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耸肩,爱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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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迟迟没有人找到他们,庄七早就一点都不怀疑是於广土在捣鬼。他也没有浪费精力去猜测。猜来猜去,是个鬼都乏了。
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庄七正在去用随身值钱物置换食物回来的路上。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著,他现在到底在干什麽呢……
怀疑地盯著手里拎著的腊肉,庄七一时脸上的神色很好看。
撇去他现在同一般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一样不说,光是现在这个样子,仿佛他就是应该在这里,和某人一起避世一样。
那天庄十七说,想在这里终老一生,现在想起来,好像也并不是随口说说的样子。庄七顿时背後有点凉。
他们住的那所小院,如果是庄十七一早就备好了,这一路将他拐了过来,就是为了困著他在这里一生吗?
而也是刚好到了这里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好了起来,所以狼崽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废了他的心思,这也不是不可能。
……庄七的脚步缓了一会儿,复又恢复了常速,熟悉的哂笑浮现在嘴边,但这次他是笑自己,早说了不猜,结果又在揣度那人深似海的心思。
如果,真有什麽他预料到的和没有预料到,要发生的应是终究会发生。
是错觉或者不是,离那个地方越远,他越失去了以前那种事事筹谋血雨腥风的力气。
在那个地方,说不定他哪天就死了,一点预兆都不会有。虽然现在伴在狼崽子身边,也是如此,但却有点莫名其妙的依托在。
即使不想承认,狼崽子挖的坑够深,不但让他跌够了份儿,始作俑者自己竟也跳了下来,一副要陪他把坑底坐穿的样子。
对於广土说不上信任,却也说不上不信任,一团乱麻,偏他现在已没有了抽快刀的力气。
回到小院的时候,於广土也不怕飘雪,仍旧在树下的吊床上躺著,嘴里叼著不知哪里来的枯草- jing -秆,发神地看著灰蒙蒙的天。
听到声响,於广土翻身坐了起来,对刚进门的庄七笑道:“回来啦?”
然後迎了上去:“辛苦辛苦,冷不冷,屋里生了炉火,进去暖暖身子。”
“油嘴滑舌。”庄七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进屋。
於广土嘿嘿一笑:“你不就是爱这个调调吗?”
庄七懒得再去理会这不知哪里来的泼皮,将腊肉带著去了侧边的夥房。
再回到主屋时,果然炉火旺盛,不消一会儿就出了薄汗,庄七缓缓拖著厚重的棉衣,路出里面的中衣,然後果不其然看到狼崽子绿油油的眼睛。
“……”庄七默默地穿上室内穿的薄棉袄。
“……”於广土默默地看著那劲瘦的身形又被遮掩。
两人默默无语了一会儿後,於广土才清清嗓子:“七叔这几趟出去,摸著门路没有?”
庄七坐在桌边,一杯热茶随後被狗腿地送到他手边。
“没去注意。”庄七淡淡说。
“啥?”於广土挑眉,“这麽好的机会,七叔都不好好利用,不像你的作风呐。”
庄七缓缓喝著茶水:“你要不想让我出去,我去费那些心思吃力不讨好作什麽?”
“我要不想让你出去,干嘛还放你出这小院,去村里溜达?”於广土摇头失笑。
“说得好像我是你养的狗一样。”庄七仍旧是淡然的语气。
於广土干笑连连:“哪敢,我是你养的狗。”
“哪里是狗,”庄七瞥他一眼,“狗怎麽会养不家?”
於广土摸摸鼻子,聪明地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这个地方我之前探过了,上次我们落崖後被水冲到了这个村子,这里三面环山,要出去只有一个羊肠小道,村人也鲜少出去,几乎是与世隔绝之势。从这里出去到外面最近的小镇子,都要走个三天两夜,前面我看你身体虚弱所以一直没有动身出发,现在你虽身体在康复中,但大雪封山,更是不好行动。我是打算等明年开春後,雪化了,你身体估计也回复了七八,我们再动身。”
庄七看了他一会儿,不置可否:“随你。”
七王爷大寿 25
雪下了两天,外面路几乎都被埋了。
偏偏这时,庄七不知原因地发起了高热,怎麽都降不下来。两人也都不知道是何原因,或许是前面出门惹了风寒,更令人担忧的是,或许是因他体内真气回复,却不能流畅运行。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最後爆体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於广土床前床後忙活了一天,最後没有办法,披上斗笠披风,冒著大雪出了门。
在岔路口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於广土走上鲜少走上的那条路。
路到尽头,是另一座小院,於广土微微喘著粗气,一路上雪末膝盖,他走得甚是艰难。
“青老!青老!开门!”於广土扯著嗓门喊著。
院子里没有回答。
“出人命啦青老!”於广土再大喊。
“嚷嚷啥嚷嚷啥?!”院子里传来不亚於他声音的回喊,“不是说开春才来的吗?!”
“他体内真气制不住了!”於广土喊道,声音里带著一丝恐惧一丝担忧。
“你又做了啥让他真气制不住?!”老人不耐道。
於广土很委屈,他也想做点啥,可那人从没给过他机会。
大门被打开,一个白发白须精神矍铄的劲瘦老人瞪著他:“兔崽子尽给我找麻烦!”
“哪里是麻烦,当初我们说好了,三个锦囊换你给他顺真气接筋脉。”於广土不甘示弱。
“都说了是开春後开春後,现在没有药材没有药引,又是这鬼天气,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於广土沈默半晌,慢慢转身,缓缓抬步,自言自语:“罢了罢了,我那忘年友向我打听了好久某人的消息,我卖他这个人情也不错……”
“……你给我站住!”
於广土被好大一个雪球打得趔趄了一下。
老顽童老顽童,真是越老越顽皮,哎!
庄七是被生生痛醒的,手腕脚腕比当初被挑断筋脉时还痛。
他满头大汗地睁眼,昏黄的灯光下,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在对他做著什麽。
“醒了?”老者看他睁了眼,撇撇嘴,“醒了莫法子,遭罪就遭罪吧。”
又一阵剧痛袭来,庄七紧紧咬住嘴唇,才不致喊叫出声。
一只手臂默默地伸到他嘴边,他也不客气,张嘴就咬上去,於是乎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嚷嚷啥?”青老瞪於广土一眼,“还给他咬手臂,又不是生孩子,怕他咬住舌头,咬个布条就好了嘛。”
於广土於是也一头汗:“没事,让他咬,让他出气……”
庄七的手腕脚腕被划开,露出以前尽断的筋脉,有些已经长歪了,青老将旁支一一剔除,再将主支接好,末了撒上药粉。而因为关乎筋脉,所以不敢随意上麻药。庄七只能生生忍受。
待到这一番“酷刑”结束,庄七身上的衣服已经- shi -得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嘴里鲜血淋漓,一半是於广土的血,一半是他自己牙根的血。
但恁是没有一声痛呼──或者说痛呼都让没出息的於广土代替了。
庄七体力尽失,朦朦胧胧中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最後手脚被敷了药包扎好了,虽然还是疼,但已经可以合眼好好歇一歇。
昏睡的时候隐约察觉嘴唇被撬开,有什麽药丸药水灌了进来,也都没有多费力气地吞咽了。
青老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两日,确定仍在昏睡中的庄七无大碍之後,才背著药箱要走。
这时雪已经停了,於广土将他送出院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青老哼了一声:“呐,我的事做完了,剩下的事情你心里有数。”
“小辈知道。”於广土点头。
青老一甩袖子:“哼,是是是,全天下就你一人无所不知!连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的窝都找得到!”
於广土抿嘴笑笑:“是小辈运气使然罢了,但请前辈放心,小辈与您做的约定,小辈定当遵守。”
青老不置可否,甩甩袖子,负手离去。
庄七醒来时,只觉全身酸痛无力,手脚尤甚,刺痛难当。
一直守在他床边的於广土见他睁眼,立刻上前轻声询问:“醒了?渴不渴?喝点水还是吃点粥?”
庄七虽无力,但眼神不减凌厉,直盯著於广土。
於广土背後滴汗,慢慢将人扶起来:“是我不好,没事先与你打招呼……也是你突然发高热,我才……我前些日子便已发现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边上竟然住避世著高人,消失於江湖数十年的神医青落,我询问过他关於你的情况,你并非不可医治……但我因为私心作祟,不想在离开前便将你治好,省得更不能近你身,所以与青老约好,在明年开春之际为你诊治……也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庄七冷冷听著他这恳恳切切一番话语,没有回应,最後只是默默看著自己被包成大白馒头状的双手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