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完结】(38)

2019-05-17  作者|标签:萧九凉

“今夜,本宫请了老师的小友裴云惜裴公子,来为大家弹琴助兴。”皇后娘娘端坐正位,锦服披身,朝裴云惜颔首。

裴云惜拘谨地起身,道:“禀娘娘,Cao民的琴已奉还薄公子,Cao民……”

“云惜。”

薄肃打断他的话,又对身边的婢女道,“取我的琴来。”

婢女退下,少顷,和另一婢女共同呈上两把琴,薄肃取了寄情,径直走到裴云惜矮桌前,搁下,双眸紧盯着裴云惜,道:“此琴何名?”

“……寄情。”

“寄情?”薄肃略一蹙眉,眸光一跳,“寄情于琴,如此这般?”

此情非彼情,然而裴云惜却猛然臊热了脸,心神不宁,“薄公子……”

薄肃见他似羞带怯,从容不迫地退开,心情转晴,“临安一别,许久未向云惜讨教,承让了。”

薄肃回位,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于心,遂携手对弹,一时间,大殿内琴音回荡,余韵飘渺,裴云惜拨弄着琴弦,心下愈发是清醒,怕是再也寻不到比薄肃更契合他琴音的对手了,不,或者说是知音……

一曲终了,两人从容收音,薄皇后带头鼓掌,大悦道:“好,极好,本宫已多年未闻得如此默契相和的共弹了。肃儿与裴公子,真真年少冠绝。”

黄飞云亦是欣慰地看着两人,道:“娘娘,肃儿这一趟去临安,去得可值?”

薄皇后认了,“老师所言甚是。”

原本薄肃远游,薄皇后是极不赞同的,她担忧薄肃吃苦受累,心疼得很,岂料戴洺洲一行启程时,薄肃全然未与家中招呼,就跟着走了。到了临安才写信寄回,说明情形,可谓先斩后奏,气得薄皇后好几天胃口不佳。

素心向来敬仰表哥,薄肃弹毕,她便娇柔地贴着他,问这问那,佯装不懂。作为一位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哪样她不会的,何必装傻呢。薄肃心知肚明,却不能推却。

裴云惜见那素心倚靠着薄肃,识相地移开视线,婢女依次上菜,夏梦桥催他动筷莫要跑神。可裴云惜吃着吃着就不小心晃到对面的景象,胃口欠佳。

宴席散了后,薄皇后先行离去,黄飞云亦是跟着走了。裴云惜将寄情交给婢女,请她送还与薄肃。庭院外飘着雪,洒落下来犹如点点繁星。寒风时不时吹过,冷得裴云惜裹紧裘衣。

“怎只留了一顶伞,叫我们三人如何回去?”夏梦桥看着门外靠着的伞,“也没个人再送一顶?”

“你与我表哥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裴云惜道。

霍龄道:“唉哟还是我可爱的二表弟体贴,那咱先行一步。”

“你滚!”夏梦桥一脚踹过去,骂道,“要走也是我与云惜先走,你就冒雪回去吧!”说罢,拉着裴云惜欲走。

“娘子你怎可这般无情——”

“我有伞,我送云惜走。”三人吵吵嚷嚷的,未注意身后跨出殿门的薄肃。

裴云惜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夏梦桥眼前一亮,喜道:“薄公子愿捎带云惜,实在是两全其美,云惜,你跟紧点薄公子呀。”

他冲着裴云惜挤眉弄眼,随后拉着霍龄冲入雪中,不一会儿消失了踪影。

“走吧。”薄肃撑开伞,示意还在台阶上踌躇的裴云惜。

“多……谢。”

雪斜着飘向裴云惜,薄肃与他换了位置,“这般可挡风雪。”

他的体贴令裴云惜措手不及,害得裴云惜口不择言:“薄公子此时该多陪伴素心小姐……”

“素心?”薄肃不解。

裴云惜心知自己逾矩了,讪讪地摇摇头,“在下多言了,还望薄公子莫要见怪。”

“见怪?”薄肃忽的停下,裴云惜也被迫站在了寒风飘雪中,“我何曾与你见怪,你何必见怪?”

听得隐隐的不悦之意,裴云惜更是低眉顺眼,“薄公子,是在下不是。”

“你。”薄肃明知他有些害怕自己,不敢多说实话,却仍为他这副模样动怒。

到了小院,薄肃站在屋檐下抖落了伞上的积雪,又轻轻拍去裴云惜裘衣上的雪珠,道:“时候不早,你进去吧。”

裴云惜心下愧疚难当,只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要见薄肃离去才肯进屋。薄肃本不擅言辞,他知裴云惜对他暗怀情愫,却胆怯地不敢表露。他妄图靠近他,逼迫他,却仍是毫无收效。戴洺洲曾说他冷若冰霜,何人敢爱,唯一破解之道,便是他主动起来。

裴云惜的惶惑被薄肃当做是羞赧,两人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薄肃觉得今夜仍不是最佳时机,遂撑伞离去。回屋,夏梦桥愉悦地打趣他,裴云惜却是心乱如麻,不全是夏梦桥的猜测,他已然分不清自己对薄肃的感觉。厌他?恨他?怒他?……欢喜他?……

“欢喜……”

裴云惜反复咀嚼着,不禁濡s-hi眼眶,或许早一些醒悟的话,他就不会来京城了,何必还要再遇见薄肃?他确是傲慢,确是冷情,确是高高在上,即便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仍不能妨碍裴云惜暗暗将倾慕投掷于他。这好比,吸食阿芙蓉,明知多食致命,却仍抵不住其诱惑。况且痴迷愈深,愈是遮蔽了双眼,略去了它的毒x_ing。

翌日,黄飞云寻他来散步,说是一大早薄肃不知所踪,气煞他也。又道他跟着戴家小子出过京后,愈发不着边际。年岁上去了,徒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孝敬。

裴云惜觉得黄飞云也像方摒一般爱说道,但却和蔼不少。

“那戴洺洲戴公子,时常与薄公子出城吗?”

“他们年轻人厮混,爱走动是常事,去临安山高水长的却是头一遭。莫说皇后娘娘,我也是放心不下。”黄飞云叹道,“何况此番回京,我倒是听说戴家小子惹了红尘债,恋上了商贾之女。他家二小子写信来告发,气得戴侍郎头风病犯了。”

裴云惜一僵,知他说的什么,问道:“然后呢,前辈?”

“我与戴侍郎交情不错,时常去他府上坐坐,这回呀,倒是肃儿出了力,是他将戴家小子拉回京里,劝他莫要犯傻了。”黄飞云浑然不觉裴云惜的僵直,又道,“戴侍郎人虽清廉,但极看重门第,戴家小子原本与肃儿的胞妹有过结亲之意,肃儿自然是为着妹妹的终身大事着想。”

“戴公子回京……是薄公子的主意?”裴云惜的声音微微发抖。

黄飞云答:“自然。”

午时,黄飞云想留裴云惜吃饭,被他婉拒了。

回小院时没撑伞,裴云惜冷得连十指都无法弯曲,他失魂落魄地推开了房门,却见里头坐着一人。

“云惜。”那人倏地起身,周身绷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裴云惜一怔,讶然,“你、你怎么……?”

“我已在此地等候你半日了,云惜。”薄肃暗暗紧扣着身侧的衣角,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慌张,甚至是僵硬,“今日我必要将话与你说清楚。”

“什么话?”裴云惜无可恋恋地望着他。

然而薄肃欲言又止,神情鲜有的纠结困顿,他不住地负手踱步,在屋中数次来回,裴云惜愣愣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想作何。

薄肃从未向任何人坦露过他的真心,这对他是登天的艰难,然而今日他既已至此,何不搁下自己的猜度和顾虑,统统将话说出来,那或许会使他释然。

“我……我怕是必须将一些烦扰我多时的疑虑与想法告知于你,云惜。”薄肃猛地一转身,情绪高涨地看着裴云惜。

裴云惜看着他,不说话。

“我得承认,初次见你时,已被你的琴技与气质吸引,那是我,”薄肃搜肠刮肚地形容着,“我绝无仅有的欣赏,对你,虽然你生于商贾之家,身份低微,但却拥有许多高门之士少有的琴修……”

哗啦,一堆细针c-h-a入了裴云惜的心口。

“若我能将你拥为寻常知音,怕我亦不会如此烦恼,愈是多见你一分,便愈是爱怜你的为人……”薄肃说着说着,一拳砸在桌上,吓得裴云惜一抖,“我明知不日会回京,却仍是对你投注情意。那夜酒醉,我与你共枕,你迷蒙娇憨,亦使我无法自拔。即便你我身世背景云泥之别,却挡不住我对你的爱惜之意。从未有人走入我的心间,你是第一个,云惜!”

他说罢,急喘几声,这怕是他少有的长篇大论。薄肃为自己的英勇而赞叹。

裴云惜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好似蒙着一层薄雾,“薄公子,你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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