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听后试了试,还是觉得食之无味,糙得像在吃沙,不好下咽,但他清楚这已经是城外百姓眼中干净不错的伙食了,尽管又糙又难吃,他还是朝曹cao含蓄地笑了笑,回应那番善意。
曹cao在昏黄的烛火中,看着荀彧的朦胧的笑意,嘴里的面饼越嚼越慢,越嚼越慢,然后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水,咕咚一声全咽了下去。末了,他问:“你渴吗,我再给你倒点水。”荀彧默默看着曹cao往自己还剩有半杯水的杯子里添了水,为了不令人尴尬,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曹cao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尽量多吃点吧,路上还不一定吃得上一口热饭。”
铺席子睡觉的时候,曹cao不满地对鲁老杆道,“怎么是这么薄的两床被子?还有吗,统统拿出来!”
鲁老杆哼了一声,斜了一眼荀彧,对曹cao道:“都在这儿了,今年的税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棉花做新被子,市面上都买不到!你们一个被窝挤挤凑合吧。”最后一句纯粹是用来噎曹cao的,效果很成功,曹cao不耐烦地轰走了他。
“待会把衣服压被子上凑合睡吧。”曹cao回到荀彧面前,正襟危坐地望着他,问:“我受人之托,送一个手腕上绑着红绳的人回颍川,这事你逃出来的时候应该知道的吧?”
荀彧先是点头,继而又为难地摇了摇头。
曹cao想了想,问:“那人没跟你说是谁送你回去吗?”
荀彧低头一顿,表示曹cao说对了。
蔡邕这么做倒是比较谨慎,万一中间哪环出了岔子也不会被顺藤摸瓜,就是万万没想到曹cao和荀彧的接头出了点不可描述的“意外”,导致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误会和隔阂。
曹cao注视着荀彧的眼睛,诚恳道:“不瞒你说,我答应接受这个委托,是因为委托之人允诺事成之后送我一笔钱财。不把你安全送到颍川太守y-in修那里,我是拿不到那笔钱财的,所以……”他加重了语气,“你尽管放心跟我走。”
荀彧静默了很久,终于抬眸迎上曹cao的目光,对面之人如此坦荡而真诚,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承诺都不如这道目光。曹cao观察出荀彧的呼吸的节奏变了,原本绷紧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他知道他说动这个人了,那么明天的路途将会走得顺当得多。
他摊开荀彧的手掌,往他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道:“这是我的字,虽然你不能说话,不过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你呢,叫什么?”
荀彧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掌,他之前并不知道有曹cao这号人。虽然曹cao现在开诚布公,可让他内心还是有点犹豫,白天那般不堪的事毕竟有损家族声誉。曹cao也想到了,大概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于是理解道:“那我就照着符节上那个假名唤你吧。”
正想收回手的时候,荀彧低头抓住了他的手指。曹cao意外地看着,感受这人的指尖优雅而缓慢地摩娑在自己的掌间,那是种无与伦比的触感,细细微微的酥麻快意一直痒到了心尖里。他低低唤了一遍,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文、若,是么……”
夜半,洛阳太师府里一片寒蝉僵鸟,只因董卓要捉拿的人连个踪迹都找不到。
董卓雷霆震怒,不停踱步在大厅内,对着属下破口大骂:“废物,一帮废物! 连个人都看不住!宫里那几个奴婢你们还没开审就服了毒死给老子看,现在你们又跟我说人可能不在洛阳城里了……一个被下了药的,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义父息怒。”开口的人是吕布,董卓脸色缓了缓。吕布不慌不忙道:“这是一项计划周密的救援,恐怕人确实已经被接应出逃离洛阳了。可见朝中明里暗里反对义父的人不少,比起捉人,义父难道不应该先肃清一下那些阳奉y-in违的人?”
董卓冷静了一会,叹道:“言之有理。”
吕布道:“我听说袁绍还有个同伙叫曹cao,义父封他官后到现在都没有到任,怕是也离开了洛阳城。”
“哼,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整日想着起兵反我。”荀彧他碍着面子没办法公开拿人,只能暗中行事,可对曹cao他就没了这份顾忌,“即刻通告洛阳治下各郡县全面通缉曹cao。”别的州郡他还没那么大控制力让他们乖乖听话,洛阳治下的司隶州却是他能控制的,曹cao跑再快,现在也不可能出了这范围。“至于荀彧,你们继续给我找,要把人完好地带回来。”
吕布眼神示意了底下的人,众人领命并告退。
董卓靠在凭几上,眉头紧锁,他朝吕布勾勾手,吕布膝行上前恭敬倾听,“奉先啊,你说哪些人想暗算我?”
吕布回道:“义父何不等等看,哪些人起兵反了,谁举荐的他们自然是不服咱们的贼臣。”
董卓眯眼冷笑,这洛阳城一日不杀几个人,就有人天天千方百计想滋事。
第二日天际刚泛鱼肚白,曹cao就醒了。他下意识地转头查看身边的人还在不在,看到荀彧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房中明明没有燃任何熏香,却能闻到从那人身上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芳冽气息。他忍不住悄悄凑近,想仔细嗅嗅,指腹刚触及额头,便被惊人的温度烫到了。
曹cao大惊失色,整个手掌覆在荀彧额间,得到的结果令他心悸不已。他赶紧穿戴好衣服,把他的被子往荀彧身上盖。昨天怎么就没想到,这人又是被下药又是被淋井水,可谓受尽折磨,晚上不烧起来才怪呢。
由于烧得太厉害,荀彧已经听不见曹cao的焦急呼唤,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
曹cao脑子转个不停,好不容易出了洛阳城,现在回去那就是自投罗网凶多吉少,退一步就算他有胆子再进洛阳城,这时间城门也未开,根本无法入城请医抓药。关键是鲁老杆那个人前科历历在目,他不敢单独留下荀彧,还是使唤鲁老杆去抓药吧。
他跑到鲁老杆的屋子,想问他这村有没有会看病的人,结果发现人不在。顿时,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赶紧奔到后院的马槽,果然一匹马都没有了。鲁老杆这人确实有几分j-i呜狗盗的厉害本事,能搞到很多马匹、兵器,甚至地图情报,但他贪财好色,而且睚眦必报。闯荡天下那么多年,他的直觉如狼般警觉,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背叛了。
鲁老杆确实背频了曹cao,他被一泡尿憋醒后睡不着了,于是四处转悠转到了城门口,看到了城墙上贴了新的告示,走进一看不得了,画像上的人跟魏吉利长得十分相似。守卫没好气地赶人,“去去去,城门还没开呢,过来干嘛!”
“你们抓那上面的人 赏金多少”鲁老杆暗暗呸了一口这些跋扈的官兵。
“你知道人在哪?”
鲁老杆四周围了一圈的兵,这令他有点忐忑,缩头缩脑地道:“小人这就带官爷们去。”
曹cao顾不得马还有没有,回到屋子里心急火燎地替荀彧穿好衣服。荀彧终于被这番大动静弄醒了,眼睛勉强睁开一丝缝,望着曹cao。曹cao解释道:“我们得赶路了,待会还要翻山。”他装了壶热水用布绕了一圈不烫手了才塞入荀彧怀里,“拿着暖暖,路上冷。等翻过了山,就能找人给你看看病了。”
荀彧咳嗽着点头,咳得弓起背脊,哆嗦得惹人可怜。曹cao先喂了他一点水,突然想起昨日买了各种药丸的,其中有一味治风寒止咳的,匆匆找出来让他含着。又抄起薄被子裹了一圈,将人扎得结结实实能挡当风遮雪,然后拎起昨晚收拾好的包袱,背起人头也不回地往村外跑。
他们没有马根本跑不远,不过曹cao早有了个主意。路过一户农舍瞧见里面有头小毛驴,他干脆黑着脸,一手刀一手银子地从农夫手里“买”走了小毛驴。有了小毛驴驮着荀彧走,他的负担轻松多了,这样子他们的脚程也快些。
官道虽然平稳宽阔,但曹cao万万不敢走,因为极大可能他们两个都变成了通缉的要犯。曹cao先是在官道的积雪泥泞地让驴踩过去,假装他们往官道跑了,去往官道上的一个比较大的村落。其实转了个方向往小路里走,翻过山也有个村,曹cao曾在那里借宿过。驴走在前头,曹cao在后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用树枝扫掉足迹。天空中飘落的细雪恰好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的行踪隐蔽难寻。
新雪积在路上,千里素白,万径无人。荀彧原本就开不了口说话现在烧着更是一丁点儿的响动都没有了,曹cao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万籁俱寂竟是如此可怕。
第4章 百味
【四】百味
快到日中,雪下了一阵渐渐停了,太阳重新从云层里露了脸。山林中鸟叫声丰富起来,时不时还有野兔野鹿的行迹。
曹cao心里有些高兴,他脱去蓑笠,抖落积在上面的积雪,突然感觉轻松无比。翻山途中,无医缺药,只有漫山遍野的素雪荒木以及望不尽何处是终点的前路,无边无际的寂静几乎能把人活活逼疯。而现在,一切又有了生气。
他伸手探了探荀彧的额头,比清晨的时候好多了,不再是骇人般的烫。但他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只因伤寒之人,白日里往往能退热,而最凶险的时候通常都在晚上。
荀彧微微睁眼,似是很难受。曹cao叫停了小毛驴,把荀彧抱下来,问:“怎么了哪里难受?”荀彧站不稳,缓缓地蹲下咳嗽起来,像是因长时间的颠簸而反胃,吐了半日又只吐出些清液出来。曹cao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又把水囊拧开递过去,“喝点漱漱口。我们不然歇会吧,正好吃些东西。”他找了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用树枝扫掉石头上的积雪,垫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才扶着荀彧坐了。
小毛驴被系在一处有枯Cao灌木的地方,让它自己觅食休息。荀彧既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干着唇捂着肚子发呆,恹恹无神地瞪着眼睛。曹cao嚼了口烧饼,张口打断他的发呆,道:“我们一定要在天黑前翻过这山,去山脚下那个村子借宿,再抓点药治治你的病。不然晚上刺骨的冷再没药,你这病……怕是熬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