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摒斜了他一眼,佯装咳嗽一声,“为师没说你!”
裴云惜闻言,颇为窘然地埋首扒饭,忽的想到什么,又抬头问:“师父,徒儿有话想问。”
“什么事?”
“陆老先生的相好……是何人呐?”
闻言,方摒立即瞪起眼盯着他,警觉道:“你问来作何?”
“嗯……不过好奇罢了。”裴云惜装傻一笑。
方摒却是慢慢沉了脸色,停下手中酒杯,莫名烦躁道:“好奇什么,那糊涂蛋做下的孽,非要伤及旁人,真不是好东西!”
裴云惜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便道:“师父不认识?”
“认识什么……?”方摒后知后觉,“我便是认识,几十年前的事,我记它作何!”
不知不觉拔高了嗓门,裴云惜和惜音皆是呆愣地望着他,不明所以,方摒一时尴尬,兀自哼了一声,默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世间总有无巧不成书的事,继薄肃下山后,裴云惜也不得不下一趟山。缘的是裴玉惜亲自上山跑腿来告知裴云惜,裴文惜明日便要去临安下边儿的一个小城上任了,今夜是送别宴,谁都不能缺席。
裴云惜向方摒禀明,便随裴玉惜匆匆下山。马车跑到裴府大门口,却见一辆装饰华贵的大马车停在正中央,裴玉惜跳下马车,古怪地嘀咕道:“我方才出门时,见这辆马车驶来停下,怎还在呢?”
裴云惜跟着下来,问道:“何人家的马车?”
“我不知,没瞧见人。”裴玉惜摇摇头道,“许是来谈生意的呢。”
裴云惜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这马车,只觉马车上的木雕绸缎皆是精细别致,来历不俗。两人跨入家门,一路走去前厅,却是遇不见一人。
“今日怎这般安静?”裴玉惜愈发疑惑,“二哥,我走时,家中还在忙活晚饭呢,娘还说要请人打一百斤年糕,教三哥带去衙门分给衙役们,怎人全不见了?”
裴云惜这几日不在府上,自然是愈发摸不着头脑,而这一切谜团的答案,就在他们两个跨入前厅的那一瞬,全部解开——
裴老爷,裴何氏,裴明惜,裴文惜,皆立于厅堂之中,见裴云惜跨门而入,神情顿时一震。
裴云惜正疑惑为何爹娘都站着时,眼恍惚一扫,只见高堂之上,还坐着一人,那人一手端茶,一手执盖,神情平淡无波,不疾不徐。
这反而叫裴云惜惊诧万分,不禁脱口而出:“黄前辈!”
他一叫,裴何氏竟上前一步喝道:“你给我跪下!”
裴云惜愈发莫名,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裴何氏,“娘?这是……?”
裴老爷在一旁沉声道:“云惜,你先跪下。”
“爹……?”
此时裴云惜彻底懵了,只见裴明惜冲他偷偷摇头,意思是不要反抗,无法,裴云惜只能惶惑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弯下膝盖,跪在了厅前。
裴玉惜跟在他身后,顿觉不解,刚想开口询问,却被裴明惜一把扯到了身后,示意他闭嘴。
明明该是和薄肃在一起的黄飞云,突然出现在裴府,还是这般阵仗,裴云惜真如堕入云雾之中,迷蒙不解。
“裴公子……”黄飞云蓦地开口,轻抬眼帘,道,“你与肃儿的事,我已知晓。”
裴云惜浑身一颤,好似被人踩住了尾巴,悚然不安,怯然道:“黄前辈,晚辈与薄公子是、是……”
“你认?”黄飞云冷声道,“肃儿当真是为了你,来的临安?”
裴云惜无可反驳,只得歉疚地低下头,“正是。”
“好你个臭小子——”裴何氏大喝一声,冲上前抬手立马给了裴云惜一巴掌,直把人的脸打偏到了一侧,“你晓得你在做什么!你这个不、不知廉耻的混账玩意儿——”
裴云惜歪着脸,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咬牙不语。
黄飞云见裴何氏动粗,不免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如今打骂有何用,不妨给出解决之道。”
裴何氏在大人物面前一时失态,有些窘然,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却仍恨恨地低声道:“要命了这!”
裴老爷眉宇间皆是忧愁,对着裴云惜朗声问道:“你与薄公子,何时这般的?莫、莫非是上次他来道贺……?”
裴云惜轻轻摇摇头,眼一闭,心一横,道:“是……是薄公子初来临安时,我便对他另眼相待,直至今日,他与我已互通情意,私定终身。”
“私、私定什么?!你你你,怎能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来!”裴何氏又是气得想捋袖抽他,幸好裴老爷拦下了她。
黄飞云只道:“我本想肃儿多个能说话的挚友,没想到你竟将他拐入歧途,令他鬼迷心窍,抛了京城中的家世与身份,陪你在临安糊涂度日。”
裴云惜死死地绷着下颚,坚守着最后的自尊,“黄前辈,门第虽有槛,然人心可无槛,为何不能尝试一越?”
闻言,黄飞云出乎意料地顿了顿,随即又是轻慢地抿了口茶水,淡淡道:“世间门槛任你越,唯独这皇家的门槛,你是越不过的。裴公子,趁早醒悟,离了肃儿,放他回他的门第,才是真的。”
“若,若我……”裴云惜眼中闪过薄肃几不可见的笑靥,咬紧牙关道,“若我不肯呢!”
“呵,”黄飞云轻笑一声,抬眼看了看裴老爷和裴何氏,道,“你不肯,可以问问你的爹娘?”说罢,他搁下茶盏,拂袖起身,悠悠地从裴云惜跟前走过,“我早已将利害告知于令尊令堂,就不再多言了,告辞。”
待黄飞云离了裴府,裴何氏的暴怒声便响彻了整个府邸。她又气又急,寻了j-i毛掸子,直往裴云惜背上抽打,裴明惜拼命拦她,叫她冷静。
“造反了你们!造反了!还当我是你们娘亲么!”裴何氏急红了眼,“臭小子勾谁不好偏偏勾人家皇亲国戚!我叫你们巴结他,谁叫你们巴结到人家床上去了?还要不要脸了?咱裴家的颜面可算是被你丢尽了!”
裴老爷被她吵得脑仁疼,烦躁道:“如今哭哭啼啼有何用处?哭了闹了,人家就不找上门了?”
裴明惜忍不住替裴云惜说话:“爹,娘,云惜和那薄公子是真心相爱,况且是那薄公子先招的云惜,怎能全然怪在云惜身上?”
“他先招惹又如何?咱能招惹他么!人家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身份何等显贵!你你你——”裴何氏越想越慌张,“你才是鬼迷心窍!若是皇家来人抄了咱家都不为过啊!”
裴云惜被她拿j-i毛掸子狠狠地戳了一记后背,向前冲去,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裴老爷亦是五味杂陈,他还想起去年酷暑时鼓励裴云惜去寻意中人,怕他孤苦一世,太过凄凉,如今看来,又是一扼,找谁不行,偏偏找了最不登对的人!
“云惜,爹觉着……觉着……”
“老爷,你作何说话磨磨蹭蹭?要说明说呀!”裴何氏推开裴明惜的钳制,拉扯裴老爷的衣袖,“老爷!快叫这糊涂蛋醒醒!赶紧与人断了才是呀!”
裴老爷为难地看了一眼裴云惜,而裴云惜亦用苍凉的目光仰望着他,似乎心中种种无奈与愁肠,皆难再道!
裴何氏素来知晓裴老爷惯纵裴云惜,愈发惶急,竟坐倒在裴云惜身边,哭号道:“云惜啊云惜,就当为娘求你了!莫要傻了!趁早醒悟才是啊!和人断了,断了吧!你总不愿见咱一家子人家破人亡啊!”
“你胡说什么!”裴老爷严厉地喝道,一把扯起裴何氏,“你就别再疯言疯语了,让云惜静静,他要如何决定,我们也c-h-a不上手!”
“难不成真叫我们一大家子被满门抄斩呐!老爷!”裴何氏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裴明惜和裴文惜对视一眼,只能强搀着她把她送回屋里休息。
裴玉惜也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会儿,默默地退出了大厅。裴老爷叹了口气,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
“云惜呐……”
“……爹。”裴云惜面色苍白憔悴,抬起那双满是哀伤的眸子,“爹。”
“云惜呐,爹不怪你。那薄公子实属天之骄子,容貌俊俏,才华横溢,换谁何人不动心呐。”裴老爷无奈地笑笑,“爹有时好似明白些,好似又不明白,你们小辈的事爹不想c-h-a手,也c-h-a不了手。不过呢,云惜,想要和那样的人在一起,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至于是何代价,咱们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