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完结】(37)

2019-05-17  作者|标签:萧九凉

回到屋中,夏梦桥刚醒,他见裴云惜迟迟才回,笑道:“黄大师这么看得起你?想必是要留你做他的徒弟!可惜你名花有主!”

裴云惜打不起劲,淡淡地看他一眼,在床边坐下,道:“他有徒弟,你道是谁?”

“我怎会猜到?我又不是神仙。”夏梦桥白他一眼,“你这是见着他徒弟了?人家技艺超群,你自惭形秽了?”

有时候夏梦桥就有这等神力,一说一个准儿,裴云惜道:“他的徒弟是薄肃。”

“薄肃——薄公子?!”夏梦桥一骇,惊得坐挺了身子,凑近裴云惜,“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薄公子?”

“你还认识第二个?”裴云惜无力道。

夏梦桥陷入了短暂的游魂当中,怔愣了半晌,才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孽缘呀孽缘,啊不,天赐良缘呀,云惜!”

“怎么?”

“你与薄公子呀,从临安到京城,你们的缘分就没断过。”夏梦桥兀自说着,却见裴云惜倏地瞪圆了眼,“你冷静些,听我说完嘛。还曾记得你说过,想找一个志同道合、心神交一的爱侣共度余生么,你道他要懂琴、爱琴,最好么,是个翩翩君子,愿与你琴瑟和鸣,携手江湖。这不就是,薄公子?”

“你……”裴云惜猛然涨红了脸,竟一时语塞,“我……”

“你脸都红了,莫非被我戳中心事?”夏梦桥笑嘻嘻地拧了一把他的脸颊。

裴云惜心下百感交集,浑身燥热,既想大骂夏梦桥胡说八道,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梦桥,梦桥你莫要寻我开心了……我是真真不喜薄肃,不喜他的品x_ing,不喜他的行事作风。方才那,在那宴席之上,他还对他曾经所作所为一味推诿,佯装谦逊。可他分明不是那般的——”

“那他是哪般?”夏梦桥打断道,“你怎知他是佯装谦逊?你问他了?又怎知他的品x_ing有瑕,行事作风不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

“云惜,据我所知,身边认识薄公子的人,只有你对他抱有偏见,我原以为你们该是最为相契的人,怎知你竟对他怀有如此深刻的成见,有道是君子无偏,而你已然蒙了心智。”

裴云惜百口莫辩,他向来说不过夏梦桥,“梦桥,我是不是蒙了心智,迟早会有断论!”说罢,他起身离开。

“云惜?云惜?”

夏梦桥真想仰天长啸,本想撮合一对有情人,怎知弄巧成拙,不喜欢便不喜欢吧,与我置什么气呢。叹了口气,他掀被起床,披上衣袍,走到外屋,却是不见裴云惜人影。

置气跑出小院的裴云惜在绕了三个庭院后,才意识到迷路了。万梅园游廊纵横交错,时而景致无差,根本认不出这处是否已然来过。裴云惜暗暗悔恨,他不该将气撒在夏梦桥身上,更后悔没头没脑跑出来。若是冲撞了皇室,该当死罪呀。

幸而寒风中飘来一阵梅香,这是梅林中,鲜有品种的梅花香气。裴云惜依稀记得梅林回小院的路,因此嗅着梅香一路走去。他一路走去,饱览园林景观的错落精致,不得不赞叹万梅园可与江南的名园们媲美。

梅林中空无一人,裴云惜踏着雨花石铺就的小路走着,忽听得林中有琴声回荡,他避开几株梅树,向琴声来处探望——

一人白衣胜雪,独坐梅树下,弹着古琴。

“薄肃……”裴云惜低喃着,不禁望向那人修长的指节,行云流水般拨动着琴弦,技法无可挑剔,而有幸被他拨弄的琴,是寄情……

这是他制的琴,是他取的名。

裴云惜又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许欣慰与安心,原以为寄情被那人弃了,成了零落孤单的可怜物件。而造就它的自己,即便留下了它,也好比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琴音忽的断了,裴云惜回神,却见薄肃冷冷地盯着他,寸步不移。

裴云惜骇然,正欲逃走,只见薄肃率先他一步站起身,抱起琴,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完全不想看见自己,裴云惜倏地捏紧梅枝,心下涩然,后知后觉间,才惊觉自己差点捏断皇后娘娘的宝贝,吓得连忙松手,脸色泛青。

回到小院,霍龄亦是回来了,桌上备好了酒菜,夏梦桥见裴云惜平安归来,也不敢再说一句重话刺激他,忙拉他坐下吃饭。晚上,夏梦桥被霍龄拐进屋中,裴云惜也不好打扰,半夜只听得隔壁隐约传来忽高忽低的 y- ín 言浪语,臊得他半宿没睡好。翌日清晨自然是精神不佳,萎靡不振。屋外下起了小雪,霍龄说皇后娘娘邀他们一起去万梅园旁的镜湖赏雪。裴云惜以气色不佳推辞了随行,想起来京还未见过裴明惜,便想写封信阐明一下情况。

夏梦桥与霍龄走后,不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婢女的声音:“请问,裴公子在吗?”

裴云惜搁下毛笔,走过去开门,“我在。”

然而门外不止站着婢女,还有一人,薄肃。

“薄公子……”裴云惜失神地看着他。

门外雪花纷飞,薄肃很是拘谨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他看,“有空吗?”

裴云惜只得点头,让开身子,“薄公子请进吧。”

薄肃也是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婢女作福告退。

不知他为何前来,裴云惜只能仓皇道:“霍龄与梦桥随皇后娘娘去了镜湖赏雪,薄公子不去吗?”

“我无意于赏雪。”薄肃道。

没错,便是这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裴云惜知晓他不热衷于人多的场面,“原来如此,在下精神不佳,恐冒犯娘娘,遂亦留下。正好想起家兄在京,想写封信报个平安。”

事无巨细地汇报,薄肃却无动于衷,眼中毫无波动,裴云惜心中一哂,“薄公子想来还不知家兄在京已月余了吧?”

薄肃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深邃的打量,裴云惜不自在地低下头,有些慌乱道:“戴、戴大人和他的胞弟们,回京后还好吧?”

“嗯……”薄肃不置可否地应道,“还不错,多谢关心。”

裴云惜一想起自家大哥那遥遥无期的爱恋,心中便惴惴不安,“那戴大人,还回临安吗?”

薄肃道:“或许回,或许不回了。”

不回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着重音似乎完全在后面。裴云惜心中一惊,怆然想到,或许一纸书信,抵得了什么呢?

“若他们不回,柳居怎么办?”

“寻到好时机,自会卖了。”薄肃不咸不淡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是吗……”裴云惜苦笑,默然地垂首。

而薄肃亦是不知何为,无意接话,两人顿时相顾无言,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氛围降至冰点,尴尬之极。裴云惜没了谈天的兴致,何况还是与薄肃谈天。

“你会,常住京城吗?”薄肃忽然问道。

裴云惜道:“常住?”

“你的好友夏公子,随着夫婿搬来京城,我想或许你会长留京城。”

“薄公子真是,玩笑了。京城固然繁华热闹,趣物极多,但临安亦是喧嚣俗世,又有何异?”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异,那么住哪儿不是住呢,何必硬生生赖在这个陌生的异乡呢?

许是裴云惜讥诮的神情流露过多,薄肃猛然惊醒,蓦地站起了身,“我……我先告辞了。”

“薄公子?”

裴云惜感到意外,甚至露出了些许仿若不舍的目光,薄肃一震,随即敛下黑眸,抑制住起伏不定的胸膛,道:“再会,云惜。”

他拂袖离去,裴云惜却被他那句“云惜”摄住了,他竟还敢叫他“云惜”?

霍龄与夏梦桥回来时,浑身沾雪,冻得不行,却是快活得很,夏梦桥连声称赞镜湖的雪景美如仙境,可惜裴云惜没去。

“不过晚上,皇后娘娘倒是提到了你,云惜,她想请你去弹琴。”

霍龄c-h-a嘴道:“这可是天赐的荣誉!我的好表弟,你得好好珍惜!”

裴云惜才懒得告诉他自己早已获得过此殊荣了。

晚上的宴席上,薄肃的表妹素心也在场,裴云惜第一次见到如此娇弱美丽的女子,好似一棵迎风嫩柳,摇摇欲坠。她坐在薄肃身旁,对面着裴云惜和夏梦桥,对人都是微微一笑,夏梦桥悄声感叹:“真是我见犹怜呐。”

裴云惜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却是对上了薄肃的目光,两人无声地对视,明明从对方眼中读不出什么,裴云惜却恍惚间失了神,想起白日薄肃的到访,他意欲何为呢,什么都没说,来得快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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