相公就来了,他消息倒是灵通。”

赵构脸上显出不悦之色,拉了赵瑗的手,道:“你我分别三年,还没说上两句话他就来了,想来他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我们父子二人同去吧!”

赵瑗答了一声好,与赵构走出内阁,往会见外臣的崇政殿走去。

崇政殿自议和之后,已经翻修的焕然一新,有些当年汴京皇宫的样子了,秦桧等在殿外,袖手而立,见到赵构来了,刚想要行礼,忽看见赵构身边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呆了一呆,一时没认出是谁。

赵瑗走上去和秦桧见过礼,道:“三年未见,秦相公可还安好?”

秦桧吃了一惊,他再朝着赵瑗仔细打量,才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赵瑗!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秦桧心中暗暗吃惊,倒也不必作伪,脸上也跟着表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但这表情落在了赵构眼中,却另有了一翻别的意义:消息灵通赶着入宫,现在见到人了,又何必做出一副吃惊的神色?

三人一起走入殿中,秦桧倒也没遮掩,直接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老朽竟全然不知?”

赵瑗朝着赵构看去,赵构没有回答秦桧这句话。

赵瑗便笑了笑,道:“小王奉旨进京,今日刚到,还没来得及去相公府上拜访,是以秦相公不知。”

秦桧看了赵构身边的额赵瑗一眼,已经差不多猜到整个事情是怎么回事了。赵瑗没回来的时候,皇帝对自己还是和颜悦色,岂料他刚一回来,便搞得赵构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点微妙起来。

秦桧道:“圣旨须经三省方为合制,普安郡王当真是接到了圣旨?”

赵构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插嘴道:“朕下的手诏,是内诏条子,并没有跟外臣说。”

秦桧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官家当年曾经说过,内诏有乱国法,唯有战时紧急,才多用之,来日必定为戒。如今天下太平,官家还是当依制行事的好,不然容易引起混乱。”

赵构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又强行压下,问道:“秦相公,如今真的天下太平吗?”

秦桧道:“如今天下太平,人人称颂陛下英武,怎会有乱子?”

赵构寒了脸,问道:“朕听说宣州妖贼作乱,足足一年多聚集万人,朕为何不知?”

秦桧道:“此乃小事,不必打扰陛下,臣已经派人前去平定了!”

赵构冷冷的哼了一声,欲待发作,却听秦桧道:“陛下,臣今日深夜进宫,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向陛下禀报!”

赵构往日对于秦桧的一些过分的行为都颇能容忍,但今天有赵瑗在身边,不知为何心中底气足了许多,口气也有些不善起来,道:“今天瑗瑗刚回来,朕父子团聚正享天伦之乐,又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秦桧看了赵瑗一眼,又看了赵构一眼,心中笑了一笑,神色却变得严肃:“是金国那边的,刚刚传来消息,金主完颜合刺暴毙而亡!”

赵构猛然听说这个消息,惊得从龙椅上站起,也顾不得秦桧言语不善了。

金主完颜合刺少年登基,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以前被金兀术架空,并不掌权。但自从金兀术死了之后,赵构害怕这位少年天子会南征,每年都派人送上大量的礼物期望换来和平,又让秦桧从中斡旋,这才继续和平。

却不料现在,完颜合刺忽然暴毙,真是出人意料。赵构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新上任的皇帝是谁,那人会不会有南征的野心。

赵构的担忧惊吓之色,尽数表现在脸上,也很符合秦桧的预料。

秦桧道:“说是暴毙,但传来可靠消息,实际上是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亮兵变,杀了金主,篡位自立为帝!”

赵构立刻想起来萧山见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起过的完颜亮来,没篡位的时候过江南下,可见是个有野心的。

秦桧道:“新登基的金主完颜亮,今年仅二十五岁,曾经扬言要提鞭南下,少年人年轻气盛,老臣怕金主一时之间冲动做出错事,所以连夜进宫禀报陛下。”

赵构听说此事,一颗心不由的悬了起来,问道:“依相公之见,又该如何?”

秦桧道:“当年宋金议和,白纸黑字,近些年来我朝根本没有做过半点有违合约之事,金主一时间也不会找到任何借口。依老臣之见,派遣使者前去恭贺金主登基,重提两国之好,陛下不用担心,老臣必当极力促成此事。”

赵构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秦桧却忽然问道:“不知宣州妖贼作乱之事,陛下是听谁说的?老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这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祸国之极!”

赵构陷入了两难之地,秦桧也没再逼问,告辞而去。

秦桧走后,赵构心中的窝囊愤懑可想而知,他重重的跌坐在龙椅上,半晌不说话。

赵瑗也没有说话,刚刚秦桧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而且,如今看来,就算是赵构对秦桧恨得要死,只要秦桧一搬出金人,赵构就立即会妥协。何况现在赵构只是不满秦桧,并未恨得要死呢?

赵构默默的坐了半晌,才道:“秦桧太过分了!朕若不是看在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上面,一定要将其罢官贬职!”

赵瑗缓缓的走到赵构的面前跪下,声音恳切:“阿爹,若秦相公只是骄横跋扈,为了大局忍让又有何妨?但如今看来,他分明是心存不轨,有谋逆之意!金人固然要顾虑,但其远在天边,万一有变,还能逃脱;可秦相公若心生异心,祸起肘腋,那又如何是好?”

赵构一愣,看着赵瑗:“你说什么?”

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赵构:“我是说,他要是像金主完颜亮一样,篡位自立又该如何?”

79、立誓

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赵构,道:“孩儿是说,他要是像金主完颜亮一样篡位自立又该如何?”

赵构呆了一呆然后摇头,异常笃定的道:“他不过就是揽权欺君,篡位自立是绝不敢的!”

“若是他真有此心呢?近日不敢,不过是因为权势未到极盛,否则,他岂是甘为人臣的?”

赵构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才道:“若他真有此心,朕……”他的话没有说完便止住,语气中带着无奈,但双眼却闪出杀意。

或许有的皇帝懦弱,有的无能,在政权较量中甘拜下风,或有的无奈让权,但决没有人,在自己的生命面对威胁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赵构也一样。

然而那种眼神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即消隐,赵构随即换了一副面孔,对赵瑗笑道:“太后和皇后都很想你,今晚就留在宫中,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聚一聚。朕命人去将恩平郡王也叫来,你们兄弟差不多三年没见了,也好好说说话。”

赵瑗恭谨答是,随着赵构一同前去拜见韦太后。

自从赵瑗离开京城之后,余漠一直都留在普安郡王府看家,萧山在余漠处和他聊了聊近来的事情之后,便只身出来,转到了之前秦家油铺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经又有了新的商铺,现在夜深都已经打烊关门,只有店门口的一串风灯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萧山心中有些感慨,他倒是不担心赵瑗这次回来能够扳倒秦桧,毕竟从赵构和自己的几次为数不多的谈话中,已经感受到了他对秦桧的不满,萧山所担心的是,秦桧倒台的时间,能不能比历史上的早一些,能够早几年?

萧山夜间宿在余漠处,他在王府的房间虽然依旧如故,去了三年也不见有人挪作它用,但毕竟不方便再回去住,半夜的时候,他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萧山吃了一惊,赶忙将赵瑗迎进来,余漠此刻也已经起身,见到赵瑗也是非常的意外,忙躬身行礼。

萧山奇道:“殿下今日不在宫中歇息么?”

赵瑗没有回答,看了余漠一眼,余漠朝赵瑗行了礼后边倒退出门。

赵瑗将房门掩上,也没说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只是道:“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官家准备给秦桧加九锡。”

萧山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赵瑗将完颜亮篡位自立的事情说了,又道:“若等秦桧能够和完颜亮换的和议,就给他加九锡。”

萧山想了想,道:“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我记得汉献帝似乎就给曹操做过……”

赵瑗点头道:“是,若秦桧够聪明,那就会极力推辞;若他等不及了,便会接受。一旦他接受,那其狼子野心也就暴露无遗。我想官家不会再坐视不理的,离他倒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萧山看着赵瑗微微笑了笑,道:“殿下回京不到一日,便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容易了。”他说着这句话,却见不到赵瑗脸上有丝毫的高兴之色,反而眉宇间隐隐的有些抑郁。

萧山问道:“殿下似乎不太开心?今天半夜赶回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么?”

赵瑗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官家本来是留我歇息的,不过中途出了些事情,我不便再留宿宫中,所以回来了。”

萧山便忙问是什么事情,赵瑗的目光看向别处,缓缓的说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自秦桧走后,赵构便携同赵瑗一齐前去韦太后处请安,恰逢吴皇后也在此,便将恩平郡王赵琢也叫了来,一家人在一起饮宴,赵瑗只稍稍饮了几杯,赵琢却酒到杯干,喝的大醉,行走都困难。

韦太后留赵琢在宫中歇息,赵构却说:“留他做甚,又准备闹出强逼宫女的笑话么?”

赵瑗这才得知,原来前些天赵琢在韦太后处歇息,强上了她宫中的一个宫女,韦太后不怒反喜,竟将那个宫女赏赐给了赵琢。

这时候赵构旧事重提,韦太后却不以为意,说赵构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伺候了。

私下里赵瑗问过旁人才知道,原来赵琢这几年,竟不怎么长进,尤为好色,恩平郡王府的丫头都被他上过了。

赵构不悦,硬是派人将喝醉的赵琢送回了他的王府之中,赵瑗见状也不好再在宫中滞留,尽管已经是半夜,他也坚持要回来。

说毕,赵瑗叹道:“还道这几年弟弟会长进,却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山不以为意,赵瑗的竞争对手不长进,对于赵瑗来说正是好事情,却听赵瑗道:“我临走的时候,太后说我这些年,府中连个人也没有,实在是太不像话。已经将她身边的宫女夏氏赐给了我,明天便送过来。”

萧山默然不语,对方现在是王爷,将来会是皇帝,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虽然明知会是这样,但心里总是痛快不起来。

赵瑗眉头深锁,坐在房中的椅子上,正在想些什么。

萧山道:“有人要送你美女,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赵瑗抬头,看了萧山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太后一直不喜欢我,她赏赐的人我不是很敢要,可如果置之不理,未免太后会怪罪。婚姻大事虽自己做不了主,但没想到私下里跟谁睡的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萧山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赵瑗也不说话,两人就默默的坐着,萧山不知道赵瑗为什么忽然要对自己讲这些私事,他也不想往深入了去想。

赵瑗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听说韦太后要赐给自己女人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会是萧山恐怕会不太高兴,本来今夜就要带夏氏回来的,但他却执意半夜离宫,独身一人回来,想要对萧山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可现在说了出来,却更加的彷徨,心中涌起一股茫然的感觉,总觉得空荡荡的,他很想听萧山说两句安慰自己的话,但萧山却什么都不说。

赵瑗就看着萧山坐在自己身旁,他数次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闭上。

萧山过了一会儿,道:“殿下,你现在已经安全抵达临安,我不方便在这里多留,要及早的离去。”

赵瑗等了半晌,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想要挽留,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得道:“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山道:“天亮就走吧。”

赵瑗怅然若失:“这么快?”

萧山道:“是越快越好的,等什么时候秦桧倒台了,我或许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回来。”

赵瑗抿了唇,过了片刻道:“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萧山忽然道:“殿下,我有件事情想让你答应。”

赵瑗尚未问是什么事情,便点头道:“好,我答应!”

说完之后,赵瑗便用着询问的眼神看萧山,等待他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答应的这么爽快,他在黑暗中只看得到赵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心想,如果我现在说,要吻你一下,你会不会也这么爽快呢?

然而他只是心念一闪,便又将其拉回来,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到赵瑗手上,道:“你好好的收着这个东西!”

赵瑗接过来一看,只见是普通的粗布缝成的荷包,针脚粗大,做工有些粗糙,便问道:“这是什么?”

萧山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殿下如果打算对秦桧使用非常手段的话,可以打开看。”

赵瑗当即便想要将荷包扯烂,去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却被萧山按住。

萧山道:“等你一切准备停当,想要动手的时候,才能打开,在这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拆开它!”

赵瑗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锦囊妙计么?”

萧山没有去理会赵瑗的玩笑,只是盯着他的双眼,道:“一旦打开,便要按照里面所说的去做,不论有多么困难,也一定要去办,你……能做到么?”

赵瑗满腹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萧山却不放心,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事关重大,有可能影响历史走向,便道:“你发个誓来!”

赵瑗一愣,看着萧山,不明白萧山为什么要这样。

萧山亦盯着赵瑗,不肯让步。

片刻之后,赵瑗缓缓的站起身,面北而立,举起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道:“我赵瑗对天发誓,若有违背,让我一生孤寂,壮志难伸……”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猛然被萧山捂住了嘴巴,赵瑗不解的看着萧山,萧山的喉头微微抖动,别过眼去,道:“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但……那种话千万不要用来发誓用。”

赵瑗将萧山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拉开,问道:“为什么?”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因为……因为我不愿见到那样的结局。天亮了,我该走了,殿下不必相送,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说毕,他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王府。

天边晨光熹微,萧山策马独行,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再也没有回头。

同一时刻,韦太后所赐的宫女夏氏,也坐着一顶小轿,抵达王府。

赵瑗已经大婚过,也知道男女之事,晚上的事情照理来说,对他应该不困难,何况也不像上次大婚那样,有诸多事情打扰,他守孝三年,未曾和任何人有过半点亲密,今夜三年过后的第一次,理当沉醉于温柔乡中。

可当赵瑗缓缓的脱掉自己的衣服鞋袜,看着床上娇艳的容颜时,心内深处,却冒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当夏氏温暖柔软的唇贴上来的时候,赵瑗脑袋中,浮现的,却是那天晚上,那个带着血腥味的霸道的吻。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准备勾住自己脖子的夏氏拉开,夏氏吃惊的看着赵瑗,她自认美貌,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清俊的王爷不肯和自己同房。

赵瑗在心底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找到了个合适的借口:“还请见谅,王妃虽然已经去了,但心里总是难以忘记他……”

说毕,便起身穿衣,独自去了。当他站在夜风之中的时候,思绪便缓缓的飘到了临安城外,缠绕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荒唐之极!这是赵瑗心中涌现的第一个念头,他用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书房,点燃蜡烛,从怀中取出萧山临走前交给自己的荷包。

荷包四面都被缝死,里面微鼓,用手去捏,根本捏不到里面有任何书信的样子。他很想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但最终记得自己的誓言,去找了跟红绳将荷包穿上,挂在了自己的脖子里,以防自己不慎丢失。

当略微粗糙的布料贴着胸口的时候,他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安心。

80、动手

绍兴十九年春,宋朝派人去恭贺金主完颜亮登基,完颜亮虽然言辞不善,但却表示愿意两国继续交好。

待使臣回来,赵构借此将功劳加在了秦桧身上,为其加九锡。

九锡是九种礼器,天子赐给诸侯最高的荣耀,分别为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和祭礼用的香酒。史上加九锡的人不多,王莽、曹操、司马昭都曾经接受过,后来五代时的开国皇帝,都曾接受过上一任天子所赐的九锡,是谋逆之前的必备手续。

秦桧上书五次请辞,赵构不允,称其国之司命,当有资格享此殊荣,秦桧遂接受。

消息传来,临安朝廷自然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地方上却各个不平,都说秦桧有反意。就连萧山所部的军士,都私下怒骂秦桧。周宏,金胜等人自不必说,就连邵宏渊亦摇头叹息。

赵构脸色阴沉,坐在殿中,周围只有赵瑗侍立左右。

赵构首先开口:“他竟然敢受,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赵瑗道:“阿爹,他敢接受,必然是有所准备,阿爹若再不下手,就要被其抢占了先机了!”

赵构缓缓的点头,心中主意已定。

五月,赵构封负责保卫京城的殿前司统制杨存忠为王,多次密探,并极力扶植其势力。

六月,有官员上书,说江淮大水,赵构前去质问秦桧可有此事,反被秦桧质问:“陛下从何处得知此事?”

赵构念头一转,道:“是普安郡王告知朕。”

从此将赵瑗逼得和秦桧两人势成水火,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七月,赵构重亲启用刘锜,命其驻防荆襄一带,以防不测。

八月,秦桧上表,请求立恩平郡王赵琢为嗣,被赵构置之不理,束之高阁。

当年十月,赵瑗满二十二岁生日,赵构亲临府上,示意重视之意,韦太后不满赵瑗,想要立赵琢为嗣,赵构迟迟不表态。

第二年春天,赵构将此次科举所得人才,拨了三名给赵瑗当幕僚。又命史浩,陈俊卿等不肯依附秦桧的大臣,前去作为赵瑗的师傅。

当年夏天,赵构已经调动好了一切,将赵瑗召到宫中,询问如何对付秦桧。

赵瑗提议将其公开罢相,但赵构摇头道:“宋金和议中有一条就是宋朝不得罢相,公开收拾他,必定给金人借口南侵。”

赵瑗劝说道:“今金主完颜亮刚刚上位,根基不稳,金国内部政局颇为混乱,他必无暇南顾。若是等他根基稳固之后,南边稍有异动,必然会引来责问。现在动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构沉默不语,心中思量许久,虽然准备就绪,但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轻易动手。

秦桧亦察觉到了不妙,也在布置,他命御史台上书弹劾旧年老臣,欲用谋反之罪,再次清洗朝中反对自己依附赵构的人员。

赵瑗得知之后冒雨觐见:“阿爹若再不动手,恐怕秦贼抢占先机,那便无翻身之日了!”

赵构缓缓的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的指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宋朝是礼仪之邦,一向守信,岂可公开罢相?”

赵瑗一怔,随即明白了赵构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私下行动。

他前去拜会了杨存忠一次,因为其掌握京师兵权,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杨存忠的回答亦很巧妙:“臣只知效忠天子,不问它事。殿前司唯有天子能动,其它的人,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无法乱来。”

赵瑗放下心来,得到了杨存忠的回答,他决定亲自派人杀掉秦桧。

赵瑗第一个找的就是余漠,当日萧山离京前,已经告知过赵瑗余漠发展了一些暗杀组织,且其又是王府旧臣,十分可靠。

余漠推荐的人选,依旧是殿前司的侍卫施全,在秦桧下朝的路上伏击。

赵瑗担心事情不能够如此顺利,又亲自见过施全,考教过他的武艺,又商定了路线和具体的行动方案之后,便对赵构进言:于某日某时恐怕有异变,秦桧当来上朝。

赵构默许。

等到一切布置停当后,赵瑗入睡之时,摸着胸前的粗布荷包,知道现在是能够打开荷包的时候了。

荷包中到底写着什么,这个问题纠缠了赵瑗快两年,今夜便有答案。

赵瑗取下荷包,拿出匕首,小心的将荷包缝紧的线挑开,里面果然有着一封简短的书信。

“殿下既然已经开启荷包,必然是准备停当。若是其它的方法,殿下尽管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山无别话。若是想要将希望寄托在刺杀秦桧身上,还请三思。若别无它法只这一条路可走,请殿下不管布置的多么妥当,也必将刺杀的力量,加强一倍!且飞鸽传书于我,我当进京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瑗很诧异于萧山的未卜先知,他在事前,都没有想到赵构不肯公开罢相,只愿意暗杀。

赵瑗虽然觉得自己的布置已经是万无一失,秦桧无法逃脱,觉得萧山有些杞人忧天,但当初曾经在萧山面前发过誓,不得不遵守。

当即便又挑选了三位武功高强的侍卫,作为施全的帮手,使其务必成功。

三日后,是朝廷十日的大朝会,散朝之后,赵构又借口商议国事,将秦桧特意的留了下来,赐酒饮宴,直到黄昏十分,才放他回去。此时朝臣皆已下朝,路上行人稀少。

秦桧带着十多名相府护卫,乘小轿而行。

他出了宫门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命人先行回家,去让秦熺再多带些人过来接自己。

而自己则和手下的护卫换了衣服徒步行走,让护卫坐在自己的轿子中。

行止涌金门处,忽有大石落下,将小轿砸的粉碎。

秦桧担心多日的事情终于发生,果然在路途中遇刺了。

他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将行刺之人抓住,秦桧却沿着小路朝北而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抬头,见到自己所行之处,正是当年秦重所开油铺的后墙,一股莫名的惊慌从他的心中涌出。

然而那股不安尚且未曾散去,埋伏再次的三名好手再次出击,张弓搭箭,秦桧身上所穿有天蚕丝制成的软甲,其中一人射中秦桧心口,秦桧倒在了地上。

三人还欲再次上前时,秦熺已经带着人赶到,三人见势不妙,立刻逃跑,仅抓获一人,那人当场咬破牙齿内所藏毒药,哼也没哼一声就死了。

秦桧被秦熺抬回秦府,声称得了重病,连日不曾上朝,亦不许任何人探望,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伤势如何。

当日行刺的施全,此刻已经收监大理寺,拷问之下也不肯吐露究竟是谁指使,只是大骂:天下人人都想要杀掉秦桧,又岂止我一个?

赵构得知消息之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又责怪赵瑗办事不利,居然让秦桧跑了,自己去探望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赵瑗便建议自己代父前去秦府探望,若其没有重伤,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再做打算。

当赵瑗出现在秦府,说听闻相公遇刺病重,前来探望的时候,被秦熺挡住,双方交锋多时却依旧没有能够见到秦桧,可谓无功而返。

赵瑗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赵构回答,正在踌躇之间,忽然见到余漠前来,低声告知:“殿下,萧山回来了,说要见殿下,十万火急。”

赵瑗一怔,他三天前才给萧山的消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

赵瑗不再迟疑,策马朝着王府奔去,正是盛夏时节,王府中树木花草长得茂盛,府中仆佣见了赵瑗皆曲膝行礼,赵瑗疾步走到余漠房中,却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赵瑗有些疑惑,余漠道:“萧部将在自己房中。”

赵瑗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转身而出,穿过画廊,果然见到萧山原先住的两间房一间房门大开,一间虚掩。

赵瑗伸手推开虚掩的卧房门,便看见了萧山正坐在房中。

萧山浑身是灰,额头还有着汗,眼底都是红丝,看样子是日夜不停赶回来的。

赵瑗尚未开口,萧山便问道:“秦桧死了?”

赵瑗摇了摇头,萧山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尽管自己留下了锦囊,希望能够改变历史上这一次刺杀秦桧的结果,但看来似乎用处并不怎么大。

赵瑗道:“原本只是准备了施全一个人,他中途行刺秦桧,秦桧毫发无伤逃走了。幸好拆开了你留下的荷包,我又加派了三个人手,其中一个说射中了秦桧的心窝,但我前去秦府探伤,却根本见不到秦桧,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

萧山叹了一口气,看着赵瑗,过了一会儿道:“我这一路赶来,路上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都说秦桧此次遇害,是殿下指使。”

赵瑗摇头道:“事情做的非常机密,这种流言应该只是无端的猜测。”

萧山点了点头,道:“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赵瑗道:“官家的意思是,如果秦桧死了,自然一切好说,但如果他没有任何损伤,只能够再等下次了!”

萧山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这次秦桧遇刺的时间,和历史上的出入不大,但经过了这一次之后,秦桧防范愈加严密,还要再活七八年,才会病死。

七八年对于历史长河的时间来说,微不足道,但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却是非常的漫长。

赵瑗见萧山不说话,便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么在一两年前,就知道今日京城的形势的?”

萧山笑了一笑,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看定赵瑗,他亦决定冒险一次。

“殿下可有胆量欺君?”

赵瑗一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山道:“秦桧这次不死,以后便更加难办。你既见不到秦桧,不如让官家亲自去见他!”

赵瑗吃了一惊:“你打算在秦府再次下手?”

萧山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殿下应该还没有去告知官家,秦桧的伤势究竟如何吧?官家不去探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赵瑗沉默不语,萧山道:“殿下若回宫告诉官家秦桧危在旦夕,决活不过今夜,官家必然会亲自前去探望!若是我能够陪官家一同前去,不论秦桧是否受伤,都要让他必死!”

赵瑗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若是别的事情倒还好说,但这件事不是儿戏,若秦桧真的危在旦夕,倒也没什么,万一他身体康健……”

萧山盯着赵瑗的双眼:“万一他身体康健,当场翻脸,皇帝也只有选择杀他一条路可以走。”

赵瑗心中纠结万分,他更担心的是如果萧山一旦出现插手,最后结果不论如何,萧山说不定会被当做替罪羊杀掉,用来给金国对于秦桧遇刺事件的交代。

萧山见赵瑗迟迟不肯下决心,有些焦躁起来,问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赵瑗看着萧山,缓缓的摇头:“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卷了进来,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81、一石二鸟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赵瑗慌忙的扭过头:“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连说了两个只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山道:“快些决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把心一横,道:“好!你收拾一下,同我一起进宫面圣!”

萧山换了一件太监的衣服,用利刀将这两天长出的胡渣细细的刮干净,跟在赵瑗身后。

赵瑗带了连个侍卫,衣服没有再换,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扭头对萧山笑道:“你这个小太监,身材也长得太过高大了些。”

萧山亦笑了笑,没有回答。

赵瑗所带的两名侍卫进了宫门后,便留在外殿。赵瑗带着萧山,前去了赵构的寝殿。

赵构正在等着赵瑗的消息,此刻见他来了,便想要上前去问,却忽然见到一旁的萧山,有些吃惊,却也没多问。

赵瑗对赵构行礼,道:“阿爹,孩儿去见过秦桧了,他身受重伤,恐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阿爹要早做准备!”

赵构心头一喜,问道:“当真?”还未等赵瑗回答,赵构却又摇头,“朕还是不太放心,当亲自去一趟看看!”

赵瑗心中微微诧异,暗想萧山说的好准,果然皇帝一听这个消息就要亲往。

赵瑗道:“恐怕秦贼一时急切,有什么不好的举动,阿爹只身一人前去,会不会过于冒险?”

赵构道:“可让杨存忠随朕同行。”

萧山忽然插口,道:“陛下,小臣曾经当过秦贼义子,知道其人非常奸猾,若是面熟的侍卫前去,多半会被拦在外面,若是陛下与秦贼单独相处,对方忽然生变恐怕伤了圣体。”

赵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是担心如此,虽然时常在靴子里藏了匕首,秦桧又年迈,万一动手对方决不是自己敌手,但心中还是害怕。

萧山跪下道:“当年秦贼逼臣父母,臣多年流亡在外,若非陛下庇护,早已身首异处。臣对秦贼恨之入骨,愿随陛下前去秦府,拼死护得陛下周全!”

赵构在心中盘算了片刻,便道:“好!你随朕同行。瑗瑗你留在宫里,等朕消息,若是两个时辰之内朕还没回来,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办!”

赵瑗点头,躬身道:“孩儿晓得。”

赵构整顿行装,换了套便服,只带着萧山,从宫中小门而出,又不太放心,点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侍卫,一起前行。

他这次出去的秘密,也没有告知韦太后和吴皇后,生怕走漏消息。

御驾抵达秦府门后,守门的见是皇帝亲自来了,都吓了一跳,赶紧去通报秦桧,又将赵构迎至客房中。

赵构和萧山都是一颗心碰碰直跳,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赵构便站起身,对秦府的仆从道:“秦相公在哪里,朕当亲自去看他!”

说毕,也不等周围的人答应,便自行起身,朝着秦桧的卧房走去。

秦桧卧房门外,候着三四个护卫,见赵构来了,都是躬身行礼,秦熺出来道:“陛下,家父卧病在床,现在有些衣冠不整,恐怕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稍等片刻,等家父整好了衣冠必然出来迎驾。”

赵构原本还在怀疑赵瑗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现在听了秦熺这话,心中冷笑:若是秦桧当真无恙,又怎么半天都不出来?

他也不理会秦熺,径直朝着房中走去,秦熺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只急的团团转。

赵构给萧山使了个眼色,萧山伸手推开秦桧的卧房,捏着嗓子道:“陛下驾到!”

即刻就听见房中传来脚步声,秦桧穿的整齐,脸上也丝毫不见任何重伤之色,反而比平时更加红润两份。

秦桧来到赵构面前,躬身行礼:“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赵构笑道:“秦卿何须多礼,你我君臣多年,早已亲如骨肉。朕听说秦卿病重,特来看看,你现在可好多了?”

秦桧站起身,亲自前去奉茶,递到了赵构面前:“老臣只是受了些惊吓,早已痊愈,明日便准备去上朝。”

赵构哪里敢喝秦桧送来的茶,只是吹了吹便放在桌上,又去看秦桧的脸色,只见他精神甚好,双目有神,面色润红,根本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赵构心中暗暗的责怪赵瑗谎报军情,心中也未免十分失望,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候,萧山道:“陛下,你不是说此次前来,是有重事和秦相公商议么?”

赵构点了点头,环顾左右道:“的确有要事,你们都下去吧!”

周围的仆从,外带赵构所带来的侍卫都鱼贯而出,唯有萧山动也不动。

秦桧便看了萧山一眼,问道:“这位内侍好眼生。”

萧山不待赵构回答,便道:“小人曾和秦相公有数面之缘的,难道相公认不出了?”

赵构听见萧山私自说话,好生恼火,正想要呵斥,便又听见萧山道:“相隔的这样近,秦相公竟真的认不出么,怕是病重眼睛昏花吧?”

赵构立刻出声呵斥:“退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萧山却上前一步,忽然抓住秦桧的手腕,只一摸便知道秦桧脉搏散乱,是在强撑。

秦桧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赵构居然敢带人前来自己府上闹事,他才刚张口想要呼喝,萧山手腕一抖,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将其所有的呼喝之声,尽数按住。

此刻萧山隔得秦桧进了,才看到秦桧脸上竟然涂了脂粉,显然是不想让赵构得知自己真实的情况,看来他真的是不行了。

秦桧射向赵构的目光中,即刻就满是怨毒,赵构缓缓的开口,训斥萧山道:“你好生无礼,秦相公是国之司命,怎能如此?”

他虽然是训斥萧山,但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严厉,等于是变相认可萧山的做法。

萧山微微的笑了笑,道:“义父,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秦桧大惊,看向萧山,他实在是重伤之下,连日在家中静养,忽然听到赵构来了,慌忙想要妆扮出身体康健的样子,但双眼看事务,实在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隔得近了,他依旧看不清萧山的容貌,但到了此刻,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萧山见到秦桧双眼有些茫然和慌乱,便一伸手,扯开秦桧的衣服,果然见其胸口处缠着纱布,此刻被他一扭,又渗出黑血来。

看来赵瑗果然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行刺的兵刃上都淬了毒。

萧山冷笑了一声:“你当日杀我父母,若非我跑的快,就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今日落在我手中,还有什么话好说?”

秦桧一双眼睛看向赵构,赵构只是袖手而立,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就好似完全事不关己一般。

萧山当即便想要拔出腰间的短剑杀掉秦桧,却忽听得赵构道:“山儿,不要胡闹。秦相公为国操劳,重病在床,连话也说不出来,你若是执意妄为,朕饶不了你!”

萧山便明白了,赵构这意思,是不要让秦桧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萧山伸手将秦桧的嘴巴捏开,取下头上的簪子,插入秦桧的喉中,将其声带刺破。

又准备刺向他的心窝伤口,让其当场就死的时候,赵构淡淡的道:“今日朕前来探望秦卿,竟没想到卿竟病重至此,看这样子,恐怕活不过今夜了……秦卿为国尽忠,朕想到这里,便觉得心痛如绞!”

萧山觉得赵构要求有点麻烦,还不能立刻弄死,但也不能让他活太长时间了。

这可是个技术活,萧山将其胸前绷带解开,果见到箭伤正中胸口,他用铁簪沿着原本的伤口刺入,直抵心脏。秦桧一时汗如雨下。

赵构不不语,萧山将秦桧绷带衣服全部穿好,才听到赵构疾声道:“秦相公,你……快来人!”

秦熺等人一直守在屋外,此刻听见赵构叫喊,都齐齐抢入房中,赵构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招呼秦熺赶紧把秦桧扶上床,自己却不动手。

秦桧在床上,一双眼睛只瞪着赵构。

秦熺心中疑惑,叫道:“父亲,父亲你怎样了?”

秦桧根本不能回答,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用尽力气指着萧山。

秦熺转眼质问赵构:“刚刚家父还好好的,到底说了什么,家父竟成了这样?”

赵构脸上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又十分的痛心疾首:“是朕一时不查,办事疏忽,愧对秦卿!”他一面说,一面指着萧山,“朕原本以为,带秦卿义子前来探望,秦卿会病愈的快些,但竟没想到,秦卿一见这个人,便怒火攻心,竟再次病倒!”

秦熺猛然回头,盯着萧山,终于从萧山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的依稀影子。

秦熺咬牙切齿:“陛下,此人是家父的仇人,他忘恩负义,请陛下将其交给臣发落!”

赵构微微的点了点头:“朕从未见过如此不孝之人,就把他交给你,你可以自行发落!”

萧山心中一惊,他开始还在怀疑,赵构为什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肯带自己前来,此刻总算是疑惑得意解开,原来赵构心中打得是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秦桧此刻躺在床上,双眼微闭,颤抖着从床头摸了一样事物,递到赵构的面前。却是一张有些泛黄的帕子,正是当年秦桧初得宠时,赵构所赐。

秦桧亦知道赵构此刻是下定了决心,有了杀意,只恨自己动手慢了,平时见他懦弱胆小对自己容让,掉以轻心以至于有今日之事。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了别的办法,他此刻拿出旧物,有了服软求情之意,他将帕子叫道了秦熺手中,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赵构,希望赵构在自己死后,不要动秦氏一族。

赵构见了旧物,心中亦有所感,毕竟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很愉快的合作。他隔了一会儿,道:“秦卿当年的功劳,朕不会忘记。”

秦桧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岂料秦熺忽然插嘴:“家父若故,不知下任宰相是谁?”

秦桧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的脂粉都被冲掉,露出的皮肤犹如金纸。

赵构的脸色也猛然一变,说出的话十分冷淡:“此事卿不当与!朕还有事情,先走了。”

说毕,便转身离开了秦桧的卧房,自行带着两个侍卫去了,只将萧山留下。

秦熺咬牙看着萧山,心说我爹都病的快死了,你竟然还来火上浇油,当下竟顾不得秦桧在床上呻吟,只瞪着萧山,一挥手,厉声喝道:“将他拿下!给我爹陪葬!”

赵构走出秦桧府中,心中轻松无比,他心中计算着时间,秦熺收拾萧山需要一定时间,搞清楚真相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等秦熺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理顺,自己已经足够布置一切。

他脚步有些轻快,回到宫中,当即便下旨:秦桧所有子孙致仕,不得再任要职。

又在心中飞快的盘算,哪些官员该在今夜拿下,哪些该暂时不动。

赵瑗一直等待宫中,他见了赵构的脸色,便知道萧山已经成功,可是赵构是和萧山一起去的,但怎么没回来?

赵瑗一边帮赵构拟旨,一边问道:“阿爹,萧山呢?”

赵构心中冷笑,语气也淡淡的:“瑗瑗,萧山自以为是、擅做主张又目无君上,往日秦桧在时,笼络他对付秦桧倒是一员干将。但如今秦桧马上便死,这个人你以后不要再离他太近。”

赵瑗吃了一惊,不知道赵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本来是在帮赵构拟旨,此刻手中一抖,笔便在黄绢上落了一个墨团。

赵构见状,道:“他没事,只是先回去了。我估摸着半夜秦桧的死讯就会传来,今天晚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要为不相干的人耽误正事!”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如果在这种时刻,逼问赵构的话,只会把事情办得更加糟糕,他定了定神,帮赵构将圣旨写好。赵构一口气说了十二道圣旨的内容,各处的人事调动等,想来他在心中也已经想了很长时间如何善后。

一切和赵构所料的差不多,圣旨才刚刚拟好,便有小黄门进来通传:“秦相公,病逝归天了!”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道:“着令杨存忠来见朕!”又对赵瑗道,“瑗瑗,你也累了大半天,今晚在宫里歇息吧,恐怕一会儿还有事,千万不可到处乱跑。”

赵瑗心急如焚,不知道萧山到底安危如何,听到赵构这样说,便行礼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杨存忠前来觐见。

杨存忠进殿之后,赵构立刻开门见山的道:“朕刚刚得到消息,半个时辰前,秦相公病逝了。存忠,你带上兵马,去将秦桧所置的殿前马军司制住,让其不得乱来。再派上精兵,去将秦府围住!”

杨存忠有些担忧道:“半个时辰,恐怕过去很久了,若兵马全出去,宫中万一有变如何?”

赵构微微的笑了笑:“就凭秦熺那个蠢货?他现在应该正忙着清理内贼,还没时间想到这些!”

杨存忠对于赵构这句话有些狐疑,但并未多问,即刻带兵而去。

赵瑗在殿外一直,听到了赵构那句话“秦熺现在应该忙着清理内贼,还没工夫想这些!”

内贼是谁?萧山和赵构一起去的秦府,为什么却不见他回来?赵瑗只稍稍一想,便觉得手脚冰凉

82、相见

内贼是谁?萧山和赵构一起去的秦府,为什么现在不见他回来?赵瑗只要稍稍一想,便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时候他不能去问赵构,只要一问,萧山的状况只会变得更糟,不但如此,自己也会跟着受到猜忌,使得以前两人的努力都白费。

也不能去找赵构贴身的侍卫打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赵构带去的侍卫都是皇帝的心腹,一定会将此事上报。

赵瑗心中一团乱麻,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着赵构刚刚那番布置中的漏洞。

片刻之后,赵瑗再次回身,走进殿中,对赵构躬身道:“阿爹,让杨相公前去秦府是否有些不妥?”

赵构一怔,不明白赵瑗此话何意。

赵瑗道:“杨相公是殿前司统制,人人都知道他是阿爹的肱骨之臣,只有他一个人前去秦府稳住局势,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说秦贼之死是阿爹指使的。流言虽不可畏,但恐怕金国会以此为借口找麻烦!”

赵构虽然干掉了秦桧,但心中对于此事也有些害怕,他本来没想去亲手杀死秦桧,但萧山跟他同行,局面发展的有点出乎意料,不得不做出选择,现在一想来,当真是后怕。

赵构道:“那依你看,如何最好?”

赵瑗尽量将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任何的表情,低头道:“儿臣和秦贼不和,路人皆知。愿在此刻出面,即便是有流言,那也只会针对儿臣,万一金国询问,也好有回转的余地。”

赵构尚且不知道赵瑗是担心萧山,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是一颗棋子,决不可能有人会这样担心棋子的安危。此刻他听赵瑗这样说,还当对方是在为自己的后路名声考虑,心中暗道:这孩子孝顺,不枉我平日对他的厚待。

想到这里,赵构便点头道:“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但此事之后,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赵瑗跪下道:“儿臣不怕委屈,只愿为爹爹分忧!”

赵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等于默许了赵瑗的行动。

赵瑗缓缓的倒退出大殿,又不紧不慢的走出皇宫,一出宫门便即刻策马飞奔,片刻之后就赶到了秦府。

只见秦桧府上灯火通明,哭声骂声乱成一片,秦熺头发散乱,肩膀上还带着血迹,正在责问杨存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死了,你们就都翻天了吗?”

杨存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常年在赵构身边,深知赵构性格,这一次他奉命前来,身上没有带赵构的圣旨,一不能抄家二不能无礼,毕竟秦熺是当朝副相,只得说是听说秦桧死了,特意奉命前来保护秦府安全,以免让人混乱摸鱼的。

秦熺被这个忽然的变故搞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想要摆出平时的官威,但此刻秦桧已死,根本没人再买他的帐,正在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找不到关键的时候,忽然见到赵瑗前来,立刻上前,怒斥道:“殿下,你来的正好!这是怎么回事?”

赵瑗心中满满惦记的都是萧山的事情,现在见到秦府上有着十多个侍卫倒在地上呻吟,院中血流了一地,即刻大声呵斥道:“秦相公刚没,他府上就乱套了吗?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地上倒着的那些侍卫,神情威严的问。

秦熺看见赵瑗,咬牙切齿,冷笑道:“殿下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想问问殿下,那个秦山以前在王府当侍卫,如今就是他害死我爹的!当下属的谋害当朝国相,殿下也难逃干系!”

赵瑗心中担心萧山的安危,没去理会秦熺出言无状,只是道:“秦山呢?把他带出来见本王!”

秦熺气急败坏:“他杀了我府上二十多个侍卫,已经畏罪潜逃!要全国通缉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赵瑗听到秦熺这样说,心中悄悄的舒了一口气,回头对杨存忠道:“杨相公,恐怕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来此捣乱,你派兵进入府上,每一处都要仔细搜查,免得有歹人藏身期间!”

杨存忠刚刚见到赵瑗赶来的时候,先是一愣,不知道普安郡王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不回避反而跑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心中一转,便马上明白了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分明是要让赵瑗在前面当靶子,做一些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

他当即躬身答道:“是!”说毕,也不等去征询秦熺的意见,便手一挥,朝身后的殿前司侍卫大声下令,“进府搜查,一定要保护秦府所有人的安全!”

秦熺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搞成了这个样子,上前拦住准备进入秦府的赵瑗,被赵瑗伸手抓住胳膊甩开,赵瑗厉声道:“秦少监稍安勿躁,非常时刻,多有得罪,等天明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毕,便朝着秦府走去,他身后的殿前司侍卫亦跟着涌进秦府,火把登时就将秦府每一个角落照亮,脚步声早吵杂,秦府的女眷哭啼声不断的传来,赵瑗也顾不得那些侍卫到处乱闯,他只是害怕刚刚秦熺说话不尽不实有所隐瞒,萧山还在秦府被关押起来了。

殿前司的军士立刻就将秦府的每间房都搜了一遍,唯有秦桧孙女出阁前的闺房没有搜查,秦桧的孙女是吴皇后的弟媳,不能够轻易得罪,普通军士不敢随便入内。

赵瑗亲自上前,推开阁门,见到里面空无一人后,心中稍安,他在秦府走了一圈,见到有一串血珠顺着小路滴到了墙外,赵瑗心中暗想萧山大概是受伤了,但是能够逃走应该不至于太严重。

等到秦府搜罗了一圈之后,杨存忠便将所有侍卫撤出秦府,只在外围了一圈,以防有变,赵瑗心中暗自揣测,萧山受了伤会跑到哪里?萧山在临安的熟人并不多,似乎除了自己的王府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但王府半夜已经关门,又守卫森严,他受了伤不一定能够闯进去。

他本该呆在此处以完成赵构转移幕后黑手的战略意图,可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思再呆在秦桧府上,自己出宫的目的已经达到,前来秦府也没找到人,便对杨存忠随便找了个借口后,就匆匆离开,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在临安城中乱转,可偌大的临安城,今夜又有巨变,普通百姓就算是听见动静也都紧闭门窗,没有人会出来,让他找也没有地方找。

正在赵瑗又是焦急又是担忧的时候,忽然在街道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策马上前,走到那人的面前跳下马,叫道:“彬甫!”

那人抬起头来,一张脸在黑夜中也难掩光芒,不是别人,正是听从了萧山的建议,两年前进京赶考,一举高中,现任彭州通判的虞允文。

虞允文见了赵瑗,也是呆了一呆,他这次进京述职,才呆了三天,尚未见到皇帝,就遇到了今夜秦府巨变。

赵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允文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因为刚到,还没来得及前去拜会殿下。”他已经来了三天,没去见赵瑗全然是因为赵瑗最近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去公然拜见。

此刻赵瑗听虞允文这样说,也没多想,便问道:“你见到萧山了吗?”

虞允文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赵瑗道:“他……他有麻烦了,如果没猜错,他甚至受伤了,我正在到处找他!”赵瑗一面说一面到处张望,他说完这句话后见虞允文没有什么表示,显然是虞允文也不知道的。他要再次跳上马正准备去别处找一找的时候,虞允文忽然上前拉住赵瑗的马缰:“殿下,我有个朋友今晚刚好在我那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赵瑗一怔,看向虞允文,虞允文轻轻的点了点头。

赵瑗直到此刻,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跟着虞允文一起朝着一条小巷走去。

虞允文在半路上对赵瑗低声道:“也是凑巧,我听到城中有些动静,就出来看看,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昏倒在路中央,赶紧上前去看,才认出来是萧将军。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让我保密就又昏了过去,正准备出门给他弄点药,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刚刚见到殿下也不敢乱说。”

赵瑗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听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几个字,指甲几乎要掐进手掌的肉中。

虞允文将其带到小巷中的一户不起眼的人家中,推开门,道:“这是家父往年进京的时候,买下的一处房屋,里面简陋粗鄙,殿下不要介意。”

赵瑗点了点头,走入院中,果然见到院中只有三间平方,也不过是个尺寸见方的小院。临安地价比金子都要贵,能够买得起这里,也需要有些家底了。

赵瑗命自己的两个侍卫在外等候,自己伸手,推开唯一间亮着灯的偏房,走了进去。

虞允文则不进房,自己在院中跟赵瑗的侍卫闲聊,询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赵瑗走入房中,房中布置也很简朴,仅有一张小床,床头摆着一张小桌,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床上躺着一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依旧是那套太监的衣服,上面血迹斑斑,头发散乱,有的黏在脸上,有的散落在枕头上,双目紧闭,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赵瑗看的清楚,正是萧山!

赵瑗只觉得心中一痛,走上前去,伸手握住萧山垂在床外的手,只觉得他手心冰凉,脉搏微弱。

赵瑗低低的叫了一声:“阿猫!”

听到这声呼唤,昏迷中的萧山眼珠转了转,却没有睁开。

赵瑗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他将萧山黏在面上的头发拢到脑后,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

萧山有些失血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赵瑗凑过去,只听得对方发出一个含混的“水”字。

赵瑗四顾,见一旁的桌子上有着一碗凉水,便端了过来,想要喂萧山喝下,但其嘴唇紧闭,沾到上面的水都流到了脖子里,混着血迹刷出一道道的灰痕。

赵瑗害怕这样强灌会把水灌倒萧山的气管里,便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自己喝了一口,心中微一犹豫,便将唇凑了上去,用舌头撬开萧山的牙齿,将水哺入萧山的口中。

水依旧是漏出大半,但总算是有些抵达了萧山的胃中,如此三四次之后,赵瑗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是从萧山的喉咙中冒出来。

萧山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眼前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知是谁,只是对着那影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却冷不丁那影子猛然扑到自己怀里,将自己死死的抱住。

萧山本能的伸手,回抱住在自己怀里略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这个动作已经让他颇费力气,想要再去拍对方的脊背已示安慰,却已经是不能。

赵瑗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和颤抖:“你……你吓死我了……”

萧山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略微低头,看见赵瑗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焦急一览无余。

萧山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83、扇动翅膀

萧山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赵瑗咬着唇没有说话,萧山道:“身上脏……莫要弄脏了殿下的衣服……快松开手吧!”

赵瑗觉得萧山这句话特别欠揍,萧山说了这句话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靠着床头喘了一会儿,见到赵瑗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自己抓得紧了一些,搞得赵瑗身上的淡褐色袍子也有了血迹。而赵瑗正瞪着自己,显然是在恼怒刚刚那句听起来有些疏离的话。

赵瑗就这样一直瞪着萧山,萧山歇了一会儿,才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因为你等会肯定要去上朝……弄脏了……不好……”

赵瑗这才明白过来,萧山原来是在担心自己衣袍沾了血迹会在朝会的时候引起旁人的攻击,即刻转怒为喜,又问道:“你伤哪里了?找大夫看过没有?”

刚问完这句话就即刻醒悟,看萧山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找过大夫了。

赵瑗伸手就要去解萧山的衣服,萧山想躲也躲不了,只得听之任之。时间有些长了,有些受伤的地方血都和衣服沾到了一起,拉扯起来都会很疼。赵瑗看到萧山的手臂,大腿,背后都有刀剑的伤口,甚至左股还插着一支被折断了的羽箭。

萧山见赵瑗眼眶微红,便道:“没有伤到要害,应该只是失血过多,休息几天就会好。”

赵瑗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疼,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平时很会安慰人的现在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山看了赵瑗一眼,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赵瑗却以为是萧山有所顾忌不肯说,便道:“你细细的告诉我,我好想对策!”

萧山有些吃力的开口:“没力气……都是些外伤,不用去找大夫……你帮我把伤口包扎好……我歇一会跟你细说。”

赵瑗点了点头,站起身出门让虞允文去弄点吃的,自己拿了干净的绷带和衣物,再次返回房中。

等他将萧山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又帮他换上干净的亵衣后,虞允文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面有难色:“本来是想弄只鸡,但半夜找不到,只有这个。”

萧山道:“稀粥就行……”想要伸手去接,接过来却手都在发抖,根本拿不住。

赵瑗见状便从萧山手中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了,萧山闭上眼睛养神。

赵瑗将外衫脱下,上面果然沾了一些血迹,还有灰土,他自去院里井中大水,将灰土抖掉,沾了血迹的衣角用皂角洗净,将外衫凉在院中,又颇为焦急的看着外面的天色,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边的天际,马上就要早朝了,而萧山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自己却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在屋外站一会儿,又回房看一看,如此三四个来回之后,萧山睁开眼,脸上已经红润了不少。

萧山对着赵瑗招手:“过来,我现在没力气大声说话。”

赵瑗忙走了过去,虞允文一直坐在萧山身旁,此刻萧山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虞允文哈哈的笑了一笑,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便转身出去。

待到虞允文出去了,萧山才简要的将发生在秦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想,官家可能是想要灭口。”

赵瑗一开始就猜到这事情肯定和赵构有很大的关系,但没想到赵构居然又来这一手,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愤怒,但随即将愤怒压下去,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不!灭口的话根本不急在这一时。我想他大概是……”

赵瑗说道这里的时候,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赵构为了对付秦桧,这两年来大力的扶植自己的势力,现在秦桧已经倒台,赵构恐怕不见得会希望去了豺狼又来猛虎。明面上看着是要将萧山丢去灭口,恐怕实际上的考虑还是害怕自己威胁到他的皇位。

萧山并没有赵瑗想的这么远,只是看着赵瑗低头不说话,自己也正好养神休息。

赵瑗在心中琢磨了半晌,觉得如果要保住萧山,趁着秦桧倒台的这个时候,是最佳的确定地位的机会。

他伸手,将萧山的手握住,对方手掌的温度也回升不少,掌心十分粗糙,但摸起来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瑗道:“你能不能走路?”

萧山歇息了大半夜,又吃了东西,身上虽然一动还有些疼,但却不似之前全无力气,便点头道:“可以。”

赵瑗定了定神,道:“好,你等一会儿跟我一同上朝!官家在早朝的时候就要颁旨,让秦桧子孙致仕。他担心朝中秦桧爪牙的反对,肯定还会命许多秦桧的政敌一同上朝,只要官家一颁旨,那那些人必定会当场数落秦桧的罪状,更会趁机要求给当年那些蒙冤的官员平反,你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当朝说出你如何被秦桧迫害,又如何剿灭叛贼而被打压,官家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对你无可奈何的正名!”

说道这里,赵瑗微微的顿了顿,道:“不过我猜他随后会对你有所调动,可能会被调到不起眼的地方做一个不怎么要紧的将领。但……总比你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好。”

萧山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尚未等他发话,赵瑗便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到时候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受伤的状况。”

萧山道:“好,只要站着不动,还是能够坚持!”

赵瑗又打量了萧山一眼,温言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萧山也觉得精神有些疲惫,便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觉得赵瑗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他也懒得理会,慢慢的沉入梦乡。

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赵瑗才叫醒萧山:“我雇了一顶轿子,让他们把你抬到宫门外,你可以现在里面休息,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来叫你!”

萧山觉得自己周围有些奇怪的香气,又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只摸下来些胭脂水粉,问道:“这是什么?”

赵瑗生怕萧山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解释道:“你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东西暂且能够遮掩。”

萧山极为反感涂脂抹粉这种行为,自行站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看到一旁的水盆边还搭着一块湿毛巾,便走过去将脸上擦干净,道:“我还不用去像秦桧学这一套,已经休息好了,现在就走吧!”

赵瑗见萧山不肯,也没有办法,又拿了干净的普通长袍给萧山换上。他手臂动作的时候疼的微微蹙眉,赵瑗便上前帮他将衣衫穿好,又低头给他把衣领处的衣袋系好。

萧山看着赵瑗这样认真的样子,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低声道:“不用劳烦殿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赵瑗没说话,只是瞪了萧山一眼,只这一眼,萧山就乖乖的闭嘴,再也不说什么了。

等到两人一齐走出房间的时候,赵瑗偷偷的朝萧山的脸上看去,他虽然面色有些泛白,但双目炯然,非常有神。

当即赵瑗便和虞允文先走,萧山坐了轿子随后而行。

一众人来到宫门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有不少都是秦桧这些年培植起来的鹰犬,此刻差不多所有人都听说了昨夜的变故,都有些心惊胆颤,见到赵瑗来了,便忙围上去问道:“殿下从何处来?”

赵瑗装作毫不知情:“当然是从王府来,诸位大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马上就要上朝了,一同进去吧!”

有消息灵通的都已经打听到昨夜赵瑗曾经和杨存忠一齐去了秦桧府上,现在见他矢口否认,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知道这背后恐怕多有猫腻,多半都是这位普安郡王的指使,尚且不知道皇帝赵构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等候片刻,宫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所有大臣都鱼贯而入,进入大朝会所用的太极殿。

正在众人都按照班次站好,等待赵构的时候,忽然见到杨存忠和秦熺一同前来,看秦熺的表情如丧考妣,心中又是一阵惊异不定,有些没眼色的还上来和秦熺说话,更多的人则是站立不动,两边观望。

随着殿前诸班值的一声呼喝,赵构身穿红色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在诸多侍卫的拥簇下,从后殿转入前面,在龙椅上坐定,众位大臣齐贺万福,又依次上来问安。

等到所有升朝礼毕,往日赵构都会直接退朝,这次却坐在龙椅上巍然不动,问道:“诸位卿家可听说了?秦相公昨夜病逝,国家又少了一个栋梁之材!”

秦熺即刻上前,道:“陛下,家父死的蹊跷,还请陛下做主!”

赵构默然不语,即刻便有秦桧的死党亦上前,为秦桧歌功颂德一翻,又符合秦熺说秦桧之死必有蹊跷云云。

赵构心中微微冷笑,忽然说了一句话:“秦相公病逝,此乃天意。蹊跷之言不可信,此等谣言若是传到了金国,恐怕会引来金主闻讯啊!”

众位大臣都是一愣,觉得今天赵构这态度有点奇怪。

正在无人作答的时候,班次中忽然站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对着赵构行了一礼,缓缓的道:“陛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病逝也很正常,臣以为不必为此事过多纠缠,如何善后才是当务之急!”

赵构朝着这位中年官员看去,认得是新上任的校书郎陈俊卿,他平时不肯依附秦桧,多被其打击,此刻这番话,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思。

然赵构依旧不表态,下面的官员想要交头接耳私下讨论一番,无奈官帽的璞脚太长,尚未凑近耳朵帽子便撞上了,只得放弃。又在此时,却有当年被秦桧阴过的万俟思忽然出列,大声道:“秦贼误国,这些年来倒行逆施,死了正好!”

众人皆侧目,知道此人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趁机战队表态说不定还能够有咸鱼翻身的一刻。

但赵构却依旧不表态,等着众位臣子表态。

又有史浩,辛次膺,叶义问,汤思退等人纷纷表示秦贼误国,生时不能追究其罪,现在已死,当清楚其余党。

秦桧余党自然不肯干休,互相吵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赵构手持龙胆,在龙案上重重一拍,四下即刻安静下来。

赵构头也不回,对身边的太监道:“宣旨!”

太监即刻捧出圣旨,按照前夜所拟缓缓的念了出来,秦桧子孙全部致仕,其党羽一百多人皆罢官。

太监念完之后,殿中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够听见,赵构又道:“刚刚吴铭议亦赞成朕的旨意,当不是秦党。”

此话一说,堂下官员面面相觑,即刻便有秦党官员出列陈奏:“陛下,秦贼误国……”

赵构直到此时,脸上才微微的露出一丝笑容,却不料赵瑗忽然出列,道:“陛下,当年秦桧专权,所成冤案甚多,赵鼎被其逼死,李光亦被贬黜,陛下当广泽圣恩,为其恢复名誉,使其感念陛下圣德。”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赵瑗见基本基调已定,便又道:“当年臣府上有一人,亦被秦贼逼迫的无路可走,先听说陛下广布恩泽,请容许其上殿谢恩。”

赵瑗的话一落,众位大臣则纷纷商议,不知道这位得普安郡王青睐的究竟是什么人,赵构脸色微变,盯着赵瑗,赵瑗恭谨垂头。

赵构把玩着手中的龙胆,心里却在飞速的权衡这一件事情。

赵瑗既然这样说,那么就是说萧山没死,还能上殿谢恩,那就是说恐怕也没有受伤。

萧山是当日秦桧事件的主要当事人,当时没死成,现在却也根本不好再找借口公然杀之。

特别是赵瑗在朝堂上说了这番话后,如果萧山一旦出事,恐怕就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国内流言倒是不怕,怕的是金国完颜亮借此挑衅。

赵构的目光落在了赵瑗的身上,这个儿子,竟然会对一颗没什么大用的棋子这么上心?他随即想起来几年前萧山离京的事情来,似乎赵瑗也曾经极力维护过这颗棋子。

赵瑗道:“陛下,那人就在殿外,是让他进来谢恩,还是让他离开?”

赵构的目光缓缓的从赵瑗身上移开,看向朝中众臣,那些人脸上都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太奇怪,反倒有损声誉。

赵构道:“宣他上殿!”

即刻有小太监跑出去传旨,还未到宫门便已经有赵瑗的侍从得知,告诉萧山,萧山便下了轿,叉手等候在宫门处。

在众人的猜测之中,萧山缓缓的走到殿中,跪下行礼道:“吾皇万岁。”

赵构心中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道:“平身吧,朕认得你,你本是秦桧义子,怎的会被他逼迫?”

萧山道:“都是多年往事,臣今日进城,刚刚得知陛下英明之举,能够重见天日,心中感念陛下恩德,特意前来叩谢。”

赵构注意到萧山说的回京时间是今天早晨,心中略安,朝着萧山看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双目有神,走路脚步稳健,没有半点受伤之相,心中暗暗的诧异。

赵构尚未开口说“不必多礼”,却不料早已蔫死的秦熺忽然双眼放光,跳起来叫道:“秦山,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你昨夜是怎么害我爹?咦,你不是受伤快死了吗?”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打断,萧山的话声音浑厚:“我是今日早晨才刚刚抵达京城,不知秦少监这番昨夜的话是什么意思?受伤云云更是不知所谓!”

赵构眉头微蹙,盯着秦熺,说话也不客气的指名道姓:“秦熺,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秦熺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恨恨的盯着萧山。

赵瑗道:“启禀陛下,我这位侍从,本名叫做萧山,当日被秦桧逼迫所害,无处可逃只有前去投军,曾经平定荼陵茶寇,宣州妖贼,却因为秦桧打压,一直都未能有任何提拔。”

众位大臣立刻附和,道:“当给萧将军平反!”

“如此人才,当提拔大用!”

“此乃彰显陛下圣德之意”

“……”

赵构刚刚搞定了秦桧,他也不是很方便在众臣面前公然驳回赵瑗的请求,他在心中转了一个圈,见萧山一口咬定是今天早晨才抵达临安,那么这个人也算是知情识趣,便看向赵瑗,问道:“普安郡王以为呢?”

赵瑗道:“他本是我王府侍卫,现在已经正名,依旧当我侍卫好了!他一直很忠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虽当过秦桧义子,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还请陛下明鉴。”

赵构在心中衡量片刻,便装模作样的问道:“萧山,你现在任何职?”

萧山道:“是镇江府统制邵宏渊属下的一名部将,下辖三百人。”

赵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王府侍卫谁人都可以当,但萧卿既有领兵之才,做侍卫太大材小用。这样吧,朕将你调往鄂州,此乃长江上游,国家紧要之地,就做……”赵构想了半天,给萧山找了个全然没任何实权也不能随便跑京城的差事:“去刘锜手下当名正将吧!原先的部将依旧驻扎原地,不可随意轻动!刘卿是当世名将,你跟在他身边会受益良多。”

赵瑗早就知道赵构恐怕会是这番布置。赵构这个皇帝做什么事情都爱躲在背后,很少自己出面。如今他已经当着众臣之面褒奖过萧山,一时半会萧山不会有事了。只不过,恐怕决不会得到重用,也很难回京了。

赵瑗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黯然,但随即觉得总比之前一直藏着掖着要好很多。而且赵构不愿将萧山留在京城,大概也是不愿看到自己和萧山走的过近。

说完这些,赵构又转过头来,好似征询意见一般,问道:“普安郡王觉得如何?”

赵瑗躬身行礼:“陛下恩典,臣牢记于心。想必萧山亦是对陛下感恩戴德,当尽忠职守以报圣恩。”

赵构点了点头,又将万俟思,汤思退等几个老资格的臣子留下,商议怎么处理秦桧的事情,如何发配他的子孙。

秦熺是被秦党搀扶着出宫的,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家里也受到了圣旨,让其静坐家中,不得随意外出。

三四天过后,赵构便再次下旨,将秦桧的罪状找出来数条,让其后人流放各处,又将其党羽罢官流放,情节轻的贬官至地方,不再录用。

时值此刻,秦桧一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天下都拍手称快。更有韩世忠原本卧病在床,眼看熬不过这个盛夏了,岂料听闻秦桧之死的消息,精神大振,居然又好了过来,能够再次出游西湖了!

萧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秦桧倒台的时间,比历史上足足提早了八年,自己的蝴蝶翅膀,已经在慢慢的扇动历史的走向,在这种连锁效应下,赵构会不会也跟着提早退位呢?

萧山的心思赵构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现在正享受当皇帝的快乐,他下旨恢复了一些被秦桧陷害的官员的名誉和官职,允许其后代出仕,亦将当年秦桧抢占的田产又归还它们。一时间对赵构歌功颂德之声再起,都以为赵构这一次,是要重振雄风了。

萧山在京城静养了三天之后,也该前往鄂州赴任,期间赵构倒是将他叫过去了一次,他已经当着众人之面称赞过萧山,此刻便极力解释抚慰:“萧山,当日将你留在秦府,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若非你在秦府打乱了秦熺的步伐,让他无暇它顾,事情怎么会进行的如此顺利,你是这件事情的大功臣。当晚回宫,朕想起你身在狼穴生死难料,真如利刀刺心一般难受。幸得上天保佑,你武艺高强能够脱身,不负朕之所托,到了鄂州要尽心竭力效忠朝廷,朕对你期望很高!”

84、御赐美女

赵构道:“朕一想起你深陷狼穴,就觉得心如刀绞!”

萧山看着赵构的嘴脸,只觉得心中想吐,但现在自己没有丝毫和赵构叫板的本钱,只得暂时忍耐,躬身道:“臣心中知道陛下将臣留下,必然有深意,臣感激陛下能够委以重任,想的都是如何效忠陛下,怎会有别的念头?”

赵构点了点头,对于萧山这番回答还算是满意,又忽然问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朕看瑗瑗这孩子不错,打算立他为嗣,你和他一直关系不错,觉得怎样?”

萧山一个冷噤,即刻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多言。”

赵构对萧山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称赞了两声,便将他放走。

等待萧山走了之后,赵构回到宫中,忽吴皇后求见。

赵构这些年早就没有去吴皇后宫中过夜过了,但对这个女人却还有着一份尊敬,便问道:“圣人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吴皇后问道:“官家,臣妾听说近日大臣上表,催促官家早立皇嗣,官家如何打算呢?”

赵构默然不语,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努力了大半辈子,太医王继仙的灵丹妙药吃了一箩筐,女人找了无数个,也没能生出个孩子,也渐渐的不再指望自己有那能力了,开始认真的考虑起皇嗣的问题来。

赵瑗和赵琢都是他的养子,现在分府而立,赵构自己是比较看好赵瑗的,这次干掉秦桧赵瑗亦出了不少力气,比赵琢这个和秦桧走的比较近的皇子要好多了。

但赵瑗作为自己的继承人,能不能坚持自己的议和路线,又在自己年迈体衰的时候,对自己好呢?

这个问题赵构在心中衡量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答案。倒是朝中顶替秦桧党羽位置的那些大臣,却大部分倾向了赵瑗。

秦桧之死的幕后黑手是谁?这种街头巷尾的流言,对赵瑗带来了一定的困扰,因为人人都说是他干的,而不免背后遭人议论是非。

但也给其带来了一定的政治名望,使得一些致力于恢复河山的有识之士,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认为其胸有大志,为国锄奸,纷纷倾向于他。

在秦桧死后的三个月后,赵构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大臣请求及早立皇嗣的折子,还有一些将赵构迟迟不立皇嗣的原因推到秦桧身上,说秦桧阻挠陛下立嗣,其实是狼子野心,陛下为了国家安定,当早做决定以安民心。

赵构心中有些动摇,可还是觉得赵瑗有些时候的举动也不是那么让自己完全满意,有待再继续考察。

韦太后见外廷形势都倾向于赵瑗,也出来表示了自己的观点——她更喜欢赵琢,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在宫里,孝顺的很!

赵构有些头疼,头发又多白了几根,如何考察两位养子成了他最近最头疼的事情。

他在心中划定了几条自己接班人的标准:听话孝顺绝对是第一位的,这保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沉稳老实中规中矩不要去挑衅金国,这是第二位的,这保证了自己后半生的安全;至于其治国才能等等,倒是排在了最后。

可如何知道两个儿子谁更听话?赵构觉得自己前半生犯了不少错误,被很多人坑过,完全是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才能一次次的从坑底爬出来,这一次一定要睁大眼睛看仔细,千万别再掉坑里了。

一日,赵构玉津园游宴,搂着自己的新宠刘贵妃时,忽然想起天下所有的事请,莫过于色最能迷人心窍,即便是现在看起来听话孝顺的人,也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被美色所迷,违背自己的意志。想到这里,赵构当即召两位养子进宫,将身边的宫女赐给两人,每位养子分派了十名处女。他说的含混,只说是听说你们身边无人服侍,朕看着不像话,便挑了朕身边的暂时给你们用。

赵琢自然喜不自禁,当夜回去就搂着十名美女共度春宵去了。

赵瑗却十分的为难,不知道皇帝此意究竟为何。

陈俊卿自从上次朝会出面给赵构第一个解围以后,也颇得赵构的欣赏,此刻被赵构指派给赵瑗当王府的教习官。听闻此事便极力的劝说赵瑗:“殿下,你这么多年来,仅有一名子嗣,后院虽有一名夫人,却不见动静。陛下此举,恐怕是在为后代子嗣考虑,一面皇嗣步了自己的后尘。依臣之间,殿下当在官家所赐之人中,挑选两名中意的,纳为妃嫔,及早诞下后嗣!”

赵瑗有些烦躁,他接受夏氏是因为韦太后所赐,不敢不要,可现在赵构又塞进来十个女的,难道真的是想考察自己的生殖能力?

要和这些完全没有半点感情,更谈不上爱的女人上床么?

赵瑗心中微微叹气,往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只是……

赵瑗坐在书房内,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封萧山写来的信,他只要一看到这封信,便想起当日萧山离开京城的情景。

那天是清晨,萧山经过三天的修养,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结疤,也不肯在京城多留,说地方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能够行动自如就要走。

赵瑗挽留无效,便独身一人前去送他出城。

那天正是夏日清晨,天边的朝霞绚烂无比,晨日的光辉射在萧山的身上,他的浑身都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赵瑗心中有些舍不得萧山,但也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人立于西湖边上,天色尚早,也没有人前来游湖,周围只听得见鸟叫声和盛夏花香。

萧山看了赵瑗许久,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神色让赵瑗十分熟悉,带着一丝不舍和迷恋。

赵瑗不敢和萧山的眼神相接,只是看着别处,却听到萧山声音中带着忐忑:“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问你,但是怕你生气,现在要走了,即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应该能够原谅的吧?”

赵瑗只觉得心虚得厉害,他隐隐的知道萧山想要问什么,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山见赵瑗许久不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隐藏在心中多天的疑问:“那天,我从秦府出来,被彬甫救走,昏迷之中,有人……”他停了一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人亲过我……”

赵瑗转过头来,看着萧山,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那时候虽是无奈之举,可是现在想来,心中竟有着一阵荡漾。

萧山的双目,看着赵瑗,缓缓的道:“那个人,是你么?”

赵瑗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山的双眼渐渐变得黯淡,自觉这句话问话实在太蠢,刚刚靠近一点的关系,就这样又被自己推远了。

正在萧山觉得有些灰心的时候,却听见赵瑗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我。”

这两个字声音很小,但却足以震破萧山的耳膜。他心中的欢喜全然表现在脸上:“你没经我同意就偷袭我,现在要讨回来!”话音未落,萧山便伸长了脖子,在赵瑗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只是飞快的一啄,便即刻翻身上马跑的远了,连扇耳光的时间都没留给赵瑗。

萧山跑出上百步之后却又转身回来,在马上对着原地神情恼怒的赵瑗,声音诚挚:“虽然你不情愿,也可能想给我耳光,但……我喜欢你,再给两个耳光也是喜欢。尽管知道永远不可能,但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赵瑗一时愣住了,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萧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变得凝重:“那天多谢你了,我这就去了,殿下多多保重!”

赵瑗开口:“好。”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你也多保重!”

萧山却已经骑马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赵瑗看着萧山离去的身影,耳边始终回荡着萧山临走前所说的那句话。

他竟用了喜欢,竟是那样的高兴。那么,自己的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呢?

此时萧山已经离开京城快有半年,虽然偶尔有书信来往,但再也没有提过那天离别时候的事情,夏日早就过去,又是一年冬季。

赵瑗些微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因为有了赵构所赐的十个美女,后院变得不那么安静,间或会有女子清脆的笑声隔着后院的墙传来。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

本是一副让人神往的景象,赵瑗心中却对此没有半点的憧憬,他只是神差鬼使的提起笔,将赵构赐了十个美女给自己的事情写到了书信中。

当用火漆印玺将信件封好的时候,赵瑗心中暗想:他对事情的预见一向比较准,不过是问问他对这事儿的看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却不免揣测萧山会如何回信。

上一次韦太后所赐宫女,那个人说有美人在怀当高兴享受;那么这一次呢?在他对自己说出了喜欢之后,还会很乐意看到自己抱别人吗?

85、相亲

上一次韦太后所赐宫女,那个人说有美人在怀当高兴享受;那么这一次呢?在他对自己说出了喜欢之后,还会很乐意看到自己抱别人吗?

萧山当日离开临安后,便一路赶回了镇江,邵宏渊等人早已得知秦桧倒台的消息,萧山一回去就被邵宏渊奉作上宾,周宏、金胜二人直到此时才直到萧山的真实身份,让他们又惊又怕的当年那个跟自己一同前去平定宣州妖贼的赵公子竟然是普安郡王,还很有可能成为皇嗣!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兵溃的兵溃,逃跑的逃跑,乱开玩笑的乱开玩笑,都是心中十分忐忑。

唯有李虎臣等人得知赵瑗的真实身份之后,都欢喜不尽,自己和未来的皇帝走的近,有了非同寻常的交情,将来高升只是时间问题。

萧山接下来就要交接防务和处理自己嫡系了。

交接防务倒还简单,处理自己的队伍就有点麻烦了。

他名义上的部属只有三百人,可是原先在剿灭宣州妖贼的时候就增至了九百多人,又历经两年,多有收编,现在部属已经有一千多人。虽然说这个军队的数量正符合他正将的身份,但这一千多人中,将近八百余人是黑户,他们的去留成了最大的问题。

回来之前赵瑗也和他就这个问题商量过,这些年萧山不仅自己屯田,而且还派了专人出海跟随秦老爹做生意,来回倒卖倒是赢利不少,原本以为只要秦桧一倒台,这比军费马上就会变成由朝廷下发,声势一定会大振。岂料赵构根本没这个意思,只承认收编军队,却把萧山调往别处,基本架空——虽然其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势力。

临走的时候邵宏渊问萧山他走之后谁可代之。萧山想了想,推荐了一个人——伍峦。

这两年伍峦十分的努力,也成长的非常快,在多次的演习的训练中,隐隐成为军中翘楚,其人平时比较沉默,不太爱说话,但所带的小队却作战勇猛。在经过多方考察之后,萧山希望能够让其代替自己,管理自己曾经花费过心血的队伍。

萧山本以为伍峦得知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这对于他来说算是越级提拔了,但结果却出乎萧山的意料,伍峦执意不肯,愿意从新做一个小兵,也要跟随萧山一同前去鄂州赴任。

萧山劝了他两次,希望他改变主意,可不论萧山怎么说,伍峦却始终不肯留下替萧山照看队伍,萧山只得另找人选。他以前的副将按理说是合适人选,可萧山也有点私心,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亲信接替自己走后的位置,况且他之前的副将能力也十分普通,有有些胆小怕事,萧山觉得一旦出了什么状况其很难照应过来。

萧山在自己的军中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李虎臣。

李虎臣天生力大,武艺高超,军中有人很喜欢他,也有人很讨厌他,让他接替算是第二等的选择了。但也有一个方面是别人比不了的,就是李虎臣大胆心细,且很忠心。不单单是自己的亲信,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布置也会更加令赵瑗满意,毕竟最开始李虎臣是作为赵瑗的亲兵过来的。

军饷方面已经全然不用萧山操心了,朝廷既然承认了这些队伍,便会发下军饷,虽然用不着在派专人出海,但李虎臣却不愿意断了这条路。萧山既然将自己的接替人选中了他,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

至于秦重那边,萧山也会去过一趟,秦重这些年出海做生意也算小小的赚了一笔,又想要尝试着投些钱去造船,这种事情萧山知道了也是点点头而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建议可以给。

倒是王美娘十分的不高兴,一天到晚念叨萧山当年在婚事上出尔反尔的事情,说那样好的姑娘萧山不要,结果让她嫁给了别人。

萧山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问何采薇到底嫁给谁了,王美娘把萧山数落了一顿,才说是嫁给当地一个姓张的秀才了。他心中微感愧疚,本想要去看看,但现在人家以为人妻,也不方便去探望,只能就此作罢。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萧山就挑了十名亲兵,从镇江出发,前去鄂州上任了。

鄂州原本的统制官是岳飞旧部李道,自赵构准备对付秦桧之后,便将他调到鄂州升任镇抚使,以防不测。荆襄一带原本是岳飞的防区,能够前去此处上任,萧山从心中也感到比较高兴。

他尚未到鄂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这里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了,他在城外遇到过几次经过的官军,尽管和其它地方的军队一样多有骚扰百姓,但其行军过程中,却是号令严格,动作迅速,扎营也都严整,岳飞死后,接替他的将领管教不严,岳家军的军纪涣散了不少,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已经是传说中的故事了,但其军中依旧有不少当年曾经随岳飞南征北战的老兵,作战素质比岳飞在时有所下降,可是和其它地方的军队比起来,依旧是翘楚。

萧山看到这些,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这种队伍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恢复往日雄风,但与他同行的伍峦却不以为然,道:“往日将军都说岳家军如何如何,纪律严明令人生畏,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这些兵还不如我们镇江的好!”

伍峦虽然已经跟随萧山前赴鄂州,但心中还是没有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只惦记这镇江的那一千兵将才是自己人。

萧山听了伍峦这番话,微微蹙眉:“你小时候在江北,当见过岳家军,因该和今日所见的大为不同吧?”

伍峦露出一副极力回忆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时候小,也记不太清楚,不过倒是从没有过骚扰百姓的情况。”

萧山叹道:“岳鹏举冤死,他军中的亲信大将或被砍头,或被流放,接替上来的都是些平庸之辈,还有秦贼亲信肆意败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维持到现在的样子,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伍峦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将军,我们好容易在镇江建起来的队伍,会不会一走了之后,也变了样子?”

萧山也有些担心李虎臣能不能带好,他内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自己走了之后,镇江府的兵丁被李虎臣带成一帮土匪。但带成土匪总比带成病猫好,这也是无奈之中的选择了。

萧山和伍峦说了两句之后,有特意的叮嘱和自己随行的十多位亲兵:“到了鄂州,不得对当地驻军挑衅,更不得发表对当地驻军的一些不满言论!”

十多位亲兵看萧山说的严肃,都是一噤,立刻大声道:“是!”

萧山是担心自己刚去,被这些亲兵吹嘘了镇江府自己所训的士兵之后,会引起其它同僚的不满,所以下了严令,不得无故挑衅。

他抵达鄂州府的时候,原先的统制官李道听说是赵构亲自派来的普安郡王的亲信,早早的就迎接了出来,为其接风洗尘,又请了城中的大小官员一起赴宴,萧山看了一圈不见刘锜身影,有些奇怪,李道解释道:“刘相公在襄阳,萧将军今天是不能拜访的了。”

萧山便安心下来认识新同僚,一群大男人正在酒酣之际,忽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穿红色裙子闯了进来,尚未进门便大声问道:“谁是萧山?”

萧山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连小孩子都知道了吗?他疑惑的看向李道,李道笑着解释:“这是小女,姓李,小字凤娘。”

闺中女儿的姓名一般可不会向旁人透露,虽然武将并不如读书人那般讲究,可也够让人惊奇了。

在座的几位官员倒是见怪不怪,都去逗李凤娘,李凤娘朝那些官员哼了一声,不去理会旁人的逗弄,只是朝着萧山走过来,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阵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萧山问道:“你就是萧山?”

萧山见李凤娘长得可爱,便伸手去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对,我就是!”

李凤娘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眼,哼了一声:“也不怎么样嘛!”

李道赶紧上前对萧山陪不是,又命一旁的仆人将李凤娘带走,等到李凤娘离去之后,宴席上的主要谈话内容就变成了李凤娘离奇的出生经历了,说其出生的时候,军营前来了一群黑凤,徘徊不去,说其将来必有大富大贵。李道便给此女取名凤娘,视若珍宝,将其宠得无法无天。

萧山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来为什么刚刚听到李凤娘这名字这么耳熟了,原来将来会当赵瑗第三个儿子的老婆,也就是赵瑗的儿媳。

但这个儿媳却是让人很头疼,将赵瑗的儿子逼成了精神病,又十分的不孝,在赵瑗退位后,对其十分的刻薄。

现在赵瑗的长子赵愉和李凤娘同岁,其三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这门婚事也就轮不到萧山来瞎操心了。但既然知道了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萧山对于李凤娘也感觉一般,尽管小姑娘十分可爱。

在接风宴完了之后,萧山就开始正式上任了,赵构说的是让他去做刘锜的副手,但实际上鄂州府的正将却归李道管,半年来萧山只见过刘锜一次,私下里谢过上次宣州妖贼刘锜的骑兵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倒是天天和李道混在一起,免不了要被李凤娘骑着脖子玩儿,所幸萧山虽然知道其以后的斑斑劣迹,但对着个玲珑剔透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很难拒之千里,非但如此,反而常常被李凤娘缠着讲故事,萧山也趁机灌输一下其父母疏于教育的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天萧山练兵完毕,回到营中的时候,忽然接到驿馆送来的信,萧山看信封的笔迹就知道是赵瑗写来的,心中有些激动,他自己回到房中,拆开信封,看到信的内容时,不由的就愣住了。

历史虽然已经在自己蝴蝶翅膀的煽动下渐渐的偏离其轨道,但其中的人并没有改变,那个有名的十个处女试皇嗣的故事,还是发生了。

萧山记得史上劝说赵瑗不要去动这十个女人的是他的老师史浩,而且萧山也觉得赵瑗肯定不会色急至此,可对方写信特意把这件事情说给自己听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自己当日的离开临安前的行动,把赵瑗给刺激到了?万一对方想要证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人而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怎么办?于是蝴蝶的翅膀再一次扇动,要改变原本的结局么?

萧山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信好,他有些烦闷的走出门去,正巧遇到李道前来。

李道给了萧山一个任务:代替自己回京述职一趟,另,凤娘从来没去过临安,这次就让萧山帮着一起带去转一转。

萧山有些狐疑的看着李道,他自己的姑娘自己不管,丢给自己带到临安是什么意思?

李道心中却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萧山回临安,肯定要去普安郡王府,正好把女儿带去京城好做亲,现在孩子小,能够先给普安郡王留下点好印象,等过两年赵瑗的儿子长大了,说不定能够成就一门好亲事。自己官职低微,又和赵瑗没有半分交情,如果前去,哪里能够进得了王府的大门呢?还是萧山才是最妥当的人选。

86、见面

萧山冬十二月望日出发,他这次是代替李道回京,也不用多带人,只带了两个亲兵。相比之下,才七岁的李凤娘就带的人多了,奶妈一个,丫鬟两个,粗使仆人两个,还有驾车的马夫,专门保护李凤娘安全的侍卫,以及一个管事的婆子,足足十五个人之多。

李凤娘坐马车,在鄂州城内的时候还算老实,一旦出城就这也要看,那也要看,萧山不许在路上随意耽搁,李凤娘就使劲哭,又撅着小嘴一整天不理人。

萧山当然不可能跟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去纠缠,只能派人去跟管事的婆子沟通,让她去负责哄这位娇小姐,不管她怎样哭闹,是不可能在路上耽搁时间的。

原本萧山一人骑马回来只消三四天就能到临安的,但这次因为带着一位娇小姐,和这位娇小姐的奶妈下人丫鬟,足足走了十多天才抵达临安。

等到了临安的时候,离春节只剩下三四天了,幸好并不会耽搁正旦的大朝会。

临安已经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雪,萧山抵达临安的时候瑞雪初停,街道的屋檐上都落了厚厚的雪,房檐下也冻了长长的冰棱,李凤娘伸出小手扒开车帘从里面往外张望,一双眼睛透露出好奇,然而只看了不大片刻,就瞥了瞥嘴:“临安也不怎么样嘛,帝都不过尔尔!”

管事婆子笑着去接李凤娘的话,又将她的话题岔开,萧山在心中暗暗摇头。都说三岁看大,李凤娘小小年纪就这样骄横目中无物,长大之后会成为史上有名的悍妇看来也并非全然史官附会。

一行人在临安城中走过了几条街后,萧山就把李凤娘等一行人安置在临安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中歇息,等自己办完公务再来带李凤娘去游玩,因李凤娘哭闹,萧山又将自己的两个亲兵留下,让他们负责李凤娘的安全。

安置好李凤娘后,萧山才提了提自己的领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普安郡王府走去。

萧山在临安城中住了约莫两年多,各处的街道都很熟悉,尽管连日大雪,因为接近年关,河面上来往运输的船只依旧穿流忙碌,街边依旧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和搭建的窝棚,他沿着城中的那条穿城而过的河走不过片刻,转过一条巷子,便抄了近路来到了王府的后门前。

一直等站到了后门前的时候,萧山才问自己: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他等一会儿问我,我该怎么回答?

他在后门处来回的走动着,这里已经被王府的仆人清洁过,路面干净,积雪都堆在两旁,唯有砖石缝中残留着一些白雪。

他正在后面转圈的时候,门却发出吱呀的声音,两扇青色的门被人从中间推开,里面走出的人萧山认识,正是当年自己在王府的时候,赵瑗被自己整病了,曾经照顾过赵瑗的宫女谢仪。

谢仪身穿着粉红色小袄,下面一条深褐色的裙子,显得身姿有些窈窕,她见到萧山后吃了一惊,做了一个万福后问道:“萧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萧山对谢仪拱手回礼,道:“是准备来见殿下的,走了近路,正好在这里。”

谢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酒窝,道:“殿下这两天可没少念叨你,要是他知道你来了,肯定会高兴的!将军请随我来。”

萧山便跟在了谢仪身后,见到她身段婀娜,不由的就想起赵构所赐给赵瑗的十个女人来,他有些想问一问赵瑗有没有和那些女人睡过,但话到嘴边又吞到了肚子里——朝一个宫女去打听赵瑗被窝里的事情,实在是太没水准。

谢仪这些年一直呆在王府,王府的诸多变故她都经历了,和赵瑗府上一般的宫女相比,地位显得有些特别,她带着萧山一路走去,碰到些年轻美貌的陌生女子,也都只是上来和她打招呼,并没有人敢去问谢仪所带的人究竟是谁,更不要说拦着了。

萧山见这里来王府,里面多了许多新面孔,相比就是赵构所赐的女人了。

他心中隐隐的有些怅然,但却并不多看,只是跟在谢仪身后一个合适的距离,在府中穿行。

走过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当年的演武场处,那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场上也没有积雪,靶子上还扎着两根羽箭,想必是赵瑗才刚刚练习过。

穿过演武场,再绕过当年萧山刚进王府时所住的寝格,便到了赵瑗的书房外。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是萧山的旧友,当初找秦桧奸细的时候第一个被他划出来的可靠人物,张浚的侄儿张渺。

当日他最开始的时候只划出来两个绝对可靠的人,一个是余漠,另外一个就是这位张渺了。

几年过去,余漠已经成为了赵瑗的亲信,并且参与刺杀秦桧一事,立下大功,被赵瑗推荐给朝廷,做了殿前司的队将。而当日那个喜欢炫耀又自傲的张渺,现在依旧在赵瑗府上当一个普通的侍卫,并没有什么大的提升。

张渺见萧山来了,便对他笑了笑已示打招呼,又准备前去通报。未等萧山说话,谢仪便上前对张渺笑道:“张大哥,给殿下一个惊喜岂不更好?”

张渺便笑着道:“行,姐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谢仪抿嘴一笑,朝着萧山道:“萧将军请吧。”

这下倒是把萧山搞得一愣,他到不清楚什么时候,赵瑗的侍卫对着一个普通宫女这么尊敬了。

他心中虽然暗暗的疑惑,但谢仪总是一翻好意,便朝着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便径自走进了赵瑗的书房。

此刻正是上午,太阳透过窗棱斜斜的照进了屋子,在房中映出方格形的阴影,赵瑗书房的布局倒是一点没变,甚至连秀州的都是和这里的一样。深红色的雕花木桌上摆着一个笔架,架上吊了两排毛笔,太监甘弁正在给赵瑗磨墨,而赵瑗身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袍子,领口处露出白色的中衣,外面罩着个白狐毛做成的坎肩,正坐在桌边低头看书,神情认真之极。

房中寂静,听得见窗外院中鸟儿的叽喳叫声,以及房中火盆中,偶尔煤炭炸开的噼啪声。

一副静谧的临窗读书图。

萧山的脚步才一跨进房中,便听见赵瑗的声音。

赵瑗的头也没抬,只是声音有着一丝肃然:“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吗?自己去领罚吧。”

萧山一愣,然后轻轻的咳了一声。

赵瑗猛然抬头,登时呆住了,手中的书卷落在桌上也毫不自知。

萧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打扰殿下看书,是个什么罪名,要怎么被罚?”

87、除夕

萧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打扰殿下看书,是个什么罪名,要怎么被罚?”

赵瑗被萧山这句话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态,他忙将掉在书桌上的书卷重新拾起,又把它放好,这才站起身来,朝着萧山走去,在他跟前停下,道:“我刚刚还在想鄂州有没有下大雪,你在那里怎么样了,谁知道一抬眼,你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萧山笑嘻嘻的看着赵瑗,道:“事有凑巧,正好上司派我来参加大朝会,就过来看看。”

赵瑗就问他什么时候到临安的,路上顺利否,吃了东西没有。当听说他还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的时候,赵瑗便邀请李凤娘也过来住:“王府空房甚多,你在临安也没住处,这次要来十多天,不如你们一起搬了过来住的好。愉儿和你带的那位李姑娘差不多年纪,还能陪她玩儿。”

萧山一点也不想让李凤娘和赵瑗扯上一毛的关系,他找了个借口来拒绝赵瑗的邀请:“地方上的官员和殿下私下交往过密不太好,我也不是很方便住在这里的。”

赵瑗何尝不知道萧山作为鄂州军将,住在自己府上有多么不妥,但他好容易回来一次,不妥也希望他能够留下。现在萧山主动这么说,赵瑗也无法再挽留,只能道:“话虽然这样说,但已经快到中午了,好歹在府上吃了饭再去办事。”

萧山见赵瑗挽留的诚意十足,心中跟灌了蜜一样甜,又见他根本不提上次临走前偷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更闹不清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一路跟在赵瑗身边在王府中缓行,只觉得飘飘荡荡好似走在云端一般。赵瑗一边带他在府中随意散步,一边跟问他这半年在鄂州的情况,萧山都一一的说了,赵瑗也讲了些京城这半年发生的事情,赵构正在多方行使皇帝的权力,四处平反更化,努力的往已死的秦桧身上泼更多的污水,还将自己被逼迫的靴子里藏匕首的事情当中抖露了出来,以此来证明秦桧当政期间,不论什么都是秦桧的错。

两人说话间也遇到了两个眼生的女人,萧山又见到有女孩子主动上来给赵瑗请安问好,他便有些想问出那个问题了,但赵瑗自己不提,他也不好直接问。

赵瑗带着萧山到了自己大婚前所住的地方,也是萧山最初进府的时候住的地方,院子中央的女贞树上都落了雪,萧山的房间摆设依旧,他记得这间房自从自己搬出去之后就挪作它用了,没想到赵瑗又给它改了回来。

萧山走进房中,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豆腐块,不觉笑了起来:“这是谁的手笔?叠得还不错!”

赵瑗道:“是个宫女叠的,也就她还记得你当日房间的样子了。”

萧山试探性的问道:“谢仪?”

赵瑗点了点头,萧山又笑道:“难道殿下不记得当日这里是什么样子了么?”

赵瑗微笑道:“当然记得,但我总不好跑来给你叠被子吧……”说道这句话的时候,赵瑗脸上微微的红了红。

他身上穿着天青色的棉袍,外面套着白虎皮的裘衣,靠窗而站,将他原本白皙的脸色映衬的犹如傅粉,此刻脸上微红,表情却很镇定,这模样看得萧山心中一阵碰碰乱跳。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萧山忽然道:“对了,差点忘记了,殿下前些天给我的信收到了。”

赵瑗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看?”

萧山却不回答,反而问道:“殿下你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赵瑗微微挑眉:“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情?”

萧山觉得赵瑗在故意挤兑自己的话,这种问题由自己问出来真不是太好,但既然已经谈到了这个问题,也不需再回避了,便道:“就是……就是你有没有跟她们睡啊!”

赵瑗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萧山,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

萧山也闹不清赵瑗到底做了没有,但他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萧山有些不满:“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长花!”

赵瑗道:“我还没拿定主意呢,身边的人有的说该睡,有的说不该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完这句又补充道,“你向来是比较有远见的。”

萧山听说赵瑗还没做,心中稍安——总算没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而扇走一些不该扇走的东西。他想也不想马上说:“不要动那些女的!”

赵瑗见萧山说的坚决,只觉得心在微微颤动,他静静的等着萧山说下面的话,却没想到萧山就此完结了,便问道:“下面呢?”

萧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道:“下面没有了,总之你不要跟那些女的睡就行了。”

赵瑗见到萧山面上神情有些不善,自己心中本该不悦的,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见到他这个样子,内心中却隐隐约约有着一丝高兴。

他的嘴角不觉的微微上扬,问道:“这件事我身边的两位师傅意见相左,陈师傅说当尽快的更可能多的诞下子嗣,而史师傅的意思却是如果睡了她们,恐怕会让官家心中不快,因为……”说道这里赵瑗没往下说,总不能当着萧山的面说赵构阳痿的事情,他又马上转了一个圈,道:“你的理由呢?”

萧山的理由是历史证明,但他不能这样说。他看着赵瑗面色平静的讨论被窝里的事情,好想这不是亲密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而是一种利益交换一样。萧山心里有点不舒服,道:“我的理由不重要。我想问,如果跟那些女人睡,有利于你成为皇嗣,你是不是就会去做?”

赵瑗将头扭向一边,他原本站在窗边,此刻的目光,就落在院中女贞树的积雪上。他也在心中问自己,如果哪件事情能够增加赵构对自己的好感度,自己会不会去做?他在心中问了自己许多遍,却最终都没有答案。

赵瑗缓缓的道:“我也不知道……”

却听到萧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既然不知道,又拿这种事情来问我做什么?”赵瑗回头,发现萧山站在离自己非常近的位置,对方的双眼深邃,目光灼然,正盯着自己,其中隐藏了很多原本难以看透的东西。

赵瑗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慌乱,萧山的声音略微低沉:“我的理由不重要,如果说,仅仅是我不想你去和那些女人上床,你会怎么选择?”

那声音十分的醇厚,冬天喷出的气息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两人所喷出的白雾交缠在一起。

萧山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瑗,然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微微抖动的喉头,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赵瑗的目光和萧山的目光交织,两人相隔的很近,对方呼出的热气都能够感觉到,在这一刻,空气中有着一丝暧昧的气氛,心跳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整个房间。

赵瑗的手心有些发汗,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心脏会跳的这么快。他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而这急促的呼吸,使得离他很近的萧山,又微微的朝前凑了一点。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相撞,只消微微一探头,双唇便会碰上,小院中并无别人,远处只传来侍卫的来回走动声和女子的娇笑声。

但那些声音这两个人都听不见,他们唯一能够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萧山的唇微微的朝前凑了凑,赵瑗却往回缩了一缩,但既未变色,更没有发怒,甚至连话也没说。

萧山低声道:“殿下,我想吻你,怎么办?”

赵瑗猛的推开萧山,萧山登时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响起:“殿下,王府教授史大人求见!”

萧山回过头,看到谢仪正在外面,低着头只看着地面。

他又去看赵瑗,只见赵瑗满脸都是通红,连脖子根处也不例外,这种景象落到了萧山眼中,让他有种窒息的眩晕感。

赵瑗语调平静:“知道了,你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

谢仪应了一声,转身而出,至始至终也没抬头。

直到谢仪走了之后,赵瑗的脸才渐渐的恢复正常的颜色,他亦没有回头,对着萧山道:“你自己先去四处逛一逛吧,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说毕几乎是仓皇出逃,萧山也没答话,只是拿手敲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面对赵瑗的时候,背后有人自己没曾发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那时候的赵瑗,是没有拒绝的意思吧?那么,他只是觉得不好对自己翻脸?还是也想呢?

赵瑗仓惶走出,在院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之后,脑袋渐渐清明。

刚刚自己在做什么?!他质问自己,竟然,会有那种想法!他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把心中的一些杂乱情绪都抛诸脑后,朝着大厅走去。

史浩正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等赵瑗,见到赵瑗来了也不慌不忙,这几年他的性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稳了许多,和当年刚刚出仕为官的时候大有不同了。

赵瑗朝着史浩行了礼:“史教授。”

史浩忙起身侧着身子避过,道:“殿下,今日本是休沐日,但我听说了一件事情,就赶了回来。”

赵瑗示意史浩往下说,史浩道:“听说恩平郡王将官家所赐的女人都睡过了,那十个都是处女!”

赵瑗一愣,看向史浩,道:“这么说来,官家真的是试探我了!”

史浩道:“是!如果我猜的不错,过不了多长时间,官家就会将这些女人再招回去检查!官家的性情进来也有些难以摸透,一般人都很难揣测他的内心。殿下还是小心为好,那些女人一个也不要碰!”

赵瑗点了点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官家问起来为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才能符合他的心意。”

史浩道:“官家无亲子,想必是想挑一个重情义,能听话,又颇有才能的为嗣。”

赵瑗在心底偷偷的叹了口气,觉得赵构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史浩又道:“官家最近多有立嗣的想法,殿下千万不要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侍奉官家,别的臣倒是不担心,只是殿下千万不要流露出半点想要恢复中原的意思……”

赵瑗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史教授,这次官家派人去江北恭贺金国正旦,是你去的吧?”

金国正旦和宋朝不同,宋朝是大年初一,而金国则是在十月间,史浩前去出使金国,人人都知,他听赵瑗忽然这样问,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便道:“是,正是臣去的。”

赵瑗看了史浩一会儿,也没再多问,只是道:“萧山来了,他一直说想要见你呢。”

史浩便笑了起来,当日两人都是自己的学生,赵瑗读书认真上进,萧山却一直都无精打采。特别是自己讲述历代战例的时候,赵瑗都听得津津有味,而萧山都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没曾想数年过去,这位昔日不上进的学生,竟成了带领千人的将领。

史浩道:“正当见一见!”

赵瑗便让人去把萧山喊来,一旁的太监才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了进来,原来萧山就等在外面,出门走两步就撞到了。

萧山和史浩见面后,都是相互问好,眼看着已经到了中午,赵瑗便在花厅设宴款待两人,也不怎么奢华,就是些家常的小菜,一些腌肉和腊鱼之类,连皇室一直常吃的羊肉也没有。

萧山和史浩都不怎么计较,史浩是只要饭菜可口就行,萧山更加粗糙,只要能吃饱就好。

席间三人也就闲聊了一阵子,萧山时不时的朝着赵瑗看去,却发现不论自己那次去看他,他的目光都在别处。

等到吃完了午饭,史浩便告辞了,萧山本来是想要留下,此刻见到史浩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跟史浩一起告辞,赵瑗也没再挽留,说了两句之后,萧山就与史浩一同走出了王府。

等到两人能够单独说话的时候,萧山才问道:“史大人,这次去恭贺金国正旦,朝廷是派你去的吧?”

史浩道:“是,从淮西过江,一直到燕京府。”

萧山又问:“那你见到金主完颜亮了吗?他……金国是个什么情况?”

史浩沉思了一会儿,却忽然不着边际的说道:“殿下自幼聪敏,倒是什么都好,却只是一样,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竟想要和金国一较长短,哎,也不知是福是祸。”

萧山听史浩忽然流露出这种求和的想法,略微有些吃惊,凡是宋朝稍有血性的人,无一不想着要恢复故土,赵瑗有这种想法可以说是在正常不过了,却不知道史浩作为赵瑗的老师,怎么会和赵构秦桧的想法有了接近。

萧山想了想,问道:“史大人是去金国看了些什么吗?”

史浩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第一次前去燕赵之地,虽然这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但金国势大,不是偏安一隅的宋朝能够对付的了的。”

萧山一时说不出话来,史浩道:“这次去燕京,金主完颜亮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我也很咽不下这口气,可他随即就带我去看了看他的军士,兵强马壮,都是些虎狼之师,反观我大宋,这些年成了什么样子,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担心殿下将来登上大宝之后意图恢复,看不清形势以卵击石。”

萧山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道:“史大人倒不必这样担忧,你作为宋朝使节前去金国,完颜亮为了威慑属国,肯定是预先安排的兵强马壮,虽然不能说全部都是表面功夫,但表面功夫肯定不少。而据我在鄂州打探的情报来看,这些年金国是外强中干。他们北边有蒙古的年年袭扰,西北和西夏的关系也颇为紧张,金国前一个皇帝十六岁登基做了多年的傀儡,为此金国内部也是政变不断,一些将才自己都杀了不少。后来少年皇帝亲政之后,也不问朝政,性情暴戾,弄得天怒人怨,这才给完颜亮有了可乘之机,使得他能够成功篡位。”

史浩道:“完颜亮不可小看,我见他大有野心,又能征善战,如果真要打起来,恐怕大宋不是对手。”

萧山微微的笑了笑,道:“如果真的打起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完颜亮上台之后,就将金国的赋税翻了一翻,逼得中原百姓不少都上山为匪,真正种田能够给他提供财政税收的人少。而且金国女真的猛安某克亦解甲归田,多占土地,忙着赚钱,战斗力不说和靖康建炎时不能比,就是和前些年间也比不了。完颜亮想要征服天下,却不去想怎么发展生产,培养军队,却一味的横征暴敛,还有,我听说他生活荒淫的夸张,不仅到处找女人,还找到了部下妻子的头上,有好几个金国将军的老婆都被完颜亮睡了,我看他不南下倒还能多活两天,如果南下,必然后院起火,最后是死路一条!”

史浩只是微微叹气摇头,对萧山的话不置可否。

萧山继续道:“虽然宋朝情况比金国的更加糟糕,但如果就这样认为不如金国,进取必然会引来祸患,那只能变得更加糟糕!兵事未来具体会怎么发展,谁也说不清楚,但我相信殿下决不是莽撞的人,他不会轻率的做出任何决定,史大人真不用有如此多的顾虑。更何况,就算是千难万险,也该迎难而上,万万不可因为前途艰险就悲观失望,这样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史浩听了萧山这番话,稍稍的点了点头,拍着萧山的肩膀道:“你说的也对,现在殿下只是郡王,都还没有被官家正式收为皇子,这些事情也不用太过担忧。”

萧山亦笑了笑,对方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并不是自己一句话就能改变其想法的,也只能是随便聊一聊,现在赵瑗连皇嗣之位都没能确定,连参政都没有正式的资格,更不要说过问这些事情了。而萧山自己也只是一个带领一千人的部将,对于这种国家政策性的决议或者改变,能够做的都有限。

唯有身居其位,才能谋到其政。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如果无权无势的一个普通百姓,就是急得一夜白头,能够做的也十分有限,最多加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

萧山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的在地方的部队上聚集力量和团结周围的人,想要真正的叱咤风云,还要等待风云变幻的时刻。

赵瑗也一样,唯有先改变自己的情形,才能进而去改变他人,最后改变整个天下。

萧山下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客栈,却不见了李凤娘,听李凤娘的一个丫鬟说这位小姐要闹着去游西湖,萧山见自己所派的两个侍卫跟着李凤娘走了,自己也懒得去找她,便自行去访亲拜友。

晚上李凤娘回来了,一到客栈就闯进萧山的房门内,拉着萧山叽叽喳喳的说白天的事情,最后又摇头说:“萧山,你今天不陪我去游湖,错过了一件好大的事情,你活该呢!”

萧山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感到头疼,他并不是很想听李凤娘口中的大事。心想一个小孩子能遇到什么大事?却不料李凤娘道:“今天我遇到以前给我算命的那个道士了!他跟我聊了很久,他身边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那老婆子还送给我了好东西!”说着,李凤娘伸出手来,手腕上带着一个亮晶晶的金银镶丝珐琅镯子,做工精美之极,镯子内嵌着各种宝石。

萧山随口道:“很漂亮的镯子。小姐,我累了,不早了你也会去睡吧!”

李凤娘嘟着嘴,道:“那道士算命可灵了,我小时候见过他,他说我是大富大贵之命,有谁娶了我,就会成为天下之主。还说我七岁的时候会遇到贵人呢!今天你没去,不然也要他给你算一命,看看你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大英雄!”

萧山对于这些道士算命什么的根本没兴趣,道:“都是些江湖术士骗钱的,你快去睡吧。”

李凤娘却偏偏不肯走,拉着萧山的袖子,道:“皇甫叔叔才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

萧山一愣,联想起刚刚李凤娘所说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便将李凤娘的手拉住,去细细的看她的手镯,那手镯做工精美,内刻着一行小字——内府制造,这是大内的东西!

萧山问道:“你今天遇到的道士叫皇甫坦?”

李凤娘点头:“是啊。”

萧山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皇甫坦他见过,是半年前赵构召他进宫的时候碰上的。因为韦太后患了眼疾,双眼不能见物,赵构找人四处医不好,皇甫坦觐见后,用金针挑开了韦太后左眼的白翳,右眼的却留下没动。

当时萧山还听到外面都在传这件事情,说是韦太后从北归来的时候,钦宗赵恒拉着她的车架,让她回来后去给赵构求情,无比把自己救回去,哪怕当一个普通百姓也好。韦太后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如果回到赵构身边,一定帮他说话,让赵构来救自己的大哥,不然就让自己两只眼睛全部瞎掉。

但韦太后归来后,得知赵构根本无意北伐,韦太后便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了。后来韦太后某天忽然双眼失明,赵构找遍了全国也找不到人能够治好韦太后。

他四处张榜,皇甫坦才来宫中为韦太后医治,但只治好了她的一只眼睛。外面的人都纷纷传说,这是因为韦太后自己说过的誓言没兑现,上天的报应。

这件事情萧山在临安听人聊过,在鄂州也听人说过,皇甫坦本人他也遇见过,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但万万没想到,今日李凤娘去游西湖,居然遇到了韦太后和皇甫坦!而且,看李凤娘手腕上带的镯子,似乎她还很讨韦太后的喜欢。

萧山就奇怪的,李凤娘这鬼见愁的脾气,怎么能够讨好长辈,却没想到李凤娘忽然拉着萧山的手用力的拉他,眨着眼睛问:“萧山,皇甫叔叔说能够娶到我的人都是上辈子积德的,不知道是多么大的福气呢!还说娶我的人能够得到天下,你想不想娶我?”

萧山头立刻一个变成了两个大,七岁的小孩子恐怕也就是小学一年级,一般的禽兽都不会喜欢这种幼齿。

萧山虎着脸教训了李凤娘一顿,让她赶紧回房睡觉后,自己心里有点发愁了——万一韦太后,赵构这两母子,硬要把李凤娘塞给赵瑗做儿媳,还真是一件让人有点头疼的事情呢!

萧山在临安呆了几天之后,就已经到了除夕,普通人家都是放鞭炮欢庆,又通宵守岁,皇宫中也不例外,先是宫女太监装凶神驱鬼,后又有各处的妃嫔进贺礼,赵瑗和赵琢这两人肯定是要带着家眷进宫的。

萧山却根本没地方可以去,余漠本来邀请他跟自己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起过年守岁,萧山却拒绝了,在这个所有人都团圆的时间,他分外的想见一个人。

萧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遇到乞丐就掏出自己身上的零钱递给他们。直到黄昏的时候,街道上才行过一辆马车,车周围几个侍卫护送。

萧山认得那是赵瑗的马车。赵瑗这次是坐了亲王正是的车驾前行,他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走了一半就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随即看到车中的人掀开了帘子,赵瑗的目光从车中射了出来,然后就撞上了萧山的。

一个站着没动,一个坐车飞驰。

马车的轮子压过地面,发出咯咯的声音,偶尔有冰渣被压碎,赵瑗没有和萧山打招呼,萧山也没有再上前。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那交织的目光最后分开。

萧山一个人默默的转了一圈,最终选择去余漠处,和这些没有家的单身汉,渡过这个除夕。

当夜空烟花爆竹一起绽放的那一刻,赵瑗在宫中,看着朱红色的墙壁,思绪却不由的飞到了路上偶遇的那一刹那:他为什么会除夕一个人在街上?他,一个人独自在临安,会不会很寂寞?

88、订婚

正旦的大朝会是个重要的日子。萧山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典礼,但他一直弄不懂的是,为什么古代的皇帝这么爱折腾人,正月初一大清早的就要群臣前来上班。搁到后世这可都是休息日。

大年初一一大早,百官都穿了朝服,前往紫宸殿外等候,殿外黄麾仪仗有三千三百五十人立于殿前广场,乐工奏乐之声绵绵不绝。等待天光大亮的时候,赵构才身穿黑色的冕冠服坐于紫宸殿的御座上。

往下的内容就应该是百官按照班次给赵构进酒了,赵瑗作为赵构的第一个养子,又是长子,自然也身穿亲王朝服,第一个给赵构进酒。

赵构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对赵瑗说了两句,便命他坐。

接下来的是恩平郡王赵琢,他亦向赵构行礼,但赵构只是让他坐了,就没有别的什么话了。

接下来的就是宰执,在京诸臣了,人数有点多,赵构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就算是过去了。

等到众人都落座,才轮到外州和藩属国进贺。萧山作为外州的使者,亦进献了这次鄂州的贡品,鄂州并不富裕,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特产,比较有名的武昌鱼也路远难带,只能送上一些酒茶之类的东西。

其它州的官员进献的时候,赵构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唯有轮到萧山的时候,赵构微微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怎么是你来的?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住哪里?”

萧山朝赵构行礼之后一一回答赵构的问题,周围已经落座的群臣都切切的私语,赵构已经连着见了五六个州的官员都没开口了,现在见了萧山居然还说了两句,可见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来大有前途。

萧山的座位安排在紫宸殿的角落里,他是五品武官,朝服和文官略有不同,但也并无盔甲披风之类,一样的绛红纱外袍,白色中衣,绯罗蔽膝,方心曲领,腰间有一柄小小的铜剑作为配饰。

萧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转眼便看见坐在赵构身边的赵瑗,对方穿的是黑色的衮服,头戴冕冠,和赵构的打扮差不多,只是冠上垂下的流珠只有九串,不似天子的十二串。

赵瑗的目光也正朝着萧山射来,两人目光不经意在空中触碰,又迅速的移到了别处。

诸州进献完毕之后,便是藩属国进奉了。

赵构并没有任何藩属国,唯有南边的大理国皇帝段和誉派人来送了礼物,已示两国交好。

等到众人坐定,便开始赐宴群臣,大清早大家都没吃东西就赶来,饿了一上午早就饿了,萧山更是如此,他吃了三四碗饭后才稍稍觉得饱了一点,虞允文见了便过来对他笑道:“贤弟别来无恙。”萧山也就作答,又和其余人敬酒打招呼。赵构早已不在这里,他赐宴完毕还要前去天章阁祖宗神御殿进献供奉,又要回后宫接受皇后、两个儿子和其余妃嫔的拜见,等转了一圈出来后,紫宸殿的赐宴也结束了,就等晚上放烟火赏灯的节目了。

本来是平静无事的,结果赵构路过紫宸殿的时候,忽然下了銮驾,来到殿中,众臣向他朝贺过后,赵构忽然感叹道:“金主刚刚送来和书,愿两国永交好,朕心到此刻方安啊!”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秦桧是夏天死的,赵构在秦桧死后生怕金国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位力主议和的宰相的安全,直到现在完颜亮借着使节前来恭贺正旦的机会,才表示出了自己愿意和宋国继续议和。

赵构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无异于给刚刚对他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群臣一盆冷水。

众人都以为秦桧死后,赵构到处平反更化,是要振作了,现在听了这话,才明确的知道,赵构根本没这个打算!

本来气氛还很热闹的紫宸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交谈声都不见了,唯有乐工依旧奏乐。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赵构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尚未开口说话,便有一名新任御史站了出来,对着赵构行礼,道:“陛下,犬羊无信,金主完颜亮还为篡位之时,就扬言要夺得天下,现在他为金主,决没有半点和议之心,陛下万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应当积极备战!”

那名御史脸上微红,想必是喝酒喝得有了几分醉意,所以才来了胆子公然在正旦的时候对赵构叫板。

赵构脸上原本的笑意便渐渐的消了,变得有些发白,但没说话。却又有一名坐在角落里的六品官起来道:“秦贼议和,误国误民,国家日衰,皆因于此啊陛下!”

赵构的心情一下子沉入到了谷底,这时候大多数官员都有了几分醉意,听见那名六品官员这样说,都开始议论开来,甚至连史浩都上前对赵构进言:“陛下,臣从金国归来,金主完颜亮绝对有南侵之心,陛下还是该早做准备为好!”

自从秦桧死后,赵构维持了大半年的好心情,终于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赵构在这种场合,发火也不是,怒骂更加有失身份,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朝着一旁的官员道:“议和乃是国策,是朕一意所为,和秦桧不相干。秦相公为相多年,虽有失德,但却有大功一件,便是议和成功。”

赵构既然这样说了,底下议论的群臣也都纷纷的闭了嘴,那个喝醉了的御史却不依不饶起来,硬是不肯借坡下驴,反而走到了赵构面前,对着赵构行礼,声泪俱下的要求赵构立刻下令,加强防备。

赵构狠狠的甩了袖子,转身而去,那个喝醉了的御史也被太监架了出去,好好的新年朝会就这样被搅和了,大家谁也没有再留下来的饮宴的心思,却又有一些朝臣不肯走,围在赵瑗身边,希望赵瑗能够去劝一劝赵构。

赵琢在赵构转身而去的时候,就陪着赵构一同走了,现在赵构怒气冲冲的回到内殿,怒骂道:“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又一回头,看见只有赵琢一人,便问道:“怎么只有你在,普安郡王呢?”

赵琢上前两步,对着赵构躬身行礼,复又抬头,对赵构道:“官家,普安郡王还留在紫宸殿,被群臣围住称赞呢!”

赵构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满,瞟了赵琢一眼,道:“去把普安郡王给朕叫来!他一个亲王去和大臣搅合干什么?”

赵琢听见赵构这句话,心中一喜,便忙转身出去,找了个太监去叫赵瑗。

等到赵瑗也离开之后,众臣便渐渐的散了,虞允文和萧山走在一起,低声对萧山道:“你知道吗,这半年,官家连换了五个宰相!”

萧山点了点头,道:“官家是被秦贼整怕了,不希望权柄旁落。”

虞允文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和失望:“官家只顾着这些事情,真正的大祸患却看不到。我有朋友在江北,听他说,完颜亮正在大肆招兵买马,前些天又曾跟手下的朝臣商议,打算把京城从燕京搬到汴京,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南侵了。”

萧山只知道历史上完颜亮的南侵还在十多年后,但秦桧都提前七八年死了,这次的情况会不会也跟着改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他所知道的是,完颜亮的确是在积极备战,赵构却只因为得到了一纸议和书就这样兴高采烈,对他抱有任何希望所换来的只能是失望。

本来这次大朝会结束之后,萧山就该回去了,但他刚刚回到驿站的时候,就又接到了李道的来信,希望他能够在京城在多呆两天,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办。

萧山只能暂时留下,他在正旦过后的第二天,在李凤娘的强烈要求下,带着李凤娘前去西湖游玩。

这次游湖又好死不死的撞上了韦太后。

正旦朝会之后,赵构心情不好,闷在宫里。吴皇后和韦太后等后宫女眷则都去西湖游玩,御舟泛湖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李凤娘,韦太后记得李凤娘,便招呼她过去。

韦太后见到竟然是萧山陪同李凤娘,颇为吃惊。而萧山也不曾想,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后宫诸多女眷。

要是普通女眷只要回避就行了,但遇到的是韦太后,却不能不过去行礼叩拜。御舟上搭出一条舢板,萧山将李凤娘抱起,走过舢板上了御舟,去给韦太后和吴皇后行礼。

韦太后对萧山淡淡的,对李凤娘倒是非常的喜欢,说小姑娘长得好看,一脸福相。

李凤娘把平时自己骄横的一面全部收了起来,行礼举止倒也有两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又偶尔装天真,哄着韦太后玩笑。

吴皇后却招收示意萧山过去,问了他两句在鄂州的情形,萧山一一回答了之后就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船上。吴皇后待萧山走了之后,便转头去对一直在逗李凤娘的韦太后笑道:“太后既然这样喜欢这孩子,不如把她留在宫中作伴,岂不更好?”

韦太后摇头道:“人家的闺女,老妇怎好强夺?”

这个时候一位姓刘的贵妃忽然插口,道:“太后,这李小姐要是成了赵家的媳妇儿,不就可以长久留在宫中了吗?”

韦太后先是一怔,随即眉开眼笑,连声道是,又对吴皇后说:“皇甫坦曾经给这孩子算过命,说她的夫君将会拥有天下,正巧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

韦太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吴皇后打断,吴皇后笑着道:“太后这主意好,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都已有子,且年纪和凤娘相当,正好做亲。”

韦太后本来是想要塞给赵琢当王府夫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吴皇后打断心中有些不太高兴,但随即听了吴皇后接下来的建议,便也释然:李凤娘才七岁,虽然说谈论婚事也不嫌早,但总是有些不太妥当,倒不如让她成为曾孙媳妇,保佑大宋江山至少在曾孙这一辈上还能够千秋万代,便道:“你说的不错,老妇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要是那位郡王能够得到凤娘做儿媳,将来说不定将来还能够回到汴京呢。”

韦太后一提起开封,在座的就没有人再敢多话了,她是太后,她说不打紧,但其余的都是赵构的妃嫔,没人敢去说这种话。

韦太后当天晚上回去就对赵构说了:“你也不小了,皇嗣一直未定,今天我给你找了个好的孙媳妇,谁能够娶到她,谁就立为皇嗣吧!这可是皇甫坦算过命的吉利之人。”

89、吻

赵构也早就听说过李凤娘的大名,什么美貌,命好,旺夫。他心里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就把她给瑗瑗做儿媳吧!”

韦太后心中有些不悦:“恩平郡王呢?”

赵构一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晌道:“总是长幼有序才好。”

韦太后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她希望李凤娘能够成为赵琢的儿媳,又道:“瑗瑗那孩子一天到晚都是板着脸,心思深沉的很,老妇是不喜欢的,他也没那福气能够得到这样好的儿媳妇。”

赵构心中也对赵瑗有些意见,这些天朝臣上书要求皇帝立嗣,虽然没明确说让他立谁,但众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赵瑗,这让赵构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孤立了。

在这种情况下,赵构甚至觉得赵琢恐怕要更加合适一点,但赵琢的人品却有些让他担忧。赵构害怕自己年老之后,赵琢会不孝顺,如果真有那样一天,自己可就是叫天天不灵了。

在多方考虑之下,赵构决定,韦太后所说的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不过首选还是赵瑗。

他决定之后,已经是天黑了,夜晚也不方便叫赵瑗进宫,便决定等明天再说。

然而让赵构所不知道的,是李凤娘回去之后,竟把韦太后和吴皇后两人说的话,有模有样的学给了萧山听,说毕还十分得意的叉着腰道:“萧山,你神气什么?本姑娘多得是人抢着要!”

萧山本来还想,不至于赵愉才七岁,赵构就去给他定婚事,然而现在听李凤娘这样一说,他立刻感到事情有点急迫了。

非但如此,而且看韦太后喜欢李凤娘的那个样子,说不定赵瑗为了能够在韦太后心中加分,更加有利于他争夺皇嗣,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草草的吩咐了几句,就前去了赵瑗府上。

走在夜间的街道上,萧山才发现正旦大朝会虽然热闹,但民间在春节期间,却都各自在家中走亲会友,街上的店铺全部关门,街道上的行人也没两个,显得十分的安静。

萧山走了两步,刚转过驿站的街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街的另外一头,竟是赵瑗。

赵瑗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只是自己独自一人上街,看似在散步的样子,但却是在来回兜圈子。

萧山四周看了看,这条街上,除了自己所在的驿馆因为是朝廷所开,并未关门外,其它的茶馆酒肆,早就关了门,一条街上连个灯影都没有,显得分外幽暗,也不知道赵瑗来这里做什么。

萧山快步走了上去,来到赵瑗的跟前,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赵瑗答非所问:“好巧,居然遇到你了。”

萧山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觉得李凤娘的事情是很急迫了,但是现在一见到赵瑗,便觉得天大的事情也变得不怎么重要起来,他自然而然的站到了赵瑗身侧,见赵瑗身上穿的少,便脱下自己的披风,给赵瑗披上,道:“夜里冷,殿下出来该多穿一些。”

赵瑗也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道:“没事的,我只是在府里闷的慌,随便出来逛逛。”

萧山马上便道:“殿下一个人出来,总是不太安全,我陪着殿下一起逛吧。”

赵瑗嗯了一声,两人便并肩在幽暗的街道上随意的走着,一边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然而说着说着,两人最终还是说到了那天大朝会发生的事情,赵构竟然已经到了听到臣下建议要加强防备就在怀疑别人质疑他议和政策不正确的地步。

赵瑗叹了口气,道:“那天阿爹先离去了,后来把我叫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说了许多莫名奇妙的话,我想他是不愿意看见我和其它的任何人走的太近。”

萧山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赵瑗,道:“因为众臣都希望你能够成为皇嗣,恐怕是这一点惹怒了官家。”

赵瑗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事,已经私下里和有些大臣说过了,不要再提我的名字,可官家猜忌心又重了许多,更有一些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其实早点确定了这件事情也好,如果再拖下去,势必朝中会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恩平郡王,一派支持我,必定会互相倾轧打压,党争不断,几时才能够富国强兵?”

萧山听到赵瑗说了这个,便也想起今天自己找赵瑗的目的了,便道:“殿下,你听说了吗?官家似乎有意将李凤娘许给皇嗣。”

赵瑗点了点头,同时纠正了萧山的说法:“不是许给我,是许给愉儿。”

萧山吃了一惊:“你答应了?”

赵瑗缓缓的摇头:“这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官家还没问我的意思,不知道那位李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德行?”

萧山听说赵瑗只是得到小道消息,便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道:“不是很好,有些骄横跋扈,且心思狠毒,虽然年纪小,但我不认为她长大后会变得多好。”他一面说,一面去看赵瑗的脸色,赵瑗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微的锁在了一起,正在纠结犹豫。

萧山见赵瑗不说话,便停下脚步,问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赵瑗指着前方的一条街,道:“没什么,只是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你家附近了。”

萧山举目一看,果然,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竟已经到了清波门附近,前面就是自己以前在临安的秦家油铺,另外一条街的尽头是清波门,而两人正站在十字路口上。

赵瑗道:“我忽然想起来,我们两个认识也快七八年了吧?”

萧山有些惆怅,他微微抬头看天,此刻天空中飘散了点点的白星,是下小雪了。

雪并不大,也不影响两人行路,两个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顺着秦家油铺的后墙走着,来到当年萧山经常爬墙的地方。

赵瑗忽然止住脚步,道:“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第一天见面,曾经埋葬过张宪岳云两位将军,我本以为,这两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重见天日,可竟没想到,一晃就八年过去了。”

萧山伸手拍了拍赵瑗的肩膀,想要重新安葬这两个人,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了。不仅赵瑗要当皇帝,还要他实在掌权了之后,才有可能。

而现在,赵瑗却依旧是普安郡王,连皇子都不是。

赵瑗的唇色有些微微的泛白,过了片刻,他忽然问萧山道:“阿猫,如果我为了皇位,不惜牺牲别人的幸福,是不是很坏?”

萧山听到他忽然这样问,便知道,赵瑗是准备和李凤娘定亲了。李凤娘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赵瑗既然能够通过渠道搞到当晚宫中发生的事情,想必也能够搞到韦太后和赵构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如果和李凤娘定亲,必然能够加重自己在赵构心里的分量,还能够和韦太后拉近关系,更加有利于争夺皇嗣。

可如果这样,那就要儿子赵愉受委屈了。萧山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位姑娘,并不是良配。

萧山道:“如果小王子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赵瑗过了一会儿,道:“愉儿其实也不会不幸福,他有王妃,还可以纳夫人,如果以后能够当皇帝,会拥有更多的女人,他能够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这……这门亲事……”

赵瑗有些说不下去了,与其说他在说服萧山,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萧山忽然笑了一笑,问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在王妃没了之后,却没有再娶?”

赵瑗猛然抬头,看着萧山。

细碎的小雪落在了萧山的头发上,许久不化,萧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质问。

萧山缓缓的道:“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多,没有想到过小王子将来会在拥有三妻四妾后宫佳丽的同时,还能够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殿下你爱过什么人吗?你和王妃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吗?”

赵瑗被问的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缓缓摇头:“身在帝王家,本就不该想什么快乐幸福。”

萧山摇头道:“可是人应该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一生,如果连这都无法做到,会有终身遗憾。”

赵瑗盯着萧山的双眼,眼底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街道静谧,周围没有灯,也没有任何行人,只能偶尔听见远处的爆竹声响。

赵瑗过了一会儿,道:“你说的固然好,但很多人都没办法做到。既然已经得了富贵,又想要天下,就不该再想那些。太贪心的人,老天爷会惩罚他的。”

萧山看着赵瑗,对方眼中的情绪已经充溢,甚至有些泛滥了。

嘭的一声响,远处的一朵烟花生在半空中炸开,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满,是夜间爆竹。

赵瑗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对萧山笑道:“别说这个了,你看,那好像是宫中在放爆竹……唔……”

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封住了唇,将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通通都吞回了肚子里。

温润,湿热,带着一丝急切。

萧山吮吸着赵瑗那两片自己想了很久的唇,对方显然是懵了,还在发愣中,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推开自己都忘了。

他轻轻的舔舐着,后来就变得急切起来,舌头撬开对方尚未紧闭的牙齿,探了进去。

在两人的舌尖相碰的那一刹那,夜空中的万道烟花再次散开,这种忽明忽灭的光将人心低里的情绪和欲望,撩拨了起来。

直到萧山吻住了赵瑗的舌,在轻轻吮吸的时候,赵瑗才反应过来,开始剧烈的挣扎。

萧山伸手,将赵瑗按在了街边的墙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对方的,赵瑗的体温甚至能够透过衣服感受到。

赵瑗一开始是挣扎,而后想要怒骂,可鼻孔中发出的却是嗯唔的声音,随即,他停止了挣扎,任由萧山肆意的索取。

最后,当萧山的唇微微的离开赵瑗的唇时,借着烟花在半空中的光,萧山看的清楚,那唇被自己吻的有些发肿,上面带着水光。

两人再次吻在了一起,当萧山的舌深入对方的禁地时,赵瑗有了一点点的回应,只是轻轻的唔了一声,然后换来的就是猛烈而热情的,带着霸道和侵占意味的吻。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萧山的手臂将赵瑗紧紧地搂着,然而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他却不想只是这样的抱着了。

下面早就涨的有些发疼,两人的气息都变得粗重和浑浊,在唇分开的片刻,赵瑗眼中的目光,带着一丝眷恋。

只是一丝,没有更多。

然而就是一丝,就让萧山觉得已经疯狂。

萧山的手,从赵瑗的肩,落到了对方的腰上。猛然用力,两人的腿便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赵瑗很轻易的就察觉到萧山到底起了什么变化,而只是一抬眼,就能从萧山的眼神中,看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吻,但自己能给的,能够允许自己做的,只有一个吻。

90、立嗣

雨点一般的吻,再次落在赵瑗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下巴,每一处都没有放过,正在萧山的手想要更深入一点的时候,赵瑗低声道:“有人来了。”

萧山一愣,赶紧松开赵瑗朝后看去,街道上空空的,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萧山笑道:“我们去游湖好不好?听说晚上西湖又是另外一种景象,湖中小船决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这句话无异于求欢了,赵瑗摇头:“阿猫,我和你不可能的。”

萧山点头:“我知道,我又没想过要做王妃。”

赵瑗垂下眼帘,片刻之后道:“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你会让我很为难。”

萧山愣住了,他不明白赵瑗刚刚还好好的,他明明也感受到了赵瑗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可对方为什么忽然要翻脸?是自己太过急切了,还是说的话有些过分直白?

赵瑗转身:“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爱你。你在我这里,决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我……也一样……”

说毕,转身而去。

萧山一个人愣愣的站在空幽的街道上,看着赵瑗的背影一点点的远离自己。

等到赵瑗的身影快要走到街尾,只要一个转身就会消失的时候,萧山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赵瑗,你给我站住!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就这么走了!”

赵瑗却没有停下脚步,萧山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赵瑗,表情都有点扭曲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或者讨厌我,直接明说,我绝不会来纠缠!”萧山有些抓狂了,从高山一下子跌落,熊熊的火焰一下子被冰水浇灭,让他简直有些难以接受。

“男子汉大丈夫,干脆点,不要不明不白的。”

赵瑗不说话,他根本无法回答萧山这种问题。

喜欢?赵瑗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面前的这个人。只是看到他会觉得高兴,看不见会想他。但这些情感不是合适的。

萧山觉得自己面对赵瑗的时候,简直要抓狂,他最害怕的不是赵瑗打骂,而是他不说话沉默的样子,这让他感觉自己有一种被拒之千里之外,又找不到地方下手的焦躁感。

赵瑗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萧山:“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你死心吧……”

萧山怎么可能死心,他看着赵瑗,对方的眼中所说的明明是另外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你刚刚为什么不拒绝我?甚至就连现在,我握着你的手,你都没有甩开。”

赵瑗缓缓抬头,目光落在萧山的脸上,他依旧没有甩开萧山的手,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因为有时候,我也会失去自控……”

萧山的手猛然用力,将赵瑗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着。

他很想再去吻他,但最终没有,他只是低声的,喃喃的耳语:“我喜欢你,我知道我喜欢你。你说怎样就怎样,你不要这样一次次的把我推开……请允许我,把你放在心里……”

赵瑗几不可闻的低低嗯了一声,他身上特有的干净味道,萦绕在萧山的鼻尖。

萧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将赵瑗紧紧的抱住,生怕他再一次推开自己。

等到感觉对方也在回抱自己的时候,他的手便收的更紧,似乎希望通过这个拥抱,将对方的身体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良久,赵瑗才低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萧山如梦初醒,缓缓的松开赵瑗,天上的雪渐渐的下大,在路过自己所住的驿馆时,萧山上去拿了一把伞,他将伞尽数的打在赵瑗的头顶,为他遮蔽住风雪,却不料自己身上已经满满的落了一肩的雪花。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的闲聊着,直到两人慢慢的走回王府的时候,才止住了脚步。

赵瑗看着萧山,对方半边肩膀上都落了雪,打着伞的手冻得通红,但是眼睛却神采奕奕,一瞬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其中满是爱慕和眷恋。

这种眼神让赵瑗有些不太适应,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心中感到一阵甜蜜。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人觉得安心,舒服,甚至有着隐隐的幸福的感觉。

他想要开口留萧山住下,但话在喉咙里大了个转便咽了回去,只是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山道:“好,我想看着殿下进去了再走。”

赵瑗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略微惆怅的感觉,可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太监侍卫的簇拥下转身而去。只剩下萧山一个人撑着山,站在黑暗之中,风雪越来越大,渐渐的将他湮没。

赵瑗回到家中之后,一整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他本以为第二天赵构就会找自己去商议亲事,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赵构并没有做这些,反而是把三个月前赐给自己的十个女人又叫了回去。

同一时刻,赵琢府上的那十个女人,也被叫了进宫。

赵构命人检查,赐给赵琢的那十个处女,都被他睡过了;而给赵瑗的十个女人,他一个也没动。

“这不正常!”赵构心中默默的说着。他不是很满意赵琢的行为,这才三个月,十个女人全部睡了个遍,也太好色了,比自己还过分!可是赵瑗这也不正常,十个女的一个人都没动,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不行了吧?

想到此处,赵构也有些纠结犹豫了起来。

赵瑗万万没想到,赵构将自己叫进宫来,竟然是问这个的,他微一沉吟,便按照自己准备许久的说辞回答了出来:“儿臣不孝,心中只顾自己私情,因惦念着已故的王妃,无心它顾,让陛下操心伤神,实在该死。”

赵构听了这番话,原来是赵瑗是因为惦念已经死去的王妃才不动这些女人的。他心中开始盘算,这孩子重感情,将来自己老了之后肯定会很孝顺。而且他府中也有韦太后赐的一名夫人,又生了儿子,也不是不行。稳重老实又重感情很听话,做自己的接班人还算是比较合适。

赵构想到这里,脸上便渐渐的露出了笑容,声音也和蔼了许多:“这也不算什么不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思念亡妻了,凡是都要有个度,知道么?”赵瑗躬身答是。

赵构又道:“愉儿今年也七岁了,朕和太后给他看上了一门好人家,正准备给你说呢!”

赵瑗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万一赵构提起这件事自己该怎么回答?最好的表现,当然是应该装作一副听话的乖宝宝的样子,说听凭官家安排。

但萧山那天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相爱的人当相守一生。

他之前认为情爱不过是摆在最末尾的东西,比情爱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可自从那天,两人在街角接吻,萧山表白之后,他的心开始一点点的动摇了起来。谁不希望孩子幸福快乐,即便是生在帝王家,做父母的也是这样的心愿,至少赵瑗是这样的心愿。

但又怎能够拒绝赵构?这分明是推开有力的同盟。

赵瑗低头躬身,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赵构脸上露出微笑,道:“是鄂州统制李道家的三小姐,闺名凤娘。”

赵瑗抬头,见到赵构兴致甚浓,如果这个时候忤逆他,肯定会触怒他,但如果就这样答应下来,等见了面再想反悔,会更加让赵构不高兴。

至于先答应下来,争取有利的同盟,等自己登基,地位稳固了之后再推掉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李凤娘之父是鄂州统制,岳飞死后都是他在代理岳家军,手中掌握的军权虽然不多,但也不能小觑。这样的人家不能够说推掉就推掉,说废掉就废掉的。未免会给其它将领留下不好的印象,认为上位者不可靠,暗藏的隐患会更大。

赵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阿爹,我想愉儿若娶王妃,还是他自己喜欢的比较好。现在年纪还小,儿臣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赵构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哼了一声站起身,盯着赵瑗:“你是不满朕给你说的儿媳妇吗?”

赵瑗脸上神色没有变,语气依旧很温和,和赵构的声色俱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儿臣决没有这个意思。自古以来,父子之情,无人能够替代。当年阿爹给我了王妃,成亲之后儿臣方知情之一事。日夜感念阿爹处处为儿臣着想,也希望能够以阿爹为榜样,让犬子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妃。”

赵构心中怒意更甚,脸上露出一股嫌恶之色,赵瑗不为所动,道:“儿臣曾经听人说过,李姑娘是大富大贵之命,她的夫君能够拥有天下。儿臣不求这些,只希望犬子能够平安快乐幸福。”

赵构上前一步,盯着赵瑗,愤然道:“瑗瑗,你让朕失望!在你心中,父子之情居然比天下还要重要!”

赵瑗抬着头,也看着赵构:“是,父子之情乃是天性,若让我选,我只会选一家人团圆平安,而不会选择天下。如果阿爹认为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作为皇嗣,儿臣不会有任何怨言,儿臣只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论是阿爹还是愉儿,都平安快乐。若是连家人都不能……”他说道这里,忽然想起来赵构自己的家人都还在金国手中,稍有不慎就会说错话,便止住话头,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总之在儿臣心里,阿爹第一,犬子第二,至于其它的什么事情,能够兼顾更好,若是不能兼顾,那只能舍鱼而取熊掌。”

赵构被赵瑗的拒绝搞得气血上涌,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在是太让人愤怒了。他当即用力的甩了袖子,愤愤然回到宫中。

赵瑗看着赵构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叹气。

这一步可以说是非常的险,如果赵构的思维,是朝着自己重感情孝顺这方面奔,那就会有利;如果是觉得自己不够听话服从,那就会非常的不利。

原本是不必这样的冒险,这种做法也不适合自己的风格。

可那个人,或许真的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吧。

赵构回到宫中之后,觉得脸上非常无光,他有些恼怒的将此事对吴皇后讲了,吴皇后趁机道:“瑗瑗这孩子从小就心软,这一次顶撞官家肯定是爱子心切。既然这样,不如把凤娘许配给恩平郡王做儿媳吧。”

赵构点了点头,当即便将赵琢叫过来问。

赵琢一听说赵构要把李凤娘丢到自己家里来,便喜上眉梢。皇甫坦的神奇预言他也知道,现在皇帝忽然要把这个未来的皇后给自己,意味着什么那简直是不言而喻。

就在赵琢很高兴答应下来这门亲事的时候,赵构忽然问道:“琢儿,朕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回去问问你儿子比较好?虽说现在还小,但这总是给他做亲,让他知道知道。”

赵琢笑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姑娘家室人品都好,犬子一定会喜欢的。”

赵构却有些执拗起来:“如果不喜欢呢?”

赵琢一愣,随即道:“陛下所赐,他敢不喜欢,我打断他的腿!”

赵构微微蹙眉,在心中摇了摇头。赵瑗和赵琢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将来其中有一个上台掌权,自己老了,恐怕这个赵琢也会把自己一些不喜欢的事情强加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赵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后半生,到底交到谁的手中比较能够得到保障呢?

他回宫的时候,再次绕道去了吴皇后宫中,说道:“芍芬,朕知道琢儿是你从小养大的,你说句公道话,瑗瑗和他,到底谁让人比较放心?”

吴皇后刚想要说话,赵构道:“今日朝中大臣多有上表请求立嗣,朕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关乎大宋兴亡不说,也关乎你我二人以后的生活。朕一直无子,你还年轻,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以后的日子还长,朕很有可能会走到你前面。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更加重要,想好了说。”

吴皇后缓缓的跪下,过了半晌,道:“琢儿是臣妾从小养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一些。瑗瑗只在我这里住过半年就出府,后来也少来往,要说有感情肯定是谈不上。臣妾心中自然是对琢儿亲近一些,凡是也会向着他一些。但如今陛下既然以这种大事相问,臣妾不敢放任何私心在其中。恩平郡王才能有限,若是登位,亦能保住江山,但其好色寡恩,难保将来不被哪个女人挑唆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普安郡王恭顺有加,重情重义,又能洁身自好,注重名声,登位之后必不敢做出半点有亏德行之事,但其胸中有大志,难保不会想着恢复故土,若万一他举兵北伐,惹来祸患,陛下与臣妾恐怕连立身之处都没有了。其中各有利弊,臣妾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斟酌。”

赵构听了吴皇后这番话后,深深地点了点头,吴皇后这些内容都说到了点子上。但吴皇后对于赵瑗的顾忌,赵构忽然想起来赵瑗在拒绝自己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宁愿不要天下,也只希望身边的亲人过得幸福快乐。”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愤怒生气,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难道这样的人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吗?孝顺,听话,有才能,还有一定的底线和坚持,其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他将来上台,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只要拿出父子亲情来要挟他,其必然屈服!不是“宁愿不要天下,也要阿爹和犬子幸福快乐么?”

想到这里,赵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已经拿定了主意。

在他心中决定了之后,他又找了宰相和枢密商议这件事情,众人都说赵瑗仁厚,昔年为国锄奸又有大智,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凤娘的婚事倒是定下了,赵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搞到了这个未来的国母,但为什么赵构却对赵瑗越来越亲近起来。

萧山在几天后带着李凤娘离开临安,虽然没有明说亲事已经定下,但赵构让他回去给李道带信,让李道有空携同夫人来临安一趟,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萧山还有些担心,以为赵构是把李凤娘许给赵愉了,赵瑗听道萧山的担忧之后微笑的摇了摇头:“不是我家的愉儿”。

他有些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赵瑗成为皇嗣,但赵瑗根本不以为意。

萧山也不便多问。

直到萧山回到鄂州,李道又带着夫人一同去临安,过了半年后,才从临安发来的公文中知道了最新的消息——普安郡王赵瑗被立为皇子,封建王,更名玮。恩平郡王赵琢被丢出了临安,加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宗正事,始称皇侄。

两府之争,就此落下了帷幕。

赵瑗被立为了皇子,虽然没有封其为太子,但赵构就只承认了这么一个养子为自己的儿子,皇嗣之位,已经尘埃落定。

当萧山看到朝廷送下来的公文的时候,按照惯例,军中所有的人都应该面北叩拜,已示自己的忠诚。

萧山站在队伍的前面,和其余的四名将军一起朝临安方向,单膝跪下,遥遥的恭贺赵瑗。

这一天,天上的太阳非常的毒辣,已经两个月未曾落下一滴雨,大地都裂开了口子。

却在众人一起跪拜恭贺的时候,天际传来一声闷雷之声,接着就是闪电划破长空,暴雨在这一刻落下。

或许,对于萧山来说,自己来到南宋,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但他的人生,以及赵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二卷·刺破青天锷未残·完

第三卷:天欲堕

91、敌袭

绍兴二十一年,夏六月。

宋金边界信阳军。

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北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南边是连绵起伏的山,正是盛夏季节,三天前的一场大雨解决了前些时日的大旱。草木复苏,四处苍翠,前些时日已经枯死的野草,在一夜暴雨后分分再次冒出头,现在已经在路边迎风摇摆了。

一条三人宽的土路从山谷中蜿蜒而出,直通向北方的旷野,路边有着三三两两的孩童,背着竹篓,手持小铲,在路边挖野菜,打野草。

得得的马蹄声从土路的另一端传来,孩童们都纷纷朝着土路的那一端看去。那里两边的山坡平缓,土路在末端转了一个圈,只能听到马蹄声响,却看不到人。

孩童们都翘首而望,等待着骑马的人。

马蹄声渐近,从山谷中缓缓的走出一队骑兵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铁甲,头戴红缨,背负长弓,手持着一柄铁枪,他身后跟着二十多名身穿军装的骑兵,都是一样的打扮,分为两队,行动整齐,胸前的护心镜上,刻着“信阳”二字。

孩童一看见为首的那人,即刻就围了上去,对着那一队骑兵叫道:“萧将军,萧将军!”

为首的一人勒住马,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情,语气严肃:“这里已经是信阳边界,非常危险,不是说了不要来这里挖野菜么?”

一个尚未留头的孩童吐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只有到这里来!”

又有一个梳着小辫的孩童扬了扬手中的小铲,阳光将他手中的小铲照出白色刺眼的光,那小童嘟着嘴:“金人要是敢来,我就狠狠的给他一铲子!喏,就像这样!”他一面说,一面做出一个铲野菜的动作,“把金狗都铲出去!”

那一队骑兵便都笑了起来,一个还弯腰摸了摸那群孩童的脑袋:“你还太小了,等长大点再说吧!”

孩童们登时不服气,叉着腰,鼓着腮帮子,又握紧拳头亮出自己的胳膊:“我都能够打死一匹野狼了!”

为首的将领并未被孩子们天真的言辞所逗笑,脸上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快回去!”

孩童们都一齐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情不愿的往回走。

等到那群孩童都不见了,队伍中才有一个长得面容姣好的骑兵上前,对着为首的将领笑道:“将军,这里虽然是宋金边界,但十多年都没有过冲突,孩子们偶尔过来一趟,算不得什么大错。”

为首的将领神色肃然:“伍副将,不可大意。”

“是!”年轻的骑兵在马背上行礼,目光落在为首的将领身上,其中的仰慕崇敬之色,一望而知。

为首的将领正是萧山,他在一个月前被调到边界的信阳军驻防,副将正是早年在临安遇到的小倌,后又参军习武,现已经成为萧山副将的伍峦。

这次是他们例行的巡边,萧山带着队伍策马而行,顺着山脚绕了一圈,山谷中,草地里,树木旁,在那些根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都会冒出一两个潜伏的士兵,用着自己的方式给萧山打手语表示一切正常。

“报告将军,一切正常!”

“报告,一切正常!”

一串串无声的报告在潜伏的地点传到了萧山的眼中,他不动声色,继续顺着山脚往前巡逻。

却忽的,草丛中有着一根树枝在轻轻的摇晃,这表明,在这里潜伏的人发现了可疑的状况。

萧山下马,走入丛林中,其余的士兵在伍峦的带领下继续巡逻。

等到走到离暗哨只有三步远的距离,萧山才装作小解,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尽管是这样的近距离,却依旧看不到任何人潜伏的样子,但是低低的声音却传到了萧山的耳朵中:“中午的时候,有个老乡过来转了一圈,好像是来挖野菜的,在那边挖了一篮子草回去了。”

萧山的眉头皱了起来,中午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来挖野菜?

“长得什么样?”

“青壮年,不高,没有剃头。”

萧山觉得更加有问题了,一般都是老人和小孩才出来干挖野菜这种不需要什么体力的活,青壮年过来做什么?而且对方从金国边境过来,还没有剃头,更是可疑。

“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草丛中的草摆了三下,示意没有惊动过任何人。

萧山点了点头,拉好裤袋,整了整衣服,说出了让其按惯例潜伏的命令:“风太大,草就不要动了。”

周围便没有了任何动静,只有萧山一个人从草丛中出来的唰唰声,和树枝上麻雀的叫唤声。

萧山走到路边,翻身上马,追上了自己的队伍,对着周围的士兵低声下令:“伍峦,你带两个人,过去看一看,今天有状况。不要骑马,偷偷的过去。”

伍峦答了一声,便带着两人转身走了,剩下萧山继续带着队伍巡逻。

片刻之后,便从山道中出来了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身上头上都粘着灰,一手持竹竿,一手拎着破碗,朝着对面的正阳城走去。

萧山按照惯例巡逻了一遍,等到夕阳快落山的时候,看到伍峦等三个扮成乞丐的人回来了。

“有异动?”萧山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赶回来,他已经正准备带着人回去了。

伍峦点头报告:“城里进不去,只在外面看了一圈,见到地上的野草似乎有马啃过的痕迹,又朝着更北的方向看了看,根据路上马留下的粪便来看,今天调到对面城中的马匹,应该不下一千匹!”

一千匹!这句话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是宋金边界,双方都派有人驻守,宋朝这边严格按照议和协议,边界的信阳城中,只有一千兵将,马不过二十匹。

金国要多一点,常年也就是五六百匹马,两三千兵将的样子。

今天竟然忽然调了一千匹马到对面,说没有行动那是自欺欺人。

金国要做什么?萧山沉思了片刻,便马上做出了判断:“伍峦,你赶紧回信阳城,去给信阳知军报告今天发现的情况,让他调派三百人过来,同时做好金兵攻城的准备。牛勇,你再带上六名士兵,前去打探他们的动向。剩下的人先不要回去了,准备随时战斗!”

伍峦立刻单身返回,名叫牛勇的一个五大三粗浑身黝黑的士兵出列,朝着萧山行了个礼,大声叫了一个“是!”就带着十多名骑兵朝着北边而去。

萧山则和剩下的人原地散开,占领高地,又装上弓箭,在山顶埋伏。

夏天的天黑的晚,整个天空都被夕阳染红,在山顶上,萧山可以看得见远处己方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自从调来鄂州,也和金兵交过两次手,不过大多数都是伪军,而且是十多人的小规模冲突,从未像今天这样,遇到对方有这么大的动作。

想到此处,萧山心中不仅暗骂,金国调派这么多马匹,怎能够瞒过人的耳目,若是多派探子过去打探,恐怕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赵构数次下令,严禁任何人过界。萧山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和信阳知军商量过后,只能派出两三个细作潜伏到对方的城中刺探消息。

但这一次,自己的细作竟然没有能够传过来消息,也不知道那些细作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事态紧急被看管的严,无法传递信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太阳终于完全隐没,在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的时候,萧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有汗渗出——中午那个前来挖野菜的是在踩点无疑了,那么对方是在打算趁夜偷袭吗?

山谷的路上,有一名士兵的耳朵贴在插入地面的竹筒上,在听着远处的动静。

夜渐渐的深了,离太阳下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回去报信的伍峦应该还在半路,需要再过一个时辰,才有可能赶回来。现在已经是亥时一刻,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然而却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山谷路上一直趴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山上跑来,冲到萧山面前:“来了!听声音应该有上百骑!”

萧山心中一颤,敌人果然是准备在半夜发动偷袭,上百骑决不可能是敌人的主力部队,这应该只是对方派来探路的。

派去刺探消息的牛勇还没回来,尚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山一挥手,低声道:“隐蔽起来!听我口令行动!”

十多名士兵立刻张弓搭建,埋伏在了两边的山头。

马也被套住了口罩,趴在了草中。十多名士兵想要伏击一百余骑兵,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如果这是敌人的先头探路队伍的话,更加不好惊动。

萧山亦张开了自己的铁弓,眯上一只眼,静静的等候着。他用的是能够发出声响用来传令示警的专用箭,如果决定行动,这只箭在刺穿空气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哨声。

他静静的等待着,一刻钟过后,便已经能够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已经近了,还有着杀喊叫骂之声。

一旁已经有士兵沉不住气,微微的探出头来,萧山朝那名士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作。

这时月亮渐渐的升起,悬挂在了空中,马蹄声音来的很快,转眼间便已经到了眼前,远处扬起阵阵的灰尘,萧山看的清楚,竟是自己派出去的十多名探子,被百余骑兵追赶——自己的探子已经被发现了。

牛勇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在月下飞奔,他身后跟着三四名轻骑兵,身上都染着血,头发披散,头盔也没了,看来是已经经过一场恶战。一小队人奔向了萧山埋伏的地方,追兵在其身后犹豫了片刻,便也跟着追了过来。

金兵,过界了。

救是不救?

救,自己的人少,肯定不是敌手。不救?派出去的队伍没了不说,也来不及回去示警了。

只听得敌人为首的一名百夫长大叫:“杀了那四个探子,别让他们回去报信!”

于此同时,一声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山谷中划过,萧山射出了手中箭。

杀喊声顿时响起,山谷上草木抖动,烟尘滚滚,埋伏在山谷两旁的骑兵从山坡上疾冲而下,仿佛刺入心脏的数柄利刃。

萧山一路冲下,射杀了五六名追兵,已经到了山谷的土路上。金人追兵猛然遇到伏击,都是吓了一跳,等到看清只有十来骑的时候,百夫长哈哈大笑:“大伙上,把这几个南朝猪全部杀了!”

顷刻间,便有三四名铁骑将萧山围住。

萧山大声下令:“朝南边突围!”他所带的十余名士兵即刻朝着南边集结,金兵即刻涌上来想要拦住去路,萧山手持铁枪,横劈竖挑,大喝声中,已经杀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三名金兵。

哎呀声,哀嚎声不绝,滚热的血四处飞溅,萧山纵马疾驰,手舞铁枪,所到之处,无人敢于上前。

被金人围住的南边被迅速的撕开了一条口子,萧山勒马留在最后,回头下令:“快回去报信!”

金兵百夫长大声呼喝,顷刻间,漫天箭雨朝着萧山射了过来。

萧山舞动长枪,将射到周身的箭矢尽数打开,直到此刻,他才庆幸平时的功夫没有百练,枪尽管是最难的,但也是兵器之王,一杆铁枪,此刻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上护人,下护马,无一枚箭矢漏网。

“快走!”萧山大喝,同时自己也调转马头,取下披风,用手挥动,将其舞成一面圆盾,以防背后中箭。

背后的百余名金兵却不肯放松,紧咬不放,月色下,十余名满身是血的骑兵后,紧紧跟着上百虎狼。

眼看着萧山所带的十余骑脚力不济事,越来越慢,就快要被敌人追上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却是从南边传来的,是伍峦所带的两百步骑赶到了。

救兵来的好快!萧山在心中暗想,随即忽然调转马头,大声道:“如今跑不了了,谁肯与我死战?!”

十多骑同时大喝:“杀光金贼!”

金人的百夫长哈哈大笑,见到对方竟然敢以卵击石,也大声下令:“不准放箭,给我抓活的!”

双方再次陷入厮杀中,这一次比上一次在山谷口的突击更加残酷,马匹来回冲撞,刀枪在夜中碰撞,击出一连串的火星,萧山和他周围的数十名骑兵已经满身是血,连眼睛都被血水遮住,伸手抹一把再战。

牛勇手持长柄大刀,大叫着冲了上去,顷刻间就砍翻了三四名敌人。

白天还平静的山谷,此刻变成了血腥屠宰场。萧山手中的铁枪枪杆是杨木所做,此刻已经被折断,他取出腰间的铁剑,在马背上挥舞开来,重剑落下,敌人的人头滚在了地上,来来回回,杀了数十个回合,无人能够抵挡。

在这种厮杀中,救兵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却反而听不见了。金兵的百夫长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想要回撤,却不料山谷狭窄,百余名骑兵一时根本难以回头。

却就在匆忙回头的时候,忽然一声炮响,在山谷口处响起,红色的灯笼在山顶举起,萧山见状即刻下令:“隐蔽!”

声音未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过来,来不及下马隐蔽的金兵,被纷纷射中。

战马此刻受惊,到处乱跑,又不知践踏了多少来不及起身躲避的人。

是伍峦带着队伍赶到了。

尽管只有三百步兵,但装备齐全,又占据地形优势,这种地方对付骑兵,可以一战。

萧山已经上马,跃上山头,大声指挥着:“两边包抄,不要放走一个!”

便有信号灯在夜中点燃,传达着主将的命令。

“只杀人,不要伤马!”

伍峦所带的救兵和萧山的合为一处,将这陷入山谷的一百金兵尽数剿灭,一个也没放跑。

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但已经血染山谷。

直到打扫战场的时候,萧山才觉得自己胳膊上有点疼,他低头一看,自己所穿的锁子甲已经被砍裂了,血还在从伤口处往外突突的冒。

他撕下衣袍的一角草草裹住伤口,便开始挨个清理没死透的敌人,往那些人身上补刀。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有几名自己的士兵脑袋崩裂,头盔都被砸偏了,白花花的脑浆正在往外流,空气中充满了这种血腥味。

金兵多用狼牙棒,大锤这种重型兵器,被这种东西招呼到了,就算是穿着盔甲也没用。

清扫战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萧山又开始清点马匹,这次小规模的战斗中,缴获的马匹足足有五十匹,而且都是战马,又有一些生铁做成的铠甲和兵器。

萧山命人将尸体拖走,就地掩埋,以免天气热发臭传染瘟疫;又将扎在那些尸体上的箭头都拔了出来,因为兵器,特别是这种消耗型的箭矢,赵构这些年都不怎么提供,可用的非常有限。

在回去的路上,萧山才来得及询问探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牛勇身上挨了两剑,屁股上中了一枚流矢,却因为体格强壮,好像没事人一样,向萧山汇报今天探到的情报——完颜亮亲自坐镇,发兵十万,准备南下。金人现在只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在信阳城外就有一万多兵力,没有这些先头部队回去通报消息,可能会行动的慢一点,但最多也不过明天天亮就会发起攻击。而牛勇所带的十多人,因为想要多打探到一些东西,所以靠近了些,回来的时候被敌人追击,如果不是萧山伏击相救,恐怕根本就回不来了。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阵,信阳城总共就只有自己所带的一千兵将,现在尽管他缴获了五十来匹马,但所有的马匹加起来也不过有六十匹,剩余的全部都是步兵。

如果敌人攻城,将会是面对十倍的敌人!而信阳城并不高,也不坚固,原本岳飞所部驻守这一代的时候加固过,可是后来宋金议和,城墙有不少的石块都被地方官拿去建了别院,做了它用。

萧山点了点头,他拿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可是抹下来却都是血——别人的血。

“赶快回城,加强防备,并且把这件事情上报朝廷。”

等到这些事情都问完,萧山这才回头,朝着伍峦看去。

伍峦身上也都是血,肩膀上缠着绷带,想必是受了点伤。萧山对着伍峦笑了笑,道:“我刚刚听见有炮响,你从哪里弄来的大炮?”

伍峦走到萧山面前,露出一个笑容:“拿了城中的爆竹来吓唬人的,信阳城统共就两门重炮,哪里搬得动?”

周围的人听到伍峦这样说,也都笑了起来,萧山称赞道:“很好!刚刚金人一听见有炮响,都是神色惶恐,我们都趁机多杀了几个。”

伍峦得到了萧山称赞,显得十分高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萧山,嘴巴也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行人牵着缴获来的马匹,朝着信阳城疾奔而去。

等萧山抵达信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城墙并不高,城门也不算坚固,然而此刻城门打开,城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墨绿色的官袍,头戴着黑色扇脚官帽,身材修长,面色白皙,正静静的等在外面。

萧山奔到那人面前,从马背上跳下,带着一种责备的语气道:“知军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大开城门,如果万一金兵来攻,岂不是危险?”

那人微微笑了笑,火把的光亮将他浑身照亮,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官员,看样子今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的样子,相貌清俊,但却十分沉稳,显得有些成竹在胸的样子:“萧将军亲自带兵巡逻,遇到伏击必然是我们自己人先回来,大开城门是为了方便我军入城。至于在这里等……”那名年轻的官员顿了一顿,道,“也是不太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萧山便笑了起来,将自己已经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的披风丢到伍峦手中,道:“知军大人不用担心,遇到一百多先头骑兵,已经被收拾了。放心,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也没有走漏消息。今晚上金兵不知道虚实,是不敢轻易进攻的,但明天一早恐怕就会来了!”

那名青年官员微微笑了笑,看着萧山满身是血,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你受伤了?”

萧山摇头:“没有,一点小伤不要紧,血都是金兵的。”

那名官员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京城来信了。”

萧山浑身精神一震,内心的火立刻燃烧了起来:“是谁的?”

他很盼望是赵瑗来的信,赵瑗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自己通过任何信件了。然而得到的答案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失望:“是虞大哥来的信。”

那名青年官员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信件,送到萧山的手上,又道:“你累了半夜了,先去歇着吧,城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金人的情况让他们告诉我就行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伍峦,牛勇等人。

萧山也觉得有些疲倦,明天肯定还有一场硬战,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他也没多客气,接过了信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的住所就在信阳军府衙旁,和这位年轻的信阳军知军张孝祥是邻居。

他走进自己的小院中,从院中的水缸舀了一桶冷水,哗啦的冲在了自己身上,血顺着水蜿蜒而下,流在了地上。冷水的刺激让他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他又连冲了两三桶冷水,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之后,才回到自己房中,给肩膀的伤口处上了伤药后,才躺在床上,拆开虞允文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倒也普通寻常,不过就是问候萧山在信阳过得怎么样,又提到信阳知军张孝祥,说你们两个人是同时上任,都是青年英才,应该会相处愉快。

萧山看到这里的时候,便不由的笑了起来。

虞允文在自己的劝说下,提早参加科举,可万万没想到,虞允文在前去进京赶考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朋友。

当时张孝祥正在建康府读书,却因为十六岁就过了乡试,早有神童大名,两人一见如故,引为好友。虞允文便劝说张孝祥:“贤弟高才,还用读什么书?一起结伴进京赶考吧!”

两人便就此一同进京参加科举,又同一科高中。所不同的是,虞允文不过中了个进士末尾,张孝祥却是那一科的状元,被赵构招入朝中问对,赵构对其才学非常欣赏,授镇东军节度判官。

三个月前,张孝祥比萧山早一天调到了信阳军,这次张孝祥的官职又升了一升,成为了信阳军知军。因为这种军政最高长官的职位一直都是文臣担任,萧山来到此处报道的时候,原本以为知军大人还是以前的老头子,一抬头,却没想到顶头上司竟然是这样一个青年书生。

萧山并不清楚对方原本的历史轨迹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既然被自己蝴蝶翅膀扇过的虞允文碰过,估计他的人生轨迹也有所改变了。

萧山看完信,虽然算不上疲惫,但他深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便闭目躺在床上,此刻萧山已经和张孝祥相处三个月有余,深知这位年轻的知军大人并非浪得虚名,也绝非年轻无知之辈,他说能够安排好,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想到这里,萧山便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明天,将是更加残酷的考验,而现在,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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