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云端,墨云书说仙门将开,修慈、三阳居士等人都凝神等待。
墨恒得虎玄青神识传音,知道仙门不会立即就开,便稍稍远离了吴刚、后峰等仆从,坐于空白处,手中一刻不停地炼化着梧桐晨钟,安安静静地望着峡谷云霭,淡淡道:“梁弓宜,你坐到我身边来。”
梁弓宜暗怀心思,又知违抗不得,是以挺直驯服,举止利落,顶着来自墨问闲的了然嘲讽、来自墨问秋的不忿同情,不疾不徐地坐于墨恒身畔,却低道:“恒少爷,梁某自惭形秽。”
墨恒眸底深黑,没有回头看他,遥望云聚云散的皑皑雪色,缓缓传音道:“离我近些。”
梁弓宜略略一顿,作势微微皱起浓眉,以手撑着祥云,往他轻轻挪了挪,相聚一尺才停下。他刚毅如钟,挺拔沉稳,端正而不拘泥,峻然大方的气度令墨问秋等人多送了几眼同情。
“在混元门时,我本待稳固了炼气圆满修为,就去寻你问个究竟。却不料未及天明,父亲说仁圣洞天另有它处,我便入那宝塔静修。到今天出来,立即寻你……幸而你也随着来了。”
墨恒坐姿亦是颀挺威仪,静然传音,如同叙事,平淡得似乎无波无动。
暂时解决了墨府存身大事,也是时候找梁弓宜了。
梁弓宜却听得恍惚心有所感,隐约察觉出墨恒的压抑和沧茫,不禁冷然猜疑:“怎的刚才还好,现下却变了心情?”突然想起在混元门听闻的墨恒身世,眸底一闪,收回心神。
“梁弓宜,你我乃是初识,究竟为何,使你对我而言迥异于别人,甚至令我极愿亲近?”
墨恒传音渐冷,微微带着一丝不耐烦,同时,突然蕴涵极其浓重的质疑和杀机。
梁弓宜心下暗惊,暗暗瞥他一眼,却蓦地对他这种好脸突换冷面的变化了然于胸。
十四岁少年,长成以来,无人可信,无人可用,蜗居墨府偏院,顶着人人欲夺的嫡子招牌,不知尝过多少辛酸、委屈、凄苦;现在眼看修为高深,扬眉吐气,不再受制于人,身边亦有忠心奴仆环绕,却突然对一个陌生人不可控制地心生亲近……
若是对那陌生人不起质疑,才是愚钝痴蠢罢!
梁弓宜心知墨恒绝无可能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物费尽心机,而且他先前听闻墨恒坦诚后,竟也像被引带起了什么,有不可言明的恍惚触动,触动了遥远画面和朦胧情怀,难以置信,却似曾相识,又无从琢磨。越是细想,越是深刻,几乎宛如隔世,旧情突然显现,难解难了。
实在荒谬!
梁弓宜虽然修为浅薄,可毕竟是已至炼气境界的真正修炼者,不同于凡俗,更兼他苦读经书,心境沉稳坚毅,生死危境都能迅速镇定冷静,现在居然没来由心生那般恍惚感触,委实不可思议。
“莫非当真是前世……故人?”
修炼者自然知晓人有前世今生后世,不禁心应幽冥王的怪笑。
念头一起,荒谬感渐去,渐渐的,隐约有微微的宿命感涌来。
梁弓宜眸底深沉,瞬即沉定,再看墨恒时,便多了三分异样,暗道:“以他霸道性情,难怪先前那般狠辣出手惩戒于我,让我大吃苦头,倒霉至极,同时又让我伐毛洗髓,天掉馅饼;后又对我讯问,不甘不愿,却无可奈何;直至现在终究对我质疑出果决杀机……”
梁弓宜不答不语,稳重而冷峻,沉沉静思,转眼间就有无数念头。
墨恒对他了解至深,质疑那句话出来只为收到效果,本就没打算听到他的辩解,自顾自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情绪,维持着自己理智上应该沉寂无波的心海,一如先前那般。
“我自幼独居,不曾亲近他人,父亲赐予两名炉鼎,我亦无此心……见到你,偏生忍不住。”
墨恒掩去杀机,隐现少年苦恼,浓而直的双眉微微蹙起又舒展开,冷声道,“你天资修为、人品性情,哪里及得上玄青道兄?但我见玄青道兄如见挚友,见你却……”
传音至此,心中突然难以抑制地恨痛,冷漠狠狠地压下,深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当时听闻梁冰纹的声音,尚且有隔世之沧桑,何况与梁弓宜相处?
墨恒有化神道行,虽然于情无用,却胜在意志极坚,在遇到梁弓宜时,便硬生生抑制住所有情感,果决、冷漠、狠辣地解决一切应该解决的事端。他要将墨府些许跳蚤打压下去,免得日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更要稳住墨云书,母亲大仇前因后果,他誓要弄个清楚明白!
对于梁弓宜,他只是铺陈几番前戏,只待梁弓宜第二次伐毛洗髓后,便去安排一次“巧遇”,那时才是正戏之始。
前生即便死,他也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他总要弄清楚梁弓宜的秘密,弄清楚梁弓宜究竟为什么要看着他死。若是别有所图,以他当时那般深刻情意,岂不是活着更有利用价值?
梁弓宜前世今生,胸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
但人算不如天算,不等他去巧遇梁弓宜,就突然来了西荒峡谷,又发生这等事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梁弓宜好好“谈谈”。是要谈谈,谈谈情爱,谈谈命数,再从里到外,彻底弄清梁弓宜现在已经有的,以及日后将会有的秘密,顺便更让梁弓宜尝尝他前世遗恨是何滋味!
全心全意,一世情爱,甚至性命,都交托于一人之手,是他识人不清?
可那梁弓宜待他何曾有过半点虚情假意?他化神道行,历经悲戚,敏感至极,但凡梁弓宜对他有一丝半毫的虚与委蛇,他也能提前察觉出异样!恰恰就因梁弓宜待他亦是深情厚爱,才让他措手不及,落个那般自灭下场……只能说他不如梁弓宜狠毒心硬!
那么今生就看谁才更狠!墨恒便是此性此情,不如此报复,他之恨痛,永世难消!
“你伸手过来,我探探你的脉象。”
墨恒心绪难平,沉念间,手掌中祭炼着的梧桐晨钟不知何时停了,凝眸重又继续炼化,同时传音给梁弓宜。
梁弓宜却分毫不动,暗自抑制住心下的宿命感怀和对墨恒的微妙异样,压低声音冷静道:“恒少爷,梁某得您所赐,资质改善,身无病症,无需您费心切脉诊听……”
云端众人,除却梁冰纹,谁没有修为在身?远远近近都将他这话听在耳中。即便梁冰纹未曾听到,见墨恒对梁弓宜如此特殊,一时也维持不住平静。其他人更暗含许多不屑戏谑。
墨问秋嗤嗤一笑,瞅着墨恒,顾忌着墨云书偏心,不敢再明目张胆嘲讽说话;再看梁弓宜时,因墨恒对梁弓宜异样而多瞧了几眼,眼光扫过梁弓宜侧对着她的浓眉、黑眸、挺鼻、薄唇,阳刚冷峻,英挺不犷,再瞧梁弓宜坚实如山的高挺匀称男儿体魄,忽然心头一荡。
“墨恒小贼眼光倒好,瞧我给你夺了过来!”
墨问秋唇含冷笑,心下恨恨计算。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早不敢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去欺辱墨恒,免得再遭灾厄而无处诉冤。
墨恒听到她的嗤笑,宁然不予理会,正大光明地往座下一指,一团云色清光弥漫起来,将他和梁弓宜全都罩住,登时身形模糊,声音俱都消除,旁人再也探听不见。有墨云书在旁,修慈等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探去神识窃听小辈猫腻。
墨云书则黑眸微沉,神识凝在梁弓宜身上,传音墨恒道:“此人修为低劣,不与你相配。”
墨恒一怔,略作沉默,法力传音,恭敬回应:“孩儿看他还好。”
墨云书眸底见冷,漠然更甚:“兴致或可,无需真情。你为我墨府嫡子,又有卓绝天资,若要道侣,化神修为才堪相配。你瞧不上石启楼性情,为父另有明影卫供你挑选,事后也无需你去负责。”
父教子嫖?
墨恒心觉荒诞,又觉冰寒,表面上却处之泰然,只在眸底闪过恰到好处的讶异和受宠若惊,顿了顿,才隐带微笑地传音应道:“谢父亲指点,孩儿晓得了,如有需求,定请父亲赐下良缘。”
墨云书再不多言,神识也不再探来。
云光内,墨恒渐渐冷下脸来,转头满含不悦地望向梁弓宜:“手,伸给我。”
修炼者往往年少时显得早熟,年长时又显得年轻。墨恒十四宛如十五六,梁弓宜年已二十,形貌刚健俊挺,却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两厢差别并不算大。就因如此,旁人看了才没觉怪异。
梁弓宜被墨恒这般逼视,转瞬忆起先前两次地狱苦楚,暗暗打了个激灵,面庞都微显苍白,不动声色地伸过手,淡然沉眸,低声说道:“梁某愚昧驽钝,恒少爷何苦抬爱。”
墨恒浓眉一皱,冷哼了声,怫然不悦道:“你当我愿意?”
梁弓宜暗暗注意着他的神态,见他俨然将要爆发的模样,怕他再起先前那般抗拒宿命的霸道性子暴起打人,只得作驯服老实的冷峻状,默不吭声地看着他熟练至极地握住自己的手掌,并且下意识地配合着握了握。
却不料双手相触之下,十指交错,密不可分,紧之又紧,自然而然,居然如此相合。
这还没有什么,梁弓宜只是惊讶,但下一刻,蓦地心不由己地恍惚感觉,何不握到天荒地老?这个念头突兀到极端!一经闪过,梁弓宜猛然惊愣。心头刹那间飘过一道灵光,隐约想起往昔,又好像只是不知名的幻觉,越发惊疑得厉害!
“仅仅握一握手罢了,何其平常?即便前世有情,如今也早已陌路,何来这般强烈感触?”
这已非荒谬二字可以形容。
然而,似曾相识感就像沉淀在心里最遥远地方的尘埃,突然被一阵狂风刮起,越发浓重。
猛然转头去看墨恒。却见墨恒僵硬地看着他,俊朗英勃的少年面貌还显青涩,眉宇间已现朗朗刚强风采,如此愣愣怔怔地看过来,净澈的黑眸中,隐现朦胧而纷涌的情愫。
墨恒虽有装模作样的成分,但心底激烈,几乎打破他漠然尘封的冰层,着实难以抑制。
近在咫尺的男人,清正醇和,凛冽阳刚,气息熟悉到极点,手掌温热宽厚,握在手中,连心头也都盈满。曾经同床共枕,肌肤相亲,更曾相牵天涯,让他那般着迷情深……无尽回忆涌来,就此嚣张地翻腾。
情到深处,无法消止,哪怕爱意被红莲业火湮灭一空,也还有不可抹煞的情,情变了质,就成了恨,恨来落地生根,根深蒂固。哪怕往日里狠辣果决、雷厉风行、铺陈算计,看似冷漠无心,事到临头,也压不住那不可控制的触动。此为人生一苦,情不由心,恨不由人。
“情恨又能如何?事在人为罢了!”
墨恒漠然压住心头情绪,刚强意念占据上风,法力流转,转瞬间强行恢复心平气和。继而发觉梁弓宜当真失态,甚至将他手掌握得极紧,不禁疑惑皱眉,转念想想自己并未太过,便暂且搁下不理,反而显出不甘不愿的恼意,皱眉沉喝道:“还不松开!”
直似一个自以为风流成熟的少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其实还是幼稚的。那般恼意轻易碰触不得,否则必定爆发。
梁弓宜也非常人,被他一喝,立即回神,连忙松手,不敢惹他爆发,免得自己吃苦,抱拳道:“恒少爷,对不住,梁某不知为何,一时失态了。”梁弓宜在小事上总是极其坦白不加掩饰。
墨恒眉头这才缓缓舒展,深深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转回头,沉默地祭炼梧桐晨钟。晨钟已被炼化十七重禁制,只剩最后那层,太过坚韧,其中晨钟器灵也过于抗拒,才耽搁下来。
梁弓宜暗暗收敛心情,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恍惚完全僵冻雪藏,眼观鼻鼻观心,不多思那些飘渺之物,只专注于眼前现实——如何利用墨恒对他的宿命情怀,彻底解决掉幽冥王这头大害。
墨恒静默了许久,全心狠狠地祭炼梧桐晨钟第十八重禁制,终于以《莲花法咒》玄功无可抵御之妙理巨力,在梧桐晨钟最深处稳稳悬浮的小钟器灵上烙下深刻的意念烙印!
“成了!”
法力一动,梧桐晨钟再无抵制,反而与量云尺一般,清彻、通透、畅快自如,心有灵犀。
“我道那廖寅往日将傀儡放于何处,原来这晨钟竟是蕴藏煞气之宝,可容傀儡入内静修。”
墨恒祭炼了梧桐晨钟,顿时对它了若指掌。
梧桐晨钟是青黄木色,古朴陈旧,精致轻巧,上有青木浮雕,雕的是一只手掌,五指成树,树上各自拴着一头鲸鱼,鲸鱼在手掌下的大海中沉浮,一切行动,皆在五指掌控之间。
墨恒扫了一眼,将晨钟一震,当啷清脆声轻轻响起,在这刹那,意念通过晨钟灵宝,对四名傀儡传达指令。
便见祥云一侧,二十余丈青莲叶上,原本或站或卧、满脸木然无神的四名雄壮青年傀儡齐刷刷一震,个个站得挺直,满目煞气,大步一踏,凶兽般凌空冲来,疾如电掣,直像是要与人搏命拼杀。到了墨恒身前,却又整齐旋身而坐,与修炼者盘膝冥想无异,驯服到极处。
墨恒微微转头,将梧桐晨钟往四名傀儡一掷,晨钟滴溜溜一转,迎风而长,变化成十丈木钟,当头往四名驯服老实的傀儡一罩,再一招手,晨钟倏忽变小,傀儡已在晨钟煞气空间内静修,原处空无一物。
祥云上墨问闲、墨烟城等人惊疑不定。更远处,廖寅气得险些昏厥。
第四十章
墨恒把梧桐晨钟收进乾坤袖中,看了梁弓宜一眼,沉声传音道:“记得跟紧了我,莫要乱跑。胆敢不听我言,必定将你捉来,把你再伐毛洗髓个十回八回!”
梁弓宜心底直泛微妙,惧怕没来由少了两分,暗暗凝神看他,漠然点头,默不吭声。
墨恒起身,负手看向虎玄青处,法力遥遥传音:“玄青道兄,仙门将要开了罢。据说其中空间太过古老,经不起强烈法力震荡,化神修炼者在其中连神识都不可轻易探出,免得不小心碰触空间,引发吞噬。”
虎玄青分出心神,传音回道:“不错,贤弟万万小心。不过,洞天至今犹存,你我在其中施法时,只用炼气高阶手段,应可保得无恙。炼气中阶自然是更为稳妥。”
墨恒沉缓一笑:“小弟刚刚炼化那梧桐晨钟,人多力足,玄青道兄不必为我担心。反倒是道兄你,伤势未愈,还要护佑三名师侄,但请谨慎行事。若有不济,小弟可还盼着在玄青道兄跟前儿小露两手玄法。”
虎玄青收功睁眼,嘴角勾起微笑来,传音道:“必不与贤弟客气。”
两人彼此叮嘱,顿了一顿,各自失笑,都觉心怀舒畅。
虎玄青想了想,虽是门派内部之事,但酌情提醒还是可以,便道:“贤弟也知,先前有人遮挡天机,造出混元门处古遗迹假象,吸引我等前往。那时我师门高人早有疑惑,生怕是邪魔陷阱,太上长老便未派遣传人。我师为掌门,不得不派我一探究竟,后知果然中计,才来这里。现在,我师门中一位太上长老有传人将至。那二人与我不和……到时或有争执,贤弟且莫插手。”
墨恒听出猫腻,心头一动,不问他门派中事,只道:“那天行派理应也是如此罢?先前伍铭、任歌远等人是被派来一探虚实,现在确定仁圣洞天仙门所在,再无虚情,太上长老武烈才派遣传人过来谋取好处。”
虎玄青笑了笑:“不错。仙门开时,我师算定会有邪魔作祟,贤弟有墨天师护佑,必定无恙。”
墨恒暗道果然,转头看看这西荒峡谷。前世他曾来过,那时此地已是一片荒原废墟。能将西荒峡谷这段万仞悬崖地势震荡成灰,除非返虚境界大能拼命闹腾,可哪个返虚修炼者会闲的没事做这个?
现在看来,只能是仁圣洞天被震荡破灭,连带着仙门入口受到波及,才把这段峡谷夷为平地。
上古尊王洞天,堪称一方小世界,能把整个广阔浩渺的仙人洞天震碎,其中必然少不了拼杀。既起拼杀,除却各派各人的斗法,难免会有邪魔作祟。
墨恒之所以传音虎玄青,也是想委婉提醒,现在见虎玄青早就知晓,不由暗道自己托大。
又与虎玄青谈笑两声,便安静下来。
沉默了片刻,故作少年任性状,压着情绪与梁弓宜眉目传情。若是梁弓宜不理他,他便传音冷哼,气势森寒压迫;若是梁弓宜疑惑看他,他便皱眉凌厉,眸中满含杀机,狠狠逼视回去。
梁弓宜的漠然镇定只维持片刻,额头隐约冒汗,终于起身,驯服地站到他身旁。
墨恒看他始终如此乖顺,胸口险些胀痛难受,旋即压制下去,心底归于死寂,暗道:“……前世待你何其温存,万事都由着你,你说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甘愿去闯,却换得你表面乖顺,暗地害我。而今,我墨恒也算是强抢民男了罢……”冷笑一声,转过头,淡淡然伸手。
梁弓宜浓眉微皱,双唇抿成刚毅的直线,略作一顿,还是伸过手去让他牵住,眼角余光再瞥到他嘴角隐约得意的轻笑,宛似一个抛开了心机城府,袒露出懵懂纯真的淳朴少年,心头突然微妙得复杂。
墨恒轻轻传音,却以近乎俯视的姿态缓声道:“刚才我探查你身,观你面相,感你手纹,再试你反应,看你也是倾慕蓝颜之辈?何必做出这等不情不愿之态,莫非我墨恒配不上你?”
梁弓宜身体一僵,面色微变,沉声低道:“恒少爷误会了,梁某并非……”
“哼!”墨恒状似恼怒,直直逼视道,“我玄法灵效,道经秘传,还能有假?你修为浅薄也就罢了,怎的还这般虚伪?当真不知我怎偏偏对你……罢了,我舍不得杀你,你也待我诚挚一些,若敢把我一腔真心当作儿戏,我誓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本是故意恶形恶状的敲打,但还未说完,蓦地想到自己身死前,梁弓宜端坐蛟龙宝车,紧搂墨问秋,并任凭墨问秋抚摸他胸膛的暧昧姿态,登时一股邪火涌上,将手狠狠一握。
就听骨骼错动的“咔嚓”微响,梁弓宜疼得面皮煞白,臂膀一抖,强健的躯体绷得笔直如柱。他修为不足,自然不如墨恒力大,宽厚的手掌支撑不住,险些骨折变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咬牙承受。
“墨恒!你喜欢男色也罢,这般见色起意,仗势欺人,强行压迫,简直跋扈太甚!”
墨问秋见梁弓宜刚强受苦,心中突生涟漪,压低声音仗义执言,说话时还瞄着墨云书神态。
修慈也微皱眉头,转头看来,龙拐微微一顿,不得不出声,摇头慈悲叹息道:“墨恒少爷,这梁家小儿是老身晚辈,你若对他有意,老身不敢阻拦,只请你看在老身面上,好歹善待于他。”
墨恒神情一凛,松开手,坦然环视一周,向修慈稽首,正色道:“修慈前辈过虑了,岂不闻‘打是疼骂是爱’?晚辈倾慕梁弓宜之好颜色真性情,与他打情骂俏,沟通情感,牵手交流。但事出突然,他难免害臊,一时默不作声,晚辈才故作恼怒,略赐惩戒,实则只为逗他开口……”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当众这般说话,有的面皮薄些,不禁好生尴尬。
“羞死人了。”墨烟雨红脸娇羞,以袖遮面。
“你,不要脸皮!”
墨问秋面不红心不跳,却故作羞涩,瞄着那边梁弓宜俊若冰山的形貌,越发替他不值。
修慈也听得老脸青红交加,只是顾忌着墨云书,便不与墨恒理论,反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想到墨恒少爷这般直爽,看来是老身不知少年情趣了。”转回头去,就此默然。
墨恒轻笑,并不多讲,更不理睬数度冒头的墨问秋,回过身去,洒然大方地抓过梁弓宜的宽厚手掌,法力流转到他掌中体内,传音低哼道:“疼不知叫痛?整日冷脸,我怎知你什么感受?”
又若不在意地缓声道,“你不承认就不承认罢,总之你我心里有数。我现将八方云锦帕给你,那锦帕七重禁制,你无能祭炼,我取你指尖精血代你炼化三重禁制,勉强可以给你防身。不过,轻易不要取出来,那方锦帕乃是父亲给墨问秋炼制,却被我夺来。”
传音时神情淡泊,暗地里则将八方云锦帕禁制中的烙印收回,以乾坤袖遮住两人之手,划破梁弓宜指尖,摄来几滴精血,化入八方云锦帕中。祭炼片刻,将锦帕塞到梁弓宜手上,似不耐烦地传音道,“你这人无趣痴蠢,修为法器都无,丢我的脸。”
说罢,猛地扔开他,悠悠负手伫立,望向前方,只偶尔转眼,淡淡然而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梁弓宜心绪复杂,气血平复下去。手中握了握八方云锦帕,知道这件法器不俗,先前墨恒以之抵住廖寅四煞阵时,这方锦帕云光弥漫,灵光莹莹,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对他炼气初阶修为而言,能催动三重禁制已是极致,可见墨恒用心良苦。
“宿命因缘,于我而言,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梁弓宜看似僵木而倔强,实则细腻而镇定,面无表情中用眼角余光将墨恒的反应尽数瞧清,心中不知何时纠结乱糟起来,终归冷然,“牵我手去,既想赠我护身法器,又放不下面子,这般跋扈恶少形状,我若粗心大意,不识你的好心,岂不既得你法器,还就此厌恶你?”
又转念想到自己近日经历,觉得委实不可思议。
本来只是跟着修慈去混元门,意图进入古遗迹碰碰机缘,却被墨恒连打两掌,承受地狱折磨;痛苦之中居然被拓宽经脉,伐毛洗髓;而后外出寻药,又被幽冥王那尊煞魔附身,至今受制于人;再听幽冥王指派,随着修慈而来,竟莫名其妙地心怀触动,与墨恒这位高不可攀的天才少年牵扯上宿命因缘……
桩桩件件,俱都如此突然,既有极好,又有极坏,极乐地狱之别也不过如此罢!
“……梁弓宜,你是否觉得,我太狠辣了些?”
墨恒没得梁弓宜回应,浓眉皱起,神情沉沉地传音,“我自幼幽居,连墨问闲、墨问秋那等愚昧浅薄的蠢货都能随便找个借口欺我,对付他们,我懒得讲理,他们如何狠毒,我自要比他们更狠三分!”传音中隐含怨气、委屈、愤懑,这都是往日里从未表现出来过的。
继而似觉自己怯懦,沉然一转,又道,“我墨恒体悟大道,道途无尽坎坷,日后必定对手极多,对他们这等庸碌之辈也婉转应付的话,能有多少时间堪可浪费?自然辣手压制便罢!你必要习惯,否则迟早下场凄惨。”
梁弓宜暗暗长叹,终于看得透彻,知道墨恒已然被那宿命情怀缠心,先前未曾言明还好,现下几番牵手相处,连自己都颇有感怀,更何况墨恒?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尽管历经艰辛而雷厉风行,看似风流倜傥,其实对情之一物手忙脚乱,举止幼稚。
“梁某以为,恒少爷处事妥当。”
梁弓宜眸底暗闪,浑厚低音略显温和。
墨恒浓眉微挑,不再多讲,唇角却现微微喜色,得寸进尺般淡淡传音:“可请我牵你之手。”
梁弓宜一愕,嘴角隐约抽搐了下,英俊面庞重归漠然,低道:“恳请恒少爷为我探伤。”
墨恒微微轻笑,却无动作,看了看天色日头,才施施然伸手,利落而儒雅地与他十指相握,不动声色道:“你何时受伤了?我传你疗伤法门就是。”当下传音,将《内景经》中那则固骨埋脉秘术一字一解地细细教授,而后命令,“不管你是否情愿与我结好,都尽快让自己情愿下来罢!”
遂紧紧稳稳地牵着梁弓宜的手掌,一动不动,微微扬头,看着不论何时总归聚散无常的云霭,齐眉黑冠下的双眸深沉寂缈:信了几分?但有三分,便能缓缓拽你堕入情欲轮回,你心不痛,我心难安。
吴刚、夜图、后峰、耿冲,连同羿羽、梁冰纹,以及云端别处的墨家少爷小姐,眼看着今日之前还是仇敌的两人,如今一日之间关系急剧增近,虽知是墨恒霸道强迫,却还是暗觉突兀。
后峰暗暗打量了墨恒几回,见墨恒始终淡泊沉静,看似一如往常,实则有些异样,隐约对梁弓宜极其欣悦,不禁略有轻松和怅然。脑中蓦地想那晚,墨恒让他脱光,揽他入怀,在他胸膛小腹、两腿之间,每一处都细细玩摸,直直让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泄了两次……
后峰站得纹丝不动,直直地望着此处半空,也分不清心里那种淡淡的微妙,到底是何感觉。
忽然耳根一动,恍惚听到一串连绵碎音,当真好听,仔细听闻,由飘渺而真切,由极远而靠近,怔怔然蓦地清醒,忙转头去看,惊得瞪大了眼睛,短促了呼吸,只觉这才是“仙子”。
乌发只以木簪固,素衣静美若秋天,不坐祥云,不踏飞剑,虚空步步走来,足下妙法生音。
“师姐,师兄,你们也来啦!”
含谣闻声,已是咯咯直笑,再见人来,忍不住踩着一团清雾,飞扑着迎上半空。她一笑呼,吴刚、后峰等人才见来者身后还跟着一名俊逸不凡的蓝衣少年。
来者二人,都是天行派太上长老若音仙师之真传弟子,女子名唤素弦,少年名唤王定潮。
“师妹又调皮了,让我好找。”
素弦微微一笑,拉着含谣踏音而下,音如有形有质之箓纹,穿破空间,音至处,人亦至。
含谣吐吐小舌头:“武师兄要带我过来,我便留下信物,不曾真个在那里等。”
王定潮看着她,扬手一串银铃声,清新玄妙,响了一响,才在化为一串琉璃莹澈的海珠手串。含谣惊喜,急忙抢过戴在手上,晃了晃,清音不知从何而起,洗涤灵台。
含谣喜得眉开眼笑:“谢谢师兄。”
王定潮笑而不语。
西南远处又有放歌声,悠扬悦耳,遥远天外,却仿若就在眼前。倏忽云霭动荡,三人从天外落降下来,只见当先一人斜骑白鹿,其余两人都踩白霞,面貌都在二十四五,各有慑人风采。
雯珍遥遥喊道:“虞师叔,江师叔,蒋师叔。”
虞七卿眉宇间浩然含笑,下了白鹿,白鹿低鸣两声,四蹄生雾,返身飞出云霭,不知哪里去了;江策、蒋充二人将袍袖一拂,脚下祥瑞白霞散去,脚步一踏,也各都身落下来。
这两拨人至,紧随其后又来数人,个个意态逍遥,仙风道骨,好不潇洒,仿佛早就相约。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尤其吴刚、夜图、后峰、耿冲这等未见过世面的,面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向往憧憬之色,无不心下感叹:“神仙人物,不外如是。”
墨恒不动声色地看着前世熟人们陆续登场,黑眸意境越发悠远,唇角也噙着淡淡的笑,传音几名仆从和梁弓宜道:“这世上哪有当真不食人间烟火、两袖清风于世外的神仙?修仙修仙,修的是自己一身,若不争不抢,怎么把自己修上去?是以修炼者,便是今日高高在上,俯视苍生,明日亦要沾染红尘,厮杀拼斗。那般心有明镜、不惹尘埃者,不是佛祖,就是死人。你看他们个个遨游逍遥,若当真淡泊,何必又来这里趟浑水?别人不知,他们还能不晓得这里有何争抢?”
突听一个气喘吁吁、老实巴交的青年声音从极北方传来:“唉,小僧也来了。”
墨恒微微一怔,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加大,心下却是酸涩沧然:好你个“神僧”,就是你害我不浅,我终被栽上勾结“连老魔”,弑父谋反,意图灭尽墨府气运的罪名,与你这神棍脱不了干系!亏你口口声声说对我‘痴情不改’!你不惹我便罢,若还如前世凑上来,瞧我不“炉鼎”了你!
恰在此时,仙门处剧烈波动。
墨云书冷眼旁观,瞬间传音:“随为父入洞天一探究竟,其中或有机缘。”传音时袖中一页金书绽放无尽蝌蚪文字,弥漫成无量金光,笼罩住整个祥云,随即祥云一闪,扑入仙门之中。
众人还在看这些纷至沓来的“世外高人”,绝大多数尚未缓过神,已然头脑一晃,转瞬惊觉:“如此便进入仙门了?”
峡谷中其余二三百人,也惊吓般收回目光,心跳怦怦,或独身,或联袂,或踏祥云,或踩飞剑,或凭虚御风,各施所能,都如倦鸟投林,纷纷往仙门中急蹿,唯恐仙门只开一瞬就闭合消失。
后来者素弦、王定潮与武晖、武香琪、伍铭等人站于一处,他们大都是天行派真传;虞七卿、江策、蒋充则与虎玄青、苏廷等人相互诉话,浩然门中有他们来,也算重视。
“唉,幸亏小僧脚程快,呼呼……各位施主,你们不进吗?”
极北方倏忽人影一闪,冲来一个直眉大眼的青年和尚,气喘吁吁,瞪着眼睛问虎玄青等人。
这和尚高大精瘦,脚下踩着大大的木鱼,木鱼坏了几个缺口,暗淡无光;身上穿着打补丁的浅褐色僧袍,补丁线角参差不齐,简直乱七八糟;头上还顶着十二个戒疤,一挠头,不小心挠下来两个,忙又贴放回去,双掌合十,连连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噗!原来是个假和尚。”
雯珍看得忍俊不禁。
尚未进得仙门者,当先自是浩然门、天行派各位真传,其后还有东洲南部各处隐修强者,居然谁都不认识他。虎玄青见他看向自己,眸底一闪,淡淡道:“大师请便。”
青年和尚憨憨一笑:“各位施主先进,小僧在仙门一旁给你们垫后。”
话未落音,已踩着木鱼靠近仙门,忽然浓眉一皱,抽抽鼻子,急忙细细闻了闻,蓦地大呼一声:“啊呀!佛祖指点小僧的道侣怎的提前出世了?”脸上露出惊讶疑惑,匆匆往仙门中投去。
雯珍听得险些一头从剑光上栽下去:“现在和尚也要找道侣了?”
洞天中。
靠近仙门的空间咔嚓破碎,混乱如天地未开,广袤不知有多宽广,其中时不时刮来一阵狂风,如刀刃般刮擦乱砍。人在其中,厉害法器全数不能动用,只能以高明玄术和低阶法器护身躲避,否则威势太强,震荡了空间,只怕连人带宝都要被吞噬了去。
“就知道你是个蠢货!遇到你,本少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告诉你别乱跑,你是找死啊?”
墨恒沉怒爆喝,右臂死死揽着梁弓宜,手掌也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如前世某时如此不顾性命地救他,心中的恨痛不可压抑地暴虐起来,胸口疼得厉害。
另一只手连连施法,或拍或点,或划或戳,使出朵朵青莲花、片片青莲叶,又将白袍法衣催使出护体灵光,将梁弓宜连同自己全都罩住,也分不清方向,更容不得回头,只急匆匆往梁弓宜先前冷不丁僵硬冲扑的方向飞窜。
“一入仙门就是这等空间破灭险境,若有父亲保护,怎会如此危急?小爷这回要是轻易饶了你,我这墨字倒过来写!”
墨恒俊容铁青,言语森然,杀机不虚。
梁弓宜面庞沉冷,闷声不吭,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也紧紧反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冒汗。眉心中,幽冥王桀桀怪笑:“你这前世小情人儿当真不赖,他那玄法恐怕也是不同寻常,有他护着你,倒省了本王耗费精气了。桀桀……”
第四十一章
幽冥王只笑两声就收敛神魂,不敢再有探听的举动。
如今是在上古洞天中,别说空间已然开始破碎,即便空间始终完好,他也不得探出神识,否则神识那等凝华生威的意念将空间震得瞬间湮灭些许,他必定难逃一个神伤魂残的凄惨下场。
不用神识,别说探知外面空间情形,他连梁弓宜和墨恒正处于什么姿态都不清楚。
好在他曾奇遇而得一卷阵法残书,尽读残书文字,对仁圣尊王洞天颇有了解。如今依凭自己接近返虚境界的化神大圆满道行,敏锐地感知方位和危机,寻宝探秘,直捣黄龙,也算足够。
只待利用梁弓宜寻得五色神网和三生仙石,他就施法偷袭,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墨恒,再飞扑蚕食炼化那两件仙家异宝——洞天空间中,他只能动用炼气高阶的法力和玄术,不用偷袭,绝难压制墨恒。
墨恒虽不知有幽冥王在,却也时刻防备,连梁弓宜他都防着!他表面上怒意勃发,心里却只是愤恨一瞬,随即便静寂了下去,谨慎对待周遭将破未破的空间裂痕。
空间破碎,并不是湮灭。
湮灭,除却极端情况下形成黑洞吞噬一切,一般都与新生相连相依,就如同道有阴阳两极。若是空间湮灭,只一刹那,万物都被湮灭巨力挤压揉烂成齑粉,连墨云书、虎玄青那等修为的高手,只怕都难以逃脱!一刹那湮灭后,空间归于平静,重组荒芜,万物皆空,乃是新生之始。
破碎,却有迹可循。空间不停地咔嚓裂开,又不断地缓缓愈合,不稳之下狂风如刀,依着狂风来处,修炼者感应危机,便可选一处处还算完整安全的通道飞行。
墨恒早前一入仙门就老辣地分辨出来,这处空间只是才开始破裂,乍一看危机处处,实际上只要别动用威势太大的法器玄术,沿着空间完整地方急行,定能有惊无险。所以他在察觉梁弓宜神情有异时,才安了“冒死救人”的心思。
然而事出意外,他刚刚猛窜出去抱住梁弓宜,身后就蓦然一阵剧烈的震荡,宛如万千法器齐齐鼓震这处不安稳的空间,誓要将之彻底湮灭,更要把其中现身的人都灭杀身魂。
他无了后路,才当真心惊。
眼看身后空间越来越碎,更如海浪般迅速弥漫扩散,他只能沿着梁弓宜先前扑出的道路疾驰。
空间破碎,声音无处传播,更容不得神识法力传音,他也不知身后墨云书那里情况如何。
既然不知,便不乱想,只把心思放到眼前梁弓宜这里。
——梁弓宜,你果然还是死守秘密,不肯对我泄露半分一毫。
墨恒继续夺路疾驰,玄术法衣护体,眼见梁弓宜始终僵寒不语,倔强得顽石不化,不由眸底黑深,暗自沉缓冷笑。对此毫无意外,也并不问出口来。
墨恒早已是被逼入绝境中自灭一回的人,侥幸重生,从头来过,经红莲业火灼烧,再多深情也烧尽了,岂会如左摇右摆的庸碌凡俗般有自陷其中之忧?再非以前那个意气行事的痴情人,岂会连些许忍耐之心都没有?
前生墨恒多凭意气而为,大事小事皆都向往快意恩仇,才失了谨慎,多了鲁莽,着了别人算计。而今,何谓大事?何谓小事?他历经其中,尝尽极痛极恨,早就脱胎换骨,心性坚如磐石,韧若金刚,自有别人无法感受的报复滋味。
无论是对墨云书施展苦肉计,还是拽梁弓宜进入宿命陷阱,他哪怕偶尔忍不住恨意,也九成九保持着极端的理智。他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做,自然能够随时随地迅速冷静。
墨云书和梁弓宜修为天差地远,却都是心机深沉之辈,绝非墨问闲、墨问秋等人那般好打发,若是妄图以纯粹的哄骗来达到目的,那才真是越活越幼稚了。既然心里曾经有孺慕之思,有至真深情,何必全数掩盖抛弃不敢动之?
只有含怨含恨却自暴自弃的人,才不敢碰触前情旧爱,哪需谈什么厌倦超脱?
恨痛怨愤,却狠辣决绝的人,大可将儿时孺慕、前世深情全数拿来用作算计的工具和手段!
爱恨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的悍然果决!这才是墨恒的真正秉性!
真真假假,诸多情怀,看似亲身演绎,宛如深陷其中,连墨云书都被他如此“真切”地骗了过去!实则只有对方被他拉扯入这泥潭,他本身却经红莲业火灭尽身与心,始终隔岸观火。就像那湖边垂钓——
湿了的,动了的,不过是一根鱼线鱼漂;感怀的,追恨的,不过是一场收获功劳。
然而,即便要将梁弓宜拉入他前世那般情深恨痛的境地,即便要把梁弓宜通身秘密和日后机遇尽数掌握在手,即便要把梁弓宜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也绝无可能再有前世的柔情宠溺。
于是,信手把前世情怀拿来,既然变了质,干脆就塑成如今宿命纠缠,却隐有情动懵懂;喜怒无常,同时肆意妄为;狠辣霸道,却又颇显幼稚的跋扈少年形貌。
他前世敢爱得那般赴汤蹈火,今生就敢恨得如此凛然险恶!
“梁弓宜,怎不吭声?仔细想想待会儿如何罚你罢!”
墨恒心底寒若玄冰,如织网毒蛛般耐心迂回,表面上则被气得犹若抛开城府的暴虐恶少。
梁弓宜棱角坚毅,额头冷汗涔涔,凝眸死死望着身外不停裂开的空间,五指把墨恒的手握得紧如一人,开口有些僵硬地道:“恒少爷,你,不该跟来。梁某死不足惜,你却……”
“闭嘴!”墨恒黑眸暗闪,私下运起法力,使得自己面红耳赤,才森狠怒道,“我活着么大,还没对谁动过心,现今传你疗伤秘术,赠你高明法器,又冒死前来救你,就换来你这一句风凉话?”
梁弓宜眼眸微一失神。
的确,理论起来,从来没有谁对他这般好过,哪怕父亲,也只督促他多读道书,除此之外,整日四方游荡,回家也待他犹如陌路。而墨恒对他,虽然少年秉性霸道,行事有些偏激,却实实在在是处处为他着想。
梁弓宜沉眸无声,片刻后,从未有过其它表情的脸上,僵冷紧张之余,居然微不可查地飘过一缕极其淡漠的涩然笑意,而后沉沉缓缓地重归漠然,更紧地握住墨恒手掌:“恒少爷,梁某对你,其实也有莫名宿缘感念。只是,恒少爷不弃,梁某却无以为报。”
墨恒状似一滞,怎会信他?寒怒不减地道:“那就以身相许罢!你虽倔强痴蠢,这具皮囊却还算能够入眼。不过,你也别以为仅凭两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这次,本少绝不饶你!”
梁弓宜听得暗自激灵,却也不受恐吓,料想顶多再伐毛洗髓两次给他出出气罢。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听着耳畔因关切而恶语相向的声音,感着腰背上因保护而稳稳紧紧的臂膀,还有紧紧相贴的结实宽阔的少年胸膛,心头的似曾经历感越来越恍惚着遥远而熟悉。
“恒少爷,你说我倾慕蓝颜,当真是看错了。”
梁弓宜声如雪山,清冽而厚重,“其实,梁某于红花蓝颜,皆都无爱无情。不论是否有前生宿缘,梁某都不会……”
墨恒若非尝过他的深沉爱意,只怕还被他骗过,此时却蹙眉低声问:“你是天阉?”
梁弓宜嘴角微微一抽,沉脸皱眉,冷声略有无奈道:“不是。梁某自记事起就日夜苦读道书经文,虽无妙法,却也只向大道,从未有过欲望、情爱之心……”语气不知不觉略显缓和。
墨恒暗暗瞧着他的反应,知他确实微有意动,便不愿再与他多谈这些早就熟知的事情,将他往胸前狠狠一搂,声音更寒了些,眸中闪过讥讽:“那就不用情爱,你用身子陪我,我自可送你修成大道的妙法。”
梁弓宜面色一变。
他英伟高拔,被墨恒环抱腰背,却根本挣扎不得,一下被勒得喘不开气儿,也不敢妄动,只能忍着;又听墨恒言语难听,他虽不快,却也莫名地不像先前那般暗怒,只皱眉劝道:“恒少爷,以后对别人,万不可这般说话,否则,即便你是好心,别人也……”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本少要你多嘴指点?”
墨恒抛开道貌岸然的假面具,“刚愎自用”,不容置疑,很是“不识好人心”,浓眉一挑,仿佛气得黑眸沉沉,冷不丁一转身子,刚刚打出的两片青莲叶就被空间积压撕拽得稀烂。
梁弓宜不知是墨恒有意为之,忙紧抿双唇,僵沉着冷汗涔涔的面庞,不敢再忤逆于他。
墨恒又挑选完整空间疾飞,片刻后眼眸一凝:“前面那处空间并未破碎,也还算广阔,看来终于快要飞出这片破碎空间了,也不知外面是否另有危机,且在这里休息片刻,恢复法力,也正好把你这记大过给惩处了,让你当场长长记性!”
说罢闪身如雄鹰,电掣般疾飞而入。
梁弓宜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脸色微白,回想起几日前的地狱痛楚,肌肉都绷紧了些,胸中却突然有一丝哭笑不得的荒唐心绪,暗道:“我梁弓宜幼时都没受过责罚,现下却要被人管教,果然是宿缘。”
再复杂地看墨恒一眼,什么也没说,依旧沉眸默然,却不觉自己已然跟从前略有不同了。
这处空间虽未破碎,却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千四五百丈方圆的地方空无一物。
墨恒凭虚御风,立在中央,把乾坤袖往脚下一拂,无数符箓被法力凝聚出来,符箓相互一拥,化为一座青玉莲台,青玉莲台越长越大,直直三十丈宽广才凝固下来,静静稳稳地托在脚下。
墨恒这才把梁弓宜往莲台上扔开,二话也不说,往他身上一指。
梁弓宜握紧双拳,苍白着脸等着承受法力冲撞经脉筋骨的剧痛,却骤然上身一凉,惊得眼眸一缩:“恒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他忙想把上身的短打上衣穿好。但他不碰还好,一经碰触,那布衣竟化为宽窄均匀的细布条缓缓绕绕着落地,他不禁僵直。
墨恒颀挺安稳,衣冠端整,负手缓缓倒退两步,微微挑眉,似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梁弓宜裸着刚强的膀子,肌体扎实,作浅麦色,健实得有型有线,胸膛两片宽厚,小腹六块均匀紧致;脸上却是面色寒青,低头看看自己手中抓着的两根布条,随手扔下,双手抱拳,认真道:“恒少爷,梁某实无此意,请您自重,也请您高抬贵手。”
墨恒清静沉着,暗暗轻语:我是恶少,如何自重?压在你身上自然重,却没打算轻易碰你。
表面上则“勉强”维持着雍雅倜傥的风范,被“激怒”得面皮通红:“你再说一句?本少在这里临幸于你,旁人谁能知晓?待你爬将起来,本少就传你铸就根基的功法,你既没丢面子,还得了玄功好处,岂不正好合乎你的心意?”
——临幸?这恒少爷当真恶霸,不通情爱!拿我梁弓宜作卖身的贱夫么?
梁弓宜暗起恼怒,却又当真怕了墨恒。以他如今对墨恒的了解,墨恒看似多有谋算,其实于情感上单纯得很,人又邪气霸道,哪怕对他真心爱护,也绝对能不管不顾地为所欲为!而且,墨恒若是与他欢好,绝对是将他压制起来肆意欺辱,没有一丁半点反过来让他做主的可能!
“恒少爷,那就,请您给梁某一段时间来细细想想,便当让梁某做好心理准备。”
梁弓宜轻轻深呼吸,言语平缓,试图说服,声腔沉重地道,“梁某身为男子……”
墨恒不跟他多讲,又打量他几眼,大手往他身上隔空虚抓:“缓兵之计于我无用。而且,你放心,”嘴角沉沉勾起一个似调情似自傲的微笑,“除非你求我,否则,三年内,我绝不与你同床。”
梁弓宜本当他要施法把自己抓过去亵玩,正惊怒想要后退逃跑时,突听他这般说话,又没被他制住,仍旧活动自如,不由暗暗诧异:只是与我作玩笑么?忙沉声道:“恒少爷君子一言……”
还未说完,忽然小腹内有一股温热气流不停涌动,先是蠢蠢欲动,后又热烫起来,烫得震荡,转眼间,浑身气血澎湃,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霎时间口干舌燥,两腿之间那物支楞楞充血鼓胀,突兀地将劲装长裤撑起高耸的山峰。
第四十二章
“恒少爷!你!”
梁弓宜臊怒上脸,控制不住地急剧喘息,慌忙转身,拼命运转法力想要平缓下去这股燥热。
“你热血沸腾是什么缘故?”
幽冥王突然不悦道,“莫非你竟与你那前世小情人在这里交欢?找死!”
幽冥王不能探出神识,只能感知方向和危机,刚才又完全收敛神魂,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此时也不知晓墨恒与梁弓宜的姿态,想要暗催秘法感应墨恒的所在,却在见识了空间破碎的厉害后不敢轻举妄动,又感应到还身处破碎空间中,最好用到墨恒,只得压下怒气道:“你们速战速决,敢耽搁本王的大事,必饶不了你!”说罢,又将神魂彻底收敛,暗暗盘算诸多势力和天机。
“不必自讨苦吃,你越是运功,越是性起。”
墨恒泰然走来,语气寒沉莫测,“我这般妙法早就想要用在你身上,如今,总算使出来了。”
梁弓宜浑身热血沸腾,果然越压越旺,只恨不得立即脱掉裤子,狠狠在那硬物端头搓上几把,念头一起,心头臊怒更甚,猛地转身:“恒少爷口口声声说对梁某不同,怎的却将梁某视为玩物?”
梁弓宜面红耳赤,原本淡漠冷峻的阳刚面庞染上情欲的灼灼,浓眉更浓直,黑眸更黑亮,挺鼻薄唇衬着英俊通红的棱角面庞、挺直劲实的男儿体魄,登时一种难言的刚强性感跃入眼目。
“玩物?本少会对一个玩物如此救护?”
墨恒勃然变色,实则在经历过先前几番感触后,心境彻彻底底地静寂了下去,沉淀的情恨也轻松压抑着,就站梁弓宜身边,直直与他对视,厉声道,“我只听你说未曾尝过情欲,才让你略作习惯,你竟把本少待你的诸多情意一棍打死?好,你果然好得很!”
声音越说越寒,慑人的压迫也越来越重,仿若就要当场爆发!
梁弓宜面如红铁,额头汗如雨下,心头暗道不好,早知道这恒少爷软硬不吃,先前已然气怒不轻,现在就不该故意激他,再不服软,只怕当场就要丢掉半条命去!忙要说话,却已晚了。
墨恒对他反应了若指掌,眸中涌现炼气高阶的森然威势,大手如钢,抬手抓他肩膀,狠狠一扯,将他扯得跪在地上;同时法力一涌,把他制得张不开口,动弹不得,一如那天在混元门中被拓宽经脉和伐毛洗髓般僵直若死。
墨恒动作极快,干脆利落。
——糟糕!我怎遇到这等恶霸宿缘?日后即便摆脱幽冥王那尊煞魔,我也不得好过了!
梁弓宜面庞煞白,受他摆布,看出他是当真怒了,苦于不能张口,炯炯寒眸中除了怒意,还有不知名的畏惧,就怕墨恒霸然暴起,将他如此那般地折腾,或是干脆一了百了地虐杀。
一时心惊肉跳,直挺挺跪着,体内欲望越发汹涌起来,袒裸的厚健胸膛急剧地起伏,平坦收紧的小腹也热汗涔涔,粗壮的下体更是将裤子撑得高拔,顶端竟有湿润。
“我待你百般好,简直从所未有过,你却狼心狗肺,一概不认!”
墨恒昂然怒斥,前世先是凄苦后是痴情,没条件去做恶少,但真正的嚣张、邪性、险恶的男子他可委实见过不少,抬脚连踢两下,将梁弓宜健壮的双臂踢得呆板背负于身后,抬手摄来地上的劲装布条。
果断地抬手一指,将梁弓宜裤子也褪了,俯视着他那根雄赳赳的擎天一柱,气极般冷笑道,“本少言而有信,三年内,你若不哀求,本少绝不与你同床!但你既说我视你如玩物,那本少就当真如你所愿,把你稍稍玩弄一番又能如何!你也太瞧得起自己!除了我,谁把你当个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弓宜面色陡然惨灰。
墨恒沉寒无视,将手一扬,法力凝聚金刚符文,拇指食指往手中布条上一搓,金刚符文没入布条中,便见粗布劲装上衣被切出的布条忽然焕发异彩,一闪之后,变作金灿灿的颜色,乃是一门世俗常见的法术,名为“金刚绳索”,专为修炼者捆绑降服的妖魔。
当即便将金刚绳索往梁弓宜身上一丢,那绳索在法力催使下迅若奔雷,只是一闪,便把梁弓宜捆绑得扎扎实实,只单单留下两条结实前臂在背后还算自如。又取出一只蒲团,往梁弓宜背后前臂上丢下:“将之好生托着!”随即闪身一跃,盘膝坐了上去,好整以暇,就像平时一样。
梁弓宜在欲望滔滔中被他摆弄如玩偶,眼角余光再往下一看,心头猛涨怒火,身上青筋暴起。
梁弓宜本就是刚健匀称的英武男儿,如今被绳索一勒,便少了优美流畅,多了阳刚雄壮。
金刚绳索非常坚韧,从梁弓宜后颈绕下,于胸前打了个结,从胸膛乳下绕到背后,把两块健实平滑的宽阔胸膛勒得壮厚饱满;两条上臂和肩膀也在绳索用力下显得鼓胀虬结;平坦刚硬的小腹也被绳索依着肌理纹路勒出沟壑般的强壮肌肉……
这些都不算什么,奈何墨恒现在,对待外人是假情假意的温雅谋算,实际上却是个“感情单纯”“邪性氓流”般的“肆虐恶霸”,竟胡作非为,用金刚绳索捆绑住梁弓宜小腹下那根轮廓雄壮的话儿,不轻不重地勒着它,使它越发充血而不得满足,本能地坚硬擎起,微微颤动。
梁弓宜修身养性二十年,一心炼法,禁欲克制,连梦遗都未曾有过,何曾尝过如此赤裸裸地欲望作弄?一时羞恼难堪,却又控制不住地快感如潮;潜意识甚至本能地闪过一丝念头,竟恨不得那绳子把他下体前端也勒一勒,好缓解他欲求不得的火海痛苦。
——这少年于感情一事忒也幼稚!岂止是喜怒无常的恶霸宿缘,简直是讨债的氓流邪魔!
梁弓宜臊怒到了极点,粗喘剧烈,面庞涨红,被绳索勒得厚重饱满的胸膛大幅度起起伏伏,偏生深切明白墨恒对他的宿命情怀,又有墨恒前番诸多铺陈,现下暴怒归暴怒,心里却对墨恒这个单纯邪霸的少年不能当真恨起来!
“哼,这般惩戒,你感觉如何?进来仙门之前我便说过,让你听我吩咐,你敢不从,必有严惩!更兼之你把我诸多真心好意当成驴肝肺,我这般惩处实在是太轻!”
墨恒在梁弓宜前臂僵硬托着的蒲团上安稳淡泊地盘膝静坐,言语却是恶意沉怒,伸手往梁弓宜宽厚肩头随意一抓,法力轻涌,加剧梁弓宜体内汹涌澎湃的欲望,同时稍稍缓和了法力压制,让梁弓宜能够出声。
梁弓宜僵若雕像,冷不防被欲望席卷,心底最深处的理智清明如磐石不动,身体的本能却抵不住欲望灼烧,雄壮下体狠狠充血一涨,欲求不满的渴望险些冲坏他的冷静。而他喉中也的确低哑地发出一声粗喘低吼,阳刚沉厚的低音呻吟,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恒少爷,你放开我!我答应与你结好就是,只请你以后别再如此辱我……”
梁弓宜彻底看清了墨恒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情,别无他法,只得沉寒着双眸,用最大的理智服软说话。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身上就大汗淋漓,热气腾腾,肌肉被清新的汗气滋润,更有真实的刚强性感。而他说话间,数次险些呻吟闷吼,实在忍受不得了。
墨恒不知他当真有宿缘感怀,对他这么快服软倒是微微有些意外,却不搭理,只沉眸静道:“此处必定已经接近外围,空间破碎不重,我对你施展轻身法术,接下来的道路便由你如此背我前行。若有异心,我可不会再如此轻饶,必有更重手段留着让你品尝!”
梁弓宜听他说话,欲望迷蒙中再也顾不得,哑声怒道:“这般玩弄辱我,竟还算轻的?”
墨恒蓦然比他更怒:“你大可试试更重的惩戒!”
梁弓宜喉中一哑,如果是廖寅、墨问闲那般恶少这样欺辱于他,他必当拼个鱼死网破,但现在却是让他怒得起却恨不得、感恩宿缘又有复杂畏惧的墨恒墨恶少。再见识到墨恒手段,他哪有玉石俱焚之心?甚至心头沉寒暴怒的同时,更涌现出极其飘忽和遥远的微妙无奈。
继而又听墨恒道:“我这便解了你的行动禁制,你自如之后,记得托稳蒲团,如果摔了我,哼!”说罢法力涌出,又替梁弓宜穿上了裤子,系上了腰带。
梁弓宜身体恢复自如,急忙站起身来,同时前臂使劲,在背后稳稳托着墨恒,却喉中粗喘,竟然比先前更为难受,只因微微一动,被金刚绳索绑缚的地方就被勒得发红,尤其以胸前乳下涨得最为厉害;而且粗布劲装裤子也摩擦着下体暴涨的端头,实是欲罢不能。
“走罢!”墨恒端坐泰然,双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在梁弓宜裸着的肩臂肌肉上从容把摸,法力则探进梁弓宜的经脉,在梁弓宜胸前深色的男乳、臀间紧致的后庭、小腹敏感的脏器上如羽毛般冲擦。
梁弓宜通体一颤,气怒至极,紧抿双唇,强硬压抑着闷吼的欲望,寒面青红交加,心头却有极重的恍惚,也不知是臊恼憋火还是欲望煎熬,浑身肌肉鼓鼓,青筋暴涨。一双强健前臂在身后交叠平托墨恒,迈开一步,才发现自己足下生雾,轻健如飞。
他们的方向正是直直往西。
当此时候,洞天中靠近仙门入口的地方,四方八面,其余地方要么破碎得缓慢,似乎有宝物定住空间;要么极快地碎成齑粉,似是要把一切湮灭。唯独这西边空间,破碎得不快不慢,绵延漫长。明眼人一看便知西边荒芜,乃是无宝震荡空间,也无道定住空间的缘故。
众人进入洞天所为何来?不就是宝物么?自不会有人明知宝物所在还不去,反而偏偏往荒凉地方跑,企图自己与众不同地得遇奇珍异宝。他们修炼不少岁月,白日梦不值一哂。
更何况,先前空间诡异破碎,蜂拥而入的修炼者们,不少人没躲过灾厄,当场身陨魂散,再被空间一震,尸骨不存,可怜多年修持,落得一场空劳。存活下来逃出破碎空间的修士,无一不是有真材实料的修为本事,谁都不是侥幸者,一看洞天漫漫无边,当下各往东南北三方飞散。
东南方,虎玄青独自一人,面庞惨白,眉宇间饱含凌厉杀机,黑眸沉怒森然,体内被幽冥寒气洞穿的伤势却加剧恶化,疾飞绕了几个迂回圈子后,只能往西方的无尽破碎空间中退避。
身后,三名煞气阴沉的紫袍修士齐齐追杀而来,当先者发玄冥神针暗算虎玄青。
虎玄青脑后如长了眼睛,炎决剑不敢动用,只用把大掌往后一拍,便将玄冥神针震碎。
那紫袍修士面色难看,叫道:“可恨这仁圣尊王洞天坚韧非同寻常,实是不可预料之变数,换做其它上古洞天,我等法宝齐发之下,空间破碎,再至湮灭,必能将你等大派真传弟子一网打尽!”
旁边修士也发宝袭击虎玄青,还被虎玄青震回,这修士怒道:“你也怪不得我,今日若不除去几个大派真传,圣主天机谋划岂不是少了个点缀?摩柯修罗必会拿我等作替罪羊杀剐炼魂抽魄!怪只怪你自己受伤,又是浩然门执掌者座下之首席大弟子,杀了你,我等总不至于身死了!”
最后那名修士也阴寒轻语:“虎玄青,入仙门之前半途偷袭你者,乃是我幽冥地域北坛尊主座下的二位护法,你今日若是有幸逃脱,日后找他们报复便是。”一边说话,一边把袖中的冥符纸人对准虎玄青,再将纸人头颅狠狠捏碎。
虎玄青面色一沉,遂用仙功,头顶刹那间闪过一抹微微的浩然之气,又把那修士暗算抵住。但三番使招后,他伤势又自加剧,气血翻涌险些呕血,幽冥寒气冻得五脏六腑俱都冷痛麻木。却仍是神情沉稳,不理后方三人。
这三人欲盖弥彰,他们真主是谁,虎玄青早得其师传讯推测。若非顾忌自己伤重下对三位师侄和那小花妖护卫不周,他岂会让虞七卿、江策、蒋充三人护送他们先走?必要见识见识这几人与虞七卿等暗地狼狈勾结,表面装模作样的丑态,再好生一番计谋厮斗!
“尔等诡谲伎俩不成大道,出得洞天,一剑灭尽你等身魂!”
虎玄青朗声大喝,猛地一冲,没入西方破碎空间之中。
后方三人连续使招都未能杀他,略作一顿,当头那人道:“他仙功玄法虽然高明,却已是强弩之末,我等追杀进去,必得他之头颅魂魄!”三人再不迟疑,紧随虎玄青而入。
第四十三章
且说墨恒对梁弓宜前情厚意铺陈之后,淡泊沉寂,佯怒惩戒,竟对梁弓宜行欺辱亵玩之事。
梁弓宜英武刚健,沉面涨红,喘息火热,双臂在背后交叠平托,稳稳地背负墨恒在逐渐疏朗的空间中踏雾飞行。他的肩膀宽阔厚重,胳膊也是结实刚劲,却都在墨恒沉眸随意的玩摸之下。
梁弓宜中间又数度反抗,却都被墨恒“霸道邪性”地怒斥压制,终于彻底认命屈服。
梁弓宜走路间,金刚绳索摩挲、粗布劲装裤子摩擦、墨恒法力于他身体上下敏感处轻挠……让他直如在欲海中沉浮,时而溺水,时而极乐,走到一处,忽然颤抖着停下,刚毅的面庞隐现屈辱,蓦地一声压抑醇厚的闷吼,身体抽搐两下,裤中那根硬物喷射出来,连续七八股乳白。
“泄了?”墨恒黑眸无波,浓眉不动。
梁弓宜脸上涨红未褪,粗喘着不吭声。欲望得到发泄,他体内被墨恒施下的法术自然而然地消除。没了欲望的干扰,他深暗迷蒙的黑眸重又归于镇定漠然。然而现在的漠然,终究再也回不去先前的完整漠视,心头的暴怒、无奈、羞耻,全都在那双沉寒淡漠的眼眸中复杂地浮现。
墨恒眸底暗闪,见他挺身低头,僵沉不动,知道这才是将他镇定冷漠的心肠给砸出裂痕了。
“今日暂且饶过你。”
墨恒雍容威仪,手掌往下虚抓,一片温凉气流涌入梁弓宜裤裆,将他喷射的秽物尽数抹消。
梁弓宜那根骚物发泄一次后兀自刚硬,被墨恒法力一扫,敏感的快感让他呼吸一滞。
“恒少爷,梁某进这洞天,实为冒性命之险。他日,梁某若有命出去,您,放过我吧。”
梁弓宜深深吸一口气,心头的无数情绪都缓缓平息下去。他边说,边维持着被金刚绳索绑缚上身和下体,双臂背后平托墨恒的姿势,迈步于雾气上,十分快速利落。
墨恒双掌放在他裸着的肩头,抚摸着道:“放过你?那又有谁会放过我?”
梁弓宜当然知道墨恒但凡要他,他天涯海角都逃不掉,刚才只是以退为进,现在立即沉声道:“恒少爷若是认定了梁某,就请给梁某最基本的尊重。世俗夫妻尚且相敬如宾,梁某不求恒少爷以礼相待,但是,日后总归不能再对梁某如此亵玩,否则,梁某反抗不得,有死而已。”
“你在威胁?对你惩戒,只不过床上情趣,哪里又是亵玩了?”
墨恒黑眸深深,出奇地没有露出生气模样,反而抓着他的膀子,低低地道,“你若对我驯服,万事都听我的吩咐,再哀求我临幸于你,我根本无需这般法术制你,自能让你欲罢不能。”
哀求临幸?
梁弓宜黑眸狠狠一缩,嘴角连连抽搐,差点把重新拾起的淡漠也给气碎!英俊面庞冷峻得发僵,再不说话,稳稳背着墨恒,闷头只往前冲。
须臾间完全冲出破碎空间,迎面就见一片汪洋大海。
空间的破碎恰恰就在深蓝滔滔的海边止歇,极其突兀,泾渭分明。
“噫,出了那破碎空间了?后面空间肯定是摩柯修罗那群不要命的狠人设下的埋伏,嘿,两大仙派的传人,还有五湖四海各处散修,只怕个个性命难保!幸亏本王见机得早,才救你一命!桀桀,你和你那小情人儿交欢风流,还要本王闲人避退,实是忘恩负义。”
幽冥王心念感应到外面的异样,神魂不再收敛,再对照着以前从阵法残书上看到的仁圣洞天分布,不由大喜,毕竟心魔缠魂而不自知,说话都少了保留,甚至语无伦次。
“小子,快快让你那小情人带你往海中飞!他刚刚在你身上吃饱喝足,你说几句蜜语甜言,必会哄得他对你言听计从。以后他为你所用,以此为始,墨府便可在本王手中覆灭!桀桀,这是苦海啊,苦海三生,人人皆在其中不得解脱,唯有看尽三生劫难,才有脱劫的希望。三生石就在海底被五色神网镇压着!到得海底,本王将你那小情人弄昏,让你细细看那三生劫数。”
梁弓宜一飞出来就要对墨恒说话,却听到幽冥王出声,便即忍住不语。
至于幽冥王的叮嘱,梁弓宜左耳听,右耳扔,只表现得老实沉默。
——让这跋扈恶少对我言听计从?只怕比让我哀求他临幸于我还要艰难十倍百倍!
梁弓宜沉沉寒怒,他直到现在还裸着英挺的上身,更被金刚绳索绑着双臂和下体,充当人形坐骑般驮着墨恒,踩着墨恒给他施法的雾气在海上凶猛窜飞,又哪里用得到墨恒带他?
这些姿态,幽冥王深藏梁弓宜眉心祖窍之中,不能弹出神识,自然不得而知。
梁弓宜则顾及着幽冥王在他身上施加的诸多邪法,不敢心生违拗,只得全数老实听话。
但此时飞出了破碎空间,梁弓宜感知着背后墨恒的气息,近日与墨恒的接触情形纷杂涌来,从墨恒为他拓宽经脉开始,到毫不犹豫地冒险救他,再到先前让他“习惯欲望”的亵玩,全数在脑海清晰呈现。
又飞片刻,梁弓宜突然沉眸,急急地低声道:“恒少爷,梁某前方有些私事,你自己先……”
还没说完,猛地脑中剧痛,幽冥王阴怒冷笑:“放心,本王没想害死你这前世小情人儿!”
梁弓宜疼得剧颤,险些栽进海里,张了张口,棱角英俊的面庞僵冷漠然,再不吭声。
他心头复杂,实不愿把墨恒也拉入幽冥王这尊煞魔的邪威之下。对待墨恒,他怒归怒,甚至连羞辱报复的心都隐约升了起来,却微妙的谈不上怨恨,更不能再像对待陌生人般完全漠视。
然而墨恒待他霸道而单纯,对他的话不置一顾,他又已无自由,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了。
墨恒不知梁弓宜在心念电转一大圈后想要让他赶紧“逃命”,自顾自冷静地将前世与梁弓宜相处时发现的异样,与现在梁弓宜的不寻常相比较,发现并不一致。
以前,梁弓宜虽然必须时常出门,却隐约自由自主;而现在,则有些不得不为的木然。
“到底是什么秘密,让你贸贸然以炼气初阶修为抢入破碎空间中?你依仗的是什么?”
墨恒不是没怀疑过梁弓宜受制于人,但梁弓宜的身世处境他都了若指掌,即便梁弓宜受制于人,以梁弓宜的微薄修为,那人制他能有多大好处?绝对只是个小人物。而梁弓宜与墨云书近距离接触过,墨云书的感知何其灵敏,既然没多看他一眼,说明他身上并无猫腻。
那么,只能如前世一样,甚至与他墨恒一般,有着本身不可为人知晓的巨大秘密。
又飞良久,幽冥王忽道:“小子,前方是不是有个岛?”
梁弓宜继续迈开长腿,于雾气上沉默狂奔,自言自语着道:“前方有岛。”
幽冥王蓦然大喜:“到得岛边,你便停下,本王会把法力灌注你身,控制你双手施法,双足走动。那岛上有厉害阵法,不得秘诀,则无门而入;即便有些秘诀,若不够谨慎,也极可能葬身阵内,身魂不存。本王这便传你入阵秘诀,还需你自身顺从辅助,本王才更稳妥。”
梁弓宜便漠然道:“恒少爷,前方那处岛屿上,梁某有事要做,请你把我解开。”
墨恒黑眸深邃,从梁弓宜始终稳稳托着的蒲团上长身而起,脚步一动,闪身到他身畔。
梁弓宜也没见墨恒施法,就在墨恒下来的刹那,只觉身上捆绑着的金刚绳索瞬间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连原本的布条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暗暗吁了口气,身体被绑缚控制的感觉终于消失,关键是,下体终于不再被绳索以那种耻辱的姿态捆住。
蒲团落下,被墨恒收入锦绣法囊中。
“啧啧,你这小情人儿还怪通晓情趣,竟把你绑着。桀桀,也罢,本王瞧他也还顺眼,日后又和你一般为本王所用。本王便许你把入阵秘法也传了他罢。其实,你若有单手施法的修为,抱着他进阵才更是好,嘿。”
幽冥王料定自己一入阵中,就能像阵法残书上所写的那般,找到五色神网和三生仙石两件仙家宝物炼化。而这阵法虽妙,下方却只是禁锢两样宝物的空洞地方,无了这两样宝物,阵法还有什么用处?那阵法他本身又不会布置,入阵秘诀也只用这一回。自然乐得充当好人,也让梁弓宜对他更为忠心。
当下就将入阵玄术和秘诀一股脑儿传了梁弓宜,也不管会不会撑了他。
梁弓宜被涌来的玄术秘诀冲得脑门生疼,皱眉晃了晃才缓过神来,转头深深看了墨恒一眼,黑眸死寂,再无情绪,垂眸淡漠道:“恒少爷,此地乃是一门危险阵法,梁某现在将入阵秘诀全数告知,你……自己小心罢。”
梁弓宜没有转念传功的本事,只照着脑海得传的文字,将玄术秘诀一句句低声念诵。
墨恒听得暗暗惊疑,只觉梁弓宜先前所为的疑点终于有了解释,却更增疑惑,细细听着,听完才道:“难怪我对你心有异样,你果然非同一般,竟有这等绝妙不可思议的玄法秘诀。”
梁弓宜被他冤枉,脸上也没有异色,自顾自坐下打坐调息,参悟入阵玄术秘诀。
待会儿入阵以后,幽冥王是当真如先前所说那般让他看尽三生,再用他来报复墨府,还是干脆把他杀掉灭口,以免得宝的消息泄露出去?
只怕多半是后者。奈何他早知如此,却从没机会求哪位高人救他。现在,事到临头,九死一生,生命不得自由,心里不禁冰寒一片,以前读的道书经文,先前对墨恒的诸多情绪,都显得可笑而不值一提了。
墨恒见他神情苍白,不答不语,心中疑窦重重,却又如何猜得到幽冥王未被墨云书和虎玄青杀死,反而血祭肉身滋养神魂,逃到了梁弓宜眉心祖窍,先前就离墨云书数丈之遥?
入阵玄术秘诀虽然精奇绝妙,却不是道经功法,片刻后墨恒便参悟透彻,心中有底,只是见梁弓宜始终闭目皱眉盘坐,便也没有起身。
等了等,突然先前飞来的方向一阵剧烈元气波动,甚至有“嘎嘎”刺耳的空间剧烈摩擦声!
“谁在斗法,不要命了?”
墨恒微微一惊,他分辨得出,这是动用法术法器后,威势远超此间洞天所能承受的范围,才引发的极端破碎情形,与先前他抱着梁弓宜往西逃来时,身后的剧烈空间破碎状况几乎一样。
“恒少爷,我要入阵了。”
梁弓宜被幽冥王邪法制住,双手双足不受自己控制地站起身来。
墨恒也抛开远处空间震荡不理,洒然起身,刚要说话,突听一声凄厉暴吼:“虎玄青,你杀我三弟,誓要将你抽魂夺魄,碎尸万段,炼成灯油熬煞!”如此怨毒,听得人寒毛直竖。
虎玄青的声音饱含杀机:“你二人也去陪他罢!”仍旧朗朗洒脱,只是微有气虚之态。
“虎玄青?难怪空间破碎这般彻底,但他不是有伤在身么?怎的还与人拼命?”
墨恒神情一变,心底自忖,骤然想起虎玄青先前叮嘱:那二人与我不和,到时若有争斗……
“小子,快叫你那小情人速速施法入阵。你也立即配合,辅助本王施法!入阵时,你不可大意,否则,哼,本王顾不得先前许诺,直接将你练成傀儡入阵!”
幽冥王阴声冷哼。
但梁弓宜还未出声,墨恒已然毫不迟疑地道:“梁弓宜,你在此先等我一等。玄青道兄有事,我必须助他。”当即就要飞身离去。
幽冥王听得大怒,已经传了入阵玄术秘诀,怎能再容墨恒“逃跑”?感应着墨恒所在的位置,猛地控制梁弓宜去抓,更以自身神魂之力施法。便见一道灰黑颜色的虚无光芒顺着梁弓宜手臂经脉,出五指而化五光,灰黑煞光如五枚钢钉,狠狠射向墨恒全身要穴。
墨恒始终心藏防备,骤然遭遇偷袭,毫无狼狈,法力一荡,雄鹰般拔身而起,乾坤袖一罩,五朵碗口大的青莲花凭空闪现,将五道灰黑光芒抵消,心下微寒,表面则勃然震怒:“梁弓宜,你竟然暗隐高明修为和邪功!”
恰在此时,刚刚空间爆裂处又有尖锐的嘎吱咔嚓声震荡过来。
墨恒双眸紧缩,虽知虎玄青在他前世安然无恙,但谁知现在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抬手往梁弓宜猛力一拍,一面大如凉席的青莲叶无中生有,当头就往梁弓宜身上卷裹。而一招打出,他也顾不得看结果如何,飞身御风而起,疾往虎玄青处而去。
幽冥王忙将青莲叶打碎,来不及再抓墨恒回来,气怒到极点,只能把怒火全撒在梁弓宜身上,一面用毒咒折磨得他心脏剧痛,一面又控制他急急施法入阵。
第四十四章
“墨家小儿实在该死!没想到本王成日打雁,今日叫雁啄瞎了一双老眼!快快施法辅佐,本王必须尽快入阵,炼化那两件仙家宝物,万一被你那小情人儿引来他老子和虎玄青,本王才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幽冥王被墨恒气得半死,连连折磨催促梁弓宜。
梁弓宜有苦说不出,最后关头还被墨恒冤枉,只能死死忍着对幽冥王的恨意,不敢暗生任何异心——他受到幽冥王诸多邪咒的制约,别说行动自由,即便是心中生起与幽冥王相关的念头,都会因幽冥王占据他眉心命穴而被感应得知。
若非如此,幽冥王岂能放心收敛神魂,就不怕行踪被梁弓宜泄露?盖因一切皆有成算,才安之若素,放任梁弓宜与墨恒“谈情说爱”。梁弓宜先前见墨恒誓要跟随到底,冒险急声劝他离开,在这种情况下,自认已经仁至义尽,对得起墨恒待他的宿缘青睐和维护。
“恒少爷,梁某看来性命无幸。你这霸道宿缘,梁某是无福消受了……”
梁弓宜心头像磐石一般沉静和冰冷,漠然一声暗叹,身影在岛屿上完全消失。
墨恒不知梁弓宜身陷这种危险境地,只当梁弓宜始终深藏不露,两世心寒叠加在一起,心肠更为冷硬,甚至没来得及细看梁弓宜神态,堪堪打出一掌青莲叶,便飞向虎玄青所在之地。
他历经两世,虎玄青算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任何私心,却对他关怀备至的友人。
将将飞出千丈,又见前方极远处的海边之外,无尽破碎空间中再次剧烈震荡,其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各种暴虐巨响:“铿锵!”“咔嚓!”“轰隆!”……都是威力强悍的玄术爆开之音,交杂在一起,简直像是砸入人的耳朵里,听得人心浮气躁,直欲吐血。
墨恒修为不弱,又有道行意念,不受这些声音的恐吓和威慑,反而面庞沉寒,眸隐杀机。
“玄青道兄伤势本就不轻,怎能连续拼命?若是伤了大道根基,日后任凭服下什么神仙妙药,都难以复愈如初,大道平添三分艰难!”念头一动,墨恒心下发狠,脚下猛力一踏,合身一扑,如一颗流星划过苍穹,黑冠白袍带出无尽残影,刷刷飞驰,直冲过去。
刚冲出大海,还没投进破碎空间中,迎面一人踉跄飞出,棱角刚毅的英俊面庞惨白如纸,唇角、耳中都有鲜血汩汩溢出,染得玄破紫黑大片,险些与他相撞到一起,正是虎玄青!
虎玄青见到他,惊而变色,急道:“贤弟怎会独自在这?速速去寻墨天师!”
“玄青道兄,是谁伤你?”
墨恒不答反问,心中寒怒,抖手将梧桐晨钟取出一震,小钟里四道黑光一闪而出,在身体四周一旋,显出四具雄壮青年傀儡本体,个个呼吸绵长,煞气凛凛,生机澎湃,先前被打伤的两个也已经伤势尽复,将他和虎玄青全都护卫在内。
虎玄青心头一暖,却更是紧皱浓眉,转念一想,墨恒再逃也已迟了,便不多说,倏然转身,两只手掌冒出浩然玄气,凭空施法,朗声大喝:“咤!破!阵!”三字真言传出十几里远,料想附近人人皆能听到是他虎玄青在施法,这才双掌猛力握拳,往破碎空间中凶悍一砸!
浩然玄气倏忽闪烁,如流光虚影,破空扎入前方空间中。
但见原本就强烈震颤破碎的空间突然微微一静,下一瞬宛如两轮黑日陡在空间里面炸开,纯粹白霞般的浩然之色、空无一物的黑洞之色,形成阴阳两极般的虚空漩涡,威势无量地旋转,竟是刹那间湮灭这处空间!
“道兄你——”墨恒黑眸紧缩,转瞬将放出来的四具傀儡用梧桐晨钟一晃而收,一扯虎玄青胳膊,“快跟我走!你可莫再施法了!”声音忍不住带上两分强硬,双脚踏空,亡命狂奔。
哪怕虎玄青仙法玄妙,震荡的空间只伤敌人,不伤自己,但如此近距离地空间湮灭,也能眨眼吞没千丈万物,虎玄青明显是强弩之末的重伤之态,再被波及,只怕结局生死难料!
虎玄青本有耗费精血的秘术逃命,现在有墨恒救他,自然不需再耗费本源,否则有伤根基。
墨恒的《莲花法咒》也是仙法,得红莲圣印的完整传承,自有暂时疾驰的玄妙秘术,扯着虎玄青臂膀,使出炼气高阶的法力,暗暗咬破舌尖,以精血为祭,口中一烫,脚下隐隐生光,光影中又有青莲、白莲、红莲飘忽飞旋,托着他刹那千丈,再一迈步又是四五里之遥。
“贤弟玄法神妙!”
虎玄青赞叹一声,他本来不及压制伤势,暗暗准备施法护卫墨恒逃离后方空间湮灭的吞噬势头,转眼却见墨恒法术如此神异,简直不下于他自己的保命仙法,不禁讶然疑惑,却不多问,只真心为墨恒高兴,出口笑叹一声,声音未落,却喉中腥甜,涌出血来。
墨恒始终分心留意着他的状态,不禁担忧,蹙眉硬声道:“道兄还是赶紧压制伤势罢!”
虎玄青便笑着点头,收敛心神,法力迅速在经脉内流转,暗运仙法压制幽冥寒气的肆虐。他被墨恒抓着臂膀逃亡,也不显狼狈,浓眉下一双黑眸炯炯有神,竟是磊落洒然如旧。
两句话的时间,已经窜飞二三十里,彻底摆脱后方空间瞬间的湮灭势头。墨恒转头一看,便即停下,二话不说,往脚下一指,突然凝出十丈莲台,莲台上又扔蒲团,就让虎玄青打坐疗伤。
“贤弟不用麻烦。”
虎玄青正色摇头,转身凝眸,仔细望了望身后远方,回身迅速低语道,“贤弟,后方追杀我的三人不值一提,他们身后却有摩柯修罗亲自坐镇。那修罗是化神大圆满的道行,本身功法亦是诡异非常,现在必定感应到那三人身死魂灭,须臾就能追杀过来!我重伤在身,敌不住他,隐身法术也躲不过他的搜寻,现下耽搁不得,我施展秘术,暂且委屈你,跟我一起藏到海下地底深处去吧。”说罢便要施法。
墨恒立即止住他,也不问他怎么与摩柯修罗对敌,只沉声道:“不必,我有地方藏身!”
再次扯住虎玄青臂膀,往先前岛屿电掣飞驰,同时将入阵玄术秘诀一句一句、毫无保留地传授,但还未传授完毕,便已飞到岛上,转头看向身后,蹙眉问,“既然道兄说时间紧迫,若不嫌我有冒犯,便由我抱道兄入阵如何?”黑眸净澈,心下坦然。
虎玄青本就惊疑墨恒竟有高明的入阵秘诀,料定便是以自己的悟性,要彻底领悟秘诀,也还需片刻时间,一听墨恒这么说,心下哪有不同意的?却浓眉微挑,摇头道:“抱就不必了,愚兄半虎之身,虽不雄健,但也高大孔武,若被贤弟抱着,颇有不自在。不若贤弟背我?”
说罢与墨恒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大笑。
虎玄青不敢迟疑,剑眉朗目上笑意未消,立即双手一搭墨恒双肩,老大不客气地趴到墨恒背上,双臂揽着墨恒脖子,双腿也自然而然地勾住墨恒劲实的腰身,叹道:“愚兄成年以来,还从未被人背过,这次可算偷懒了。”即便是被墨恒背着,他也姿态飒爽,乃是气度如此。
墨恒更为失笑,心下并无异样,沉静稳稳背着他,暗道:“先前我带梁弓宜逃出空间破碎范围,是他背着我;现下我带玄青道兄逃开空间湮灭凶威,却还要再充当苦力背他……”
念头闪过,不敢耽搁时间,旋即施法就要入阵,却心念一动,微微转头,对近在耳畔的虎玄青道:“道兄可有不伤元气的高明隐身法术?实不相瞒,下面有人。待会儿入阵之后,不管道兄看到什么,都请为我守密。那人与我,颇有牵扯。”
隐身法术绝大多数都是普通货色,唯有极高明的隐身玄法,才能容得修炼者在隐身时施展元气波动不大的法术。墨恒的《莲花法咒》虽有隐身秘法,却不是现在修为能够施展出来的。
虎玄青趴在墨恒背上,看似豪迈大方,实则心头略有尴尬;健壮的胸腹与墨恒虽嫌青涩却已宽阔挺直的脊背紧紧相贴,心跳都紧紧相依,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亲近油然而生,居然刹那间微微失神。听到墨恒要求,他迅疾回神道:“愚兄明白。”
当即压着伤势,右手大大方方地在墨恒眼下掐诀,浩然白气轻轻散漫,二人身形蓦然隐没。
墨恒便施展梁弓宜先前传他的入阵玄术秘诀,感应大阵入口,然后脚步轻踏,进入阵中。
仅仅三步,突见身周情景一变,再无岛屿大海,也无风吹浪涛之声,六面八方空蒙蒙一片,如同身在混沌,不知东西南北,不知下一刻会走到什么地方。
又走三步,却豁然开朗,好像走在虚空,周围甚至有星斗盘桓,连脚下都是漆黑空无!
墨恒心头提紧,背着虎玄青,颀挺身体稳健如山,毫不分心他顾,齐眉黑冠下双眸炯然黑亮,与虎玄青隐有相似神韵;双手不疾不徐地掐动玄术秘诀,脚下步伐也是准确到精微的极点。
虎玄青看了看他,转开眼神,心道:“墨恒贤弟秉性本是洒脱,若非身在墨府,何至于不断与诸多小人争斗理论?若是随我拜入浩然门,即便身为师徒,亦可白日放歌纵酒,夜晚抵足而眠,岂不甚好?”但墨恒先前已经委婉拒绝,他便不好再提。
瞬间收敛心思,细看墨恒脚踏错综纷杂的步位,眉宇间越来越起凝重神色。转头再细望周围虚空星斗,只觉这大阵越来越凶险,稍有不慎,就极可能一步走到星斗飞驰之处,连人带魂都被星斗撞成齑粉。
“幸好这方大阵似是无人催动,否则,谁能逃出?”
虎玄青一动不动,暗暗更为急迫地疗伤,只待万一墨恒失误,他好有力相救。
大阵最深处,一方墓碑孤零零地栽在一颗星斗上,遥见墨恒背着虎玄青在虚空中渐行渐远。
第四十五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世界浮华,宇宙亘古……玄法绚烂,道行沧桑。”
虚空中星辰无限,空空茫茫,渺渺遥遥,行走在其中,被蒙蔽了空间感和时间感,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么漫长,又或者多么短暂。仿佛前一刻还是少年,后一刻就成了垂垂朽木;仿佛上一步还是新生希望,下一步就走向了死亡沉沦。
墨恒道行精深,隐有感悟,却必须抛开这些大有玄意的恍惚,沉心静气,步伐分毫不错。
虎玄青在他背上行功疗伤,对虚空玄意微皱浓眉,也不曾被大阵吸引去神思,只强硬性压制伤势。幽冥寒气在肺腑内冲荡侵袭,虎玄青面庞时而涨红,时而苍白,却始终凝眸泰然。
不知何时,突然虚空消失,墨恒再走两步,脚踏实地。就像冷不丁从天而降。
入目豁然是一座巍峨青山,山脚四方皆都空茫混沌,唯有青山上面满是繁花绿树,其中鸟语兔奔,又有溪水长流,水中蕴涵极其浓郁的灵气,源从混沌中来,流到混沌中去,仿佛永无止歇。
山顶遥遥可见一座青石堆砌的院落,似是寺庙,又似道观。
虎玄青目湛精光,遥望四周,脸上露出钦佩神色,微微一顿,从墨恒背上轻跃下来。
“刚才那座大阵虚实难辨,演化整个宇宙虚空,实在不可思议,仁圣尊王不愧是上古神仙中的佼佼者。这里,应该是被那座大阵隔绝空间,甚至延缓时间,坚固不下于外界。传音施法,大可尽展全力。不知这等秘境到底是什么去处。”
虎玄青与墨恒并肩,前一句还是出声说话,后一句就是神识传音,的确和在洞天外一般自由自如,没有任何威势限制,不怕一不小心破碎了空间。而他二人处于高明的隐身玄术状态,寻常施法,法力只要不是波动太大,都不会破除隐形,说话当然也没有顾忌。
墨恒点点头,他目力极远,黑眸一扫,迅速看尽这里的大概情景,料想梁弓宜是早有奇遇,现在已经进入山顶院落收获去了,眸底寒寂无情,沉吟一下,即刻恢复平静。
“刚刚那座大阵,我是知晓秘诀,且那秘诀玄妙无瑕,绝对不是被谁恶意修改的结果,我才敢背负道兄入阵。此处山顶,必定另有厉害阵法,我却不知法门了,还是不要贸然乱闯罢。道兄伤势不轻,且先疗伤,伤愈后在这里放手寻密,我也能跟着沾光,捞捞油水。”
墨恒思维清晰,若是自己一人,当然要去看看梁弓宜有何猫腻,现在却有伤重不愈的虎玄青在旁,不愿拽他冒险,否则万一意外,追悔莫及,就轻声玩笑。
虎玄青转头看他,面庞兀自苍白,深邃的眼眸却更为炯亮有神,顿了顿,点头大方一笑:“有劳贤弟护法。”直接席地而坐,取了两颗药香内敛、云霞浩然的灵丹服下,闭目收心疗伤,也是怕当真遇到危险时自己伤重不支,反而连累墨恒救他。
墨恒在旁边负手静立,遥望远山,暗暗念头涌动:梁弓宜,你出去之后,如何面对我?
转头看看对他并未设防的虎玄青,知道浩然门乃是仙家大派,虎玄青又是掌门真传,诸多疗伤秘法深藏心中,不需要自己将《内景经》三册拿出来献丑,否则明知虎玄青用不上还拿出来当宝,难免有讨好卖乖嫌疑。
没想到不过两刻,虎玄青突然睁眼,黑眸湛湛精光,沉容不怒而威,气色明显好转许多,棱角分明的面庞多了几分血色,径直起身道:“贤弟,你我上山罢。”
墨恒讶然:“道兄伤愈了?”
虎玄青摇摇头,拇指扣着抵了抵胸膛,还是隐隐作痛,坦然道:“我伤在肺腑,并未波及丹田,伤势本来容易愈合,却又有邪魔的幽冥寒气在经脉中纠缠。偷袭我者没有这等功力,乃是暗藏高人道行符咒偷袭害我,我浩然法力也除之不尽,好在我有仙功护体,并不致命,只能缓缓图之,不急于这一时。”
墨恒听出味道来,自知爱莫能助,浓眉微皱,冷哼道:“我不杀人,人却杀我。上山罢。”
虎玄青听他为自己愤愤不平,再想派中人你死我活地争斗,不由暗叹,却不多说,率先往山上走,孔武颀挺的身上还沾着血渍,步伐轻健无声,稳重利落,玄袍衣摆迎风飒飒而动。
墨恒看他一眼,不掩自己的欣赏赞叹,点头道:“大派传人,何须那些华而不实的仙家飘渺?作出一副不食烟火的姿态,实则满腹阴损算计;玄青道兄举止磊落,有真性情,才是我辈风采。”
虎玄青剑眉飞扬:“贤弟精通道理,外有雷厉杀伐,内有道理乾坤,比为兄也不算差。”
墨恒缓缓点头,边走边抚掌沉吟道:“说得好,不错不错。”
虎玄青忍俊不禁,浑厚声腔带着笑音:“你我兄弟自吹自擂,互相追捧,旁人听到,势必笑掉大牙。”
墨恒不以为然,甩袖淡淡一哂:“庸俗自有可笑处,你我岂是等闲人?”
虎玄青终于大笑,险些牵动尚未痊愈的内伤:“你我哪是在探秘寻宝?是在游山玩水罢。”
墨恒此时心胸开阔,笑笑没有多说。
山上有曲折狭窄的石级,石级陡峭,直通山顶院落。二人齐肩步行着拾阶而上。又走几步,便同时收声,小心谨慎地防备可能会遭遇的陷阱或者阵法。片刻后走到山腰,忽然隐约听闻沧桑一叹。
“……前世是墓,墓中醍醐;今生是劫,劫来离别;后世是空,空有春梦……”
虎玄青和墨恒同时微惊。
他们只听清这中间一句,叹声前面的部分模糊不清,不知说了什么,仿佛叹息者身在极远的混沌之前;叹声后面的部分又飘忽不可分辨,仿佛叹息者已然远离尘嚣,消逝在混沌之后。
二人对视一眼,墨恒惊疑低道:“此处会不会还有上古修士?”
虎玄青神识四面八方探索而去,摇头道:“绝无可能,此处空间虽然不见败象,实质却已经腐朽,毕竟源自数亿万年前的上古洞天。洞天尚且濒临溃亡,若是有人存活至今,岂不是能与虚空同岁?仙人也有各自劫数,藏到哪里都躲避不得,仁圣尊王和我派祖师,都不例外。此处声音,应是高人残留的执念。”
墨恒若有所思,点头受教。
继续行走,不约而同地更放缓了步伐。虎玄青不知墨恒最初所说的“下面有人”指的是谁,只是看墨恒当时神色,料定颇有内情,便没问出口来;墨恒只道梁弓宜有秘密在身,想要拽他进来必然是防止他泄露秘密,两人那般牵扯,实在不愿多说。
走过山路十之七八,虎玄青再一次扫过墨恒面庞,忽然眼眸一凝,心下起疑,只不好问。蹙眉默然,继续前行。走到山顶边缘,虎玄青终于确定不对,忍不住一把扯住墨恒:“贤弟!”
墨恒惊神,踉跄退后一步,眼中犹有浓重的迷茫恍惚尚未消退。转瞬黑眸一清,面色微白,从脚底往上直冒寒气,稽首低声道:“多谢道兄拉我,当真防不胜防,先前一路无事,却不知何时遭遇陷阱。刚才,我竟仿佛被幻境魇住,有人唤我直往前去见他。”
暗叹虎玄青不愧是化神高阶道行,比他的化神中阶看似只高一个层次,实际差别甚远,自己受了迷惑,虎玄青却始终清明如初。
虎玄青却听得黑眸紧缩,抓着他的臂膀倏忽后退三丈,瞬间神识传音,歉然道:“为兄早前便察觉贤弟略有异样,只是没有感应到阵法陷阱,便当与你先前提及的先入阵者有关,才引你失神,直至刚才贤弟流泪……是愚兄的不是,怎的,贤弟遭遇幻境迷音?”
墨恒听得肌肉绷紧,浑身发毛:“我流泪?”今生除了思念母亲和在墨云书身前做戏,他还从未流过眼泪,听虎玄青说起,才恍然发现自己眼角的确有些湿润,不禁惊怒尴尬,瞬即法力蒸干,森然低道,“别的也就罢了,没来由竟骗我两滴男儿泪,可见那仁圣尊王也不是好东西!”
虎玄青张了张口,险些失笑,却正色告诫道:“古人旧居,玄之又玄,贤弟且需慎言。”
墨恒点头不语,胸中不知怎的,竟有不可抑制的微妙烦乱,委实莫名其妙。边打量周遭情形,边沉心运功,也没见好转,只得道:“小弟修为浅薄,还请道兄助我留心。”
虎玄青始终以神识探查着四周,点头扯着他的胳膊不松,又走到山顶,神识扫探片刻,传音道:“这里的确有大阵防守,阵势沉敛,厚重如渊海,没有秘诀,不可冒险,更不可飞行。你我白白来这一趟了,愚兄无能,没有让你捞到油水,不如去山四周看一看?”
言语间泰然如旧,并无紧张失望,仿佛当真如先前所说,只是在和墨恒一起游山玩水。
墨恒愣了愣,轻声脱口而出:“跟我来,我知道路……”
转身欲走,陡然惊得打了个激灵!忽然清醒——我怎知道路?谁在暗中蛊惑我?
虎玄青紧紧抓住他,忙问:“怎么?”
“有古怪……这里实在诡异!”墨恒本来勉强镇定的面庞终于浮现出对未知神秘的敬畏和震惊,反手一扯虎玄青,猛然飞身直扑山下四十丈,狠狠绷紧着心神,低问,“道兄刚才听我说话?”
虎玄青皱眉点头,黑眸凝凝地盯着他,沉声缓道:“贤弟说自己知道路,是先前那人告知?”
墨恒快速冷静下来,戒备伫立,打量着四周,尤其看了看山顶远处石门紧闭的院落:“他没有告诉我这些。我也不知道什么路,但是,却又好像突然知道该去哪里。”语气又有些飘忽,念头风掣电转,诸多思量纷纷扬扬,蓦地说道,“玄青道兄,我想去一探究竟。”
虎玄青也自惊疑,却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怪,郑重道:“理当如此,贤弟带路。”
但凡古遗迹寻密,这般恍惚指引既然没有造成伤害,那就极可能是缘法到来。浩然门中一些古老典籍上就记载着某位高人途经某地时忽然心有所感,追随感应寻去,结果得获异宝。当然也有可能恰恰相反,那种感应其实是别人故意留下的害人陷阱。
“仁圣尊王那等仙尊,若是害人,何须这样麻烦?我能来到这里,细想之下,始末之间诸多离奇,说不定当真是我的缘法来了。我父喜怒不定,我至今也是战战兢兢,只是母亲坟墓尚在墨府,除非万不得已,实在不好迁徙到别处受人搅扰。现在若有缘法,我也更能防身。”
墨恒神情有些讥讽淡漠,对虎玄青坦然轻语,不知何时竟已宛如相交多年。
虎玄青凝眸看他一眼,掩下关切,缓缓点头,一言不发,只护着与他往青山左侧走去。
第四十六章
青山上草木多不可数,偶尔途径几处,但见繁花似锦,流水潺潺,宛如仙境,却没有多少珍稀灵物,反而漫山遍野都是低等级的灵药玖草。玖草随着青山而绿,随风而摆,青翠欲滴。
行走良久,几乎绕了大半个山后,到了青山后面。
墨恒不喜气氛凝重,压抑着恍惚的感知,淡淡一笑:“这里灵药繁多,以玖草为主,剩下的基本都是普通花木。连灵泉也不比外面珍贵多少,看来是年年岁岁有枯有荣,跟外面四季一般无二。当真不知仁圣尊王到底存着什么‘深意’,让我连顺手牵羊收获些灵药都不能。”
虎玄青也笑:“这处上古秘境,像是直接从外面将一座普通青山移了过来。”
“将一座普通青山移过来,如此用秘境永久封存?”
墨恒黑冠压眉,眉下眸中浮现隐约的虚空混沌,似乎若有所感,忽不自禁地说,“到了。”
说完心有灵犀,蓦地转头,看向两棵枯瘦的柳树,柳树中间可容二人并肩通行,树后除了一方巨大青岩,别无一物。青岩上苔藓弥漫,层层叠叠,堆积着无声的岁月,却有几处被风吹柳树而摩擦去,显出青岩的本来面目。
墨恒怔愣须臾,眉头缓缓蹙起,颇感不耐,沉声叹道:“神不由己的感应,着实让人不适。”说着抬手一指,青莲幻影倏然飞射,在青岩上空滴溜溜一转,散落成清光,将新旧苔藓全都化为飞灰。
青岩焕然一新,显出本来面目,宽大的岩体嶙峋不平,只在正中央的地方略显平缓。上面刻着古字,规规整整,笔画生硬,乃是:“缘一场,爱一生,恨一世;三世尽,青山改,此情绝。”
十八个字,一笔一划,沉沉苍苍,没有起伏。字由心生,修炼者字里行间便有意蕴,规整苍沉的十八个字看似平淡规整,其实隐然悲凉。仿佛至今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端坐在青岩边,脊背挺直,抬手在青岩上缓之又缓地写下这些字迹,而后起身,头也未回,跋涉离去。
墨恒看得怔了怔,继而浓眉微挑,略有怜悯地漠然笑道:“世间痴情人咎由自取,一场情爱,何必三生?纠纠缠缠,也不嫌烦得慌。爱恨之间,随心所欲,修炼者当畅快淋漓,只求今生大道。说来说去,还是对自己不够狠。”心里却暗道:可恨我也是吃过苦头,现在方才醒悟。
虎玄青在旁守护,他不识情滋味,不发表意见,只是听墨恒说话寒寂莫测,不由心头一动,转头看他;又想起先前听到的沧桑叹息,再看这处青山和字迹,从头到尾便猜测了一些缘由,却觉乱七八糟,着实荒谬。
当即敛下思想,神识探索着,问道:“这里就是贤弟缘法所在?此处并无阵法。”
“没有阵法?”墨恒回神,用心感应,伸手试探而戒备地碰了碰青岩,“应是这里罢。”蓦地脸色一变,只觉青岩与他手掌接触的地方涌起一股吸力,要把他魂魄吞噬进去,永久封存,直至和光同尘,大喝一声,“道兄助我——”
虎玄青神情一寒,面红懊恼,不待他呼出口来,猛地扯他臂膀,闪身飞退百丈才停。
刹那间就见青岩前方,空无的地方宛如水波起伏,缓缓波动,继而青岩缓缓裂成两半,恰恰将竖着的“此情绝”三字沿着中间劈开,显出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来,不知通往何方。
虎玄青神识探察进去,细细感知其中猫腻,然后对墨恒歉然皱眉,一抱拳,沉声道:“贤弟,刚才又是愚兄犯下大错,这里是神仙遗留,阵法玄妙莫测,愚兄神识察觉不出细微处,妄下结论了。贤弟稍后,且容愚兄先进入一观。”
墨恒一把扯住他,却不说话。看向洞内,感应愈发清晰,黑眸深沉飘忽,片刻后才深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道:“道兄不可。现在看来,此处当真是我的缘法,道兄贸然探索,被这仙洞排斥,只怕徒生危机。”
很多时候,缘与劫只是一步之遥,有缘者靠近得到缘法,无缘者碰上却是灾厄。唯有小心谨慎,才能活得长久。修炼者虽然注重气运,却偏偏最为靠不得运气。
虎玄青遍读经书野闻,自然知晓“缘与劫”的道理。他胸怀坦荡,秉性爽朗,料想墨恒并非怀疑他要先进去搜罗宝物,但自忖这种瓜田李下之事还是少做为妙,免得有损情谊,便道:“我与贤弟同去。”
墨恒却连连暗道惭愧,但那一丝潜藏于心的底线防备,竟怎么都减消不掉,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不回头,始终看着漆黑洞内,心里没有危机感应,却又极其不踏实。
须臾思量后,墨恒沉沉一笑,说道:“有劳‘愚兄’了。若有宝物,‘贤弟’吃肉,‘愚兄’喝汤,总会给你留些油水。”玩笑轻松,有力的手掌则紧紧握着虎玄青健壮的右臂。
虎玄青右前臂被他狠狠握得发疼,也不动神色,只朗朗一笑接口:“贤弟果然大方。”
二人遂并肩而入,他们都有不俗修为,夜能视物。
刚一步入洞内,身后青岩迷蒙一闪,重归闭合,好像先前的裂开只是幻觉。
墨恒连忙转身,手按青岩,见青岩受他碰触还会开启,才放下心来。
转头看向洞内,赫然一间石室。石室四角各有一根熄灭的陈年蜡烛。满室幽暗无光,除了一张蒲团,只有正中间一尊约莫三尺高的四棱石台,台顶斜斜地架着一面尺许见方的椭圆铜镜。石台下方有莫名气息源源不绝地沿着石台涌入铜镜之中。
二人面色沉静,踱步靠近,看了片刻。
“这铜镜,是活物?”
墨恒压低了声音,醇厚的少年中音在漆黑的密室里出奇的悠远深沉。
“我也不知。”虎玄青神识凝在铜镜上面,早就发现铜镜边缘围着的那一圈匍匐柔韧的白草与铜镜密不可分,宛如一体,不由讶异,凝眉回思以前在门派典籍中看到的奇珍异宝记录,却没有印象,“其实愚兄浅薄得紧,劳贤弟高看了。”
声如其人,寂静暗室中,虎玄青声腔也是压低,却一如往日的飒然利落,听来刚强沉厚,平静安稳,给人一种即便天崩地裂于身前,他亦不会当真恐慌无措的印象。
墨恒无声一笑,松开他,靠近石柱,低头俯视铜镜,口中道:“‘愚兄’总比我高明一些。我是受到感应驱使,想要抓下铜镜来,却不敢贸然行动。明知宝物近在咫尺还犹犹豫豫,看来‘贤弟’是胆小得紧。”说着话,一手扯着虎玄青后退,一手弹指一道清清光华飘向铜镜。
清清光华没入铜镜中,如石沉大海。
“果然与我感应一样。”
墨恒绷紧肌肉,黑眸紧缩,一点点加大法力。
但直到他将炼气圆满的修为都使出来,虚空一抓,抓出半丈莲台,抬掌猛然隔空拍击,莲台携杂流星陨石之威轰击铜镜,却还是像先前一般——百般法术碰触铜镜,都被瞬间吞噬进去,无波无痕,仿佛铜镜是一道深渊门户。
墨恒又取灵石、飞剑由轻到重地打击,但灵石、飞剑一碰触到铜镜,其上法力就被吸纳一空,灵石、飞剑叮当落到石台下方。铜镜安然无恙,灵石、飞剑也未见损伤。
虎玄青看得目湛精光,暗赞:当真是仙家宝物!
他先前将神识一寸一缕地探察石室内部的一土一物,试图发现除了铜镜之外的玄机,现在则全都凝聚到铜镜上,又看片刻,沉吟道:“石台连接整座石室,有阵法蕴涵其中,动它不得,否则怕有大祸;铜镜受石台引导而来的诡异气力补养,可吞噬法力,而不动灵气、事物。这是万法不侵,本身通灵。万法不侵,即便我以炎决剑撞它,也必然无用;本身通灵,死物便不堪碰它,唯有用肉身武力径直拿取。”
说着,当真抬手一指,指间流火,一闪即飞,撞到铜镜前面,“叮当”一声轻响,流火上面的法力尽数被铜镜吸纳,显出炎决剑本体,摔落到石台下方。铜镜依旧完好。
虎玄青没有意外,意念一动,张手一招,将炎决剑收回。
“若要得它,的确得如道兄所言了。”
墨恒长身挺拔,沉静、谨慎、冷漠,黑眸燃起熊熊火焰。
其实,他在试探打下铜镜的同时,也暗暗留心虎玄青神态,毕竟如此仙宝可遇而不可求,好人也难免产生恶念。却见虎玄青眸光坦荡黑澈,有赞叹惊艳,却无贪婪杀机,乃是始终表里如一,全无虚假之象。不禁叹息更甚,方知人与人毕竟不同,不能因一人之叛,便不敢再信旁人。
“如此仙宝,既是我的缘法,我便誓要得之。道兄,我纯以肉身力道将它打下,道兄若是见我异样,便以法器将我撞开。”墨恒毕竟有化神中阶道行,心机也算深沉,并未让虎玄青发现他潜藏的微微戒备,一念过后,对虎玄青如此交托。
虎玄青剑眉一凛,想都不想就抓住他:“贤弟不可。”笑道,“贤弟莫非忘了愚兄为何姓虎?我半虎之身,虽然生来便被父母炼去妖气,却也是力大无穷,便由我为贤弟充当一回苦力罢!”
说罢不容墨恒拒绝,抖手甩脱墨恒握他臂膀的手掌,双腿猛力一蹬,合身窜飞,不敢动用法力,却也迅疾到极点,悍猛到极处,直如雷电凶灵,与铜镜擦肩而过时握拳勾臂,用健壮结实的前臂横向撞击铜镜。
瞬间心道:此处缘法忒也古怪,仙宝难道如此易得?他既信我,如此性命交托,我便要护他周全。想我虎玄青化神高阶道行,又有仙功护体,即便有险,这般快速扑闪,也无性命之忧。
墨恒阻拦不及,还未张口就见他飞撞而去,怔了下。下一瞬却眼眸狠狠一缩!
却见虎玄青如此威猛势头碰到铜镜后竟刹那间力量尽失,臂膀被铜镜紧紧吸住,身体倒在石台边缘,双目紧闭,浑身瘫软,如同失魂。好像刚才那一下悍猛飞撞只是飞蛾扑火。
“道兄!”
墨恒不敢置信,心中剧震,面色煞白,瞬间有万般难言地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拼命蹿跃而出,合身飞旋,将梧桐晨钟扔出四具傀儡,与他一起陡然一撞,意图把虎玄青撞开。
但那四具傀儡还未撞到虎玄青身上就被无形巨力弹开,而他在接触到虎玄青身体时,猛然受到莫名吸力的拨挡,霎时间控制不住地失之毫厘,竟也撞到铜镜之上,脑中一懵,无了知觉。
石室四角的蜡烛突然无火自燃,飘忽闪烁,宛如睁开眼睛嘲笑凡俗贪婪,居然以蝼蚁之力上蹿下跳,妄动仙家异宝。而那本来空无一物、幽暗深深的铜镜上,缓缓浮现一抹抹云雾般的混沌,遮拦住里面发生的一切情形。同时,铜镜右下角如同落款般隐现八个小巧古篆,乃是:
“须弥宝镜,一念一生。”
这一念,不是人生在世的意图,不是满腹心机的流转,乃是镜外之人接触到“须弥宝镜”时,最后的刹那念头。而这最后的刹那念头,在须弥宝镜中,则成了镜中人的一生执念。
镜中人不知本来记忆,不知原本是谁,直如镜外人带着这一个“执念”的投胎转世。
虎玄青的刹那念头是:……护他周全……
墨恒的刹那念头又是什么?那般复杂的情绪,都会是么?
他们两人在那须弥幻境世界中又会投胎成谁?幻境一场梦,宛似历经一生,何时才会清醒?清醒后忆起镜中一生又当如何自处?他二人在镜外,一在左,一在右,臂膀紧紧相贴,都被铜镜黏住。
镜外一弹指,镜中一十年。镜中那一方须弥世界于真是假,于实是幻,于镜中人却是生存之地;须弥世界也自浩渺无边,也自有红尘喧嚣,万众生灵于其中彷徨打滚、你争我夺。
墨恒比虎玄青晚了两个弹指。镜中,他便比虎玄青年轻二十岁。
第四十七章
石室封闭得毫无痕迹,外人即便走到青岩旁边,也无从探察或者进入。
石室内,四根烛火跳动昏黄,照着四名傀儡雄壮的体魄,也照着石台两侧的虎玄青和墨恒的面庞轮廓,使他们看上去宛如长眠于此,与世隔绝,安详静谧,不受任何人或物的搅扰。
梧桐晨钟摔落,发出叮的声响。四名青年傀儡满面煞气,听到钟响,都齐齐微微颤抖,却仍旧眼神木然。没有主人的意念命令,他们只能像钢铁梁柱般站在被弹开落地的地方,蓄势待发,却一动不动。
唯有须弥宝镜上混沌云雾瞬间浓重,迷迷茫茫,不可照鉴。
而那云雾下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大千世界。世界中有家国湖海,有山川河流,有四季如歌。有的地方平和美满,繁华得熙熙攘攘;有的地方战乱频发,凄苦得零零落落。
不论哪个世界,人活着,总是渺小如沧海一粟,无不为生计奔波,几个人才能得享清福?
西侯国不算大国,堪堪可以自保,月前又刚刚结束一场皇位之争,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人心安定,都歌颂新皇的仁慈功德,提及妄图篡改圣旨继位的五皇子,便深恶痛绝,破口大骂。
西侯国尚武,尤其国土北部,多山,多雪,多豪杰。
许多热血男儿向往北方,时常有人从各地跋山涉水去寻找某某山庄、某某楼阁拜师学艺。学成一身高超本领,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投效朝廷,都大有可为,不至于白白虚度时光。
珩轩庄就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武林家族所在,在整个北方来看寻寻常常,在附近几百里内却是大有名头,建成四十多年,内外吸纳了不少弟子。庄主名唤骆尤鼎,老当益壮,功力深藏不露。
这日傍晚,庄园内,一处偏院中传出女子分娩的痛苦哭叫。
骆尤鼎已经吩咐过,不许下人妄加议论。但是那女子难产,从半夜开始分娩,一直痛喊到现在,还没生下来。若不是有高手以内气护着,又用百年老参吊着一口气,只怕早就一尸两命。
各处院落中,主子们只能假装不知,也并不在意,下人们却多多少少有些窃窃私语:
“四房没了四爷和四夫人,这些年来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唉。”
“谁说不是呢!衷少爷常年不归家,到处沾花惹草。青少爷有二十了吧?又是个克妻的!”
“小声。说来,老庄主肯定气坏了。谁能想衷少爷恁不修德行,在外头搞大了女人肚子,随随便便就让人送了回来,自己却连影儿都没露。再怎么说,总归是他的骨肉,他又无妻无儿。”
“哼,四房也就那样了,一个成天乱跑行侠仗义,一个未婚妻没进门就把人家克死……”
骆青正从这处院落外面经过,双耳敏锐地听到其中尖锐议论,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庞登时沉寒下去,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强劲内力的声音震得两个长舌妇双耳轰隆,扑通栽倒。
骆青停都不停,挺拔大步,不多时来到那处僻静偏院。
还未靠近就听到婴孩的哇哇大哭声,稚嫩、脆弱、单纯,却倔强,哭个不停。骆尤鼎苍老的声音有些低沉隐怒:“用温水擦洗净了?怎么还是哭?不吃奶?抱过来给我看看!”
骆青在院外因那啼哭而怔了怔,忽然心头莫名揪紧,加快脚步,推门进院,顺着声音走进距离产房颇远的干净屋子,行礼轻声道:“祖父。”
骆尤鼎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接过稳婆洗净后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孩,抱在怀中,隔着襁褓,用内力极尽小心和细致地探察婴孩体骨,眉头皱起:康健壮实,没有毛病,为何哭闹不休?
“有气性,有良心,看来是知道你娘为了生你,难产丢掉了性命,才一出生就给她哭丧。”
骆尤鼎又检查片刻,随口叹了句,立即叫人唤来备选奶妈。
两个胸大臀圆的年轻妇人匆匆来到,抱着婴孩进屋,挨个试着喂奶。
但那婴孩还是不吃,已经哭哑了稚嫩的嗓子,也没了先前的力气,虚弱得像个将亡的豹儿幼崽。几个奶妈和大夫费尽周折,全都无计可施,急得冷汗涔涔。骆尤鼎也面色漆黑。
骆青忍不住上前两步,沉声道:“抱来给我瞧瞧。”
里间那名试图给孩子喂奶的妇人早就苍白冒汗,一听他说话,忙将婴孩小心抱出来给他。
骆青紧皱剑眉,轻手轻脚地接过,笨拙地抱在怀中,要细瞧他有何异状。就见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儿,闭着眼睛,仰头张着没有牙齿的小嘴虚弱地啼哭……却只哭了两声,突然停住,在他怀中疲惫地晃晃小脑袋,老老实实地睡去。
“噫?”人人都诧异不已。
骆青也不由睁大了黑沉的眼睛,专注而温和地看着怀中婴孩,屏气凝声,生怕惊扰了他。
骆尤鼎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暗暗松了口气,哼声道:“去信给衷儿,告诉那混球,他有儿子了!叫他回信取个名字。”又向骆青道,“他还没睁眼,就认了你这个亲叔,长成以后定是个脾气死倔的愣小子。”
骆青听得无声轻笑,胸膛渐渐被一阵微妙的充实和亲近感溢满。甚至恍恍惚惚地有一个微弱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闪过——好像他早就开始等,等了十年、二十年,终于等来要等的人儿,却没想到这么脆弱,需要他用尽全部心神去守护。
“你是我的亲侄儿,你父常年不归,我为叔父,必会护你周全。”
骆青剑眉舒展,黑眸深邃,不知不觉地低声说出这句话来。
骆尤鼎目光一闪:“他是骆家骨肉,谁还能害了他?”
骆青瞬即回神,察觉自己失言,忙低声告罪。然后要把婴孩儿递给奶妈照顾,却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竟是敏感至极,一离了他的怀抱就开始不安地啼哭,非得让他抱着才能老实安静。
骆青颇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如托珍宝地抱着不松。
最后无法,奶妈去里屋把奶水挤到小碗里,再端出来由骆青用小勺喂食。
随后又试了几次,婴孩必须由骆青抱着,否则定会虚弱嚎哭,若是骆青不理,他只怕能生生哭死。人人都惊叹不已,自然而然的,这新生婴孩也就由骆青这个亲叔抚养,回去的时候带了一大堆奶妈婆子。至于婴孩那难产身死的生母,骆尤鼎早对心腹如此这般吩咐。
几天后,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陆续去看过这个一出生就认人的婴孩。
婴孩已经长开,不再皱巴巴的,粉雕玉琢的模样人见人爱,只是一直粘着骆青,片刻都离不得。骆青要是见他睡熟了,想放下他出门办事,一准儿还没出门就能听到他倔强的哭闹。
骆青无奈之余,暗暗惊奇于他对自己的亲近,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心有微妙触动,倍加凝神地疼爱和守护,甚至连洗澡如厕都是急匆匆的,外面的事务也已经向骆尤鼎暂辞。
又因始终没有接到兄长的回信,骆青便自己给婴孩取了个名字,就唤“阿墨”,愿其长大以后不要随了骆衷的性子到处乱跑,最好少动刀剑,多习文墨,安安稳稳地在他羽翼下度过一生。
……
阿墨虽然粘着骆青,却并不难缠,只要有骆青抱着,他便不哭不闹。喝奶水时,由骆青用小瓷勺一点点地喂,他则闭着眼睛,小嘴儿被动地一口口吞咽,两只小手只有酒盅大小,紧紧地空抓着放在脑袋两侧,怎么喂怎么吃,乖顺得有些傻气。
骆青看得紧皱剑眉,时常逗他,却没反应,生怕他是个痴儿,接连问了几个奶妈,又请教了几位嫂嫂,听她们都说新生孩儿便是这般模样,再老实乖巧些也是有的,这才安下心来。
其实,骆青原本私下里生怕自己撑不了多久,他了解自己的性情,昂扬男儿,最喜果断的雷厉风行,厌恶优柔的拖拉繁琐,怎么可能一直婆婆妈妈地容忍无知婴孩的粘缠?
但时间一日日过去,他始终未有烦躁情绪,反而胸中那种触动般的亲近感越来越盛。到得后来,仿佛不是阿墨在粘着他,而是他在粘着阿墨,一眼看不见,心里便担忧得犹如敲锣。
骆青有时恍惚感觉,阿墨应该是他的孩子才对。
……
阿墨逐渐大了些,还不足一岁,已经能迈步了。
不管把他放到哪里,他总要扶着东西扭头寻到骆青的所在,再“啊啊”的响亮叫着,摇摇晃晃地走向骆青,笨拙的步伐还不知道看地,只知道迈着两只小脚向前冲,常常刚冲到骆青身旁,就一头往前栽倒,还傻呵呵地咧嘴笑,露出刚刚长出来的小奶牙。
骆青亲手把他拉扯这么大,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胸中有说不出的莫名自豪和欣喜涌起,见他栽倒,赶忙抱住他,用自己刮得光滑的刚毅下巴在他小脸上磨磨蹭蹭,蹭得他咯咯直笑。
二房的骆盛通人高马大,有妻有妾,子女在骆家是最多的,一次笑话骆青:“要说这人啊,天生就有血脉感应,知道谁才最亲。骆衷不在,阿墨只你这个叔父,也难怪他亲着你。只没想到你一个粗汉,比我这个真当爹的还像个爹,哈,你是爹娘全包啊!等你娶了妻妾,生一堆娃儿,看你还有没有心情逗他,烦都烦死你!”又冲阿墨挤眉弄眼地做鬼脸,“小阿墨,看你伯伯……”
阿墨口笨,还不会冒话,在骆青怀中听到有人叫他,懵懂地转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冲着骆盛通“啊”“啊”地叫,不知道害怕,仿佛在跟他打招呼。
骆盛通乐得直笑,接连做鬼脸,啧啧叹息道:“我那几个娃儿怎么就没他招人喜呐?”
骆青头也没抬,拍拍阿墨的小胳膊,沉声道:“小孩子其实记事极早,像宣纸般空白纯粹,你在他身上画什么,他就记住什么,以后也就长成什么……”说话间始终专注地看着阿墨清澈如水的眼眸,刚强的心头和脸庞都温柔得像要化开,线条硬朗的嘴角也翘起淡淡的笑。
骆盛通最受不了大道理,摆摆手:“得了得了,你好好教他罢,我还有事儿!”扭头跑了。
阿墨直到两岁才开始冒话,会说的第一个字便是“叔”。
骆青一改往日淡然,喜得剑眉飞扬,抱着他接连笑了数日,时时逗着他再叫。听一声,答一声。两年相伴,他们两人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叔侄关系早已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下人们便常常听到这对叔侄在房中乐此不疲地一喊一答,一个喊得奶声奶气,模糊不清,一个答得醇厚爽朗,开怀大畅。下人们见惯了骆青的淡然严肃,再见他这般姿态,无不暗暗嘀咕,后来却习以为常,知道每次必定都以阿墨小少爷累得不再理睬为结束。
说来奇怪,人人都本以为阿墨幼时那般倔强难缠,长大些后必然是个极难伺候的小霸王,可阿墨除却粘着骆青不放之外,于任何事情都乖巧至极,教他什么东西,他都一本一眼地记牢。
骆青怕拘束了他的性子,反不让奶妈管着他,甚至唆使他去顽皮胡闹。
阿墨快到三岁的时候,骆青这两三年来抱着他亲手雕刻打磨的文字木偶终于派上了用场,边逗他玩耍,边教他识字,等他记得累了,就拿那些文字木偶搭建楼阁。
一大一小头挨着头,趴在铺着厚厚羊毛毯子的地上,你一言我一语。
大的耐心问:“小阿墨,叔搭这里行不行?”
小的懵懂答:“行。”
下一刻,耗费许久才艰难搭起的楼阁垮塌得半点不剩。
阿墨撇撇嘴,没哭,记住了骆青的话:“你瞧,一边太多,另一边太少,楼阁就会垮掉。”
骆青从未教导过孩子,但是面对阿墨,他却时时心有灵犀,知道阿墨什么时候是什么心情,也知道要在什么时候教阿墨什么东西。他教的事物,除却太过复杂的,阿墨居然可以尽数领会。
于是,阿墨三岁时已经极其懂事,知道骆青要出去做事,不能粘着不放,白天就老老实实地记诵骆青教下的简单文字,偶尔由奶妈带着去找同龄人戏耍;晚上睡觉时,才使劲儿往骆青里衣中钻,小脸紧紧贴着骆青赤裸的厚实胸膛,小手用力抓着骆青修长的粗壮臂膀。
瞧他霸占的姿态,仿佛生怕骆青半夜被人偷去害了。
骆青常常失笑,却已成习惯,也总要把他搂在怀里才能睡着,否则心下总觉不够踏实。
第四十八章
阿墨到得四岁,还从未见过骆衷,已经被骆青教养得懂得许多道理,平常往那里一站,就是个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有一次,晚上睡觉时,骆青吹熄了烛灯。阿墨在黑暗中熟门熟路地钻到他怀中,贴着他宽厚的胸肌,搂着他紧窄的腰背,闷声道:“叔,你给我讲神仙故事。”
骆青头一回听到他提这个要求,就搂着他低声问:“哦?阿墨想听什么神仙?”
阿墨就说,谁谁,还有谁谁,睡觉时都会听爹爹讲什么神仙打架的故事。
骆青一怔,知道终究躲不过这一关,小孩子在一起总会互相攀比,攀比什么?无非父母和玩具。阿墨的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比别的孩子都更精巧,但父母,阿墨却完全缺失。
骆青沉默了下,黑眸深沉地低笑:“好,叔也给你讲,比阿征他们听得神仙故事都更好听……”还没说完,猛地一皱浓眉,身体僵着不动,低声问,“阿墨,你在做什么?”
阿墨先前就在他壮健的胸膛上探来探去,摸来抓去,总不安稳,现在突然寻到他胸肌边缘小而坚硬的男乳,张口含住,咬着吮吸,张口嘟囔道,谁谁,还有谁谁,都说睡觉时能含着母亲。
骆家是由老爷子骆尤鼎带着几个儿子从草莽中起家,现在虽然家大业大,却全然没有那些豪门世家的严格规矩,又因家传功法是以内劲和力量显着,便尤其重男轻女。男娃儿生下来虽然都有奶妈,但幼时歇息都由母亲搂着小心呵护,一直到五六岁开始习武,才安排到偏室独睡。
四岁的阿墨又道:“他们说我没爹没娘,可我有叔!”说完,再次咬住那颗肉肉的颗粒。
骆青被他咬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好推开他,肌肉便僵硬住。他二十四岁,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又洁身自好,欲望久久不得发泄,敏感处再被阿墨这般单纯而肆意地咬磨,身体怎能不起异样?顿了顿,只能尴尬地低声哄着,心头一动,又皱眉说:“叔被你咬得疼。”
阿墨一滞,果然连忙松口,闷闷地沉默了下,小手在他厚实的胸肌上揉着,又鼓着腮帮给他轻轻吹。
骆青见他懂事,这么小就知道疼人,忽然有些歉疚,侧躺着低头看着他,费尽心思地编故事,让他在儿童版的江湖厮杀故事中痴迷地忘掉这一茬。
骆青以为这件尴尬事就如此揭过了。
第二天傍晚,他处理完外门琐事,本要回去,突闻禀报说几个外门弟子仗势欺人,与别处武林弟子拼杀争斗,将对方重伤。他皱眉寒面,只能略作耽搁处理此事。没想到事情颇有麻烦,对方师长找上门来理论,他一直忙到天黑才匆匆往家回返。
结果迎头碰上在家保护阿墨的护卫,那护卫骑马飞奔而来,面色焦急。
骆青心头咯噔一下,沉声喝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护卫苦着脸,忙道:“您赶快回去哄哄吧,阿墨小少爷跟三房的小少爷争斗,快哭哑了。”
骆青眼底乍现寒光,猛地狠狠一抽座下骏马,风驰电掣般疾驰赶回。
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阿墨沙哑地哭喊:“我要叔,我叔去哪儿了,我要去找我叔……”旁的孩子受了委屈,不是叫爹就是喊娘,唯有阿墨,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叔护着。
骆青心头怦怦直跳,忙出声唤道:“阿墨别哭,别哭,叔回来了!”
阿墨闻声挣开奶娘,踉跄冲扑出来,一看是他,嚎啕大哭,狠狠抱住他的大腿,任凭他怎么劝都不松开。阿墨其实并不爱哭,除了幼时缠着他,稍稍长大一些后,偶尔磕着碰着都只是扁扁嘴皱皱眉,再闷声不响地自己爬起来,扶都不用人扶。至今想想,阿墨竟已经快一年没哭过。
此时,骆青见他眼圈红肿,听他声音嘶哑,不知哭了多久,夜晚烛光下说不出的悲苦模样,当下心疼得差点也红了眼,再刚毅强硬的心肠也成了摇篮般的温床,忙低声细语地哄着,过了会儿才满眼煞气地沉声问那奶妈:“到底怎么回事?”
奶妈被他气势所迫,吓得扑通跪倒,冷汗直流,颤声道:“是征小少爷说,爷您将要成婚,成婚以后,不会再搂着阿墨小少爷歇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不会再疼阿墨小少爷……”
骆青一怔之后,不禁勃然大怒——这种事情四五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懂得?必定是听到大人议论,才悄悄记下了,然后再去欺负阿墨。
阿墨抽抽噎噎,突然强忍着不再哭,仰着小脸,哽咽地哑声叫:“叔,他是骗我的!”
骆青迎着他惊慌却强自镇定地黑澈双眸,心头又是酸又是甜,柔软成了酸甜糖水,一双浓重凌厉的剑眉斜斜飞扬,俯身抱起他,朗声道:“你也知道他是骗你的,那还哭什么?叔不要旁人,只要我家小阿墨!”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阿墨却在他怀中低头,小嘴一扁,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也再不说话。
骆青心疼得厉害,好说歹说,总算用“男子汉,哭得让人瞧不起”来激将,才哄得他不再哭,却不能把他哄得高兴,问他什么,他也不答。直到晚上睡觉,把他搂在怀里,才听他奶声奶气地闷声道:“阿征他们说,亲生的,让含着,我不是叔亲生的……”
含着?
骆青愣了下,蓦地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禁对那些妄议旁人的长舌妇恼怒更甚!忙想法子来哄阿墨,但阿墨只趴在他怀中不吭声,霸占地贴着他抱着他,像个害怕被遗弃的虎崽儿。
骆青沉沉叹气,最终让步妥协,无奈尴尬地皱眉低声道:“阿墨,叔是男的……你含着可以,但不能咬,也不可对旁人讲……”
四天后,整个珩轩庄被责打贱卖了不少奴仆。
人牙子被直接领进庄门来,满院捆绑着的奴仆大都是四五十岁的婆子,个个痛哭流涕,哭爹喊娘,求爷爷告祖宗。但骆青面寒如铁,态度出奇的强硬,手中又握着他们各种偷摸贪赃、黑下主子银两的证据,抓着不放手,谁来劝也不成。
骆青平素里便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真要做什么事情,那就是铁了心!谁都不给面子,谁敢阻他,他大可豁出去杀个人仰马翻!背地里甚至有人叫他“判官爷”。
正因他如此性情,骆尤鼎才安排他去震慑和管束那些外门弟子。
这回,他管到内院中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他的宝贝命根小阿墨,谁不知道他把小阿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除了某个亲信中人被绑的,全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
“再敢哭号,全都灌了哑药再卖!”
骆青满眼寒光,棱角刚硬,又是英武高拔的内家高手,沉喝间有种气吞山河的压迫力,一语喝出,当即压住满院哭求,而他感受着衣服下肿胀微疼的乳头,臊恼杀人的心早都有了。
经此一事,珩轩庄内安静了不少,无人再敢妄加议论阿墨的出身。
没过两三天,珩轩庄恢复如同以往的热闹,此事恍如没有发生过。不过是少了几个奴才罢了,除了家人被牵连的,没人谁当真去在乎。
骆青却与以前有些不同。
他晚上睡觉,很规律地每两天一换床头,习武强健的左右胸膛轮番让四岁的小阿墨吮吸睡觉;白天出去做事,外门弟子也都发现他比以往更难说话,不怒而威的强势姿态尽显无遗,年轻英俊的面庞常常沉寒得让人不敢逼视。
但一回家,一看到阿墨,他淡然生硬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柔和,问问阿墨今天又同谁玩了,又记住了几个字,对着阿墨专注地望着他的黑澈双眼,还有阿墨俊得虎头虎脑的小脸,他再多的尴尬烦扰,也全都化尽不见。
唯有睡觉时,他才微微皱起浓重如剑的双眉,运转内气压制住身体本能的异样反应,垂眸看看怀中一如既往地霸占着他胸膛和臂膀的阿墨,暗暗叹息一声,纵容地接着昨天的故事,继续低低讲来。
黑暗的卧室中,骆青沉厚的男子中音磁性而且阳刚,稳重如山岳,却偏生出奇的温和;他讲出的故事全都来源于他平日里果断解决的诸多麻烦,稍稍修改成神仙斗法,仍旧精彩有料。
阿墨痴迷地听着故事,舒服地闭着眼睛,小手霸道地占据着骆青坚韧弹性的平厚胸肌,薄而小巧的嘴唇则舔吸着骆青的肉质颗粒,将它吸得红肿胀大,又好奇地用舌头舔着,直到缓缓睡去。
终于,阿墨五岁整。
骆青大大松了口气,他以为,这种以身做母的尴尬终于将要结束。
阿墨刚过完五岁生辰,第二天一大上午,骆青就送他去山庄内的家学中读书,这是早就交代过的。阿墨穿得板板整整,精致的衣着贵重却不华丽,衬得一张浓眉大眼的俊脸严肃可爱。
骆青中午亲自回来接他下学,下午也亲自教他站桩习武。
阿墨但凡有骆青陪着,便万事全都依顺,不叫苦不叫累,站桩始终标准,甚至站得双腿发抖,小脸上汗水直流,也还是目不斜视,双唇也抿得坚硬……
一直站到旁边看守着他的骆青自己先心疼得受不了,沉声喊停,把他抱到屋里,给他擦汗,再给他褪下裤子,双掌搓了搓稀释过的药酒,用内力给他按摩揉腿。
阿墨光着小屁股躺在他怀中,气喘吁吁,苍白着小脸,却倔强道:“叔,我能撑住。”
骆青始终把阿墨往书生才子的方向教,但阿墨却对武艺练功更为向往。骆青有些后悔,不该讲那么多“神仙打架”。不久后才知道,阿墨之所以对武艺痴迷,是因为早晨看他练武,对他产生了崇拜和模仿的心理。
“能撑住也不行,今天是你第一次站桩,就到这里吧。你还太小,多了过犹不及,容易伤到你的筋骨,叔没告诉过你‘水滴石穿’、‘欲速不达’的道理吗?”骆青对阿墨说话时,从来不刻意用幼稚的语气去迁就,往常用什么言辞与旁人交流,私下就以何等话语同阿墨对话。
晚上,骆青把阿墨带到偏室。偏室中早就规整好了精致的小床和铺盖,床头挂着古朴的刀剑饰品,书桌上摆着崭新的文房四宝,书架上堆着各类杂文趣事和道德经书。
“喜欢吗?”骆青低声说着,看了看四周,牵着阿墨的小手,暗暗感叹:这么快,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心头有浓重的不舍和不安。没听到阿墨的回答,低头看去,愣了下。
阿墨仰着头,小脸苍白得像是宣纸,紧紧抿着嘴唇,浓眉大眼僵着,紧紧地盯着他,见他低头,才张口,强自镇定地问道:“叔,你不要我了?”时隔一年,眼泪扑簌簌地掉。
第四十九章
这处偏室虽说附属于骆青的大院落,却与独立一院没有太大区别,距离骆青的卧室着实不近。
阿墨再如何懂事,也毕竟才刚刚五岁,又天生对骆青刻骨依恋,看出骆青要让他以后住在这里,心头不禁被无形的恐慌笼罩,只当以前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自己终于要被抛弃了,泪水迷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稚嫩的声音干哑而僵硬:“叔,你不要我了,你要娶妻了,是吗?”
骆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倍觉莫名触动,愣了愣才缓缓沉下面庞,剑眉紧皱,低声肃容地将准备好的言辞,一句一句,逐条逐项地对阿墨说清,不强硬、不心软,只以道理说话。
阿墨专注地看着他,也专注地听着话,小身体却越发绷得紧紧,双唇抿得坚硬,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再流泪,只僵硬地仰着头,黑澈剔透的眼睛,泪痕未干,单纯得掩不住空洞和茫然。
骆青心头揪紧,忍不住,临时又许了诸多好处。
阿墨怔忪地看他半晌才回过神,再要说话却有些哽咽,摇头道:“我不要,我只要叔。”
骆青暗叹一声,硬着心肠皱眉,故作失望表情,转身换来奶妈子,叮嘱她照顾阿墨安歇。
阿墨小嘴扁扁欲哭,却忍着,委屈地站着,想着刚才听到的安慰和训导,抑制着哽咽目送他走,等他走出门了,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才忽然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哇的嚎啕大哭,冲过去抱住他的腿,稚嫩地哭求道:“叔,你带我回去,我听话……什么我都听,我不听故事了,我给叔捶背……”
骆青暗觉酸涩,自嘲地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过是让孩子独居罢了,竟这般不舍。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阿墨了,长此以往,对阿墨没有什么好处。当即俯身,一双大手温和有力,不容反抗地扯开阿墨,将他交给奶妈子抱住,又叮嘱几句,转过身,任凭阿墨在他身后丢掉性命似的嘶哑大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走出这座连通正院的偏院,另吩咐下属日夜轮流守护阿墨,但凡有任何不对之处,都要立即禀报给他知晓。一切安排妥当,自己回到卧室,一人脱衣安歇,骤然觉得床铺空荡荡的,心里面仿佛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忘了做,翻来覆去,半夜未眠,才知何为怅然若失。
庄中敲响三更天的时候,骆青睁开眼,披着衣裳起身出门,招来看护阿墨的下属询问情况。
那下属回道,阿墨小少爷只哭了片刻,就在奶妈子的照料下安睡了,极其乖顺。
骆青怔了怔,放松了些,同时又有细微的失落。顿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挥开下属,便要转身回屋。突然隐约听闻阿墨所在院落有嘈杂声,面色一紧,飞身过去,远远就听奶妈子苦劝:“小少爷,赶紧回床上去,别着凉了,青少爷肯定已经安歇了,您过去会吵醒他的。”
骆青停住,并不靠近现身,只令下属过去探听,听到回禀后才知道,阿墨先前见哭号无用,便假装乖顺地睡觉,等听着三更敲响的时候,却悄悄起床,连衣服都不知道穿,光溜溜的小身体,偷偷下床,想开门跑回去找他,却被警觉的奶妈子发觉,当即逮了个正着。
骆青洒然失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胸中那点失落荡然无存,转而温暖熨帖,缓缓踱步,在黑夜中靠近,听了半晌。等到奶妈子将阿墨好歹哄骗回去,他才现身出来,一个人走到阿墨屋外静静地伫立,听着小阿墨由低声哽咽到疲累困倦地入睡,他的心头也逐渐归于安宁。
五岁以后的骆家男子,将要开始苦练武艺,再不能像对待奶娃娃那般去纵容宠溺了。
骆青向来干脆利落,情绪虽然深沉内敛,却也是直来直往,但是现在,忽然百感交集。
他反悔了之前的念头,只觉以前对阿墨疼宠得根本不够,他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处理事务,阿墨当时才三四岁,那么小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在他空荡荡的院子中,每天托着小腮帮坐在门口的坐墩上等他。一转眼,才刚刚五岁,就要被他扔出院子,从此独居。
骆青眼底有些酸涩,仰头看看夜间天色,抬步离开。孩子总要长大,不能一直依着谁。
骆青本以为阿墨顶多哭闹几天,随后见他态度坚决就能安分下来。阿墨极其聪慧,年纪虽小,却被他言传身教了些许察言观色、内敛情绪的本事,不会看不明白他的态度。等以后时间长一些,慢慢形成习惯就好。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其实极强。
次日,天刚蒙蒙亮,阿墨直冲过来,一见他就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诉苦:“叔,我睡不着。”
骆青昨晚是听着他入睡才走的,哪不知道他在闹别扭?却不点破,只由着他闹,温和宽慰几句,并不像以往那样抱着哄逗,饭后又送他去家学,如昨日般;晚上又是不理他生死别离似的嚎哭,硬着心地送他去偏院,而后离开;第三天,仍是如此。
第四天,阿墨终于老实下来,煞白的小脸衬着发青的眼底,像是正在枯萎的树苗。骆青心头狠狠揪着,温言唤他一声,他时常愣愣神才反应过来,哪还有以前精神勃勃的倔强男童模样?
骆青眼眸紧缩,私下问奶妈子,又问守护阿墨的下属。其实阿墨这几天的反应,他早就得到细致的禀报,奶妈子和那名下属也都说,阿墨小少爷只在睡觉时胡闹片刻,睡下后就老实了,不过睡得并不安稳,而且醒得极早,应是与吃饭、玩耍一样,都属于孩童的正常适应阶段。
骆青听完千篇一律的回答,实在不放心,晚上悄然站到阿墨屋外亲自守护。
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远非那些下属能及。隔着墙壁,他清晰地听到阿墨呼吸慢慢平缓下去,的确是睡着了,怎的白天却没精神?他伫立不动,过了约莫半刻钟,屋内的阿墨突然呼吸不稳,动了一下,低低呜咽了声,宛如受伤的虎崽儿,很明显醒转了过来。
阿墨睡觉时,除了骆青,不让任何人靠近,奶妈子隔着屏风睡着,虽然警觉,却没有高深武艺,阿墨若不作出响动,她根本不知道阿墨醒来。
骆青心疼得厉害,屏气凝声,皱眉继续等,直直等候小半个钟头,阿墨才又安静地睡去。骆青心头提紧,不动不声,过得小片刻,阿墨呼吸重又不稳,模糊低微地呓语一声,再次醒来。
骆青终于明白,阿墨这几天向他哭诉“叔,我睡不着”,不是在闹,而是以前一直被他护着,从来不知道“噩梦”是什么,现在当真夜夜做了噩梦,连番吓得惊醒,慌了怕了,却傻乎乎地不知道解释,只委屈地说睡不着。
骆青痛惜不已,面庞铁青,剑眉皱起,咬牙忍耐着继续等看。结果一如之前,阿墨好容易再次入眠,却还是只在片刻就噩梦惊醒!这还能有什么办法?骆青再也忍不住,匆忙抬步,开门轻轻走进去。
阿墨冷不丁听到开门,吓得不敢动,僵硬在床上,直到听出是骆青的脚步,才突然从小床上坐起来,黑夜中,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隐约看出来是骆青的轮廓,登时哇的一声哭出声,光着小屁股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叫他抱,边哭边求:“叔,你带我回去,我睡不着……”
骆青眼底一热,怀抱住他,用没刮干净的下巴蹭着他的小脸:“是叔不好,叔带你回去。”
阿墨一听,尚不知表达心里的酸苦,只知道放声大哭,眼泪哗啦啦地打湿了骆青的衣裳,搂着骆青的脖子死也不放手,稚嫩嘶哑的哭腔哽哽咽咽,断断续续,身体直抖,仿佛有翻江倒海的巨大委屈。
五岁这场独居风波终于刮了过去,满院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阿墨经过接连四天的惊恐,过了一个多月都没完全缓过来。
一个多月后,阿墨重又恢复精神,却比以前多了两分幼稚的小心,任凭骆青如何宽慰,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意活泼,有时说话都偷偷瞄着骆青脸色,晚上睡觉虽然霸占着骆青的胸膛和臂膀,却再不敢含着骆青胸前肉质颗粒,也不敢要求讲故事,偶尔甚至还做噩梦惊醒。
骆青心疼得发涩,哪还敢再提“分居”的事情?平常笑脸露得更多,院中常听到他引逗捉弄小阿墨时的放声大笑。他只想着,再缓一年吧。
这一缓,就缓了一年又一年。阿墨在过六岁和七岁生辰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面无血色,仿佛吃得不是长寿面,而是断头饭。五岁时的经历刻骨铭心,阿墨只怕骆青再把他扔出去。
骆青见他如此幼小却有这么重的心理阴影,数次话到口边,终究不敢说出去。
好在阿墨仅仅只是离不得他,平常言谈行事、念书练武都是无可挑剔,无论在哪里,于同龄人中都可脱颖而出,犹如鹤立鸡群。骆青手把手教养这么大,自是欣慰至极,索性再留他一年。
终于,阿墨八岁。
骆青并未露出丝毫异样,打算等他生辰过去几个月后再提,免得当真给他留下心头阴影来。
阿墨天生骨架清奇,又刻苦习武,从不偷懒,小个头抽条子似的疯长,窜得极快,已经超过骆青的小腹,接近骆青的胸膛高。浓眉大眼的模样,清俊之余,虎头虎脑,精神勃勃,却不胡闹,懂事又可爱。
只是阿墨脾性倔强得紧,平素做什么事情,容不得别人反驳,小脸一板,居然颇有威势,别说满院的下人,就连满庄的孩童,都没有敢跟他对峙的。
唯独对骆青,阿墨事事听从,简直可谓百依百顺。
骆青有时甚至笑叹,从小看到老,自己生儿子也没阿墨好罢,训出的死士也不过如此。
北方天气偏凉,秋天已经很冷,今年尤其严寒,深秋还没过去,大雪就纷纷扬扬地来到。
夜晚,珩轩庄寂静得只听到狗吠和落雪。
骆青的大院落中,除了守门的,其余仆从也都安歇了。骆青长身躺在被窝里,浑厚的中音安稳温和,给阿墨讲述以前处理事务时如何解决的麻烦,形形色色的人,被他几言几语勾勒出轮廓来,由浅及深地为阿墨分析,传授阿墨应对这些事情的方法。
阿墨枕着骆青上臂坚韧弹力的结实肌肉,一条腿抬起压在骆青身上,一条胳膊搂着骆青劲窄的腰背,剩下那只手则在骆青因常年习武而宽厚健壮的胸膛上缓缓地把摸,边摸边认真记忆和领会骆青的教导,时不时疑惑地问:“为什么?”“怎么办?”
骆青被他把摸数年,早就习惯,现在搂着他睡觉,被他小手随意摸着也不觉有什么不该。
阿墨则注意着不碰骆青胸膛上那两颗令他始终想要捏一捏的硬粒,他虽然懵懂,却也知道那两点一碰就会引起骆青不快,如果老是碰触,恐怕以后连胸膛都没得摸。若是不能摸到骆青,他觉得比饿肚子更难受百倍。
屋内地垄烧得不热,免得上火感冒,被窝外面寒冷得伸不出手,被窝里面却温暖如春夏。
阿墨听完今天的讲述,按着骆青赤裸方正的胸肌,忽然闷闷地说:“叔,你这屋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吧。”他读书三年,又由骆青全心教养,哪还不知道先发制人的道理?与其事到临头被骆青扔出这个院子,不如就近搬出去,以后要是再做噩梦,也能找借口睡回来。
骆青略感意外,感觉出怀中阿墨的紧张,沉默了片刻,轻道:“阿墨是怕做噩梦?”
阿墨的确怕做噩梦,但更怕离开骆青,他将脸贴上骆青裸着的胸膛,一声不吭。
次日,骆青将早有安排的床铺都吩咐下人从偏院中搬过来,一上午就收拾妥当。晚间,阿墨不用骆青提起,饭后洗漱完毕,自己行礼退出,老老实实地小大人模样,与五岁时撕心裂肺的嚎哭情形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骆青胸中被酸喜堵涨,当真感觉着,孩子终于长大了,再过个一两年,就能真正独居偏院。
然而只到半夜,他便发现自己感叹得过早了些。
阿墨三年习武,脚轻灵动,轻而易举地绕开奶妈子和守夜仆从的看护,只穿里衣,赤着脚丫子推开他的卧室房门,熟门熟路地摸到他的床头,一掀被窝,裹着一身寒气压住他的胸怀,不等他问,就紧紧地抓着他臂膀,贴着他只穿亵裤的赤裸身体,闷声道:“叔,我做噩梦了……”
这噩梦一做就是四年。
骆青对阿墨的教导极其上心,虽有宠溺,却不愿太过于放纵,最初由着他,后来便硬着心肠开始训导制止。阿墨不甘不愿,却异常听话,任由自己时不时被噩梦惊得睡不着,倔强地日渐失神。
骆青心疼且疑惑,暗地里到处寻找各种书籍,意图查阅应对和治疗之策,又咨询了诸位老中医,却只换来大包小包的苦药,被他随手扔了。是药三分毒,他怎能轻易让阿墨喝下这种东西?
终于有一回,阿墨半夜哽咽哭醒,猛地冲出屋子,撞进骆青的房间,睁大眼睛看着在床上好端端躺着的骆青,直到骆青出声,他才扑过去章鱼般覆盖着抱住骆青,却一语不发,几年没哭过的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生怕一不留神,骆青就会像梦中一般被妖怪抓去害死。
第五十章
骆青被他以保护的姿态紧紧拥抱,心下恍然,难怪阿墨噩梦后不肯吐露梦里情形,原来是梦到他有灾厄。又暗暗疑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墨平日里不可能总想着他出状况罢,怎么会梦到他出现惨事?
再问梦中情形,阿墨小脸煞白,始终不肯说。
骆青不敢逼他,只将他搂在怀里,作轻松状,朗朗笑道:“阿墨别怕,叔武艺高深,没人能害得了……下次,你但凡做噩梦,就来看看叔在不在,莫要哭了。”
于是,阿墨由八岁长到十二岁,先是三天两头,后是每隔四五日,总要往骆青被窝中钻。
除却几个嘴巴极严的贴身人,外人根本无从知晓阿墨晚上去哪里住。骆盛通还笑话骆青:“小阿墨快长成大人了,你还舍不得他离远,老是让他住你院中的偏室,怎么不干脆把他拴在裤腰上,往里往外全都带着?疼儿子都没有你这么疼的!”
的确,一晃眼,这么快就是四年。
这四年里,阿墨几乎一天一个样儿,现在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骆青招人唤来阿墨。阿墨快步奔来,步伐轻健,远远就笑:“叔,你找我?”
阿墨十二岁,早熟的少年,气质儒雅,武艺精湛,身板儿高挑结实,浓重的俊秀青涩中显露出几分英武俊气的苗头,说话做事都稳重大方,蓬勃开朗,笑起来仿佛满脸都是耀目阳光。
骆青眼眸凝了凝,胸中满是欣慰和满足。
因是夏天,阿墨冲进院来时额头已经有些冒汗,眼眸则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骆青。
骆青三十二岁,棱角刚强的面庞上不见丝毫皱纹,成熟英俊,双眸森黑,炯炯有神。这些年来,骆青功力越发深厚,内家高手的气势显得深沉内敛,高挺如山地立在门前,不怒自威。
阿墨每每看着骆青,心口都满满地溢着喜悦。只愿和叔这般过一辈子。
骆青等他过来,淡淡笑了笑:“不用跑这么急。”招他走进书房,取一封信给他,黑眸深邃纵容,沉声道,“阿墨,你父亲四年前在外面安家落户,要带妻儿回来了。这是他写给你的信件。”
阿墨微微一怔:“我父亲?”
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微微低头,收起那封信,再抬头时,脸上又有微笑,伸臂揽住骆青宽厚的肩膀,不拘礼数,挂在骆青精壮的身体上,黑眸亮晶晶的:“叔,我跟药房学来的按摩法子还有用吧?胸口还痛吗?”说话间,已显宽厚的手掌摸上骆青健壮的胸膛。
骆青见他这般漠然反应,暗暗为骆衷叹气,伸臂挡开他的手,顺手拍了拍他后脑勺,抬步要往外走:“不过是些许瘀伤,哪值得你专程去讨教伺候人的技艺。再说,这些只是小手段,尚不如自己按穴疗伤,以后不可分心旁骛。”
阿墨却仍旧紧紧地揽着他,挑眉凝眸,认真肃声地道:“小手段也比叔自己疗伤轻快,何况不止疗伤,于心肺内腑的保养都极有效用,我就是要学会,再伺候叔一辈子。”手一转,又隔着衣服摸上骆青被硬锤砸伤的胸膛,感触着手下坚实温暖的平厚肌肉,小腹内突然有一股微妙模糊的暖流。
骆青眸底暗暖,神情却沉了下去,剑眉微皱,又挡开他的手:“没规矩。”
阿墨心跳加急,故作自然地嘿笑收手:“叔是男的,我摸两下怕什么?”说是如此,到底不敢再加放肆。
骆青稍稍松了口气。说也奇怪,他夜晚赤身裸体和阿墨同床,虽然阿墨大了,他不再搂着阿墨,可阿墨有时也会像小时候那般霸占地搂摸他的胸膛臂膀,二人坦诚相对,他躲开男人要害,便并无多少不自在。阿墨从小到大,由婴孩到少年,不都是由他抱着长大的?
但是,平日里端端正正地穿着衣服,阿墨若是抓摸到他胸膛,他却没来由地暗觉别扭,心生微不可查的异样。尤其当细致的布衣被阿墨抓摸带动,摩擦到胸膛两颗曾被阿墨吮吸咬磨了一年的硬粒时,他眼角看着阿墨对他亲密至极的姿态,那股潜在的微妙异样几乎能够窜到心头来。
骆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如同武功高手对危机的提前警觉预兆,早在还未真正察觉那分异样的时候,就潜意识地将之抛弃、压制、遗忘,不给它丝毫冒上心头、展露自我的时机。
所以骆青并不多想:“叔要出去,很晚才回。你在家好生读书,不可与阿征等人顽皮。”
阿墨蹙眉,束手受教,随后沉声叮嘱:“叔,别再与人斗武,咱家不是还有几位伯父吗?”
骆青大步走出,脊背挺直,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出声回应。
晚间,阿墨在院中打拳,等骆青回来才洗漱,又在自己房中睡下。
骆青赤身躺在凉席上,双臂枕在脑后,思量着祖父骆尤鼎的话:“……你三十有二,阿墨又已长大,你实在该娶妻成家了,别再去退亲。你教养阿墨十二年,怎么待他,他自己清楚,我瞧着,阿墨不是没良心的孩子,断不至不容你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
骆青怔怔出神。曾几何时,这个念头也出现在他脑海过,但是,每次这个念头刚刚涌起,阿墨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浮现。
阿墨在巴掌大婴孩时,流着口水冲他傻乐;刚学会走路时,转头寻到他,跌跌撞撞地往他怀中扑来;终于开口冒话,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囫囵不清地喊叔;五岁那年抱住他撕心裂肺的嚎哭,不愿独居偏院;八岁那年噩梦惊醒,惊惶未定地冲过来瞧他是否安好……
还有现在,半大的少年,对外面稳重儒雅,对他却没个正经,总揽着他的肩膀,英气勃勃地与他嘿笑说话,什么话都不隐瞒,傻乎乎地对他挖心掏肺,还说要伺候他一辈子。
无数的画面,活生生地涌现在脑海,仿佛都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
外面诸多事务,勾心斗角,争抢武斗,有阿墨在,他都不敢让自己受伤。而不管在外多少冷硬果决,回到家里,和阿墨在一起,他就能放心且踏实。这种日子,对他而言已经是种享受。
而娶妻,势必会疏远阿墨。与阿墨一比,娶妻生子的念头显得微不足道。
骆青想着,突然心生荒谬念头:“我与阿墨,彼此相依,已十二年,我护着他,他也守着我,做什么平白添个陌生人夹在中央?况且,阿墨只有我这个叔,我也曾经许诺,要护佑他一生周全。我若娶妻生子,有家有室,牵挂繁多,这诺言如何实现?再有,日后我生子女,如何对待他们?比待阿墨好?与待阿墨一般?都没可能了罢。而若待他们不如阿墨,他们长成后,难免对阿墨心生怨念……”
正乱糟糟地出神,阿墨突然悄然推门而入。
“叔,我来给你按摩。”
阿墨黑眸炯炯地小声说着,踩着凉草鞋,只穿马裤,光着膀子,灵动地往床铺窜来。
骆青收起纷扰的念头,仍旧枕着双臂,沉眸看着他,一动不动。
阿墨不以为怪,一过来就往骆青身上扑,双掌按着骆青宽厚结实的肩膀,熟练地撑住身体,盘膝坐到骆青坚韧平坦的小腹上,心中又涌起莫名难言的雀跃,低声戏笑:“我叔真稳当,叔,你瞧着我身手进步了没?”
黑亮的眼眸在黑夜里专注地映着骆青的轮廓,往手心倒出药酒,双手搓了两下,在骆青胸膛上循着穴位揉按,略显粗糙的十指修长有力,很快就将骆青健朗弹性的肌肉揉按得热烫酸麻。
骆青仍是看他,黑暗的掩盖下,眸光温和得像要化开,舒服地眯了眯眼,剑眉时皱时松,沉厚的声音低低地道:“没瞧见你功夫哪点儿进步,不过总算收放自如了,没像上回把叔砸死。”双臂从脑后收回,拍了下阿墨的膝盖,“下去,叔在外头吃的东西要被你压吐了。”
阿墨低笑一声,连忙撑着骆青的胸膛挪跳到旁边,又抓着骆青两条健壮的胳膊往骆青脑后塞,说道:“叔,你胳膊往后枕着,这样碍我事。”他的声音很低,若有若无地掩饰着微不可查的异样。
骆青一笑:“瞧你读书都没这上进,就这一回,下次不可分心到这种事情上来。”说话低缓沉厚,心中无声无形的安逸舒缓,闭上眼睛由着阿墨摆活。
阿墨默然片刻,看着骆青平和入睡,顿了顿,忍不住腾出手来,在骆青因为枕在脑后而屈起鼓胀的饱满臂膀肌肉上摸了摸,结实光滑的触感,让他小腹的微妙暖流突然涌了上来,只觉叔的身体,越来越让他摸得舒服;再看骆青如此任他施为,他喉咙突然发干,想俯身咬几口。
阿墨脸庞泛红,忍着那势必讨不得好的冲动,闷头给骆青按摩胸膛,眼神微微升起青涩的迷离,暗暗略有不安地想着:“我现在怎么能对叔……这么心怀龌龊?”
室内安静下来,半晌都只听见阿墨按摩骆青胸膛的轻微声音。
骆青被硬锤砸击的只是肌肉瘀伤,阿墨用药酒给他按摩,浑身都舒适得泛酸,宛如长年累月的疲惫都堆积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很快就将睡未睡,缓缓模糊地道:“叔睡了,阿墨也去睡罢。”
“嗯?哦,再按一会儿。”
阿墨迅疾回神,咽了咽口水,被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念头吓得懵了懵,脸上红得发涨。
阿墨本就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对叔的感觉为什么会那般独特。他已经十二岁,习武之人发育较早,同伴们谈起的东西早就开始涉及大人们的事情。
只是,对叔产生邪念,而且越来越邪,这可如何是好?
越是有权有势却又没有礼法的家族,就越是对性开放。珩轩庄中,骆尤鼎的四个儿子,小儿子夫妻早早遇难,留下骆衷和骆青二人;其余三个儿子,竟有两个收过男宠,不过据说那两人收过的男宠都比女人还漂亮,后来不知转送给谁了,总之没留住。
“让叔当我的男宠?他可是我叔啊!”
阿墨心中怦怦狂跳,虽慌不乱,仍是一板一眼地给骆青搓着药酒按摩。
心底原本遮盖着的面纱被日渐一日地揭去,到现在,终于显出最直白和赤裸的孽情来,再摸着骆青强壮的胸膛,滚烫坚韧的刚健肌肉在手中稍稍变了形状,突然小腹那股本来不算强烈的热流竟像是着了火,轰拉拉燃起大片。
阿墨口干舌燥,感觉自己腿间异常,急忙低头,便见马裤被撑起不算小的帐篷。
“阿墨,怎么了?在外头惹什么事了?这两天总见你心不在焉的。”
骆青也没睁眼,听到阿墨心跳加急犹如慌乱,不禁昏沉欲睡地皱眉问。他哪怕睡着了,也始终本能地关切着阿墨的状态,这是他十二年来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刻入骨。
阿墨一惊,忙屈起一条腿,羞臊地掩盖住裤裆青涩的异状,顿了下,低头道:“没什么,叔,”看向骆青黑暗中刚强的轮廓,呼吸微促,“我就是想着……要是没了叔,我还不如死了的好。有点怕。”
骆青剑眉一皱,睁眼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缓缓低斥道:“尽胡说,叔比你大二十岁,过个几十年就老了死了,还能陪你一辈子?你已年龄不小,再不可幼稚。”
阿墨一听,突然一阵心痛颤栗,狠声说:“要死也是我先死!没有叔,我真……”
骆青陡然睁眼,沉脸喝道:“闭嘴!”猛地坐起身来,困意一扫而空,消失得干干净净,凝眸凌厉地盯着阿墨,“我教出来的小子,就说出这种离不开长辈的小气话?自己回房思过!”
阿墨滞住,抿嘴不敢再说,胸中不知为何憋得难受,怔怔地看了他几眼,缓缓收手,低道:“是,叔,你别生气。”起身下床,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再无刚才进来时的灵动欢快。
骆青心跳怦然,看着他日渐清俊的身影,耳边兀自回响他刚才铿锵有力的仿若誓言的话,突然没来由心生慌乱。他熟悉阿墨的性格,甚至简直了若指掌,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识地明白,阿墨真的大了,绝不能继续让阿墨这般依恋,否则以后必出祸端。
阿墨不知骆青怎么想,但他走到门内,刚要开门,忽然福至心灵,转身脱口而出地道:“叔,我刚才,其实也在想大前天和阿征他们下山时,碰到的一个人……”心头忐忑,做贼心虚,却握拳镇定着,“他是男的,英俊潇洒……我,好像,很喜欢他。”
阿墨说完的一刹那,突然心头咯噔一下,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极度懊悔,这简直是胆大包天啊!怎么能这么鲁莽突兀地试探?完了,完了!不论叔答不答应让收男宠,这都完了……绝对不能让叔看出来!
骆青果然铁黑了脸庞,怒意沉沉:“阿墨,你说什么?”
阿墨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站得昂扬笔直,尽管青涩的面庞又红又白,却还是在黑夜中死死地盯着骆青的反应,硬声道:“叔,我好像,想要个‘男宠’。我十二了,阿征说他大哥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被五伯带去青楼‘认识人事’。我现在,提前定下个情人也不算太过分……”
第五十一章
“男宠,情人?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骆青胸中涌起邪火,堵涨了下,肌肉绷紧,精光森然,“叔让你和阿征等人一起读书练武,你们整天就谈论这个?过来!”骆青胸膛剧烈起伏,从床上下来,高拔英武的体魄虽然接近赤裸,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阿墨屏气凝声,暗下并无畏惧,却又说不出的“害怕”,害怕秘密被揭穿,事情坏到极点。矛盾中,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
骆青在黑暗中也能目光清明,见他正容无惧,仿佛讨要男宠只是理所当然,胸中的恼火更甚,一把将他抓到身前,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怒得憋心,还压抑着训道:“你还这么小,就向往风流,污七杂八的东西也学?珩轩庄中诸多好汉,他们的好本事你怎么不学,偏偏去学坏的?”
阿墨见他气得厉害,仿佛自己对男的有意是多么罪无可恕,一愣之下,胸中不由难过,冲动地倔道:“我不能离开叔,我既要叔,也要‘情人’!我不是风流,我也不小了,再过两年,我都能成婚去。我就是看上他,这辈子只要他一个!”
骆青冷不丁听到他这般“誓言”,不由懵了下。
他凝凝地盯住阿墨,看出阿墨豁出去似的认真,简直从未有过,是什么人一下子把阿墨的魂儿勾走了?这么乖的孩子竟为个只见一面的男人跟他顶嘴?骤然恨铁不成钢,还掺着微妙的痛心沉怒!健壮的臂膀一用力,将阿墨猛地翻过身扔到床上,对着阿墨的屁股狠狠打了两下!
“啪!”“啪!”
骆青身强体壮,极其用力,手疼心也疼,却不露出迹象,只剑眉倒竖,厉声喝道:“别说你内功根基不稳,三两年内必须守住精关,便是你根基扎实了,顶多也只能收个女子做通房妾侍,你要成婚,叔必当给你大办!叔养你十二年,何事不曾依着你?但你这种歪邪不正的心思,立即给我熄了!”
骆青不愿外人听到,声音怒而压抑,身体也是气血滚烫,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阿墨还残余着年少的懵懂,却已知自己情怀,脸色煞白,紧咬牙关,狠抿嘴唇,再也舍不得惹他生气,便由着他打,只躺在床上歪着头看他,漆黑的眼眸深沉如渊,透着誓死不归的坚定和眷恋。
骆青对上他的眼神,骤然感觉陌生和震动,仿佛他那眼光是两把尖刀,能把人的眼睛刺痛。
这一年,阿墨刚刚十二岁。他们叔侄为了什么争吵,旁人不知道,只知骆青面庞沉寒,更把阿征叫过去严加审问了几回,问了什么东西?连阿征自己都蒙头蒙脑。阿征等人再去找阿墨戏耍,才知阿墨被禁足了,不许别人探望,不许阿墨外出。
而骆青,事后所查无获,再与阿墨相对,却豁然若有所觉。有一天将半夜去找他的阿墨轰走,自此再不许阿墨与他同床。阿墨惊惶不定,时时看骆青脸色,做梦都觉得骆青对他厌恶了。
人说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对阿墨而言,知他者莫若骆青;知骆青者,也莫过于他。
阿墨十三岁。
少年的青涩有褪去的迹象,形貌修长英俊,已经开始变声。阿墨这一年比以往十二年的任何时候都更沉默,时常呆呆出神,骆青问他,他也不答。骆青深深看他几眼,便不再问。
深秋的时候,骆青说:“叔帮你看了几个人家,都是好的,温柔娴淑,可为贤内助……”阿墨陡然红眼闷吼:“我不娶妻!”骆青不理他,拿了他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卦。
回来后阿墨就病倒了。仆人个个吓得脸色惨白:“阿墨小少爷偷偷在冰水里打坐浸了一天,小人们发现的时候,阿墨小少爷已经昏迷。”
骆青心痛惊怒,气血汹涌,复杂难言,再不敢提给阿墨定亲的事。后来又寻到各种书籍,甚至是画册,妄图扭转阿墨的“歪邪”心理。但阿墨像一颗顽石,只是盯着他,冥顽不灵。
阿墨十四岁。
冬天,骆尤鼎病来如山倒,三房老爷终成家主。
三房里在外学艺七年的嫡次子骆远回庄;骆衷也再次回来尽孝。
与上次一样,骆衷跟阿墨并无亲近。认真说来,并非骆衷不想对阿墨表示出亲近,只是阿墨自己在隔绝。阿墨只亲近骆青一人。旁人只当阿墨对骆衷心生怨气,骆青却知道阿墨是纯粹的漠视,私下里劝了阿墨几回,阿墨一如既往。
骆尤鼎已是八十七岁高龄,有内功撑着,以前一直都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可到底年轻时拼打留下了隐患,现在一倒下,病痛缠身,虽不至于卧床不起,但也沧桑老朽,走几步路都要拄起拐杖。
骆青常常带着阿墨过去看望,叔侄俩一左一右,搀扶着骆尤鼎散步。
满院都是厚厚的雪,跟往年一样刮着寒冷的北风。
骆尤鼎边散步边唠叨,先说起阿墨小时候认人,死缠着骆青不放,骆青不抱他,他就往死里哭。阿墨被说得脸红,低头嘿嘿地笑,偶尔抬头瞥骆青一眼,也不敢多看。
骆尤鼎当真是老了,自以为清明着,其实已经迟钝,又跟骆青说:“当年,你爹你伯伯他们,都还这么点儿大,我带着几个徒弟和手下,在这山头安家,请人题名,那人给我写了‘珩轩庄’三个字,一直用到现在。你三个伯伯都是好样的,你兄长们也都能干。只有你最小,三十四了还没成家。我就怕合了眼,去地下没脸见我的四儿和四儿媳妇,你爹娘肯定会怨我没看好他们的儿子……”
阿墨在旁听得脸色发白,眼底森寒之意越发浓重,深深低着头,步伐迈得僵硬。
骆青也是沉默,许久才低头敷衍地笑说:“孙儿实在没有遇到中意的,打算过两年再说。”
“混账!”骆尤鼎说翻脸就翻脸,全白的眉毛都皱起来,拿着拐杖砸骆青的脊背,“头几年我给你提的几个都是好人家的闺女,都配不上你?你不知会我一声,自个儿跑去回绝了,我事后知道,还得豁出一张老脸给人赔不是!到如今,我想给你提亲,满处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骆青不躲不避,挨了几拐杖,好歹转开话头,把唉声叹气的骆尤鼎送回正屋。
晚上,骆青只着里衣,只盖薄被,双臂枕在脑后,听着沙沙的落雪声,怔怔出神。忽然耳根微动,脸色一变,沉声道:“回去!”门外脚步顿了顿,继续靠近,推开门走进来,是阿墨。
骆青转头寒眸,面庞也有些冷漠:“阿墨,听叔的话,回去安歇。”
阿墨面庞僵冷,微微垂下头,宽厚的胸口咚咚震响,关好门,走到床前,伸手要掀开被子。
骆青黑眸深沉而复杂,猛然伸手挡住,醇厚的声音如山峦般带着压迫:“阿墨,你我叔侄十三年,莫非连这点情分,你也不想给叔留下?”
阿墨心头一颤,眼睛涩然生疼,咬牙不吭声,使出擒拿功夫还去掀被子。骆青轻松挡开,阿墨再用力去掀。两人都不得不动用力气,骆青把阿墨年轻的手臂挡得“砰砰”作响,阿墨恍若不知道痛,仍是锲而不舍地要掀开被窝。
骆青抓住他的手,眼底如渊海般安涛汹涌,低道:“阿墨,我是你叔。我把你当儿子养。”
阿墨眼泪刷的流下来,初显棱角的脸上,神情竟是视死如归般的强硬,干哑地道:“叔,我知道,可我,我只要你。要不,干脆让我死了罢!”猛地使劲儿挣开手,俯身又去掀被子。
骆青失神地看着他,动了动手,没来得及再挡,等阿墨掀开被子要压进来时,才蓦地起身。
“叔!”阿墨难受得哽咽,狠狠抱住他,“叔,别走……”
骆青僵住,久违了阿墨霸占似的拥抱,竟有情绪汹涌,眼底失神,曾经压制的茫然和异样浮现出来,伸手推开阿墨,仰头缓缓睡倒,许久才闭眼叹道:“是叔不对,叔早该想到的,这样下去,终归是害了你。你若是倾慕男子,叔不拦着你,然而你我叔侄,但有差错,世间难容。”
阿墨已经窜进被窝,紧紧搂着他,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睁着眼睛专注地看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睛布满血丝,人却出奇地有精神,早饭多吃了一碗,又冲着骆青笑。
骆青没有笑,他外出做事,晚上没有回家,派人传口信说年关将近,事务繁忙,最近就在外头歇了;又像以往那般叮嘱阿墨读书习武不可偷懒,好生看守家门。
阿墨听到口信,神情不改,袖中的双手却握得指节发白,只说:“知道了,叫叔别累着。”
当晚,阿墨辗转半夜才睡着,梦里骆青对他视若不见,只不停地往远方走,走得几乎远到天边,他怎么追都追不上,惶急惊醒,天还没亮。他再也没了睡意,却不愿起床,躺在床上又感觉无比冷清。等天亮,他起床来,手脚都是冰凉的。
好容易挨了一天,读书吃饭练武都是枯燥无味。傍晚还是看不到骆青,阿墨再也无可忍耐,心浮气躁,胸膛简直快要炸开,骑上快马,沉眸寒面地飞奔,奔出山庄,奔下山去,奔到骆青所在的城镇,却被告知骆青昨天就去了另一座城,他又快马加鞭地急赶,到那里还是找不到人,说骆青带人出去未归。
天色已经全黑了,阿墨莫名地急慌,急得发疯,叫人带他去找,去到那里才知骆青中了埋伏,落入恶人陷阱。
行走江湖,能成事者,谁没有几个仇家?骆家老少都居住在珩轩庄,繁荣地立足于世,身后难免有几堆白骨。于是,复仇的、利益之争的、妄图取而代之的,林林总总的人都虎视眈眈,加算起来,复杂无比。
只是这次,对方却小瞧了骆青的实力。
骆青臂膀受了皮肉伤,手下内外门弟子折了数人,年关本是喜庆时候,先前还在喝酒大笑的兄弟被偷袭得身死尸残,连骆青都怒红了眼,暴起杀人,一柄阔剑武动如练,将对方设下埋伏的人,以及那名身怀异心的带路人全都坑杀一处!
阿墨被人带到的时候,骆青已经包扎了臂膀刀伤,也分派完了顺藤摸瓜、将计就计的报复事宜,正躺在床上歇息。因为刀伤带毒,骆青身上满是药味,脸庞也微显青白。
阿墨刚一来到就听说骆青受伤,哪来得及细问?匆匆寻了过去,心惊胆寒地轻轻推开门,进去时看到骆青面色青灰,一动不动,浑身的药味刺人鼻腔,当即咯噔一下,手也颤,腿也抖,踉跄着扑过去,声腔嘶哑得不成样子,连喊“叔,叔”。
骆青因毒素尚未清除干净,安静放松下来,便有些头脑昏沉,听到阿墨的声音,刹那间还当是做梦又梦到,便迷迷糊糊地没有理睬。阿墨瞬间头脑轰然,疯魔般冲过去。骆青直到阿墨扑到他身上,才一个激灵,急忙睁眼,却见阿墨惶然惨白,眼底嗜血,宛如失魂行尸。
骆青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抱住他:“阿墨,阿墨,你怎么来了?放心,叔在,叔没事。”
阿墨大脑由空白被他唤回神智,才知道自己急得误会,再看骆青脸色和臂膀包扎处,心中的惶然都被怒火代替。骆青见他变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松笑道:“对方偷袭,被叔一剑斩杀。”
阿墨犹自恨恨:“便宜他了!”
饭后安歇时,阿墨不叫人布置房间,皱眉道:“我叔有伤在身,岂能不日夜照顾?”遂在骆青床上脱衣睡倒。因在外面,阿墨也的确是在尽孝,骆青也不好赶他。
睡到半夜,骆青迷迷糊糊地感觉仿佛回到数年以前,突然惊醒,不动声色,心头微起尴尬。
阿墨在被窝中,伸手熟练地解开骆青的里衣,抚摸骆青健壮宽厚的胸膛,也把玩骆青臂膀屈起时鼓胀的饱满肌肉,小腹中的邪火汹涌起来,涨硬了腿间那根欲望,哑声说:“叔,我知道你醒了。”声音极其低微,手下分毫不停,又道,“要是叔的伤口流血,我也以刀伤臂,陪叔一起流。”
骆青皱起剑眉,心跳怦怦加急,该说的话,两年来早就不知说过多少遍,甚至以死相逼,却被阿墨更狠地用抹脖子殉情逼回来!骆青自己心里的微妙茫然,他自己已然明白,但若放开胸怀地纵容阿墨,纸必定包不住火,以后阿墨如何在世间立足?
到时别说珩轩庄,连普通村庄都容不下他们!
阿墨的年华刚刚开始,如此年轻,这般蓬勃,不应该被无数世人唾弃。他们是……乱伦。
阿墨只穿亵裤,裸着的躯体健实修长,抬身压到骆青身上,将骆青的里衣撕成两半,都凝成粗绳。里衣是上等丝绸,单薄着都难以撕毁,凝成绳索,比寻常粗绳更为坚韧。他抓住骆青无伤的手臂,用里衣粗绳死死地捆绑到床头;又抓住骆青受伤的胳膊,将之绑到骆青大腿根部。
骆青数次皱眉要挣开,全被阿墨狠狠压住,终于不再动,叹息道:“阿墨,莫要胡闹……”
阿墨不答,有条有理地俯身,在骆青精壮的臂膀上啃咬舔舐,手从骆青胸肌往下游走,揉捏了两下骆青的乳头,轻松将之捏得坚硬。骆青脸色涨红,低喝:“阿墨!”
阿墨孤注一掷,强压着忐忑慌乱,狠狠闭上眼睛,根本不吭声,摸上骆青肌肉紧致的平坦腹肌,突然猛力往下一探!紧紧抓握住骆青腿间那根已经半苏醒的粗长睡龙。
第五十二章
骆青脸色剧变,呼吸窒住,浑身绷紧,但两条胳膊都被阿墨捆绑,又记住阿墨刚才绝非玩笑的“伤臂”威胁,便不敢硬挣,只压抑低喝:“阿墨,把叔放开!”
阿墨僵了一下,终于说话,睁眼抬头,深暗的眼眸决绝得像是黑洞,干哑地道:“叔,我但凡活着,就没可能放开你了。”说着话,探进骆青亵裤中的手,便紧紧握着骆青那根已经不受意志控制地刚硬起来的粗长物事,放肆地把玩,肆意地撸动。
骆青面庞臊恼得充血发紫,忙要运转内力平歇体内被刺激起来的汹涌邪火。
但阿墨健实光滑的少年肌体半压着他,微妙的触感之外,阿墨的手又揉捏着他的胸肌和下体,嘴唇也带着热烫的呼吸,舔咬着他的脖颈锁骨,诸多敏感点刺激上来,他如何把持?更何况……对他做这些的人是他的阿墨。
骆青里衣被撕毁凝成粗绳,双臂一上一下地被绑;随后亵裤也被褪到脚腕,狠狠缠住双脚,在被窝里通身一丝不挂,挺拔流畅的肌肉轮廓尽数被阿墨把持,尤其他强厚的胸肌和那两点,健壮的双腿和那命根,都被阿墨微带颤抖地重点照顾。
阿墨黑眸炽烈,太过决绝,直如豁出去了!仿若经此一事,他随后自刎谢罪也不是不行。
骆青臊怒难堪,数度想要运起内力挣脱,但他将阿墨带大,看阿墨眼神就知道阿墨心思,看着看着,心头暗涌的难言异样之外,蓬勃的怒火渐渐被冰寒的凉意腐蚀。要说骆青这辈子还有什么怕的,也就是阿墨了,不是怕阿墨对他骆青怎样,而是怕阿墨将他自己如何。
阿墨十三岁那年,因不愿说亲,将自己锁在房中,在冰水里闭目沉浸一整天。当时已是深秋,落了两场小雪,到处都结着冰,阿墨没有运功抵抗,直如自生自灭。后来疗养小半年才去了病气寒症,但还是落下了些微病根,再经不得太过严峻的寒冷。
阿墨的性子便像青石打磨成的宝剑,儒雅稳重的表相下,其实是锋芒毕露的刚硬果决。
骆青当真怕阿墨误以为他憎恶而做出什么傻事来,况且,两年了,他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他僵硬了许久,勉强忍住臊意,紧紧闭上眼睛,略有哑涩地说道:“阿墨,叔给你摸弄几下,并无不可,只是……你我这般,乃是‘乱伦’。以后,莫要再对叔胡闹。这次,叔只当睡着后做了一场春梦。你,也别放在心上。”
阿墨一怔,怎么都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原本绝望得歇斯底里的心头如降甘露,被不敢置信的惊喜占据,赤裸的身体健实修长,紧紧压着骆青,爱惜地摸着骆青的胸膛,突然心有灵犀,抬头颤声,把以前的朦胧猜测说了出来:“叔,你其实并不反感我对你的痴缠,是不是?”
骆青棱角分明,秉性刚毅,却对阿墨百依百顺,连四肢被绑着爱抚也没有当真动怒不可收拾,这已不是“纵容”二字可以表述。
再听阿墨道破他的心思,骆青胸中陡然有无数情愫交错,涩然、窘迫、臊热,复杂无比,涨红的面庞冒出细密的热汗,却哑声斥道:“别乱说,叔纵容你,只这一回,再无下次。而且,你不可泄精,需得把守精关至十五岁,才可行人伦之事。”
阿墨裤裆刚硬,欲望难解,皱皱眉头,知道这是习武者一生的大事,不敢贸然鲁莽,况且,若是他忍不住想要泄出来,只怕现在老老实实让他把摸的叔,会不顾伤口,挣脱开来阻拦他。
只能低喘着,将灼热的呼吸吹到骆青平滑的胸肌上,忍道:“是,叔,我晓得。”
呼吸逐渐往上,越过骆青精健的锁骨和脖颈,停留在骆青刚毅的下巴和挺拔的鼻端之间。骆青僵着筋骨,双唇被他的呼吸烫到,头脑发懵,微微动了动。
阿墨如饥饿的旅者,眼睛森黑,低头舔咬了上去:“叔,咱们,过一辈子。只咱们两个人。”
这一夜,满室都充斥着骆青的男子麝香味道。
骆青内力深厚,气血饱满,成熟阳刚,又禁欲多年,被阿墨绑住后肆意吻啃和把摸,泄了三四回还刚硬不软。与其说是无奈的隐忍,不如说是压抑的沉沦,有几次没忍住,低喘出声,宛如呻吟,难堪得他面皮紫涨,片刻头,紧皱剑眉,肃容严峻,免得与阿墨对视时尴尬。
到第五回的时候,见阿墨还要继续,才不得不说话,浑厚的声腔哑得晦涩:“阿墨,停手!”
阿墨俊脸通红,黑眸如有森亮炯炯的狼光,浑身冒着热汗。他一直用自己的里衣在被窝罩住骆青的粗硬命根,掌控着骆青身体肌肉的每一个悸动,骆青一次次喷射,一股股乳白,全都被他的里衣囊括,并未脏了被子。
他自己欲望不得发泄,却异常激动和兴奋,听话地停了下来,用里衣细致地给骆青擦了擦仍旧雄赳赳的命根,伸手将裹满了乳白液体的里衣塞到床垫下面等待明天处理,随后解开骆青四肢的束缚,自己披衣下床,打开窗门,让满室异味散发出去。
回到床上,他不敢去看骆青,垂头霸占着压住骆青的胸膛,一句话都不说,闭目呼呼大睡。
骆青身软疲惫,喘息许久不能平息,先前的推拒和尴尬随着绳索的解开也全都褪去,只剩极其怪异的松懈和放纵——就像捅破一层窗户纸,原本便是薄薄的隔阂,突然漏了个窟窿,窟窿眼儿里往心中嗖嗖刮着不知名的风。
骆青缓缓转头,深深看着身上的阿墨,脑袋里紊乱如麻,自己在思想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双臂轻轻搂住阿墨脊背,因毒素还有残留未清,再被阿墨压着抱着,不多时,也沉沉入眠。
骆青所中之毒并不致命,却是阴险的祸害,若是当时没能及时逼毒服药,势必会被侵蚀经脉,日后内力逐渐衰退,整日昏昏欲睡,形如废人。还好骆青自己警觉,及时封穴,及时逼毒,至今残留的些微毒素已经无关大碍,只等本身缓缓克化消除,就能恢复如初。
次日一早,骆青安排下诸多事宜,带着阿墨回返珩轩庄。
这次遭遇埋伏的事情,其实有几个似是而非的疑点,但线索牵引到一名死对头那里后,查证确实,其它疑点也莫名中断。骆青按下疑惑,并不发作,回到珩轩庄也没提起,仿若不知。
骆尤鼎老爷子本在静修疗养,早已不问世事,但这回听说骆青遇袭受伤,还身中阴毒,不由勃然暴怒,喝令现任庄主骆迁城严加查办,放手去做,不用顾忌。
骆迁城是骆尤鼎的三儿子,因骆尤鼎尚在,庄中人便习惯性地称呼他这一支是三房。骆迁城五十六岁,内力深厚,外貌直如中年,去看望骆青一次,肃容询问一番,便让骆青暂时放下外面事务,专心在家里陪阿墨过年,由他去解决那名对头;顺带着将骆青的令牌也收了去。
过得数日,骆尤鼎老爷子突然派人唤骆青过去,专门叮嘱不要带阿墨。
骆青暗疑,让整日痴缠着他的阿墨自去将武艺温习一遍,回来再继续考校,随后独自跟随骆尤鼎的心腹过去,却见骆尤鼎独坐静室,神情恍惚,静室周围百丈内,空无一人,连鸟雀都不见一只。
骆青越发惊疑不定,却始终镇定从容,行礼后不敢打搅,束手立在一旁等候。
骆尤鼎半晌才回过神来,并未昏花的老眼此时略显浑浊,定定地看着骆青,两次张口,歉疚地叹息一声,低道:“你三十四了,至今独身,祖父知道,你是顾忌阿墨,才一拖再拖。阿墨,他是好孩子,以前未与你说,现在,你需心里知道……阿墨他,并非是我骆家血脉。”
骆青一震,心头狠狠揪紧,猛地抬头:“祖父,您说什么?”
骆尤鼎见他震惊,越发愧疚,扶着身旁的锦盒,低声说道:“当年太子将废,五皇子崛起,人人都道先皇属意于五皇子,站队的站队,陷害的陷害,把朝廷争斗得连咱们江湖闲人都受到波及……”
骆青站得僵硬,屏气凝声,心头早已猜测着,犹如五味瓶打翻,不知糅杂成什么滋味。
骆尤鼎干瘦的手掌拍了拍锦盒,叹道,“阿墨之父,实是一位世外奇人,身有通天造化,你祖父我十岁遇到他,他是二十岁模样;七十三岁再见到他,他才四十模样,已非你我凡人能够想象。咱们骆家功法,就是我十岁时得他赐下。他是咱们珩轩庄的恩人,就连这‘珩轩庄’三字也是恩人亲提。恩人让阿墨认在衷儿名下,我却每逢听到阿墨唤我曾祖,便心中不安。”
骆青听得呆愣。
骆尤鼎轻轻摇了摇头:“恩人送阿墨生母来时,阿墨已是十月胎儿,将要出世。恩人与我说,朝廷另有高人护佑太子,而他的气运,却与五皇子相关,能否鱼跃龙门,全都在此一举,无论是成是败,他事后都将离开西侯国,远走东南,叮嘱我看顾他的血脉,让其习武强身,平凡安然,度过一生。只没想到,阿墨生母没福,生产时就去了,阿墨又生来认人,只能由你教养。”
骆青身体心里全都绷紧。现在新皇是当年太子,五皇子被囚禁不知生死,那么,阿墨生父必然是败了,朝中当年护佑太子的是什么高人?
骆尤鼎说完,有些沧桑地皱眉闭目,许久才睁眼,将锦盒拿起来,依着秘文顺序,按动着上面的机括,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仅有尺许长的古朴短杖。那短杖无头无尾,通身均匀,若是忽略掉上面繁奥晦涩的箓纹,几乎像是被人削下来的细小齐眉棍一端。
“恩人说,他之功法,轻易修炼不得,否则九死一生,是以只给阿墨留下这宗宝物作防身之用,言道唯有他的血脉才能滴血使用,旁人若起贪念,必定遭受反噬,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恩人的手段我见识过,绝非妄言。阿墨现已长大,行事稳重,习武有成,你叮嘱他藏住这宗宝物,不要轻易示人。至于如何催用,恩人说,滴下精血后自然知晓。”
骆尤鼎顿了几顿,缓缓说完,将尺许短杖递给骆青。
骆青怔然回神,垂眸双手接过,小心地收进袖中。
骆尤鼎看他在听到阿墨并非是他亲侄时便似受打击,不禁又叹息两声,挥挥手道:“去吧,莫要告诉阿墨这些事情。他也是可怜,在这世间,只怕再无亲人了,唯有你这个养他教他的叔。”
骆青胸中百味具杂,行礼出门。
回到院落时,已经恢复如常,黑炯的眼眸凝视着练功冒汗的阿墨,沉默片刻才将他唤到书房,挥退了下人,把短杖取出:“这是祖父秘藏的宝物,现在传下来,给你使用。”
阿墨疑惑地接过短杖,拿在手中,忽然愣了愣,低道:“噫?拿着好舒服。”抬头直直看着骆青,浓直的眉毛微微挑了下,笑道,“叔,这是曾祖给你的吧?你却拿来给我。”
骆青见他蒙在鼓里,突然为他心酸。他之前拿着短杖时直如握住普通木棍,并无异样感觉,现在见阿墨反应,便确认祖父所说不假,顿了顿,淡淡一笑,说:“确是给你。”
当即也不多言,探手抓过阿墨右掌,指端划破阿墨食指,依着骆尤鼎的叮嘱,往短杖上按去。
阿墨毫无戒备、毫无反抗,愣愣地道:“叔,这是做什么?你……”话未说完,脸色微变,惊疑地看向在他手中吸收他食指精血后,突然闪过淡微微蓝光的短杖。
短杖如同温泉之源,握在手中,温流滋润身体的感觉比刚才清晰百倍。而且刹那间,这短杖仿佛是他与生俱来,脑中莫名地知晓短杖的内力催使方法以及三个功效用途:驱毒祛病、滋养疗伤、定住人身。
阿墨惊得目瞪口呆,紧紧抓住骆青的胳膊,声音压抑而激动:“叔,这,这真是宝物……”忙将短杖功效极其低声地全盘托出,又把短杖往骆青手里塞,振奋不已地低道“叔,咱们赶紧找个兔子黄狗什么的试一试,要是真管用,你就时时拿着它,再无人能伤你了!”
他眼眸黑澈得像是清潭,眼中满满的只有骆青一人,别无旁骛,也没有自己。
骆青看着他,胸怀越来越烫,竟没来由平添许多豪情,半晌才从胸腔震荡出几声轻笑:“阿墨,你生来就天资卓越,比庄内任何人的资质都好,祖父说,只有你才可能动用这件宝物,否则,三伯是庄主,膝下儿孙环绕,颇得祖父欢心,祖父凭什么把它单单给你?”
阿墨这才恍然,却又蹙眉,警醒地缓缓道:“叔,这宝物,曾祖给我,旁人知道吗?”
骆青向来得骆尤鼎偏疼,当年仅仅二十岁就掌握了外门四分之一权势,虽然没有主动揽权,但这些年来随着骆尤鼎的有意培养,骆青本身也想给阿墨一个强固可靠的依仗,便稳稳把持手中权势,至今已经扩展到外门近半,内门庄中也自成势力。眼红的人早就多不可数。
骆青见他果然知道谨慎,暗暗放心,往后仰着坐到躺椅上,摆摆手道:“祖父叮嘱你保密,不许将这宝物示人。这宝物也不必专门试验,免得招人猜疑。你先给叔驱毒试试罢。”
阿墨却不敢贸然给他驱毒,挑眉咧嘴,笑道:“曾祖疼我。我弄懂这宝物以后,常去给曾祖疗养。”又看了看手中短杖,浓眉大眼都充斥着不敢置信,抬头看向骆青,猛地一窜,扑压到骆青身上,对准骆青嘴唇狠狠亲了一下。
骆青剑眉一皱,还没赶他,阿墨便又刷的一下跃开,挺身嘿笑道,“这样的宝物,跟小时候听叔讲的神仙故事一般,像做梦似的,叔,要不咱给它取个名字?就叫三宝,唔,小三宝儿?哈哈。”
骆青见他精神飞扬,英姿勃勃,也自胸怀舒畅,却擦了擦嘴,肃容训道:“再对叔无礼,小心挨板子。”心下一动:哪管他是不是骆家血脉,他只是我养大的孩子,是我骆青家的小阿墨。
第五十三章
阿墨自此苦修内功。只有内功强,他才更能催使三宝短杖,以后骆青万一中毒受伤,他也可及时为之驱毒治疗。除此之外,他每三天一次,由骆青带去看望骆尤鼎,用自己已显深厚的内力,催使三宝短杖,给骆尤鼎疗养身体。
骆尤鼎见他得宝不忘尊孝,有次捋了捋全白的长须,对骆青玩笑道:“阿墨满庄只认你一个,我这老头是沾了你的光。他孝顺你,旁人都眼红喽。”因骆青恳求着不愿在阿墨成年之前成亲,骆尤鼎虽然老来遗憾,却也只能不再多提。
骆青面不改色,沉眸淡淡笑了笑。阿墨则是微微垂头,暗暗心虚。
现在,基本每隔半个月,阿墨或闷头倔强,或肃容强硬,总能死缠烂打地用三宝短杖给骆青“驱残毒”——哪还有毒?用三宝短杖给骆青疗养——骆青健壮着呢;再或是其它种种理由,把骆青……手脚绑住一次。
为何要绑?一是阿墨不可对外人道的情趣;二是怕骆青被折腾得臊恼时伸手封他穴位。
他却怎么也舍不得用三宝短杖把骆青定住,唯恐对骆青造成什么未知的伤害。
至于绑住之后要做什么,阿墨只需自己把守精关不泄,骆青即便不甘不愿,臊得难堪,涨红了刚毅的面庞,也只是训斥他几句,随后便忍耐着,紧皱浓眉不吭声,裸着精健的身体,闭目躺着任他施为……事后偶尔会有失神。
骆青的态度明显比以前松了许多,阿墨与他并无血缘,他也明白自己对阿墨的复杂情怀,只是,阿墨毕竟是他从婴孩时手把手教养到现在,如今对他这般,他心里头有道坎儿还迈不过去。
阿墨不知真实缘由,只当骆青是经过那次床上事件,与他有了实质亲密的关系,才对他不再推拒,不禁暗生希望,于是,对待骆青的把摸手段更为肆意和激烈,常常把骆青健壮的体魄翻来覆去,折腾得骆青因快感而闷哼,又臊恼着,神情严肃地呵斥他……
阿墨使出浑身解数,忍着自己的欲望,总会累得满头大汗,只盼早日把骆青绑出瘾来。
骆青有次喘息着,凌厉地沉声喝道:“不学好!从哪里学来这种折腾人的法子?”
阿墨见他当真生气,也有点忐忑,老老实实,唯唯诺诺,不敢说这是与生俱来,是自己本性喜欢如此,只往阿征身上推,说以前听阿征说的床第间的情趣,自己猜想应是这样,就做出来试一下。
事后,骆青以长辈的身份不轻不重地训了阿征几次。阿征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平白背了黑锅。
冬天过后,春夏交接时,八十七岁高龄的骆尤鼎出去自己散了散步,回去躺下便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平静地驾鹤西去。骆尤鼎大限已到,终究不是阿墨那件凡俗宝物能够改命的。
骆青难掩悲痛,阿墨也不好受。随后连续一百日,阿墨自己谨守孝道,没有去爬骆青的床,却成了骆青的跟班。无论骆青去哪里,他但凡能跟,便一定会紧紧地跟随。
骆青也有意锻炼阿墨的为人处事之道,不仅没有阻拦他,反而常常主动带他出门。
阿墨并不因骆青被他绑着折腾几次,就对骆青没大没小,他对骆青除了情爱,更有深刻的孺慕和敬重,随骆青外出时,自然而然地担当起照顾骆青的义务,端茶送水,行弟子之劳。
骆青见他举止有度,处事得体,颇有大家风范,也不禁欣慰开怀,但转念想起二人如今扯不断理还乱的私密关系,微妙的暖意和尴尬之余,又升起深沉的忧虑。有时独坐,不知不觉就垂眸沉思许久。
阿墨怎会不明白他的想法?一次紧紧抱着他,向往地说道:“叔,这山庄要是容不下你我,咱们就远走高飞,天涯海角何处不可容身?叔会做饭,我会洗衣,咱们又有三宝短杖祛病养身,到时山川湖海,都可留下咱们的逍遥足迹。”
骆青却听得面容沉敛下去。天涯海角,说来容易,但外面高人无数,危险无穷,他们二人的武艺在这里还能拿得出手,到了外面遇到强者,身后又没有势力可以依靠,其中艰辛,只有亲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才真正清楚。难道寻个穷乡僻壤隐姓埋名,让阿墨跟着吃苦受累?
远走天涯,世外逍遥,在如此现实的世界中,只是少年郎不靠实际的美好幻想罢了。
不过,如果当真要归隐,最终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
然而,别的先不提,只说珩轩庄对他骆青而言的分量,珩轩庄是他祖父骆尤鼎耗费一生才打拼出来,更是他父母二人都为之身死的地方,在他心中的地位深沉厚重,怎能说弃就弃?
骆青念头一动,便有诸多思绪纷纷扰扰,但这些忧虑和抉择,他没打算让阿墨为他分担。
无论如何,在外头,他们二人直如父慈子孝,谁都瞧不出他们的异状。
即便落到有心人眼底,也只是确定了骆青正在把阿墨教养成接班人。珩轩庄外门权势,五分之二都在骆青掌控之下。现在,阿墨处事承袭了骆青的教诲,手段也是刚硬中又有怀柔,威仪而不失包容。旁人都只能叹骆青教养得好,无法挑出阿墨的错处。
秋天来到时,已是百日之后,阿墨终于周岁十五。
珩轩庄中,骆家男子人人习武,个个身强体健,十五岁完全可以代表成年,能够结婚生子。阿墨又有三宝短杖时时侵润身体,相对旁人,更是已经褪去青涩,英武俊朗,卓尔不群。
骆青养育阿墨十五载,眼见他再不复幼稚模样,慈父之心一时浓烈到极点,欢喜之余又隐约有些患得患失。然后大开门户,广邀朋客,亲自接待,为阿墨办一场隆重的生辰宴。
骆衷名为阿墨之父,却名不副实,借口身有要事,没来添乱,倒是送了一份厚礼。
宴中,骆青听着各方来贺,往日教养阿墨的点点滴滴齐齐涌来,望着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热闹的阿墨,自豪和满足伴随诸多复杂情愫油然而生,百感交集之下,无论谁来敬酒,他都一饮而尽。一直喝到灯火辉煌,当真醉了,黑眸发沉,与旁人说笑的沉厚声音在黑夜里坦荡开怀。
阿墨被骆远、阿征等人缠着脱不开身,听骆青一改往日肃声的豪迈大笑,便知他喝了不少,否则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纵声开怀,不禁有些担心,奈何骆远等人拽着他不放,他只能继续敷衍。
骆远是家主骆迁城的嫡次子,长阿墨十多岁,在外学艺七年,回庄还未满一年,与阿墨根本不熟悉,但他东拉西扯,极会说话,往往阿墨只说一句,他便能不疾不徐、有条有理地说出一大堆来。
阿墨大为佩服,暗忖自己何时才有这般口才,但也更加不耐烦,只是顾忌其父骆迁城是家主,才暗自忍耐。
骆迁城是三房之主,也是骆尤鼎的嫡子,骆家虽然没有苛刻礼数,但“嫡传”二字却是各个家国的常识,所以骆迁城为家主,名正言顺。于是,三房现在便居于珩轩庄正位,大房二房都要退避,四房的骆衷性情不羁,在外面安家,只有骆青谨守家院,带着阿墨在珩轩庄居住。
终于觑个时机,阿墨淡淡一笑,辞别骆远、阿征他们,抽身离开。
骆远并不阻拦,笑吟吟地看着他蓝衣修长的背影,眼底暗光闪烁,却是冰冷至极,转头拍拍阿征的肩膀:“小侄儿,听说你和阿墨要好,可知他喜欢什么?呵呵,叔叔和阿墨满投缘的。”
阿征人高马大,喝着酒,醉醺醺地摇头道:“我和阿墨可不要好,阿墨只和他叔要好。”
骆远眉头一挑:“哦?”他早知骆青和阿墨名为叔父,却胜比父子,此时又细问阿征。
且说阿墨来到骆青处,一眼看到骆青黑眸恍惚的模样,心动之余又暗蹙眉头,便笑着和桌上人行了礼,又到骆青前,恭敬道:“叔父,父亲又派人送信过来,那人已至书房,请您亲自前往拿取。”说着话,伸手作势要扶起骆青。
骆青坐于椅上,尽管醉得不轻,却挺拔威武,四平八稳,只是面庞浮着酒红,眼眸飘着恍惚,挡开阿墨的手,大笑一声,道:“阿墨大了,无论什么信件,你替叔叔接取就好。不过今日,任凭什么信件,都可推到明天。”
不容阿墨多说,令人在自己旁边添椅,他手臂极其强健,把阿墨轻松按到椅上,又和旁人举杯,吐字清晰,有条不紊地继续谈笑,说的大多是阿墨的童时趣事,说着说着,竟颇有悲喜交集的感怀,转头眼底迷蒙,拍拍阿墨的腿,默然片刻,才沉声叹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阿墨也回忆起儿时,听桌旁人嬉逗取笑,并不害臊,起身斟了酒,转头看着骆青,低道:“是叔父疼我,有叔父宠着,我才幼稚无知,肆意妄为。我敬叔父。”仰头一口喝干,又连敬两杯。
桌上人都哈哈叫好,骆青也没拦他,深邃的黑眸有些湿润,却洒然笑道:“叔还差你敬酒?”
阿墨本就喝了些酒,现在三大杯连灌下肚,再看骆青下颚微有青黑胡渣的刚毅面庞,突然心情莫名的酸甜激荡。这个男人,是养他、教他、宠他十五年的叔父,把他当做儿子教养疼爱,现在,私下里还是他的情人,甚至甘愿被他捆绑胡闹。
阿墨心口烫热,眼底也微微发涩,喘息急促了下,笑着行了礼,垂头安坐,好歹没有掉泪。
骆青看他一眼就知他心情,畅怀大笑着与旁人喝酒,伸手轻轻拍他两下。
酒到最后,骆青走路都微有摇晃,言谈举止却和清醒时没有两样,由阿墨扶着,亲自送走宾客。骆青已经三十五了,内功强盛,又有三宝短杖偶尔温养,山岳般的成熟男子气概厚重内敛。
宾客散去,琐事自有管家料理,阿墨扶着骆青进屋,吩咐仆从送上浴桶和热水。
“全都散去,我与叔父有话要说。”
阿墨试了试大浴桶中的热水温度,将下人全都挥退。
骆青早在回庄第一次被阿墨缠着绑住手脚后,就妥当地安排心腹护卫把守房舍,以免被外人察觉端倪。现在下人们与外人一样,只当他二人情同父子,骆青要把机密事情教授阿墨,哪敢探听分毫?房舍周围三十丈内空无一人,周围明里暗里都被守得严严实实。
骆远在生辰宴散去后,明着以“与阿墨相谈甚欢”为由来了一次,被管家笑脸送走;暗着又动用师传秘法潜探进来,却险些被骆青的心腹护卫发觉,见势不妙及时退走,才没被发现踪迹,暗暗惊疑于骆青的手段,面寒心冷,更生忌惮。
骆青掌控外门近半势力十几年,手下各种能人无数,单论起来或许不算高明,但在骆青的安排训练下彼此配合,如同一体,便把院落守护得简直像是铜墙铁壁,泼水不进。
卧室中,阿墨试过了水温,转身走到床前,低声道:“叔,我服侍你洗浴。”
骆青仰躺在床上休息,他醉得厉害,先前在外面强撑着最后的清明,现在一沾到床铺,旁边只有阿墨,他全无戒心,那一丝清明便摧枯拉朽,迅速消退,沉沉昏睡过去。
阿墨叫了两三次,骆青才半睡半醒地微微转头,醉眼朦胧,看了看他,“唔”了声,似是要笑,但闭上眼睛又呼呼大睡,鼾声极其低微,均匀而沉稳。
阿墨胸膛暖烫,几欲化开,嘴角笑意温柔,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俯身凑近,细细看他。
骆青呼吸平缓,带着酒气,毫无戒备的平躺着,安然的睡容淡化了平日的肃然棱角,青黑的胡渣在下颚上并不明显,修理得干干净净,深青的锦袍很是单薄,胸膛和小腹在单薄的衣衫下轮廓清晰。
阿墨眸底更深了几分,低头舔咬他的双唇,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叔,我给你宽衣。”
骆青正处于三十五岁成熟男子的巅峰状态,剑眉挺鼻,阔唇坚韧,几乎有浓烈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阿墨抓紧他的胸膛,呼吸逐渐粗重。
骆青嘴唇被舔咬,隐约清醒了下,感觉到是阿墨在亲近他,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不知是否听到阿墨的话,只放松身体,纵容阿墨掠夺,心里最深处则飘过一丝混沌不清的呓语:“小阿墨,我家的小阿墨,我的小阿墨……”
阿墨欲望涌动,压在他身上亲吻,手掌在他结实的胸肌上面揉摸,捏动着他胸肌上的乳头,舌尖也挤开他的牙关,低沉地道:“叔,叔父……我今已十五,可与你真正欢好……”
骆青潜意识地微微张口,予以配合,漱口后仍旧带着酒气的干净口腔被阿墨大肆侵略,舌头傻呆呆地被翻来覆去的吮吸咬磨。若是平时,阿墨但凡这般,骆青必定皱眉躲开,摆出叔父的架势,闭目淡淡然呵斥教诲两句,哪怕被绑着,也至少要挽留一丝半毫的脸面。
但现在,在阿墨面前,醉后的骆青便如案上鱼肉,昏沉中对阿墨予取予求。
阿墨情怀大动,唇干舌燥,起身,轻手轻脚地把他鞋袜褪去,又将他衣袍全解,连裤子都帮他脱掉,只剩亵裤,隔着裤子摸了摸他那根物事,才干哑地低声道:“叔,把衣衫褪尽吧。”
骆青亵裤中那根物事已经涨硬得翘起来,尺寸足以让大部分男人羡慕。
阿墨眼眸深暗,轻轻脱下他的亵裤,让那硬物放松斜立出来。
第五十四章
骆青安详沉睡,完全袒裸,麦色的健康肌理结实匀称,正面平躺着展露在阿墨眼前,精壮的躯体尽显成熟,高原般平滑厚实的胸膛上,两颗硬粒在边缘悄悄耸立,与健壮双腿间那根硬物同样的深色,遥遥相对。
阿墨握住那根硬物,摇晃撸动,又摸捏着骆青胸膛,将骆青的所有快感都完全控制。
骆青被脱光时便警觉地清醒了些,再感觉有双手在他大腿和命根上把玩,朦胧中的警醒更浓,只因始终感觉是阿墨的气息,才没有动作。虽已不是第一次被阿墨把玩,但骆青心头的尴尬还是浓重不消,索性就此维持着昏沉,并不运功逼酒让自己恢复清明。
阿墨早知怎样把玩会让骆青舒适,没多久便让骆青浓眉纠结,肌肉鼓胀,胸膛起伏着呼吸粗重,那根物事也硬涨悸动……突然,阿墨低笑着松开手,让骆青在濒临喷发前生生失去爱抚。
骆青本能地失望,胸中模模糊糊地发出微恼的闷哼,手掌想要自己抚上去,却被阿墨抓住胳膊。阿墨深沉凝眸,只见骆青健壮的双腿间,那根硬涨的命根颤了几颤,端口的透明液体滴到平坦的腹肌上。
阿墨忍受不住,再次直起身,把自己衣衫利落地脱尽,上床,将早有准备的绳索取出来,这绳索是特制,专为今天。拿起绳索时,罪恶的感觉让他双手发抖。
“叔,我一直把守精关,从未泄过,这是第一次,不想随随便便用手打发出去。而且,今生如果没有叔父携手相伴,我宁可孤老此生,自绝于世。我知道,叔的意思也是许了我的,那这种事,到最后,不是叔压了我,就是我压了叔,总要有个人在下面。”
阿墨将绳索理出头绪,抓住骆青肌肉结实的臂膀,感觉出那臂膀有些僵硬,便知道骆青有些清醒,毕竟骆青有深厚的内功打底,即便不专门逼出酒来,也不至于醉得完全没有神智,先前多半都是酒意下顺势而为的昏沉纵容。
阿墨沉眸,松开骆青的胳膊,转而抓紧骆青的胯间硬物,在那饱满的端头铃口边缘摩挲。
骆青的确被他的话吓醒了一些,尴尬比刚才浓烈十倍,只自闭目无声,但下体突然被他掌控的敏感刺激,荡漾出奇妙到极点的快感,微微一颤,面庞充血涨红,呼吸又粗重了些。
“叔,我知道是我太过自私。”
阿墨低声不疾不徐地道,“可是,除非叔是想将我压在身下,否则……还是请叔,再在这种事上让我一次。不是我厚颜无耻,实在是,每次做梦,都梦到抱着叔肆意畅欢,梦到叔父在我身下动情的模样,我几乎守不住精关。我没有出息,毕生所求,只请叔父……为我雌伏。”
阿墨说着,面皮惭愧通红,心跳怦怦,如有锤头在乱砸心中的罪恶,“只这一件事请叔让着我,事后,叔父怎么罚我都好,万事都依着叔,愿为叔父而活,愿为叔父而死。”
骆青最是听不得他说出个“死”字,半醉半醒中剑眉微微皱了下。
阿墨说话间,早已注意到骆青双拳紧握,甚至呼吸都屏住,知道他全都听清,硬着头皮又道,“叔若是不愿,在我捆绑你身躯时,就将我打昏,但叔你打昏我这次,我总还是要再争取第二次,第三次。在我捆绑之后,任凭叔父如何喝斥责骂,我都绝不退缩。叔,我要绑你了……”
抓住骆青手臂,就要开始。
骆青蓦地睁眼,迷蒙的黑眸深沉无底,醉沉沉地看着他,开口,声音也是干哑模糊的:“阿墨,我终归是你叔……你先前那般胡闹,叔都纵容着,这还不够么?”
阿墨的愧疚骤然浓重:“我知道叔父将我纵容宠溺到极点。”略作一顿,直接道出心里话来,硬声道,“但是,这还不够,我要叔父成为我的人,彻彻底底,完全属于我骆阿墨的人。”已然决心,便倔强得像块顽石,稳稳地抓着骆青手臂,用绳索紧紧地捆绑。
骆青猛然抽手,矫健地翻身下床,却醉得晕眩,光着身体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小腹下的粗长硬物上下晃动,更让他心中平添几分醉酒后的异样和臊恼,转头不看阿墨,竭力运功逼出酒意,摇摇晃晃地往大浴桶处走。
“阿墨,不可胡言乱语……叔答应你,你不容叔娶妻,叔就不娶,你不容叔跟别人亲近,叔就只近你一人。但是,这雌伏之事……你需记得,我是你叔,堪为你父!”
骆青声腔浑厚干哑,思维虽还清明,手脚却被酒意绊住,不太听使唤,走到半途就往一侧歪,终于醉醺醺地撞到木椅上,狼狈地晃了几晃才没摔倒,面上肃容无波,眼底飘忽迷离。
阿墨胸中激荡颤栗,也知是自己强人所难,仗着叔父疼宠才敢肆意表达心头罪恶的爱慕,但是,他忍不住——他被骆青保护得太好,年少的冲动完全发自最激烈的内心,就像十三岁时险些将自己用冰水冻死,他还没有经过世事的磨砺,他如何能忍那般炽烈的欲望和爱意?
他念头飞转,眸光狠厉,突然使出全力飞扑,同时把绳索耍得如臂指使,转眼将骆青缠住手臂,身体也扑到骆青旁边,将骆青抱在怀中:“叔,恕我自私不孝。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我非要叔不可!这一生还长,我们总会做到最后。就算以后叔要将我压在身下报复回来,我也甘愿隐忍承受,但还请叔让我这次!”
阿墨身量高拔,武艺进展神速,又有三宝短杖润养体脉,虽然年仅十五周岁,却如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一般,并不比骆青矮多少,健朗的少年体魄,刚猛有力的身手,将骆青紧紧拥在他宽阔的怀中,除非骆青用武力伤他,否则挣脱不开绳索和他臂膀的双重桎梏。
“阿墨,你再胡闹,叔当真要恼了!”
骆青沉声低喝。
骆青正处壮年,被阿墨制住,剑眉紧皱,青黑的胡渣将刚毅的下颚渲染出坚硬的钢铁意味,如此虽醉却笔直地站立,胸肌被绳索勒得硬实鼓胀。而且,他的身体不知是不是被阿墨捆绑得适应,此时尽管臊恼,下体硬物却颤巍巍地维持着抬头的硬翘模样。说不出的健壮威武!
阿墨搂抱住他,爱得狂热,可生可死,伸手从他胸肌摸到腹肌,又摸到腰侧。
骆青闭了闭眼,转头醉蒙蒙的看过去,浓重的酒意和复杂的情愫在眼眸底盘桓:“阿墨,叔把你养大,你现在竟要把叔压于身下肆意欺辱,你这是,连叔最后一层颜面都不给留了?”
阿墨心头一揪,早就压抑着的莫名罪恶、激烈情愫,将眼睛撑得湿热,因抵不住罪恶的欲望而突然有些痛楚,只能更紧地将骆青赤裸的强壮体魄抱在怀中,含着他的耳垂,哑涩地沉声道:“叔,是我求你,这个世上,我只要你一人。”
骆青对他了若指掌,骤然了解他的感受,一时百味具杂:“叔已知道你的心意,可我是你叔,你怎……”突然面色一变:“阿墨!”
阿墨将手伸到他臀间,探索他的私密后方,直愣愣地就往里刺。
骆青肌肉一绷,头脑发懵,下意识地赤脚一旋,怒声斥道:“放开!”但他醉得厉害,又被阿墨这般折腾,根本来不及运功逼酒,这一下太过使劲儿,不能平衡,直接往地上歪倒。
阿墨探到叔父后庭,强烈的激动让他面红耳赤,胸口剧烈震荡,一时不查,险些被骆青甩开,急忙收手重新把骆青搂住:“叔!”腿间硬涨得厉害,死死抵着骆青臀部,喘息哑声地硬道,“叔,我一定要得到你,你这辈子都会是我的!叔,你永远都是我的!”
此话未停,心头又烫又颤,眼底也是湿热发涩,伸手极快地用特制绳索捆绑骆青。
骆青肌肉刚硬,身体剧烈挣扎,力道极大,隐怒而着慌,往日口才都不翼而飞,只不断地喝说:“阿墨,我是你叔!我是你叔父!你放开……”
阿墨的武艺不容小觑,又是歇斯底里,骆青却是至今生怕动作剧烈而伤到阿墨分毫,此消彼长之下,怎么可能挣脱?
阿墨体魄健实修长,使出全部力量狠狠地压制着骆青,痴迷如狂地继续在骆青臂膀上抓摸和捆绑,同时吻住骆青,舔咬着堵回骆青的话,再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就是他骆阿墨,激烈深沉地爱着把他养大的叔父,在外谨慎稳重,风度翩翩,在叔父面前却是冲动鲁莽而不顾一切!他红着眼睛,终于捆绑了骆青双臂,立即把仍在挣扎的骆青抱紧往床上压。
骆青越是沉怒训斥,阿墨便越是肆意而为。“叔,你全身上下,都属于我。”阿墨贪恋着掐摸骆青的胸肌,啃咬骆青的嘴唇,胯间炙热的硬物往骆青健壮的大腿中间挤插。
只过片刻,两人都已满身大汗,男人的干净浓烈气息弥漫出来,形成最天然的催情气味。
骆青双臂被绳索缠着,精壮的体魄僵硬如石,被汗水打湿,光滑而温暖,健壮的胸肌被阿墨蹂躏得难堪,乳头被阿墨掐得刺激,嘴唇被阿墨咬得疼痛,只沉沉地看着阿墨的炽烈眼神和悍猛举动,语调莫测地道:“阿墨,你果然长大了……”
阿墨听得一滞,受到莫大刺激,突然低吼一声,趴在骆青赤裸的身躯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决绝和疯狂地继续霸占和侵略。
其实阿墨深深明白,叔父对他也有不算轻薄的浓情密爱。但是,叔父秉性坦荡,虽不迂腐,却极有主见,且自尊极强。阿墨自忖着,现在才刚刚十五,还有冲动来作借口突破这一大关,如果不趁着叔父动情喝醉,以后何时才有机会?难道要等十年八年?
自己才十五,还等得起,可是叔父已经三十五了!
他们已经相差二十年,是骆青早了,还是他晚了?还是必须要有这二十年的相差,才有他们的相识和浓爱?应该是他来得晚了,他享受骆青抚养大恩,还要反咬一口,将骆青压倒吃干抹净。
阿墨爱得深沉,无法抵抗欲望魔鬼的诱惑,万般情绪杂乱无章,低头往下啃咬,莫名烫热的眼泪突然溢出来,低落到骆青胸膛:“叔,我狼心狗肺,我不是东西!但我一定要得到你!”
骆青被烫得眼神迷蒙,空闲下来的嘴唇发出模糊的低语:“阿墨,我以前,是打算把你当儿子养的。”
阿墨情绪激烈,也暗暗呼着:叔,对不起,我也当你为父,可我爱你,不得到你,我死都不能瞑目!如果你我乱伦会有报应,愿苍天将所有的罪孽,都施加在我身上,叔,你是被我“强迫”的!
阿墨重点照顾骆青的被咬得坚硬的乳头,身体也积压和摩挲着骆青粗涨的命根,等骆青欲望暴涨时,蓦地伸手从藏着绳索的地方掏出油膏,手指湿润后探骆青臀间。
骆青骤然红脸,转开身体,躲过他的啃咬和手指的刺入。
“叔,别躲,把你自己给我罢!我用什么换都可以!”阿墨眼底越发充血通红,急促地低呼着,追上去继续咬弄骆青的胸肌和乳头,下方,食指已经整个插到骆青后方通道,拔出又刺入。
骆青双腿自由,若是动用全部武力,摆脱阿墨的欺压是易如反掌,但是,他哪怕心里头想着暂时将阿墨制服,双腿也根本舍不得对阿墨造成半点伤害——守护阿墨一生周全,这已经是他最深刻的执念,他的任何反抗念头,都被这个执念抵消。
“阿墨!”骆青半醉半醒,又加欲望灼烧,沉怒的声腔带着阳刚的沙哑,他肌肉鼓胀,大汗淋漓,竭力挣扎半晌,却只是给阿墨的欲望火上浇油,而他的后方已经被阿墨开拓得不再绷紧,里面也被油膏湿润。
又过良久,阿墨汗如雨下,两根手指在骆青后方通道开拓,甚至试探着用三根手指。
骆青却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挣扎的动作早已平缓下去,直到现在,臊怒之余,面庞黯淡下去,由着阿墨在他后方开拓,认命般完全不动,死死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哑声道:“阿墨,去给叔拿酒来。”
阿墨一顿。
骆青的声音缓和而飘忽,仿佛从胸腔中响起的回声:“给叔拿酒,等叔醉去,你可纵情。”
阿墨怔住,须臾后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炽烈的亮光神采,咽了咽口水,探究地盯着他成熟英俊的平静面庞,看出他虽然失落,却并非嘲讽自弃,才放心地道:“是,是!叔你等等。”
匆匆起身洗手,去外间找到酒,心头一动,又去翻找早就准备好,却一直没敢动用的、自制无害的“特殊包料”。
里间,骆青缓缓睁开眼来,黑眸如渊,胡渣和刚硬的唇线形成钢铁般的坚毅。
“幼子无辜,犹如宣纸,在上面画什么,他就长成什么……我心怀罪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对亲手养大的孩子动情,虽然强压不想,到头来却只是自欺欺人,终究潜移默化,渲染出阿墨的情怀。他现在已经对我情深激痛,无法更改,我大错铸成,苦果难道让他代我去尝?”
骆青望着床顶,无声低语,而后闭目不动。
他侧身躺着,双臂被阿墨捆绑到身后,袒露着小腹,平坦的小腹下那一片浓密中,是一根硬涨的粗长物事——他后方被阿墨开拓的同时,前方也被阿墨控制着,欲望一直未消。
阿墨端着酒壶过来,壶中掺了别料的酒,已被他用三宝短杖检验过,无毒无害。但他自己不喝,只倒进酒杯里,稳稳缓缓、闷声不吭地喂给骆青饮下。
骆青顺从地喝酒,但喝第一杯的时候滞了下,剑眉皱起,却没睁眼,由着阿墨继续喂他。
一杯杯酒水下肚,小半刻后,酒被喝干,骆青醉意更浓,昏沉欲睡,更兼之身躯燥热,小腹欲望涌动翻腾,命根硬涨滚烫,渴望被触摸,粗喘着,话不成声,模模糊糊地唤道:“阿墨。”已经完全被欲望占据的声音,阳刚沙哑,性感得荡人心魄。
“叔,我忍不住了,我要进去。”
阿墨未经人事,为叔父开拓这么久,早就忍得痛苦难当,现在得了叔父允许,一把扔开酒壶和就被,眼冒暗欲精光,激动得俊脸涨红,抬起骆青健壮的双腿,用油膏将自己硬物润滑了下,急吼吼地对准骆青后方那处被他刚刚开拓过的通道,用力而稳稳地挤了进去。
同时,攥住骆青那根在催情包料的效果下硬涨得直颤的粗长物事,用力地撸动摩挲。
骆青剑眉如墨,毫不运功逼酒,醉得极其厉害,但前后夹击之下,他还是头脑轰的一下炸开,昏沉懵然中,恨不得立即死了。他是壮年男子,而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正在他的允许下压着他肆意侵犯,他喉中模糊而沉闷地痛吼一声,脸红脖子粗,闭目仰头,剑眉紧皱。
“叔!”
阿墨哑声喊着,进去一半就被骆青热烫地紧箍住,快感澎湃地猛地一挺,全都进去。
炽烈的情爱,炙热的命根,深深侵入骆青的心里和身体。
阿墨为了这一天,连催情包料都秘密配了出来,绳索和油膏也早有准备,怎会不知道如何行事?几下情不自禁地冲锋后,立马开始用自己那根物事在骆青体内搜寻某个敏感处。
骆青任凭后方被撑涨和冲锋得疼痛,只自一声不发,连呼吸都屏住,裸着的强壮胸肌上,满是被阿墨啃咬的痕迹;宽厚的肩膀,劲窄的腹肌,全都绷得紧紧的——如此强健有力的壮年男子,在自己亲自养大的健实修长的少年身下,承受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生猛冲刺!
而随着阿墨找到他后方内某个可以被冲撞出致命快感的位置,随着骆青欲望和酒醉中下意识地发出第一声醇厚低沉的男人低吼……这一夜便越发漫长了。
第五十五章
阿墨有三宝短杖在,骆青的后方不适根本没有延续到天明,次日醒来,骆青只剩发自骨子里的安逸和慵懒,仿佛脱胎换骨了似的,要不是后方真实的冲刺和撑涨感还残留未去,骆青几乎要以为昨天晚上只是他醉后的一场荒唐春梦。
“叔,你醒了?”
阿墨趴在骆青肌肉健壮的胸膛上,黑澈的眼眸映着骆青坚毅的面庞,满足而专注。
骆青彻底没了昨晚的酒醉,越是清醒,尴尬、羞耻、臊怒等等情绪就越是纷至沓来,但昨晚是他答应的,也没理由发火,只说不出的复杂,沉着脸睁开眼,迎着阿墨的视线,顿了顿才缓缓道:“你给叔下药的事,叔就容忍着一次,再有下次,我全当没养你这个侄子!”
骆青剑眉凌厉,肃容无情,面庞和脖颈却逐渐充血涨红。
阿墨不受他恐吓,咧嘴嘿嘿一笑,黑亮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是,以后叔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叔不让我做什么,我就——除了昨晚那样的事情外——我就不做什么。”
骆青被他提醒着“昨晚”,回忆起昨晚在他身下翻来覆去地承受冲插,甚至到后来还有低吼的迎合,不禁臊出了真火,铁黑着脸,伸手将他从自己胸膛上拍了下去,矫健地翻身下床,红白交加的面庞神情变幻得厉害,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阿墨探头看他神情,心下微有忐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摸老虎屁股,沉眸无声地穿衣起床。
洗漱之后,还没吃早饭,骆青就拿着两柄没开锋的沉重铁木剑,将阿墨叫出去,道:“你也大了,力气长进了许多,内功也有些根基,从今日起,叔父教你磨练体魄的硬功本事。”
骆青昂扬高拔,板着脸,将一柄铁木剑扔给阿墨,浓眉厉目都表露出一身的雷霆凶威,满院的下人们都不知阿墨小少爷怎么惹他生气,个个屏气凝声,能躲开的都跑得没了影踪。
阿墨早有心理准备,不敢嬉皮笑脸,更没有昨晚那般倔强死硬,接过二十多斤重的铁木剑,跟着骆青学习一招一式,并且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按照骆青的吩咐,苦练每个招式。沉稳温顺、恭敬尊重的态度,比孝子还孝子,让骆青暗暗松了口气。
一连五天,阿墨白日里,累得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狗,晚间泡药浴时都是懒散瘫着的,到最后带着一身药草清香,趴到骆青厚实的胸肌上时,浑身酸软无力,总是闭目就睡。
第六日才缓了过来,仍旧没有多余的力气胡闹,也没有叫一声苦,只冲着骆青低低嘿笑,再享受地啃摸骆青健壮的胸肌,而后趴在骆青胸膛上,闭目呼呼大睡,驯服乖巧得像个婴孩。
骆青在他傻呵呵的笑声中板了六日的脸,每次等他睡熟后,又总会轻手轻脚地环抱住他,运功给他按摩全身肌肉,手指有时爱惜至极地摩挲他的浓眉和脸颊,偶尔无声的低语充斥着最深沉的温存:“阿墨,叔父有你,乃是今生大幸。”
第七日,吃早餐时,阿墨殷勤而不失风度地亲自给骆青添了饭,自己才回去坐好。
骆青拿起筷子,淡淡地说道:“今日给你一日歇息时间,许久没出去寻阿征他们了吧?饭后去找他们,出庄下山,好好耍耍。你们少年人就当常常聚到一起,闷在家里不是道理。”
阿墨眼睛一亮,抬头轻道:“今日可以歇息了?”
骆青只当他累得厉害,微一皱眉,暗觉心疼:“你毕竟还小,过犹不及,别累伤了根骨。”
阿墨暗暗雀跃,表面上则恭谨有加。
饭后,阿墨没有寻找阿征他们戏耍,而是默默地跟随骆青出门。
骆青最近在安排几件要事,而这些事务之后,则暗藏着骆青一年多来从未间断过的秘密探察,见阿墨跟随,便转身沉沉看了他半晌。阿墨面不改色,站立笔直,不躲不闪地冲他笑,黑澈的眼眸从来没有多余的人,自幼时开始,就装满了骆青的身影。
骆青拍了下他后脑勺,转身,默认了他的跟随。
阿墨俊朗不凡,行止间自有雍然气度,谁见了不是尊一声小少爷,却一直鞍前马后地为骆青端茶送水,不疾不徐,细心谨慎地照顾骆青的一切需求;还怕外人看出他对骆青的异样,在人前只用眼角余光关注骆青的一举一动,偶尔转眼看去,炯亮坦然的眼神几乎要化成春天的潭水。
骆青知道阿墨心智早熟,人也聪慧谨慎,这些事情便没有瞒他。
阿墨先前只关注着骆青,没在意他们谈论什么事情,听到后来,脸色蓦地沉重,再仔细思量骆青那些心腹禀报上来的线索,骤然心头一紧,面皮涨红,眼底的杀机森寒凶煞!转瞬间察觉自己失态,才垂眸不动声色地收敛气息,站在骆青身后一侧静如雕塑。
能让阿墨如此失态的事情,除了事关骆青,还能是什么?
晚上回到家里,阿墨服侍骆青沐浴,一边用毛巾沾水给骆青擦背,一边沉声低问:“叔,你年前那次被人埋伏受伤中毒,是骆远的阴谋?自那以后,他又数次妄图害你,都被你不动声色地避开,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落入他的算计,才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平静?”
骆青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肩上紧张狠抓,伸手安慰地拍了拍,淡淡一笑道:“骆远离家学艺七年,与我毫无情分;他独自在外,少不了经历坎坷,深知权势的好处,回来见庄内没了位置给他,我又霸占外门近半势力不松手,他当然要起异心。权势之争,处处皆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墨怒哼一声:“叔,他用阴毒害你,这还没什么大不了?要不是叔的武功高超,又有权势和心腹牢牢保护,恐怕早就被他……哼!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说话间,双手从骆青胸前一滑,在水里摸着骆青光滑强厚的胸肌,俯身厉声道,“叔,他能做初一,咱们就该做十五!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个法子,让他‘被学艺时的仇敌暗算’!或者‘风流薄幸遭女人毒杀’。他不是整天风流倜傥地到处表现他的风雅吗?”
事关骆青,此处又没有旁人,阿墨说话狠辣而没有遮掩,说话时,还下意识地捏住骆青胸肌上的两颗肉质的硬粒,力道不小地用力揉捏掐拽。
骆青倒吸一口凉气,低头隔着浴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被肆虐的两点,剑眉皱起,摇摇头低声道:“阿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关心叔是好的,但不可让叔成为你的弱点,如果只因他下毒手要害我,你就勃然大怒,鲁莽报复,那么,遭殃的只能是你,痛心的也只有你叔父了。”
阿墨听出画外音,心头本是一紧,又感觉骆青说话亲密,嘴角便翘了翘,心情莫名的平和下来,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抱着骆青刚健的裸体,道:“叔,你是说,他有师门做依仗?他不是外门弟子吗?而且,忘机门并没有太大名头,又号称不问世事,不至于帮他抢夺家族权力吧?”
骆青身强力健,壮年的体魄是结实的麦色,没有丝毫赘肉,在阿墨名为洗浴实为把摸的服侍中,呼吸有些粗重,却面不改色,任凭阿墨对他胸膛和臂膀肌肉摸玩,自顾自拿过毛巾擦洗。
“骆远与忘机门中某人联系密切,忘机门也不同于一般的武学门派,神秘诡异,名头不响,只怕是刻意隐世。我动用无数人力物力,暗地里查探这么长时间,只寻到皮毛,不过,至今已可肯定,骆远的目的,不止是要夺我的权,还要夺他父亲的权。他是要将整个珩轩庄掌控在手,再送给他需要讨好的某人。”
阿墨震惊,但细想骆远平日里的德性,这种出卖祖宗的事情,也不是干不上来,转头看向骆青:“叔,珩轩庄是曾祖打拼出来的,祖父祖母甚至为此而过世,他……叔你还容他活着?”
骆青用毛巾擦着身体,面庞淡漠没有表情,“我以前容他活着,是当他仅仅为了夺权而害我,祖父尸骨未寒,我暂时不会跟他计较。但他忘恩负义,背祖忘宗,自作孽不可活!不过,忘机门不容小觑,要杀他,你我不可动手,放心,我早有安排,自会在适当时候推波助澜。事在人为,只看他是狼心狗肺地自己求死,还是幡然醒悟地正当求活罢!”
如果说骆远的聪慧是机关算尽的小聪明,那么骆青的智谋就是大开大合的劈山斧。
骆青掌控权势多年,能够座下心腹众多,并且人人甘愿效死,又岂会是纯粹仁慈善良之辈?他甚至秘密圈养了不少或阴狠或残暴或决绝的死士。与骆青一比,骆远不过是个只有远在天边的强大门派为依仗,只会与个人勾心斗角,只存心讨好谄媚门派某人的银样蜡枪头罢了!
骆青平静沉稳,岁月遮掩了他的锋芒,沉淀了他的威严,使得现在杀机煞气全都内敛,完全不显露分毫,精壮的体魄裸着坐在水中,强健的臂膀随着擦洗的动作屈张起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说早有安排,就无需阿墨再有什么担忧的地方。
阿墨看着这样的他,心跳轰轰,爱意勃发,便不多问,眼眸被炽烈的情欲占据,一双袒裸的臂膀往下伸,一前一后,探索骆青的命根和后方,口干舌燥地道:“叔,七天了,再容我一次罢。”
骆青脸上的平静淡然骤然破裂,闪过一丝沉沉的尴尬,默然片刻,并没理会阿墨的话,稳稳起身,健壮的长腿迈出浴桶,走到床边,拿浴巾擦干身体。又等了片刻,才闭了闭眼,暗叹一声,皱着剑眉转过头:“怎不过来?”又淡淡地训道,“不过,你还年少,不可纵欲太久。”
阿墨里衣湿了一半,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硬实的少年线条,正紧张得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听他这么说话,登时眼眸喜得炯亮,低呼一声,扯掉裤子,扑了上来。
骆青张开双臂抱住他,而随着阿墨对他的动作,他成熟刚毅的面庞红得能滴出血来。
自此,叔侄二人每七日一场畅欢。
但阿墨苦练铁木剑成了习惯,七日中时时有力气在骆青身上大吃豆腐。甚至有几次,骆青在书房凝神郑重地办着事务,阿墨偷偷猫过来,趴在他背上,解开他的衣襟,半裸出他宽厚结实的胸肌,双手覆盖着肆意揉摸,顺带着照顾他坚硬的乳头。
骆青最初总会严厉训斥,阿墨规规矩矩,唯唯诺诺,不敢放肆太久;可是到了后来,阿墨色胆包天,察言观色,见骆青其实并非真正动怒,竟得寸进尺地摸玩骆青裤裆命根,任凭骆青如何沉怒都不松手,直至搂着骆青衣衫不整的精壮体魄,让书房中喷射出一阵淡淡的麝香。
于是,叔侄俩明面上还是骆青训导,阿墨听从;私下里亲密,骆青却被阿墨征服和掌控。
第二个、第三个七日相继红红火火地激情四射。
第四个七日还没来,珩轩庄出了一场变故,庄主嫡长子外出遇险,保住了性命,却险些变成太监。骆迁城大怒,彻查多日,结果不了了之,而后在一次晚饭时因某件事情严厉斥责嫡次子骆远,更将骆远关了禁闭,喝令他多读读《孝经》。
阿墨得知后,抱着骆青低笑:“还好,他是求死了,不然叔不杀他,我恨得牙痒痒。”
没过三五日,庄主夫人匆匆去看骆远,哭着将憔悴失落的骆远带到骆迁城面前,骆远的禁闭便被撤销。不知他们母子二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骆迁城做了什么,某日,骆青突然沉脸而来,留下一张纸又拂袖而去。事后,骆迁城私下里送了阿墨一件重礼,骆青才微微好了些脸色。
骆迁城接管珩轩庄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又野心颇大,对内打压大房二房四房,连骆青也“被迫”将一部分权势移交给他;对外更是狠手凶辣,将珩轩庄的势力大肆扩张,以致现在过犹不及,四面不停地出各种小乱子,于珩轩庄整体无碍,对骆迁城的集中掌权却极具威胁。
反观骆青,庄内人心稳定,庄外铁壁铜墙,整体权势远远不如骆迁城,但相对于骆迁城的巨大渔网,他就像一把铁锥,要真想往哪里凿一下,谁都防不胜防,骆远又算哪棵葱?
第七个七日刚刚过去,骆迁城身中剧毒,查明竟是嫡长子想要篡位,纷乱地闹了一片,骆迁城的阴沉和颓废人人可见,“迁怒”于嫡次子骆远,不顾骆远苦情表演和苦肉计策,不顾骆远摆事实讲道理的辩解,甚至不顾骆远沉声说门派有人要来看他,迅即将他囚禁于地牢。
据说骆远被囚后逃脱,却慌不择路,踩到地牢机关,重伤而亡。
骆迁城听到他身死的消息,震惊身冷,面若死灰,数日后,握着心腹送上来的情报,把嫡长子叫到跟前,死死地看着他。嫡长子自是也有一番痛哭涕零的说法。
“这才是大哥不让二哥啊!但还是我叔做得狠,推波助澜却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是在他们互相捅的刀子上抹了致命剧毒……不过这样一来,庄内也就稳定,叔父不必担心了吧。”
阿墨安下了心,为了庆祝,在与骆青对酒后,忍不住提前以绳索将骆青绑住。
骆青沉着脸庞寒眸呵斥他,阿墨却偷偷瞄着他的脸色,对他置若罔闻,将他扒了衣裳,压到床上,强行开拓,而后提杆进洞,加劲儿地努力用功,很快就让骆青精壮的体魄被热汗布满,也让骆青浓眉下的黑眸被欲望占据。
于是,骆青的呵斥声干哑住了,看向阿墨的眼神除了复杂的挚爱,还有说不出的容忍。
阿墨不禁握拳,暗暗振奋:“以后就用这个法子!”
到后来,随着阿墨的持久征伐,骆青宽厚结实的胸肌微微挺着,肌肉刚强的臂膀也在绳索的捆绑下有型有力,惹得阿墨爱不释手,用力地玩摸,也更用力地冲锋。直到骆青连泄两次,阿墨也顾忌着自己身体年少,不能纵欲过度,才停了下来。
有一就有二,从此,七日一场的畅欢变成了四日一场,后又变作三日一场,这是骆青的底线。阿墨虽在情欲上有些贪婪,却也不敢持续地得寸进尺,维持着晚上为所欲为地压倒和蹂躏至亲叔父,白天在叔父凶威含煞的教习中苦练武学的生活,满足至极,做梦都能笑醒。
他们叔侄二人也静静等着骆远身死后,忘机门中与骆远联系密切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但久等一年,万事安好,骆青也早就谨慎地探察得知,骆远在外门弟子中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否则自会有门路和条件进军内门,何至于要谋算整个家族送给别人当作上位的台阶?
除去了庄内大害,骆青睡梦中仍旧警惕万分,十几年来早已习惯于关注阿墨的状态,偶尔被阿墨的笑声吵醒,睁眼见阿墨趴在他身上,口水流了他一胸膛,笑得迷迷糊糊,他只能无奈摇头,擦净胸膛,搂住阿墨,轻轻拍着阿墨光洁宽阔的脊背,微笑着再次入眠。
似乎,他们的生活就此当真平静了,他们彼此相依,相携到老,最后相约来世,画上圆满的结局……这是他们默契的期待。然而,他们在这世界中,只是沧海中的两条强壮些的鱼儿,当巨浪滔天,风暴席卷时,他们又如何提前躲避,又能逃去哪里。
第五十六章
西侯国本就在北,气温偏寒,北部更是如此,深秋就时常落雪,等到冬天,严寒更甚,泼出一盆水,转眼结成冰。即便是武功上佳的江湖好汉,早晨和晚上也都喜欢赖在被窝里。
阿墨和骆青有时赖床,赖着赖着,就赖到了粗喘激烈的境况。
每次都是阿墨热情如火地主动出击,骆青则有时闭上眼半推半就,有时红着脸斥他纵欲。
阿墨已经十九岁,越发的俊气逼人,修长健实,气势不凡;骆青则是三十九岁,虽是壮年,却内功卓绝,又有三宝短杖润养,没有丝毫皱纹或赘肉,只显得轮廓健壮,成熟阳刚。
事后两人相拥,在一片热烫的暧昧麝香气味中,宁静地倾听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的风雪。偶尔阿墨抬头,黑眸净澈地看着骆青笑,骆青纵容地拍拍他的脑袋,嘴角轻轻翘起来,闭上眼睛,两人又安逸入眠。
西侯国东南,是东蜃国。东蜃国十几年来日益强大,已经成为西侯国卧榻旁边虎视眈眈的猛兽。两国矛盾于数年前激烈到白热化,至今交战十几次,都是损失不轻。
这年入冬时,西侯国皇帝亲征,国师护驾,战时国师被东蜃国高人牵制,没能及时护佑皇帝,使得皇帝被对方早有准备的祭台毒咒暗算,英年早逝。国师率领残军回返,拥护太子继位。东蜃国亿万将士趁机进攻,势如破竹,连占西侯国四大城池才势头消敛。
朝廷是一国气运的中心,气运动荡,旁人就有机可乘,东蜃国强者潜入西侯国中伺机谋算。他们谋算,西侯国的隐世强者又岂能不管?忘机门恰恰就是西侯国仅有的两个修炼门派之一。
深秋来临,骆青突然接到外门情报,皱眉出门,没让阿墨跟随。
傍晚回来,骆青精神有些恍惚,仿佛有什么事情在心里做着最致命的斗争。
阿墨正在练武,听他回来,立即停下,擦着汗匆匆迎出,笑呼:“叔。”
骆青突然抬头,杀机森寒地盯着他,杀机和爱意在眸底挣扎拉锯,蓦地便要使出致命杀招!
阿墨惊得一怔,眼眸紧缩,却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抓住他,低问:“叔,怎么了?”
骆青被他抓着手,突然微微一颤,眼底的迷蒙缓缓散去,回过神来,转念间神情剧变,扯着他的手就往里间走,同时挥退了仆从,神情也寒冷下去,额头冷汗涔涔,死死握着他的手不松。
阿墨见他出门前还好端端的,现在转头一回来就这般怪异,又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惊恐,心头不禁突突直跳:“叔?发生什么事了?”骆青素来刚毅无畏,阿墨从未见过他竟然也会恐慌。
骆青僵立着不动,眼眸黑暗,深深地看着他,半晌才闭了闭眼睛,松开满是冷汗的手,低声干哑地说:“阿墨,叔有心腹被杀,全家老少,连同奴仆徒弟,一共五十多口,一个不剩,死状凄惨,甚至,连身怀六甲的妇人都被剖腹血祭!”
骆青越说,声音越低,凶威逼人。
阿墨勃然变色,但惊怒之余又有疑惑:即便那场面令人悲愤,叔父也不至于……
阿墨沉声再问,骆青却不愿多说。阿墨看他脸色不好,就暂且压到心底,不敢多提。
事后,骆青接连五日不曾外出,无时无刻不和阿墨形影不离,或是指导阿墨吐纳内功,或是教授阿墨习练武艺,再或是将自己对手下权势和对心腹的手段一点点向阿墨言传身教。同时,向阿墨说:“叔在外有些疲乏,你用三宝短杖给叔驱毒疗伤试一试能否有用。”
阿墨不明所以,却看出他发自内心的疲累,心疼之极,接连五日都催使三宝短杖给他疗养。骆青表面上神情不改,暗地里却越来越是脸色铁青,竭力行功逼毒,拼命吞服妙药,竟都没有丁点儿效用。
第六日,骆青接到密报,脸色青白交加,森怒的煞厉、深沉的愤恨在眸底盘桓,独自出门而去,不让阿墨随同。阿墨放心不下,皱眉悄然跟踪,却还没下山就被骆青逮住,亲自送回庄来。
阿墨心下越发生疑,却又实在拗不过他,不禁怒意上涌:“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个明白!我这样蒙在鼓里,实在怕得慌。我早已成年,难不成还不足以为叔分忧吗?”
骆青看着他,神情微微变幻,一咬牙张嘴欲说,却突然眼眸恍惚,心底再次对他杀机暴起,不可遏制的疯狂势头甚至比上次更为厉害!如此巫毒咒,竟只是想一想就令人爱得越深,杀机越狠!他迅疾清明过来,慌忙散去涌到手掌的内力,棱角分明的面庞青白一片,硬是压下真相,再不敢试图解释。
阿墨不知他的内心,只看到自己刚一问,就遭遇他那刻骨杀机,与那天刚回来时一般无二,不禁震惊怔住,直直地盯了他半晌才问:“叔,什么事情对你而言这么重要,竟然……”顿了顿才低道,“竟然对我起杀意?”
起杀意并非真要杀他,更可能是心里有话不能说,被问到底线时才表露出来的防范本能。所以阿墨并没有恐慌和受到打击,只是震惊,以骆青和他的情意,居然也需要防范他?那就难怪总是不解释了。
骆青看他变了脸色,张了张口,却剑眉狠狠一皱,沉声说道:“叔有要事忙碌,你在家里好生习武读书,你已十九,武艺比我当年高深一倍,用不了几年必定能胜过我。听话。叔也不是刻意要瞒你什么,给叔点时间处理好。”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阿墨目送他远离,不祥之感越发浓重,多等片刻都忍受不住,怎么可能继续空空地等待?心念一动,便将外总管唤来。
外总管名唤时兆,约束着骆青在珩轩庄中留守的所有守卫和明中暗中的手下,是骆青的死忠心腹,家中如果发生变故,他会第一时间禀报骆青,所以必然知道骆青去了哪里。
时兆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男子,浓眉单眼,有些络腮胡,但刮得干净,疾步而来。
“我问你一些话,你跟我过来。”
阿墨烦躁上火,黑眸深沉,转身往自己的房中走。
时兆见多识广,善猜人心,看他神情,心下有数。这么多年了,基本上庄中所有事情都是他为骆青办的,骆青杀人时他就是骆青的手中刀,什么事情他都了解不少,再说,纸毕竟包不住火,骆青与阿墨的关系,他虽然没有明知,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自然猜到了一些。
骆青早前已经叮嘱过了,时兆早有措辞,便跟随阿墨进了房间。
“关上门窗。”
阿墨挥退了下人,负手立于榻边。近年来,他都睡在骆青的主卧室,这间屋子住得次数极少。
时兆憨厚地粗声应是,轻手关门,又把门窗都关了,转身听候问询。
阿墨静静地看着他,直接问道:“叔父最近在处理什么事务?见了什么人?如今在哪里?”
时兆依着骆青的交代,一一搪塞过去,说的都是实话,却避重就轻。
阿墨听得越发提紧了心头,又问一遍,时兆还是憨厚地原话回答。
阿墨勃然生怒,突然低声道:“行了,我不问你了!你把衣裳脱光,过来伺候。”
时兆面色一变:“小少爷您说什么?”
阿墨黑眸一寒,抬步走过去:“我的话,你不听?”
时兆脸色铁黑,连连退后:“阿墨小少爷,小人体貌丑陋,不堪赏玩。您,您要是想找人玩乐,还是禀明主子,请主子为您定夺吧。”
时兆生得身高体强,比起骆青的挺拔精壮,他就显得魁梧健硕,别人看他第一眼多半会认为他是个没有心机的粗汉莽夫,哪会知道他粗中有细,乃是骆青的智囊之一?
就因他狡诈机智,寻常方法绝对不可能从他口中撬出讯息,阿墨才另辟蹊径。
阿墨冷哼一声,蓦地上前一步,出招拿他。
时兆不敢与他过招,匆忙闪身要往外逃,却被阿墨碰了一碰,顿时只觉被阿墨碰到的地方有无可抵御的气流侵袭过来,霎时间身体一麻,瘫软摔倒,就见阿墨猛力一扯,将他腰带扯开。
“阿墨小少爷!您碰小人哪里,小人事后只怕就要砍下哪里向主子谢罪,请您饶命!”
时兆惊骇欲绝,有气无力地、模模糊糊地勉强低呼道。
阿墨看似点穴,实际上却是用三宝短杖定住他,只是为了遮掩三宝短杖的存在,才故意碰了他一下罢了。这时笑得深沉莫测,眸底寒冷漠然:“看来你是知道我和叔父的关系了。”
又是一把,将时兆的上衣扯开,露出两块古铜色的壮厚胸肌来,上面两颗乳头遇到寒气,支楞楞地发硬。阿墨随意地蹲下身体,在他刚强结实的胸肌上狠狠打了一拳,肆无忌惮宛如置气。
“叔父在外面诸多事务,你都帮忙瞒着,我今日上了你,看叔父会怎么处置我!他竟对我露出杀机,我总要弄个明白!”这么说着,又扯开时兆的劲装裤子,露出端端正正的亵裤来。
时兆骇得魂飞魄散,但面对被他的主子骆青捧着宠溺的阿墨,无力反抗,无法逃脱,什么手段都不管用,只能煞白着粗犷的面庞,竭力地挣扎蠕动着,粗声恳求道:“阿墨小少爷,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请您高抬贵手,饶过小人一命罢!”
阿墨硬着心肠,俊朗的面庞阴狠迫人,并不把摸他的身体,只握拳在他壮硕的胸膛猛击。
时兆亵裤完好,见有转机,又急忙再三恳求,好话说尽,才听阿墨道:“要我放过你也可以,带我去找我叔。你放心,我不去惹事,只是远远看一眼,我确定了,才心里有数。”
时兆这才恍然明白,原来阿墨绕了一大圈,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也是,现在即便他如实回答了,阿墨自己一个人也找不到骆青,必须由他领着才可能寻到。
阿墨见他神情变幻,也不改神色:“两件事,你选一个吧。”
阿墨将腿抵在他块头明显的坚硬腹肌上,没兴趣也不愿去占除了骆青之外的男人便宜,只用手指轻弹时兆胸肌上的坚硬男乳,将内力在他乳头上轻轻重重地刺激,眼底没有丝毫情愫,如同无情地玩弄一个玩偶。
时兆虽然有妻子家室,于床第间却没有智谋,而是的的确确如他体型一般是个只知道一味蛮干的莽夫,从未经受过这种挑逗,现在内力不管用,又被阿墨这个彻底征服了骆青的过来人几下轻弹,再加内力刺激,没片刻就涨红了脸庞,亵裤被撑得高高耸立。
时兆尴尬慌张,又说无数话,却都没有用处,眼看阿墨凶狠地一把扯掉他的亵裤,完全袒露出他那根狰狞凶物来,他才头脑发白,急忙硬着头皮,苦着脸低叫道:“小少爷您停手,小人带您去!但请您不要把今日逼迫小人的事情向主子说明,否则,小人只怕要变成太监了!”
时兆是骆青的心腹,可不是阿墨的仆从。阿墨若非果断制他,只怕还要被他唬弄良久,现在仍旧不放他这样起来,见他眼底精光闪烁,就知道他另有算计,便淡淡然,在他乳头和下体上狠狠缠了几个细绳,还打了个蝴蝶结做证据,然后才按着他的肩头,半制着他起身穿衣。
时兆脸色更苦,又始终被他制着,出去后连给人打手势使眼色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一去只是扑了个空,那里人禀报说骆青刚刚离开没多久,不知去哪里了。
这当然是时兆算计好的。
阿墨心下明白,不由恼怒,深深看了他几眼,却不再折腾他,与他一前一后地回了珩轩庄。
骆青晚上终于回来,扯着阿墨到里间,主动抱住阿墨,胸膛紧紧相贴,彼此心跳共鸣着,沉默了许久,才松开手臂,在阿墨耳边叹息道:“外面越来越乱了,邪魔作祟,我也无力给手下报仇,反而看多了凄惨。阿墨,给叔一点时间处理这些事情,不要乱担心。”
阿墨早就压不住担忧和隐怒,双臂反抱住他,逼迫似的追问:“叔,告诉我。”骆青却紧紧闭眼,什么都不肯说,还道:“以后别再威胁时兆去找我,他在庄内也是事务繁忙,容易耽误要事。”
阿墨额头青筋直跳,死死盯着他看。
骆青却不与他对视,转身要走,却被阿墨更用力地抱住。
室内一时静得令人心慌。
还是阿墨先服软,双手伸进骆青衣内,在骆青的胸肌和大腿敏感处摸着温存,低道:“叔,我不知道你被什么困扰,实在不行,咱们别再管那些事务了罢,咱们远走他乡,我有法子赚钱养家,叔就做个富家翁,我服侍叔安然享乐,只咱们两个人,日夜厮守,快过神仙……”
骆青勉强笑了下,伸手拽开他的手臂:“出去吃饭吧。”
阿墨话音一滞,没再纠缠。
晚上,阿墨压住骆青强健的体魄奋勇征伐,直直让骆青眼底只剩下对他的挚爱和对情欲的渴求,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时,才痛快一些,喘息道:“叔,我为你,命也可以不要,你瞒我做什么?”
骆青恍若未闻,只自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低呼:“阿墨,阿墨……”
骆青双臂大张,老实地摊躺着,结实的胸膛满布汗水,健壮的臂膀也任凭阿墨把玩,强有力的长腿紧紧圈禁着阿墨劲窄的腰身,胯间那根粗长命根因阿墨对他后方的剧烈冲击,而充实快感得硬涨,端口甚至不断有透明的液体滴到平坦的腹肌上。
历经四年,任他骆青以往如何男人气魄,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控制不得,至今,他的后方竟是早已习惯甚至享受阿墨对他的征伐,在阿墨身下得到彻底的满足和沉沦,沉沦得心头只剩阿墨一人。这其实也是他最根本的清明。阿墨就是他的清明。
一夜沉沦,次日却依旧,甚至往外走得更勤了,以前是三天两头,现在是每天都要出去。
突然有一天,骆青回来时天色漆黑,身体完全没有以往的仆仆风尘,头发还带着水汽,另有一股淡微微,洗不去的幽香。再面对阿墨时,尽管坦荡淡然犹如以往,但以阿墨与他的亲密和对他的了解,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他脸色的不自然,甚至他沉稳的眼眸都有些隐晦的愧疚和躲闪。
阿墨闻着幽香,看着他的神态,蓦地一个激灵,脸色铁青,看着他,等他坦白。
骆青见他失态,就知道瞒不过他,有些着慌,也自失神半晌,却一语不发,掩住眸底所有情绪,疲累而烦躁,倒头就睡,只低声说:“在外头吃过,也洗浴过了。”
第五十七章
阿墨面庞骤然煞白,眼眸森然阴狠下去,手掌直接抓住骆青肩头,却还倔强地说服自己是胡思乱想了,自己的叔,自己还不知道吗?
但骆青对他,以前向来都是无所隐瞒,即便遇到什么忧心麻烦,有时被他问及,也会与他解说,甚至细细商议,偏偏这次隐瞒得严严实实,这本身就说明了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罢!
阿墨转瞬想了个通透,心头不由咯噔咯噔地发凉,终于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叔,我最后问一次,你去外面是做什么?你身上的香味没有完全洗掉……”
骆青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瞬间就放松下来,皱眉淡然道:“是与骆远门派有关的事情,有些麻烦。听话,以后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叔自有主张。睡吧,叔去吹熄灯火。”
说着就要起身,借着起身的动作转头,没有和阿墨对视。
阿墨哪还不知道猫腻?头脑懵了下,一咬牙,狠狠按住他,眼睛充血,直直地盯着他看。
骆青双肩被他压住,也被他眼神的疯狂戾气惊到,张了张口,颓然闭上眼睛,别说解释了,连念头都不敢触及真相,只因稍稍触及与那巫毒咒有关的事情,都会对挚爱之人暴起杀机!前两次险些没有控制住的汹涌杀意,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这巫毒咒明显是逐渐加深的,万一他失去理智将阿墨……后果不堪设想!便不与阿墨对视,裸着的健壮双臂也平放在身体两侧,拳头紧紧握着,声音暗哑:“阿墨,别让叔为难。”
他这些天在阿墨身边,都是强硬性地用意志力压制着思想不去触及,当真身心俱疲。
阿墨得到证实,哑吼一声,在他胸膛猛力打了一拳,眼底血红:“叔,你当真背叛我?”
骆青硬生生承受他的一拳重击,闷哼一声,健壮的臂膀抬起,有力地挡住他的手,睁眼沉声道:“阿墨,叔对你是否真心,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么?叔有苦衷,说不得,写不得,甚至都想不得。叔没主动与你解释,也是怕你冲动。阿墨,你且安心……”
阿墨见他说得淡然冷静,就连那一分愧疚都愧疚得坦坦荡荡,只觉如遭锤击。
眼眶一热,也没有别的法子,猛地把棉被一掀,自顾自跃下床,取了绳索,上来狠狠将他肌肉强壮的精健体魄捆绑住,简单对他后方通道开拓几下,硬生生撞进去狠狠抽刺,双手将他深色的乳头掐拽,低头对他双唇啃咬索取——他再怒,也只会这一个发泄和惩罚的方式。
骆青黑眸深邃,看着他清俊的脸,任凭后方被他冲锋得痛感和快感一起交织,任凭宽厚精壮的胸肌被他狠狠揉摸,缓缓闭上眼睛,再不多做解释,只剩下阳刚气息浓烈的粗喘和闷呼。
阿墨情到浓时,却骤然停住,汗水顺着他线条流畅的健康轮廓滴下来,滑过平滑的胸膛,氤氲到劲实的小腹汗水中,再往下,是他们彼此相合的地方。
阿墨黑眸空洞,压在他身上,哑着嗓子轻轻地问:“叔,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其实一直喜欢女人,先前接受我,只因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现在终于遇到,一下子情不自禁,两头为难?”
骆青骤然脸色微白,欲望的粗喘中,沉厚的声腔铿锵有力:“阿墨,叔只对你真心,至今也只跟你同床共枕,即便,即便和谁有过不雅举止,也从未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叔对你的情意,从未有过背叛,叔自始至终都忠贞于你!阿墨,你信我。”
这是骆青第一次对阿墨说情话,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而他的言外之意,在外面的的确确是有个相好,虽然没与那个相好行鱼水之欢,却也彼此举止亲密。只不过照他说来,那个相好只是他别有居心的虚情假意?
可在这珩轩庄的一亩三分地上,他骆青简直可以称王,若非他本心就若有若无的愿意,什么事情还能逼迫他骆青偷偷摸摸地连连出去跟女人相约?这都多久了?
阿墨闻着他身上至今残留的幽香,听着他的解释,急剧喘息几声,胸口剧痛,眼前发黑。
多年欢好,你侬我侬,密不可分,焦不离孟……居然也会有这一天?竟然也有这样一天!
骆青已经说到这里,想着事已至此,还是将能说的尽量坦白一些,免得后来阿墨从别处听来更加无法接受,反而酿成无法收拾的恶果,便抱住阿墨,数度张口,勉强出声,哑涩地道:“阿墨,过一段时间,若是听到叔父要与人成婚的消息,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叔求你,信我!”
骆青最后几句话说出来,声音有点颤和狠,深邃的双眸甚至隐约带着深沉的重量。
阿墨刹那间肌肉僵硬如石雕:“成婚?”
转瞬明白过来,头脑轰的炸开!叔父要成婚了?怔怔地看着身下的骆青,一时天旋地转,直如世界崩塌,往日美好的美好,像梦幻泡影般突然消散,只剩下最最丑陋不堪的现实。
阿墨双耳嗡嗡,一下子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遭遇背叛后自绝于世的痴人,不是因为离了对方就不知生活,而是因为全副的信任、挚爱,甚至性命,都托付了出去,再无保留。
可是突然间,原本确定无疑、完全信任,你认为他这一生绝对不会背叛的爱人,却当真背叛了!还对你无可奈何而愧疚地说“我其实只爱你一个”,再露出厌恶甚至愤恨的神色,说外面那个只是敷衍了事,只有虚情假意而已,最后说“我要与别人成婚,你要信我”。
连个像样的解释都做不出来,只因为对彼此的底细都太过了解,知道绝对欺骗不过去,索性就不解释了,只拿捏着他交托过去的那份纯粹、单纯、愚蠢的挚爱来对他说“信我”。
这时才发现,看了这人这么多年,居然有一点缝隙没看清,这点缝隙现在突然撕裂,藏着的阴暗秘密像是剧毒般扑面而来,将他里里外外全都腐蚀,无药可医。
阿墨僵硬着身体,在骆青的呼唤中逐渐回过神来,眼底血煞翻腾,转头模糊地看着骆青成熟刚毅的脸,莫名的眼泪一滴滴地流下,胸中气血翻涌,闷吼着又猛力冲锋片刻,草草发泄喷射进骆青那紧箍着他命根的炙热后方,然后抽身,双臂一撑,从骆青强壮袒裸的胸肌上翻下来。
骆青也被他撞得泄了出来,喷了腹肌大片乳白,片刻后从情欲中回神,摸着胸膛有些灼烧般烫热的眼泪,刚强的面庞浮起浓烈的激恨和痛惜,一转身抱住阿墨,沉声缓缓地道:“阿墨,叔是男子,把你养大,却甘愿为你雌伏,你应知我心。叔只有你……”
阿墨听得胸腔堵涨难受,胡乱地摆了摆手,突然喉中一甜,硬生生咽下涌到口中的腥热。
骆青被他推开,僵了一下,闻到一丝血腥气,淡淡的不重,只当阿墨恨得咬破嘴唇,心疼得无措,缓缓躺倒,转头看着阿墨隽秀的侧脸,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对阿墨如此痴迷。
其实,别说不能将真相坦白,即便真的可以说出来或者写出来,骆青也宁愿阿墨误会他变心而恨他,却绝对不能让阿墨知道他正处于何等危险境地,他是性命被别人捏在手心当玩笑!
所以,骆青从未向阿墨表露过他的艰难和痛苦。
天降横祸,躲避不及,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不能把阿墨也拉扯进来陪他受难。
那么,费心思用别的话欺骗来安阿墨的心?但阿墨太过聪慧,对他了若指掌,就算不能把他的欺骗一眼看穿,也必定能察觉漏洞。事情总有隐瞒不住的时候,那时再要解释安慰恐怕只会越抹越黑,只会对阿墨造成更加无法解释、无法弥补的巨大伤害。
有苦说不出,便是如此,一时恨不能将那恶毒女人千刀万剐,万蛇噬心,再挫骨扬灰!
“阿墨,信我,只信叔这一次。”
骆青别无他话,只闭上眼睛,低沉的中音从刚健的胸膛震荡而出,稳如泰山。
阿墨没有回答。
阿墨觉得自己应该痛恨,狂暴,发疯般地去找到那个女人,再一剑将那个女人杀了泄愤!最后回来,把骆青捆绑着锁在身边,带到天涯海角去,只自己一个人拥有着叔父才对!
不正应该这样吗?他的性格,眼底容不得沙子,而且,他的脾性本就是儒雅而暴虐。
但是现在,瞬间不敢置信的苦痛之后,过了极点的僵硬,心头万千痛恨都一下子泄气般消失,宛如沧桑地老去。恍恍惚惚的,好像似曾相识。好像以前遭遇过刻骨铭心的背叛,那一次就痛得够了,恨得足了,现在哪怕新生,也再都怒不起来,只剩心若死灰。
但他才十九,哪又有过这种经历了?好像只是渺茫的幻梦,细细去思量,又无迹可寻。
“许是我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以前噩梦都不记得,梦到的就是这个?”
阿墨无声喃喃,呆呆怔怔。
寂静了半夜,直到蜡烛燃到最后,轰啦一下绽亮出灿烂的火花,然后芯焾倒在油中,烛火熄灭,室内黑暗下来。骆青才又试探着缓缓抱住阿墨。阿墨没有挣脱,丝毫反应都没有。骆青将他拥在自己袒裸的胸怀中,抱得密不可分,紧贴心脏。
阿墨感知着熟悉的胸怀,只觉心头发冷,好像最后的孤注一掷也失败了。
但是,他以前有爱过谁吗?为什么会恍恍惚惚有这样孤注一掷、最后一次的感觉?
阿墨想不明白,骤然而来的巨大打击,打破了他十九年的世界,砸得他神志不清,好像这才是一个没有醒来的噩梦。他在噩梦中听到噩耗般的事情,沉沦得犹如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力气。
可是越来越熟悉的钝痛感更加似曾相识,也更加让他看清现实。他闭着眼睛失神了一夜,也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无声地告诉自己,叔父终究还是要成婚了。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活着和死去没有什么两样了。
一夜都是无眠,却谁都没有多说。
接下来几天,骆青又接到通传般的密报,却压着不适,再不出门,在家里紧紧守着阿墨。
阿墨白天里照旧读书练武,照旧刻苦用功,照旧行得快坐得直,却少了以前那股子蓬勃阳光的炯炯精神;晚上还是睡在骆青床上,却没再有亲热的举动,连骆青的主动都没有任何回应。
见骆青成天到晚地盯着他,阿墨有一次咧嘴轻轻笑起来:“叔,你也放心,我是你养大的,养育之恩不敢忘,我没有什么愤恨,也不会自寻短见。你去忙吧,忙你该做的事情。”
骆青看他有形无神的笑脸,眼底发涩,不顾在外面人多,强健的双臂像钢铁一般用力地抱住他,哑声说:“阿墨,信我,算叔父求你,信我。叔会处理好的,一定能处理好。”
骆青不敢让阿墨搀和一丁半点,阿墨的三宝短杖看似神奇,其实对付起内功强悍的高手时,效果会大大减弱。骆青自己亲身试验过,阿墨催使三宝短杖,能轻松让他内力迟钝,却不能当真制住他。连他都对付不了,又如何对付那不似凡人的诡异强者?
阿墨老老实实地由他抱着,深深吸一口气,闻着他身体阳刚的男子气息,闭上满是血丝的酸涩的眼睛,低低而木然地轻笑:“唔,好,我信叔。叔,你去忙吧,我很好。”
次日,骆青便当真舍了阿墨匆匆出门。
阿墨等他离开,走出院门,望着他在雪地中挂心焦急、一刻不敢耽搁的姿态,眼眸一缩,胸中如被铁斧凿击,脸庞骤然苍白得胜过雪色,喉中刹那间竟再次有些腥甜,他皱眉咽下去,没露出异样,抬手招来一个守卫,令他将外总管时兆唤到书房来。
时兆耽搁了下,硬着头皮过来,一进门,雄健的汉子就跪地磕头:“小少爷,您饶了我吧。”
“别多说了,叔父背叛了我,你别逼我用比上次更直接的法子,免得后悔莫及。带我去找他,我要亲眼看看。只远远看一眼就回来,你放心,我骆阿墨不是泼妇,还不至于上门哭闹上吊。”
阿墨说话时嘴中的血腥气味还未消散,脸上的微笑也淡得仿佛将要逝去。
时兆只是磕头求饶,憨声憨气地表现着他达练的口才。
阿墨却始终不为所动,又威逼胁迫,耗费良久时间。
最后淡淡地低声道:“这件事情,总会敞开说话,我也总会知道个清楚,现在我只是想提前看明白,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我是有求于你,以后你如果犯了错事,我可保证助你一次。好话我只说这么多。下一句你听清楚:叔父能背叛我,我也能背叛他,你如果还如上次那般欺骗我,我骆阿墨发毒誓,回来后必将你收入帐下,让你当个光明正大,日日承幸的男宠。”
最后,时兆妥协。
骑马行在路上时,接连阴郁了几天的苍穹终于又开始落雪,开始时只有点点星星的雪沙,后来变成了飘飘渺渺的雪花,再后来没多久,却成了鹅毛大雪,迅速落地,与旧雪积累到一处。
“这雪要是能掩埋世间情悲恨苦,我倒愿长眠冰雪之下,就怕埋在其中,也是不得安宁。”
自那日确定骆青背叛,而且极可能将要成婚之后,阿墨总是莫名的钝痛却淡漠。年少勃发的英气迅速惨淡苍白,如同阳光忽然变成寒霜。这种情绪仿佛是历经沧桑后的看破红尘。
阿墨自己都觉得,实在有些夸张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阿墨跟自己说:区区一个尚未结果的情伤罢了,少年郎就应当奋勇去争,去抢,去夺才是,总能夺回想要的人,总能霸占住想要的情意,怎么能受到这点打击就索性完全舍弃?叔父不是我的毒瘤,他是我的挚爱,他不是还没成婚吗?我怎能说丢就丢?
但是念头闪过之后,半点波动也带动不起来。
这种冷漠得近乎邪佞的超脱,舍弃万物,只剩自己本心,如同传说中的斩断七情六欲,为所欲为,逍遥得只问本心道源。可他又不是道士……
的的确确是荒谬了,他感觉自己也太过陌生。
到最后,各种莫名其妙的沧桑心思全都散去,只剩下恍惚的轻叹:原来我竟是这种反应。
第五十八章
阿墨内功深厚,武艺超群,即便是在风雪中纵马疾驰,身体也稳如在平地行走,说出的话飘散出去,清冷平静,却淡泊得令人心寒。时兆听得面色微变,突然心头一紧,模糊地感觉自己选错了,恐怕这才是最严重的后果。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
冒雪到了一处略显平缓的小山脚下,遥遥见到一座别庄在雪中伫立。
时兆带着阿墨绕到别庄后面,下马。
阿墨扔下斗篷,平静地示意时兆带路。时兆面色苍白,闭目顿了顿,才咬牙睁眼,上前去拍了拍后门,拿出令牌,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自有人看清令牌后连忙开门让他进去。
开门者看了阿墨一眼,并不认识,没敢多嘴问询,等他们走进,又紧紧将后门闩上。
阿墨在这里的几个仆从脸上扫了一圈,没发现有熟悉的人,便不再多看,步伐无声地跟着时兆往前面走。只见别庄冬景自然而优美,这时雪又恰好小了一些,只剩雪花片片,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纯洁地飘飘洒洒,将冬梅绽放,幽香沁人的别庄映衬的犹如人间仙境。
阿墨从未不知道骆青居然有这样一个妙境去处。他向来对冬天和风雪情有独钟,如果知道这样的别庄,冬天里必然会欢喜欣悦地前来小住。骆青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走到后院梅林外,阿墨立在梅树下,等时兆上前寻找骆青的所在。
时兆悄然离去又悄然回来,寻到怔怔出神的阿墨时,目光突然滞了下。
蓝衣修长的少年郎,浓眉斜飞,黑眸净澈,负手立于梅雪之中,脊背挺直,直似宁折不屈,静静地望着梅花。冬风将花雪吹到肩头,却不沾身,顺着线条硬朗的衣衫轮廓飘落下去。
此间少年好像不属人间,乃是护花仙使降世,不知何时便要羽化而去。
时兆陡然回身,急忙收回目光,心下一叹,越发明白,自家主子那般铁骨铮铮的好汉子,怎么会与亲侄孽缘如火:
这般少年,往日里蓬勃英挺、阳光炽烈;有时候却狠辣霸道、强制胁迫;而现在却又是如羽化登仙、风度慑人——直只像是千滋百味俱都诱人飞蛾扑火的烈酒……就是他这个大老粗近距离接触着,时间稍稍长一些,也都有点心动。
“小少爷。”时兆转念消敛下乱想的念头,松了口气又有些忐忑地说,“前头说,主子出庄,去山上欣赏雪景去了。小人这回绝对没有欺瞒于您。小人建议您不如从山后攀登,到山顶一侧,远远观看两眼,咱们便回山庄去。主子在外面,恐怕是事务所迫,您想啊,主子这等身份的人,许多事……”
“那就过去吧。”阿墨声音低哑而飘忽,却极其宁静,实是心如死水,只有眸底的黑澈被混沌的阴森笼罩,剩下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寒,看也不看时兆一眼,转身就往后门走,“如你所言,去山后登峰。”
既已知道方向,阿墨就不再等候时兆,一马当先,纵奔到风雪中。
绕到后山,却又空虚而茫然,顿了顿,才涩然将缰绳轻轻扔下,提气上山。
平缓山坡上的枯草和枯树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阿墨屏息凝声,体魄轻健,踏雪只有轻痕,洒然如行云流水。不多时靠近了这座小山的巅峰,还未登上,突然听到一阵豪迈的放声大笑。
是骆青。笑声满是豪情,直干云霄,在风雪中如同烈日般阳刚勃发。
阿墨浑身一僵,停住脚步。
骆青笑得欢畅淋漓,磊落坦荡的姿态肆无忌惮,即便在他身边都没有这么坦率地表露过。而今却在与女人幽会时这般炽烈盎然,直如终于摆脱了他的压制,彻底苏醒了男儿的霸道刚强。
阿墨双耳嗡嗡,呼吸有些堵塞艰难。
时兆也听得心头一紧,急忙去看阿墨,便见阿墨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俊逸的面庞宛似绝情冰封。时兆心下直道不好,慌忙想要为骆青辩解,却又急忙闭上嘴巴。现在距离骆青已经近了,他哪怕压低声音说话,也极可能被听到。
阿墨面庞煞白,放轻了脚步,在山巅枯树的掩映下,一步步走上登峰,又往那边走。
时兆连忙想要拉住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甩开,时兆不敢与他硬扯,擦着冷汗落后他半步紧紧跟随,手下蓄势待发,只等一个不好,就以下犯上将他偷袭打昏,即便事后遭遇重罚也不顾了。
山那边,骆青的男人笑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细嫩的娇嗔,接下来骆青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在说什么甜言蜜语,惹得女人咯咯娇笑,最后含笑似恼地高声叫着,阿墨听得清清楚楚:“……师父就在山腰亭中炼法,小心我告状,说你欺负我,哼!”
骆青的回应却含笑低沉,在风雪中模模糊糊,隐约是:“……请仙师成全你我,我也愿拜仙长为师……”
仙长,成全,拜师?
阿墨眼前发黑,淡漠的钝痛剧烈到极点,胸口都像要炸开。又走两步,终于看得清楚:
在山腰和山顶之间的雪树下,骆青穿着蓝中带黑的藏青色锦袍,衣衫端正,精壮的身躯英伟俊拔,强健的臂膀正揽着一红衣妙女的纤腰,虽沉稳如山,却耳鬓厮磨,好一番情意如火。
那女子娇滴滴地缠着骆青刚劲的体魄,含羞带怯,恼中又涩,欲拒还迎地听他低低诉说。
时兆目力极好,也看清了下方情况,男的正是他家主子骆青,实是一位伟岸英豪;女的则是骆青最近来往密切的神秘人物,温柔如水,魅力非凡。他们俩在一起,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般配。
阿墨怔愣了下,心口剧涨,呼吸窒息,黑暗涌来,霎时间周围万物俱都从他眼中消失,所有声音都从他耳边溃散,直如在这方世界强撑着立身的支柱轰然倒塌,世界湮灭。眼前只剩下黑暗中两厢拥抱的男女身影,却是刺目的清晰。
时兆发现他状态不对,想要将他打昏,但犹豫一下,心生感叹怜悯,便要扯他离开。
阿墨被他拉扯清醒,本是身强体健的少年郎,此刻却如半月未进米水般头晕目眩,踉跄地晃了晃,背靠着枯树站直,挥挥手摆脱时兆的扯拽,蓦地喉中又甜。已是第三次了,这是心脉损伤,心尖血。
等闲普通人情伤至极时,尚会咳血,他们内功深厚者不动情便罢,一旦动情,伤情时意志薄弱,内力混乱,走火入魔也是有的。这也是骆青先前总守着他的缘故之一。
阿墨前两次都是咽下,这次却突然感觉它脏,不愿再咽,皱了皱眉,转头轻轻吐到一边。
本以为像前两次一样,只是一点点,但一吐出,却喉咙堵塞,冷不丁喷出一大口来。
深红的心血喷在雪白的地上,氤氲一大片,在风中冒着热气,艳红得瘆人。时兆呆了下,雄壮的身体忽然一颤,再不敢打昏他,压低声音急促地哀求道:“小少爷,您看过了,快走……”
下方骤然传来一声冷漠娇喝:“谁在上面鬼鬼祟祟,还不滚下来?”
骆青也隐约听到山顶的响动,虽然风雪中听不清楚,却陡然有无穷的不详寒意涌上心头,一个激灵,沉眸寒面地转过身来,抬头便看到阿墨,不禁黑眸紧缩,如被刺痛,头脑轰然巨震!
阿墨?是阿墨!阿墨刚才都看到听到了?
骆青原本凌厉沉稳的双眉间,这一刻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惊惧,目光黏在那道熟悉至极的修长身影上,蓝色薄衫被鲜红的血色染成刺目的污垢,旁边洁白的雪地上更有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他宽厚的胸口猛地一痛,如被巨石凿击。
阿墨垂眸看了眼身前胸襟上沾染的血渍,浓眉皱起,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擦了下,随手扔了,抬眸往骆青的方向看了眼,对上骆青震惧的神情,淡淡笑了下,张口欲说,却冷不丁压抑不住那份彻骨悲凉,泪疯狂往上涌,眼睛瞬间模糊一片,窒息的呼吸也再次被喉中的腥甜笼罩。
他知道,叔父当真对他情深,但情深,不代表是专情,更不能说明此情胜过一切,这样的情怀,爱不得,也恨不得。但又怎能为此当着那女人的面而流泪?
迅疾转身,手掌如钢,用力扶住时兆,咽下涌到喉中的心尖血,低哑地轻道:“走吧。”
“他是谁?是你那个侄子?”
下方的红意女子一反刚才温柔的姿态,阴厉的双眉染上逼人的煞气。
事到如今,骆青哪还顾得上她,粗鲁地扯开她的纠缠,刚毅的面庞惨白如纸,精壮的体魄像是成年的猎豹,猛力往山顶窜去,焦急地哑声呼道:“阿墨,你误会叔父了……”
阿墨在山顶听到呼声,神情出奇的迷惘淡泊,笔直的身体也顿都没顿。
下方,女子不提防被骆青甩开,勃然大怒,纤纤玉指隔空一点:“定!”
骆青冲上山去的身体便突然肌肉僵硬,只是挣扎了瞬间,就酸软无力地扑通倒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还竭力转头往山上看去,沉寒的双眸如护崽的凶狼,血红的眼睛里满是藏都藏不住的炽烈挚爱。
女子看着他痴迷疼惜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和屈辱,杀机顿时压迫出来:“看样子果然不出我师所料,你们是叔侄孽情!”话音未落,周围风雪平白寒冷两分,一顿脚步,窜飞上山!红衣如火烧云霞,在雪地中却阴寒如地狱冥火。
骆青岂会不知她的杀机?先前的情深意切一扫而空,厉声森然地开口:“阿墨若有三长两短,你只能得到我骆青残破不全的尸体!你若觉得像我这般体质容易寻找,大可去杀了他!”
女子暴怒,转身满面阴沉:“你知道我练功之事?你先前是在耍心机套我的话?”随即将他扯得站起来,举手要打,却又顿住,然后阴森的怨怒竟缓缓化为势在必得的冷笑,“我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说着话,居然与他相拥着缓缓坐下。
骆青挣扎不得,索性也不看她,只转头遥望山顶正步步轻健地离去的阿墨,一颗心如堕冰窖。
阿墨是他养大的,他对阿墨的心性了若指掌——幼时的倔强纯真,少时的霸道炽烈,此时的优雅决绝……都是阿墨秉性。阿墨认准一件事情,一旦踏上那条道路,只怕再难回头了。阿墨的武功已经不凡,如若就此走了,天大地大,他骆青终此一生,到何处去寻?
一念尚未停歇,突然眼睛被惊得刺痛,恐惧地嘶吼:“仙长,不要伤他!”
山顶,四五十岁的男子如幻影般踏风而至。
阿墨在无边的黑暗钝痛和漠然之间,并没有听到远处骆青和那女子的对话,又被那男子拦住,才微微回神,看到那男子的面庞,忽地有种荒谬的熟悉、排斥,但又本能地想要亲近的矛盾情绪,只是这情绪异常模糊,怔了怔,刚要说话,时兆已经如临大敌地一步上前。
“前辈,我们打搅……”
时兆憨厚谦卑地恭敬施礼。
那人却不等他说完,袍袖一扫,将他打得倒飞。
时兆面色剧变,连防守的招式都没来得及使出,只听到骨骼破碎的闷响声,壮硕的身体被一击而飞,翻滚着摔到山腰,不知生死。
阿墨倏忽回神,眸底森寒,却面不改色,无慌无惧,直视此人的眉目。
那人看他一眼,淡漠得如同看个死人,伸手便要抓他手臂。
阿墨面寒心冷,取出袖中三宝短杖往他身上一点,脚步一踏,便要飞退,心中没有感情地想着:叔父想拜这人为师,称这人仙长,料定功夫超绝,便逃吧,自此天涯流落,等过个十年八载,此情或可断绝?
情伤比身死更痛,阿墨甚至放纵地有过想要死在骆青面前的念头,但他骆阿墨是堂堂男儿,岂能当真就此死了,而且死在一个陌生人手里?何况,骆青虽然背叛了他,却终究是他的叔父,是把他教养大的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这是无可报答的大恩。
阿墨转念间,空漠得像个近乎没有丝毫感情的器械,不论情感,只论恩义。他使出身上全力,身法不可谓不快速,却瞬间被一阵诡异的冷风束缚在原地,只是刚刚动了动便维持着先前挺拔伫立的姿势动弹不得,甚至连三宝短杖都如倦鸟投林般脱手而飞,落到那人手中。
阿墨便听到后方骆青的惊惧嘶吼,眼看面前男人靠近,心下空冷无边,已然无法回头。
那中年男子刚正的面庞沧桑英俊,不怒而威,淡淡地摇头道:“枉我分离气运让你诞生,你资质心性都堪称上佳,秉性却太过决绝,也太过痴情,为情爱一事便损伤心脉,以后如何能够修为有成?至今已是根基难铸,留下你来再无用处,徒劳坏我气运。你我父子缘尽,去罢!”
伸手往阿墨头顶轻轻一拍,宛如为他拂去头顶的雪。
阿墨不能动弹,听得“父子”二字,神情一愕,迅疾淡去,荒谬得几乎想笑,而这份恍然的荒谬刚刚产生,只觉头顶一冷,意识便如慵懒的雪落进冰寒的海洋,他骤然明白:“他要杀我。”
猛地涌起强烈的矜傲和不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无名力气,如同灵魂深处本是降临于世的、不容亵渎的神灵,厉喝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杀我?”
意识涣散的瞬间,似曾相识的话语突兀地从口中说出来,鬼使神差地伸掌往前一拍,冥冥中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束缚身体的风强硬地震散,更砰然挡开那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的手。
那人被他震得倒退三步,面色惊然一变,似有惊喜:“你?你竟有天赋意境?”
阿墨也愣了愣,继而头晕目眩,这一下的力气直如抽空了他的灵魂!空虚至极的溃散感觉,让他回光返照般知道:“真的要死了?”
可是怎能会死?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叔父,死了如何才能再见他?
阿墨突然有些慌恐,霎时间什么伤情悲怒都苍白了下去,只剩灼热炽烈的真挚情怀,本能地转身,极目望向骆青,净澈的黑眸专注得满是骆青一人,强烈的不舍终于没了任何掩饰,像巨浪狂涛般涌上心间。
然而仅仅呼吸之间,黑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视觉和听觉迅速地消退,已经看不清与那女子相拥的骆青的脸。阿墨慌怕得厉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空空地望着骆青的方向,只怕下一瞬就连轮廓都看不见,踉跄着伸手胡乱地扶住一棵枯树才勉强站稳,张了张口,竭力大声道:“叔父,恕侄儿辜负您的养育大恩,不能给您尽孝,您多保重……”
眼泪终于簌簌滚落,意识再不能撑住,突然散去,世间再无阿墨此人。
人总是为自己计划着遥远的一生,仿佛自己永远都不会死,然而祸福旦夕,突如其来,谁能预料,谁能抵挡,谁能永生?神仙难免三分劫难,何况在红尘中打滚的凡人?
身死万物消,生命的脆弱无法言明,一生一死,便是如此突兀,打得你措手不及。
“阿墨?”
骆青呆了下,看着挚爱之人倒在雪地中,大脑刹那间空白一片,剧烈颤抖起来,手也抖,腿也抖,无力的精壮身躯抖得像是风中枯叶,不敢置信地运极目力查看,却再也看不到阿墨身体的任何呼吸起伏,骤然如遭五雷轰顶,猛地挣扎痛吼:“阿墨!阿墨!”
像是一头身临绝境的凶兽,睚眦欲裂,眼底充血,刹那间竟流出惨烈的血泪。
吓得那女子慌忙松开他。
他终于得脱禁锢,狼狈倒地,喉咙突然被涌起的腥甜堵住。痛到极处,必定心伤,正应了那句“情深不寿”,张口喷出两口血来,才得以狂声痛哭,已是泪流滚滚,泣不成声,只悲呼着“阿墨”名字。但阿墨已死,谁能应答?
他得不到回应,疯狂入魔,拼命地往山顶爬,五指在雪中冻得僵冷,翻了几翻,英武沉稳的成熟男人,声腔恐慌得凄厉,嚎哭得嘶哑。
山顶那人也惊而变色,想着刚才阿墨反抗他时,那种无可比拟的神灵般意境之威,再看阿墨之死,虽然不是出自他手,却也是以凡人躯体被他法力打击之下,本能地激发了天赋意境,这才遭遇意境反噬而魂飞魄散,不禁神情剧烈变幻,再不复淡淡的威严。再听骆青痛不欲生,犹如疯魔,不禁闭目,沉下脸来,往山下一拂,散去骆青体内的巫毒咒禁制,也散去定住骆青的法力。
骆青已是满脸血泪,内力恢复,吼哭着一窜而起,直直窜到阿墨身边,刚要抱起,却猛地一颤。阿墨面色平静,俊朗依旧,泪痕结了冰,身体也已经冰凉,分明是早已去了。
第五十九章
仁圣尊王洞天中,苦海无边无际。
苦海本来风平浪静,但随着梁弓宜和幽冥王、墨恒和虎玄青相继进入秘阵,没过多久,深蓝色的海水开始暗涌翻腾,好像海底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在用力地搅动,誓要将沉寂的苦海搅他个底儿朝天!
秘阵之下的空间与世隔绝,不受苦海影响,仍被混沌迷雾稳稳地包围着。
空间中,青山巍峨耸立,山顶的院落在无形大阵保护下,有剧烈的元气波动隐隐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封印而出;山后那座以青石为门的石室却封闭而且安静。
石室里,四根昏黄的烛火照着墨恒和虎玄青的轮廓,梧桐晨钟摔落的叮咚声响还未完全停歇,四具雄壮的青年傀儡也被铃声震得颤栗依旧。
石台上,须弥宝镜的混沌之色突然被一线划破,却是一道灰蒙蒙的光华从中窜出。
那道灰光一闪,快得不可思议,瞬间没入墨恒眉心,无声无息。
墨恒微微一颤,一直被黏在须弥宝镜上的手臂重得自由,刹那间,脑海中无数画面演绎出欢喜悲苦,各种情景流转闪过,走马观花,正是镜中十九年的记忆。
幼年纯真,童年懵懂,少年痴情,挚爱欢好,却遭背叛……直至被反噬得魂飞魄散而亡。
只过眨眼,他在幻境中转世成阿墨的短暂一生,便在脑海中没有保留地重放了一遍。
“镜中十九年,镜外居然还不到两个弹指的时间!只是镜中的经历,怎的与前世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尤其那个缠着骆青的红衣女人,还有最后要杀我的那个中年男人,分明是墨问秋和墨云书的翻版,就连长相都极其相近……”
墨恒历经刻苦的情恨痛苦,又历经业火的焚烧灵魂,意念何其坚韧,秉性何其果决,只是一怔,就摆脱了那十九年幻境情感和虚无仇恨的负面情绪,蓦地睁眼,彻底清醒过来,眸中精光如电。
他有些道行,转念间便确定幻境中只怕大有玄机。
法力一动,盘膝坐起,转头看向铜镜,目光触及“须弥宝镜,一念一生”八个字,冷冷静静地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大致弄了明白。念头闪动,来不及细细考量,旋即又看向虎玄青。
幻境中的他们,外貌与现实中有很多相似,现在的虎玄青,便如幻境中与他相爱的骆青。
看了虎玄青一眼,墨恒神情不改,眼眸却更为黑沉,心头终究还是有一抹微妙的复杂和压抑——那幻境完全真实,生活的细节情感也全都不是作假,他更是的的确确拿出最无保留、最为纯粹的情怀去爱一场。虽然最后与前世一般,都是以失败告终,但经历过,便不可能回到原点。
突见须弥宝镜中又是一道灰光窜出,陡然没入虎玄青眉心,虎玄青刹那间浓眉微动。
说来话长,其实从墨恒意念回归本体,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弹指,那么,虎玄青在那方幻境世界中,应是活到了六十多岁。幻境中,骆青内力深厚,又得三宝短杖温养多年,奠定了体魄根基,六十多岁时候,理应精壮如中年,怎的此时却死了?
但愿,他得了善终罢。墨恒暗暗想着,心头微微一揪,不禁皱起眉头,随即强硬地散去那份微妙心绪,回头闭目,摒弃所有杂乱神思,再不被外物搅扰,只全神贯注地炼化那道灰光。
原来那道灰光并非是他的意念,而是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之气。
这混沌之气在镜中幻境里护佑他的那一丝转世念头,现在他那的念头回归本体,这灰光竟也随之扑来,凝实、精纯、玄妙到极致的强悍混沌气息,在他体内沿着经脉温顺地流转,只是刹那,就将他法力淬炼一遍!
须弥宝镜他是动不了的,现在要是不赶紧把如此神妙的混沌之气炼化,岂不是一无所获?
本以为那混沌之气必定顽固至极,却没想到毫不费力,就像刚刚吃下一颗为他量身炼制的仙品灵丹,轻而易举地炼化其中药力一般;而且那混沌之气的神妙程度,居然远远超过他的意料!
他只不过刚刚抽丝剥茧地炼化了一微一毫的混沌之气,便吸收到澎湃得令他震撼的庞大元气,经脉迅速被浩瀚元气滋润和淬炼,法力也显着地凝郁精纯起来!
好像当真得了一缕仙气之助!
墨恒惊异而振奋,振奋之余,则更加沉心静气,安安稳稳地运转《莲花法咒》的法门。
他现在只不过是炼气圆满的修为,在东洲只是个小鱼小虾。
炼气境界,是修炼者的第一层大境界,初阶中阶高阶都是基础,圆满和大圆满才是基础之上的境界凝华。在这两个凝华境界的阶段,法力越纯粹,领悟越精深,以后便越有可能突破炼气巅峰的瓶颈,晋升到化神大境界。
墨恒的道行是前生化神中阶,领悟早就充足,缺少的就是合理不伤根基的元气灌注!
他前番接连两次,强行吸收庞大灵气晋升修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一次,他自己用灵石布阵,由出府时的炼气中阶,晋升到炼气高阶;第二次,他看准时机对墨云书使苦肉计,果然大获成功,不仅博得墨云书好感,更是在那株极品灵草的效用下,安安稳稳地晋升到炼气圆满。
而今,这混沌之气竟比墨云书那株极品灵草更要神妙,滋润护佑他的经脉神魂,淬炼充盈他的筋骨血脉,不疾不徐、不温不火、源源不绝地为他炼法提供强有力的浩瀚元气!
虽然这一丝混沌之气极少,但他的境界亦是低微,这些混沌之气已经足够。如果能将这一丝混沌之气炼化,那么他再次一步登天,晋升到炼气大圆满,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说石台另一边。
虎玄青在须弥幻境中转世的念头回归本体,刹那间在脑海重演幻境一生,不禁怔了下。
而一怔之后,还来不及转动念头,他就本能般猛地坐起,动作之大,几乎要去和谁拼命,懵懵然一转头,看到墨恒安然平静地炼法,正是幻境中的轮廓和姿态,他突然止不住地心怀激荡!
二十多年的激痛相思,至死不渝的浓烈情怀,骤然间全都汹涌上来,使他精壮的体魄一下子僵硬而颤抖,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圈,宛如做梦般,伸手要去抓,张口哑声,便要低呼:阿墨?
话险些当真喊出,却及时暗暗一惊,愣了愣,抬着的胳膊也僵硬住,这才算是彻底清醒。
他毕竟是化神高阶的道行,比墨恒的化神中阶高超一阶,虽然从未经历过情爱,更未经历过业火焚烧,乍一深陷情网有些情不自禁,但是下一刻,还是将幻境和现实分辨得泾渭分明。
原来没有阿墨,也没有骆青。
可是,难道他这份重于生命的挚爱也是无根浮萍?
他闭了闭眼睛,胸中极不舒服,甚至荒谬地极想听墨恒唤他一声“叔父”……
他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而后沉眸端坐,法力流转间,转瞬恢复沉静,又转头深深地、复杂地看着闭目端坐的墨恒,神情青红变幻,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尴尬,是怅惘,还是悲凉,亦或是庆幸欢喜?百味具杂,全都糅合在心里头,至今才知道世上居然有这么混乱的情感。
只有一件是确定的,世间再也没了阿墨侄儿,只有墨恒贤弟。心中又是一阵莫名剧痛。
“唉,幻境之中,当真一场孽缘。”
触及“孽缘”二字,脑中突然闪过激情如火的床上欢好,被捆绑着体魄,被啃咬着肌肉,被冲锋着后方,却享受而闷吼,甚至还有他自己那么多次袒裸着全身的纵情迎合,以及被冲插后方而高潮的喷射……
多年的情欢画面,这时候才从浓情下方露面,齐齐地闪现在眼前,栩栩如生,恍如昨日。
“荒唐!”
虎玄青暗暗无地自容,面庞霎时间涨得发紫,先前的混乱情愫都被压了下去。
匆匆逃也般从墨恒身上收回目光,沉着刚毅的面庞,剑眉微皱,闭目行功,唇线抿得坚硬,心中突突狂跳,像是一下子抹去了幻境沧桑,重归刚健豪迈的、半虎之身的浓烈阳刚。
墨恒对此一无所知,他体内那一丝细微到极点的混沌之气,当真如仙气一般正带给他无比巨大的好处——他用《莲花法咒》的法门炼化混沌之气,两相结合,居然隐有共鸣。
在这共鸣的炼法中,他的法力被混沌之气迅速凝实精纯,已经接近升华;他的体魄历经淬炼,体内的杂质被混沌之气炼化,连渣都不剩,直接消无!平步青云,再上台阶,踏上炼气大境界的最后一阶“大圆满”,已经近在眼前!
等这最后一阶再过去,就是直接晋升化神境界。这就是奇遇了。
石室外面。
青山顶上,那座古朴的院落里,磅礴元气濒临爆破般地压抑着,震动越来越大。
而秘境之外,苦海竟是随着秘境中青山顶元气的压抑震动而翻腾,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有无数鱼虾和妖兽挣扎。突然海底“轰隆”“咔嚓”声连连震动,海水猛地上下沸腾起来,强烈到极点的震荡,让整片苦海都抖成筛子。
海底突然有许多亡魂被海浪席卷上来,那些亡魂像是幻影,男女老少都痛苦地随波逐流,有的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有的被苦海中的诡异妖兽张口吞吃。
这些亡魂原本在海底深处,虽然沉沦苦海,却还能有迹可循,一一木然被动地排着队伍,在仁圣尊王设下的、苦海深处的轮回大阵中,洗掉前世记忆,转世投胎到广袤无边的洞天各地做人或是做畜。
仁圣尊王洞天便如一方小世界,其中也有无数国家,也有众多门派,也有部落土着。
然而现在,苦海底部却好像突然断绝了催使轮回大阵运行的关键之物,大阵变成了一个效用微弱的空壳子,许多亡魂没来得及投胎转世,便被海浪席卷而去,不知打向哪里,卷出水面的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那些亡魂脱了轮回大阵范围,不再木然,好似恢复了神智,无不惊慌失措,像凡人一般吓得嚎叫,鬼哭哀嚎声此起彼伏,在轰隆哗啦的巨浪之间,如蚕丝蛛网,连绵不绝。
此时的秘阵中,青山顶的院落深处,正堂中间,符咒隐隐的石台上放着一块三丈多高的浑朴巨石,巨石又被一张巨大的草网罩着,草网外面还有若隐若现的光华笼罩。
只是这光华已经极其单薄。
巨石仿佛感应到千载难逢的良机,不住地颤动,像是要破空而去,却被草网死死禁锢着。
巨石上面有奇文怪字如流光幻影,密密麻麻地由内而外涌现,涌到巨石表面,纷纷幻化为符咒,乱箭齐射般打向草网。草网编制粗糙,看似普通,但上面青、黄、赤、黑、白五色仙光流转,稳如山岳,才知不凡。
巨石下方,满是符咒的石台兀自从巨石中抽取意蕴莫名的气息,沿着大阵,传到山后的密室,供养着密室中万法不侵的须弥宝镜。
梁弓宜远远离开巨石和草网,避在墙角,精健的体魄笔直伫立,手中握着一卷不知什么材质的书卷,英俊逼人的冷硬面庞没有表情,坚毅的眸子却是森然而狂热,细细看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本以为我梁弓宜今日有死无生,顶多只留下一条命来,成为幽冥王的傀儡……”
就在片刻之前,幽冥王以神魂之体显化出来,想方设法地破去了封印三生石和五色神网的最外的两层禁制,纵声狂笑着,正想要依着阵法残卷上的记载,试图破去下面一层禁制,然后就去炼化五色神网和三生石这两件仙家至宝,却只见那五色神网上黑光一闪。
只是那般轻轻不以为意般地淡淡黑光扫过,幽冥王连骇然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自消失,是彻彻底底,连他的招魂幡都一丝残灰也没有剩下的湮灭消失!
就像有人用火山岩浆轻轻烧了烧一只蚂蚁。
幽冥王野心勃发,心魔缠魂却还不知,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修炼了仁圣尊王的阵法和心经后,居然还会遭遇到仁圣尊王镇洞之宝五色神网的秒杀!但他神魂俱都消无,也没处喊冤。
而被迫与幽冥王同站一处的梁弓宜,同样被黑光扫过,却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并不是他能抵挡黑光的侵害,而是黑光并未害他,他甚至觉得那黑光舒适而且熟悉!
还有那一册记载着仁圣尊王阵法,以及些微残缺心经的书卷,也没有受到黑光的袭击,被他抓到了手中。他身上原本被幽冥王设下了歹毒禁制,现在迎刃而解,完全恢复自由,匆匆退到一角后,便双眸炽烈地盯着五色神网,只等这两件仙宝分出胜负,他便视情形而做抉择。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福祸相依,幽冥王万千努力,竟只是成全了我梁弓宜!”
梁弓宜心潮澎湃,站得刚健挺拔,一动不动,神情也冰冷不改,唯有黑眸炯亮,慑人心魄。
第六十章
那一丝混沌之气,即便对虎玄青来讲,也是一口大补药,炼化之后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而炼化的过程,让虎玄青迅速沉心静气下来,思路渐渐清晰,对铜镜,对幻境里面发生的诸多事情有了玄妙的认知。炼化完混沌之气,虎玄青沉稳凝神中,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这铜镜极可能是先天之宝,而铜镜中的幻境,也绝非仅仅黄粱一梦那么简单。”
世界尚未开辟时,元气不分,模糊一团,这是混沌的初时。巨斧从域外飞来,开辟出天下东南西北四洲,原本混沌未开时就存在的先天宝物,便带着混沌之气流落四方,这些都是先天灵宝。
所以,先天灵宝之中必带混沌之气!
反过来讲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上古高人得来一缕混沌之气炼成后天宝物,虽然威能强大,却不会有先天灵宝那般无可比拟、独一无二的大道脉络。
“拥有大道脉络,便有一丝天地气运加身……若是当真那等至宝,仙人都难以求得!”
虎玄青回忆着浩然们仙派中的古老典籍,心中怦然跳动!旋即冷静下来,即便没有幻境经历,他也不会对墨恒生起害人夺宝之心,更何况现在,两人之间,那亦真亦假的幻境纠缠深恋……
虎玄青暗暗沉吟,并不睁眼,却忍不住的,将神识轻轻缠绕向墨恒。
只见墨恒从容闭目,坦然平静,完全是经历幻境之前动如风坐如钟的洒然超脱,相貌也是幻境中的阿默轮廓,却比阿默更加俊逸,也比阿默最后对他的态度淡远十倍。
几乎是一种近在咫尺,却不可触及的距离。
虎玄青早知墨恒气度,此时只是微微怔了怔。他毕竟豪迈刚毅,磊落大方,若非幻境中太过于情深刻骨和痛彻心扉,哪怕在骤然清醒的那一刻,他也绝对不会露出小儿女之态。如今他刻意不去想幻境中数年的床底鱼水之欢,只沉稳自忖,便没有刚刚清醒时的激痛难言。
所以,一怔之后,复杂的情愫在心底交织着,他的头脑却是无比的理智和冷静。
“这场幻境缘法,虽然有‘执念’误导,但从开始到最终,都是人之本性的演化,甚至竟有‘命数’之意蕴,阿……墨恒贤弟会如何看待幻境中的‘骆青’,以及我虎玄青?”
虎玄青垂眸默默一叹,那场幻境,至今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对于炼气圆满境界的墨恒来说,那一丝混沌之气像是不可猜度的仙气,能量宏大,作用显着,不断的促使他迈向晋升的界限,必须慎重对待,对身外事物一概不能分心感知。
突然混沌之气彻底化尽,墨恒厚积薄发,就在此时冲击炼气圆满和大圆满之间的界限!
“炼气大圆满,半步化神,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墨恒毫不犹豫,把握良机,猛然冲击修为的障碍,口中念咒:“炼元炼气炼造化,元气化神迫归真!”墨恒坐如金钟,颀挺不动,清朗低沉的咒语在寂静的密室中铿锵有力,涤荡人心。
虎玄青猛一睁眸!墨恒竟是要直接冲击炼气大圆满?
“不好!墨恒贤弟太过心急了!半月之前,他还只是炼气中阶,而后直冲高阶,又晋升圆满,现在再要晋升大圆满,即便有天生的道行意境,也难以支持这等激烈冒进的修为提升。一不小心,功败垂成,性命都难以保全!”
虎玄青沉然变色,精壮高大的体魄只是一晃,瞬间出现在墨恒身后,一手环住墨恒健实的身躯,将手掌按在墨恒胸膛心口,另一只手紧紧贴在墨恒的脊背后心处,随时准备动用仙法救他。
但见墨恒紧闭双目,身上气势滚滚,凶猛势头宛如蛟龙冲出洞口的拦路巨石,轰然冲出水面,猛烈的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深渊中放肆的搅动海浪滔滔澎湃!
这一刻的墨恒,等闲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幸亏虎玄青修为超然才能抱得住他。
而墨恒气势这般暴烈,意蕴却截然相反!
从圆满到大圆满,是境界的一个小层次的升华,墨恒本就拥有和掌握着这些意境,此时肉体修为实力的提升,便更好的显化出《莲花法咒》的真谛。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墨恒头顶,突然有一朵朦胧不清的青莲幻影在虚空中逐渐显化,妙音缕缕,梵唱氤氲,分不清是道家还是佛家,乃是一缕浑然天成的精纯本源玄意!
尤其那幻影竟是不知多少瓣,模糊在虚空深处,人眼看不清明。
“这意境对我都有许多触动,莫非墨恒贤弟修炼的竟也是仙法?”
虎玄青见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惊疑。转念又否定,如果是仙法,墨云书怎会不修练?
以虎玄青现在对墨云书的了解,只怕就算是墨恒生母的独传法门,墨云书也容不得墨恒一人霸占,必定要毫无顾忌的拿过去参悟修习——幻境中的那个与墨云书相貌和气度相若的男人,对亲子出杀招而不眨眼,现实中的墨云书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幻境有命数意蕴。命数,命数,难不成现实中,墨云书以后也会在某一天对墨恒动起杀机?
虎玄青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此时的仁圣尊王洞天中,由于魔道阴险的埋伏,各方的激烈拼杀早已到达白热化,即便是秘境的青山顶峰,三生石和五色神网的征战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墨恒冲击瓶颈,虎玄青沉稳凝神的护佑着他,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有多么剧烈的变化。
又过片刻,墨恒势如破竹,直直晋升炼气大圆满!
而且,他彻底吸收了那一丝神妙至极的混沌之气,即便刚刚晋升了一个小境界,修为也仍旧稳固如山,不需要立即打坐夯实,就像是一点点刻苦磨练出来的修为一样。
“嗯?”
墨恒刚一回神,还没睁眼,便感觉身后宽厚的环抱,温暖,结实,安稳……在这一刹那,他头脑不知为何竟共鸣般微微一懵,有些失神,“叔……玄青道兄?”
这个怀抱,墨恒在幻境中早已再熟悉不过了。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虎玄青。但随即,微微的怅然一闪而过,却是想着:
“玄青道兄不是迂腐君子,却堪称伟丈夫。可我,日后必定是要大逆不道的。”
“而以玄青道兄的身份,绝无可能陪我肆意而为;兼之以他的本性,责任心太过强烈,身为仙派大弟子,代表着的是掌门的体面,更何况浩然门掌门的地位还不太稳当,他更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我有什么荒谬的情爱瓜葛……”
“玄青道兄,堪为良友,堪为女子的良人,却不可为我墨恒这个男人的蓝颜良配。”
“……罢了,想那许多什么?我墨恒今生,只以大道为念,再不因情感而蹉跎!”
墨恒的怔怔一闪即逝,心底重又刚硬起来。
幻境中的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浓情血色,染上了就不可能再纯粹洁白,墨恒心硬如钢铁,将之狠狠压在心底的安静角落,不去碰触。这些念头纷纷涌来,也逐渐清晰静澈,洞悉如隔岸观火。
其实,有前世悲苦恨毒相比较,幻境中的那些经历,已经是墨恒幸福快乐的大梦一场。
对历经前世恨苦的他而言,不管幻境中的背叛是否另有缘故,那些伤痛都只是小儿科。就因如此,墨恒才不受幻境最后的那一份负面情绪影响,刚才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瞬即就恢复理智。
头顶青莲幻影出现得快而玄妙,消失得缓慢而无声。
虎玄青松了口气,察觉墨恒成功晋升炼气大圆满,他既暗暗震惊,又为墨恒欢喜,继而陡然察觉墨恒清醒,而自己却是如此贴近而暧昧的环抱着墨恒,甚至一只手极其不雅地摸在墨恒平厚而弹力的胸肌上,不由得暗生尴尬,无名地燥热心跳间,沉着刚毅的面庞,正要松手。
便听墨恒淡淡笑着为他解脱尴尬——
“我幼时,就是幻境中那样憨痴小子的模样,懵懵懂懂,横冲直撞,可笑之至。不过,我幼时有母亲严厉管教,从来不敢放肆;后来失母,境况愈下,战战兢兢,更不敢放纵了,所以竟从来不知,万事都有人纵容着疼宠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偶尔想来,常常引以为憾。呵呵。”
墨恒黑眸平静,坦然说话,说着还拍拍胸口虎玄青的手,又是一笑,“如今终于在幻境中得偿所愿,玄青道兄一身正气,没白让我叫那么多次‘叔父’!”
虎玄青本是微微一僵,微有拘束,但听他说得磊落不羁,自己那一丝浮动不稳的心绪便即沉淀下去,最后听他叫一声“叔父”,胸中竟是猛地一痛,急忙理智的收敛下来,却还是有没来由的失落,默默暗道一声惭愧。
只是一场逼真的幻境罢了,分明已经确定和冷静,怎的再次被假乱真?实在荒唐。
当即从容收回手,闪身站起,默然负手,看着墨恒最后行功收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密室本就偏于狭小,现在虎玄青不知如何说话,沉默中,气氛不禁略显沉寂。
但虎玄青心境平复得极快,顿了顿,走到铜镜边缘,低头看着混沌雾色剧烈不稳的动荡着,岔开话题低声道:“贤弟……”这二字本来称呼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有些拗口和不适应。
可他终究是虎玄青!眼神一恍,眸底却精光绽亮,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既已发生,何必违背本性,假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行那掩耳盗铃之事?
随即,尴尬敛去,沉厚的声音安稳了下来,隐约竟有些严厉味道,“贤弟心性坚韧,本来不用愚兄多嘴,但你应知,修炼大道,绝不能只求勇进,否则今日的成果,恐怕就是明日的灾祸!”
说到这里,当真是暗生担忧和隐怒,沉声道,“贤弟天资纵横,卓绝罕见,但短短时间,跨过炼气中阶、高阶,直达圆满还不够么,非得直达大圆满!你上次便险些有性命之忧,眼下不求稳固,参悟道行,却还贸然促进修为,亏得混沌之气有未知神妙,才没有令你遭受灾厄,否则,”
虎玄青说着,蓦地转头逼视墨恒,“你但凡有个闪失,愚兄去哪里找来极品仙草给你疗伤?”
虎玄青豪迈坦荡,健美高挺,稳如泰山,气势隐约压下来,让墨恒微微一怔。
虎玄青也知道自己这般说话,已经是兄长和叔父身份的揉杂,但他既然心定,就没有优柔犹豫,甚至凌厉地低声道,“贤弟如若还有这等侥幸激进之心,莫怪愚兄多管闲事,制你一制!”
墨恒愣了下,心头微涩,胸中从未如此温暖,垂眸朗朗一笑:“兄长息怒,小弟是再也不敢了。”站起来转身,稽首道,“小弟贪图实力,确实有失长生正道,如果长此以往,小弟即便天资上佳,也会有损寿元。兄长良苦用心,教训得是。”
墨恒现实中只刚刚十四,虽然修炼早熟,也只是颀挺少年之态,而今在虎玄青身前阳光大笑,说不尽的朝气蓬勃,尽管姿态洒然如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幻境中对叔父恭敬知理的情形。
虎玄青盯看着他,不动声色,随即回过头去,微微摇头,低声道:“贤弟明知故犯了。”
墨恒拂了拂袖子,也不看他,正要拿出口才说些话摆脱那一场荒唐的尴尬,突然眼眸一凝:“这宝镜怎的似有变故?”
虎玄青心神都缠在他身上,经他一说,神识一扫,才见须弥宝镜上面的混沌雾色剧烈动荡,连宝镜本体都在石台上微微颤抖,甚至宝镜周边那匍匐柔韧、静然宁然、犹若仙草的白色草叶,也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活气,显出青铜色的宝物色彩,好像本来就是炼器时炼在铜镜上的青铜花边。
“这是……宝镜将要脱离石台的供养!”
虎玄青到底是仙派出身,又年龄不小,见多识广,派中更有灭魔仙剑镇压气运,自然是眼光老辣,此时一看,谨慎中又有些喜意,闪身站到墨恒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半护着墨恒。
“不可大意,这铜镜诡异,我也不知到底是缘法,还是灾厄。”
墨恒吃一堑长一智,拉着虎玄青强健的手臂,后退五步才松开。
只见那铜镜下面原本精钢般不动的石台,居然突然咔嚓一声,遍布裂痕!
虎玄青更加肯定,比自己将要收获至宝还要振奋,戒备地盯着宝镜,头也不回地道:“愚兄曾见师尊收取灵宝,贤弟是受到感应而来,此时必定是贤弟的缘法无疑!贤弟你看,这石台原本将玄妙异气源源不绝的供养过来,既是供养着须弥宝镜,又是禁锢着宝镜自由。”
伸手一转,从空间法囊中取出一片玉符,不由分说便贴在墨恒肩头,这才微微转头,炯炯有神地道,“至宝难求,值得冒险!而今石台有变,已是全无那股异气的供养,宝镜通灵,必会逃脱禁锢!贤弟先前感应而来的缘法终于应验了!愚兄给你护法,你且准备收取至宝!”
只因先前两人贸然去动须弥宝镜也没有遇到凶险,虎玄青才敢于让墨恒收取宝物。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整个高大的身体都肌肉绷紧着,稳稳的护佑在墨恒身前。
“有劳兄长!”
墨恒知道他见识广博,对他信任备至,听他说来,深深吸一口气,眼底如有烈火熊熊灼烧,也不跟他客气,催使着肩头那片灵光护体的玉符,双手捻动指决,运使的是《莲花法咒》仙法中专门收取敌人宝物的青莲叶。
青莲叶对灵宝基本无用,对宝镜九成九是绝对不能起到作用的,但他别无它法,更何况,这若是他的缘分,理应不至于太难,如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收取不得,只能依仗虎玄青了。
思绪还没落下,石台上变故乍起!
第六十一章
骤然就见石台上,须弥宝镜上本来只处于镜面内部的混沌气色,猛地冲出宝镜,浓若实质,凶威浩瀚,像是整个宇宙的力量突然镇压在这一狭窄的地方!
宝镜通灵,一旦发威,竟然势不可挡!
一直禁锢和供养着宝镜的石台刹那间被压碎成齑粉,像是直接湮灭一般,不留下丝毫痕迹!然而,这等不可思议的威压充斥整个密室,却对不远处的虎玄青和墨恒没有丝毫压力伤害。
虎玄青和墨恒同时神情凛然郑重,有些果然如此的放松,同时也都暗暗提起了心神。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缘法既来,我青莲叶即便威能弱小,也要全力一搏!”
墨恒念头电转,热血滚滚,双眼绽放慑人的寒光,掌中青莲叶已经咒成,当即便要打出去试探着收取至宝。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须弥宝镜突然光华尽数收敛,倏地化为一缕青铜光,直直往他投来!
“好!这是灵宝认主!但也不可大意!”
虎玄青见此,没有察觉到丝毫杀机或者威压,当即精神一振,却又急剧紧张,神识瞬间传念,脚步狠狠一踏,英武的身躯法力沸腾,强健的臂膀上浩然之气阳刚澎湃,大掌一合,如同抱山,但见仙光在他怀中腾腾翻滚,却化为一件罩袍,当头将墨恒虚抱着护佑住。
就在这一刻,墨恒冷不丁浑身微颤,进入密室之前的莫名感应再次从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双掌的青莲叶本能的散去,下意识的伸手一接,须弥宝镜透过虎玄青仙光罩袍的保护,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掌中。
“这!”
两人都是一怔,没想到如临大敌的收取宝物,到最后居然如此的简单!
须弥宝镜老老实实地躺在墨恒掌上,化为巴掌大小,古朴平凡,直如真的小巧铜镜。
墨恒心头一动,毫不耽搁,瞬即把法力灌注其上,意图祭炼几分来暂时催用!至宝到手,饶是他镇定冷静,也不由得呼吸屏住,眼冒精光,恰在此时,先前的感应突然与宝镜产生共鸣!
共鸣一起,莫名其妙,转念之间,墨恒便把宝镜的基本用处模模糊糊地了然于胸。
说它“模模糊糊”,是指完全不知宝镜的具体细节,以及宝镜的玄妙来历,墨恒料想是要祭炼后才能明白。然而宝镜对他的法力灌注“视若不见”,任凭他法力如何冲荡,都如石投大海,不见分毫浪花,更别说寻到禁制后祭炼了。
“贤弟,此宝如何?”
虎玄青见他失神,暗暗焦急,瞬间神识传音,清音灌耳,既不打断他的炼宝,又让他恢复清明。
墨恒垂眸恍惚,刹那清醒,像是整个人都被“共鸣”洗涤过一番,浑身轻松畅快,抬头看着虎玄青,并不隐瞒,黑眸锃亮地笑道:“兄长说的不错,这宝物于我无害,真切是我的缘法!”
密室寂静,两人对彼此都是完全的坦诚和信任,便是刚刚收取了至宝的墨恒,也出于本能似的没有对虎玄青产生丝毫防备——信任不知所起,仿佛被须弥宝镜贯通了两人之间的某个隐秘联系,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时候,便已然心有灵犀。
两人相对而立,都是挺拔英朗,墨恒掌托宝镜,沉眸炯炯地道:“可惜我目前没有能力祭炼它,不知道它的妙用玄理,只能以先前的感应共鸣,来拿它用作基本的‘幻化’和‘护身’。”
须弥宝镜内有无限的幻境大千世界,虽然大道脉络深不见底,不是墨恒现在能够掌控的,但那一分玄而又玄的微妙感应和共鸣,恰恰稍稍弥补了这点暂时的缺憾,让墨恒能够用它“幻化”相貌和气息,并且能够动用它来抵挡和化解伤害。
就算将它简简单单当作护心镜,以它的万法不侵,只怕也没有什么能够击穿它罢!
虎玄青听得放下心来,却对那宝镜看也不看,更不细问,只是舒了口气,先把神识一转,谨慎地扫了下密室,便低道:“贤弟……”刚要拉扯墨恒离开,声音却戛然而止。
原来,墨恒说话间,对他戏谑地浓眉一挑,将须弥宝镜往自己一照。
虎玄青眼底骤然失神了瞬间,便见墨恒周围混沌之色弥漫,须臾后,混沌雾色散去,须弥宝镜早已不知被收进了哪里,就连墨恒也彻底变了模样。
虎玄青神情一变,剑眉紧皱,眼底也闪过莫名的复杂之色,低道:“贤弟这宝镜幻化之术的确玄妙,但幻化成他做什么?”
原来墨恒幻化的人,赫然是他们之前经历幻境时所见的珩轩庄中的“骆远”。
骆远相貌俊美,气质儒雅,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若非幻境中“骆青”掌握着真凭实据能够证明他学艺七年回来后,意图谋夺庄主大位,再将整个珩轩庄送给“忘机门”中的某人来争取上位,“阿墨”也只是讨厌他,绝对想不到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墨恒朗声一笑,言谈举止根本不用模仿,完全都是骆远的神态动作,气息风度也完全被须弥宝镜的幻化掩盖,根本看不出原来属于他本身的半点蛛丝马迹。
唯独一双眼眸黑澈明亮,看着虎玄青,信赖而坦诚,与原本的墨恒一模一样。
他一手潇洒地后背着,一手摇着不知什么幻化成的“折扇”,认真解释道,“小弟刚才说过,尚无能力祭炼宝镜,只能用感应共鸣来简单催使。这催使幻化起来,就有了限制,必须用事先经历的幻境中某个接触并熟悉过的人物为蓝本,才能彻底幻化,没有破绽。否则无能为力。”
虎玄青一怔,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处,冷不丁的,热血凶猛地往头上涌:“熟悉的人物为蓝本?彻底幻化没有破绽?那就是说,能完全幻化出‘阿墨’了?阿墨……”
虎玄青心头骤然一痛,先前冷静理智地强压着的幻境情愫急剧震动起来!
二十多年的激痛如同地狱之火,差点烧破他此时的化神道行,眼底隐约再次恍惚,险些脱口而出地提出这个要求。继而一个激灵,蓦地回神,急忙握拳镇定下去,额头就在这刹那渗出涔涔冷汗。
幻境是幻境,现实终究是现实。他是虎玄青,是浩然门掌门大弟子。
转念间,虎玄青暗暗一叹,转开头不看墨恒,沉静地岔开话题,低声道:“此处密室再无宝物,石台已经完全破坏,贤弟,你我还是速速离开此地罢。”腔调刚强,声音暗哑。
墨恒将他神情尽收眼底,心头闪过复杂,连连暗道“果然如此,不出所料”,也不知是该失落怅惘,还是该淡漠放松,垂眸不语,把自己在幻境中挖心掏肺般付出的情怀更深地封印在心底。
抬步刚要走,又挥动折扇对自己一扇,变回本来面目。原来那折扇便是须弥宝镜。
须弥宝镜,即便仅仅依凭感应和共鸣催使,又岂止是幻化和防身而已?先天至宝入手,才是墨恒今生的最大转折点。墨恒此时并不能知晓宝镜神妙,但也用不了太久了。
两人都不出声,神态也都从容,好似没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然而幻境数十载,情爱如火,激痛如刀,割破了彼此心脏的最深处,难道一朝醒来,真能依靠道行压制而淡然如初?
幻境并非完全的虚假,真情贯彻心扉,如何能忘?此时能用刚正的秉性、超然的道行、绝对的理智来控制思想,但以后,万一在某天遭受挫折灾厄,理智不再如此坚固,只怕这份抹不去的一生炽爱,便要腾腾熊熊地将人灼烧成灰。
真亦假,假亦真,复杂多变,微妙难言,即便旁观者清,也只能看个大概,谁都说不清楚。只看最后,是墨恒先屈服于这份幻境孽缘,还是虎玄青先被这场从未经历过的深沉挚爱掌控。
……
且说秘境中的青山顶上,在墨恒收取须弥宝镜之前,三生石终于爆出命运之势,一举震开五色神网和外面已经微弱的光华禁制,倏忽破灭秘境虚空,不知去了哪里。
三生石一去,秘境外苦海再无压制,肆无忌惮地疯狂咆哮起来,其中妖兽、亡魂凄号刺耳。
而那被震开五色神网,直如须弥宝镜投向墨恒般,猛然飞往梁弓宜的怀中。
梁弓宜霎时间面色呆滞,继而回神,原本冷峻而热切的神情,却是忍不住地剧烈变幻起来,时而面红耳赤,时而青白交加——三生石爆出命运之势的那一刹那,他竟看到真实得难辨真假的幻象!
那幻象只是两个残缺的场景,一个是他自己冷然威严地登上蛮夷部落之国的王座,接受无数人民朝拜;一个是赤裸着健壮的身体躺在墨恒身下承欢,浓情蜜意充斥其中。
两个残缺的场景都是一闪而过,也都深深地印刻进他的脑海。
“墨恒,恒少爷……刚才未曾看到前世,只看到这场欢情,莫非我与他今生注定纠缠?”
梁弓宜不知前世,只当从三生石中看到的场景是今生将要发生的事情,英俊逼人的面庞不禁僵寒,隐约纠结了一下,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他挺着强壮的胸肌,在墨恒身下迎合着承欢的情形……精壮的体魄一时绷得刚硬,心底也不知是尴尬羞臊,还是耻辱滋味。
而不等他冷静思量,五色神网突然将他一裹,带着他往三生石的方向追去。
刚刚飞出秘境之外,到得仁圣尊王洞天,五色神网似是感应到洞天空间的脆弱腐朽,不敢放肆发威,倏然一收,化为一缕五彩光华没入他的丹田,使他通体轻盈,落入下方茂密的森林。
这处森林恰好靠近一个正在抵抗外敌的蛮夷部落之国。
梁弓宜有从三生石看到的“今生”场面,面对蛮夷部落之国,心中微震,且不论他心里怎么想,此时行动起来,自有分寸和手段,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进入蛮夷部落,取得一位将领的信服。
……
就在梁弓宜成功打入蛮夷部落之国的时候,更远处的一处文明国家中,吴刚、夜图、后峰、耿冲、梁冰纹五人屏气凝声地躲藏着。
吴刚、夜图是墨恒的明卫影卫,后峰则是墨恒的“炉鼎”,耿冲更是习练了墨恒的“莲台诀”,按说都有修为,理应只有梁冰纹这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最弱才是,但是此时,很明显的,后峰才是需要紧紧环守着保护的那个。
后峰本是英气勃勃的十九岁健朗少年,但此时,本来朝气朗朗的阳刚面庞惨白如纸,手捂着小腹丹田,身体偶尔痛苦痉挛,过了半晌才张口,勉强模糊地道:“不用管我……你们逃吧……”
吴刚、夜图、耿冲都是个个带伤,鲜血被药物和绷带止住,但也虚弱不堪,明显伤势严重。
吴刚等人最初跟随墨恒和墨云书,刚一进入洞天仙门,便遭遇到魔头的伏击,墨恒跟随梁弓宜扑出,本是胸有成竹,却不料后面突然空间破碎,断了他的后路,让他对身后的仆从护佑不到,只能往前直冲,连墨云书都阻拦不及。
墨云书当时来不及去寻他,便与催动法器破灭空间的伏击者厮杀在一处,杀灭敌人后,掐算片刻,知道他性命安好,才沉冷低哼,直接带着众人往正东方向飞驰。然而中间又频频遭遇变故,墨云书在洞天之中不能动用乾坤玲珑塔将众人收进去,只能把他们放下来。
在墨云书眼中,这些奴仆都是蝼蚁,而且墨云书有墨一儒这个返虚境界的老怪指点,本就胸中有些定论,自然不会时时刻刻地带着修慈、三阳居士,以及诸多小辈当累赘。
途经一个不知在洞天内存在了几千年的古老国家时,墨云书看定方位,便把修慈、三阳居士等人如此如此地吩咐一番,指派开去,又在诸多儿女身上设下护佑法咒和跟踪咒法,让他们自去寻找机缘。
言道:“尔等但凡处于这方国家范围,便无性命之忧,此地有些宝物,自去探索去罢。”
连儿女都不再理睬,吴刚、夜图、耿冲等奴仆自然没被墨云书放在眼中。
墨云书刚一离开,任凭吴刚、夜图等人多么谨慎防范,也还是遭遇了弈羽的背叛和偷袭。
后峰的丹田被废,则是墨问秋亲手所伤,已经是彻底无了根基,从此连个平常人都做不得,神情如若死灰,闭着眼睛,仿佛看到墨恒轻笑着抱住他,他呼吸涩然,断断续续地道:“趁他们,被别人缠住……你们快去寻主子……”
“噤声!”
吴刚皱眉,紧张地打了个手势,又对夜图示意了下。
夜图了然,点点头,运气疗养着肺腑伤势,沉眸潜伏着探路而去,但还没有离开几步,就仓皇逃回,急声道:“速逃!”
第六十二章
听到夜图警告,众人脸色剧变。
耿冲二话不说,一把背起后峰,又用胳膊把骇得面无人色的梁冰纹夹住,匆匆急逃,心中则彷徨咬牙:“主子哪里去了?这后峰和梁冰纹,主子到底是怎么看待的?我要是危险,可顾不得他们!要是他们死了,主子少了玩物,到时候,大不了我脱了衣裳再去自荐枕席……”
《莲台诀》是傀儡秘法,原本三心二意的耿冲,早已潜移默化着,变得对墨恒忠心无二,但对待旁人,他可没有舍己为人的心思,竟是存着一看势头不好就扔掉累赘独自逃亡的念头。
吴刚和夜图别无它法,视死如归,断后退走。
墨问秋红衣如火,艳丽无双,飘然飞来,抬掌虚空一拍,快意地恨声道:“墨恒早已被空间撕扯得粉身碎骨,便宜他了!你们这些狗奴才既然忠心于他,就为他殉葬去罢!墨恒欺我辱我废我丹田之仇,今日便用你们的性命魂魄来偿还!”
《逍遥道法》对明卫影卫的修身炼体功法有着压制性,墨问秋一人出招,吴刚和夜图便都感受到性命威胁,大吼一声,同时催使掌中飞剑,拼命地抵挡。
幸亏仁圣尊王洞天中不能肆意运用大威能的法器或者法术,否则吴刚等人哪还有命在?
远处传来墨问闲朗声笑语:“秋妹莫要耽搁,浩然门诸位道兄就在前方……”
却不知浩然门的虞七卿、江策、蒋充,这三个与虎玄青师兄弟相称的强者正在淡淡轻笑。
江策负手道:“墨云书只顾将墨府气运修炼到自己一身,把膝下儿女都当作牧羊斗犬,放任他们随波逐流,似是要从中挑选出一个,再好生培养,将来大有用处,却养出这些肤浅愚蠢之辈,仅有几人有些精明,便如那个叫做墨谌的,却又没有修为,亦属可悲。”
蒋充也是漠然俯视:“不入仙门,见识如何渊博?墨云书对待他们,看似‘疼宠’,却从未认真教诲。呵,以这些人当作你我手中之刀,算是抬举了他们。墨云书狂妄自大,却不知他一举一动,连同他那返虚境界的祖宗,都在咱们祖师算计之中!”
他们都是神识传音,转念之间就能交流,除非他们愿意,否则旁人是听不到的。
虞七卿听了,温和笑笑,眼底藏着深沉的冰寒,转头对身后的雯珍、雯诺、苏廷、小花妖轻轻安抚道:“莫要担心,虎师兄道行高深莫测,又有炎决剑在手,区区妖邪鼠辈,动不了他分毫。”
此时,虎玄青正在赶来。
……
虎玄青感应着先前离开时,暗中设在雯珍和小花妖等人身上的追踪印记,同墨恒一起疾速飞来。墨恒与他并肩飞行,袍袖飘飘,潇洒沉静,须弥宝镜早已被收了起来,根本不显露于人。
“梁弓宜到底从秘境中取走了什么宝物?竟弄得那青山的山顶院落被夷为平地!前世他必然也是这样得宝,却生生瞒着我,可见我本性也是痴傻,一朝得他些许情分,就被他的情爱所困,识人不清,自取其辱,被他利用到最后,还被他算计了性命!”
墨恒沉眸无声,神态内敛,淡然冷漠。
墨恒可以确定,梁弓宜得了不知名的奇遇,先前告诉他入阵秘诀,想要将他哄下去,必定也是安了狡诈心机,现在早已从秘境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日后相见,再看梁弓宜如何与他分说。
墨恒本是决绝性格,却极容易痴情,但先有前世背叛,后有幻境中一十九年与虎玄青的孽情隔着,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心硬如铁,暗下对梁弓宜竟是更添两分漠然,连以前的恨痛都消减了去,单纯的仇恨、算计、心机越发清清明明地浮上心头来,正应了其母意若秋的那句话:
“不若薄情,修炼长生。”
将情意尽数收敛到灵魂深处,只剩下对道行的感悟,如此修炼,修的全是自己。
至于梁弓宜得到的是什么,墨恒甚至猜测那极可能是传说中的仁圣尊王的镇洞之宝“五色神网”。墨恒不知道三生石就在洞天秘境中,但那秘境既然藏有须弥宝镜,必定是仁圣尊王洞天中极其隐秘和关键的地方,这种地方,镇压在山顶的宝物,除了五色神网,还能是什么?
虎玄青也自有猜测。
虎玄青不知先前入阵的是梁弓宜,但也猜测是有人先一步得了宝物,同样猜测那人得了五色神网,只是因为墨恒没说,他才没问,只自暗暗记下来,不愿让墨恒过多牵扯到其中去。
飞行没过多久,虎玄青思量片刻,转头道:“贤弟,你我不若暂时分开。”
虎玄青自知本门内部的各种阴损,不愿让虞七卿、江策、蒋充等人盯住墨恒,免得将墨恒拉扯到浩然门的争权夺位的大漩涡之中——以他自己化神高阶的修为,尚且会被虞七卿等人阴谋诡计所算计,如果没有混沌之气,到现在还是重伤呢,如果墨恒被他们盯上,岂能有好事?
虎玄青在意念转世到幻境中之前,本来伤势难以治愈,只因体内有着不易驱逐的幽冥寒气。
但他意念离开幻境之后,紧接着炼化了一丝看似渺小的混沌之气!
那一丝混沌之气简直无可抵挡,幽冥寒气也算是顽固无比了,在他经脉血肉中滞留,但被混沌之气一滚,如同冰雪被滚滚江水淹没,什么也没有留下。幽冥寒气尽数化去,虎玄青又得混沌之气和本身仙法疗伤,完全恢复了最强盛的状态,当然是精神饱满,虎目神威。
“这洞天之中,极难动用化神修为,贤弟自保绰绰有余,现如今又有宝镜防身,愚兄并无担忧之处。只是贤弟万莫大意,须知人外有人,这次仙府洞天开启门户,其实各方势力都有计较……”
虎玄青立在半空,剑眉朗目,说话诚恳郑重。
当下又简洁地将天行派的那群人、自己门派的某些人,以及其它散落势力的高手都以神识传念的方式,细细致致地跟墨恒阐明,唯恐墨恒不清不楚地吃亏。
墨恒停下来,凝神认真地倾听,同时望着没有边际的洞天。
脚下是高山流水,虎豹熊猿在其中跳窜;再远处隐约有着炊烟人家,更远处就要到某个国家了。仙人洞天,果然不愧是一方小世界,这里居住着的人们,想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某个洞天中,只怕还以为自己就生活在世界的正中央呢。
“贤弟可听清楚了?”
虎玄青神识传念何其快速,只过片刻时间,就完全讲述了一遍,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但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再要交代的——像身为父兄,要和自家孩子分开,总忍不住唠叨叮嘱一样。
墨恒能感觉到他的关怀,沉默了下,目光清正地看着他,稽首道:“小弟听得清楚,也记得明白,多谢兄长教诲。小弟也正有独自探索洞天的意愿,否则,小弟洪福齐天,鸿运当头,什么好处都巴着赶着凑上小弟眼前来,兄长和我在一起,连肉汤都喝不到,岂不太也吃亏?”
说着郎朗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浓眉黑眼极其阳光,炯炯有神地道,“小弟先行一步!”
然后和虎玄青拱了拱手,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飞,干干脆脆,说走就走!
倒是虎玄青没来由一愣,错愕而且不舍,紧紧皱起了浓眉,仿佛已经相伴了一辈子,怎么刚刚说起分开的话头,就骤然离去?还毫无留恋一般。心中顿时莫名的空落,下意识地追了两步,眼看墨恒头也不回地洒然飞远,才默然缓缓地停了下来。
“幻境于我如魔头,需要道心清正之。”
虎玄青沉眸负手,精壮的体魄在半空中站得笔直,英武的身躯不算雄健,但是稳若泰山。
念头闪过,迅速收起心思,沉下脸继续感应着的小花妖等人的印记。虞七卿等人的阴损算计,他虎玄青便堂堂正正还击!阴谋难成大事,阳谋才是天地正道,他虎玄青岂是软弱可欺的?
……
墨恒飞远之后,心中的不舍才渐渐散去,这短短一日之间,他好像又历经了一世似的。
虎玄青,玄青道兄,骆青,叔父……
诸多影像在他眼前闪烁流连,化为同一个令人怦然心动、英俊成熟的强健男人的身影。
“算起来,我墨恒,终于历经三生了罢!梁弓宜,骆青,都是磨炼我一世道心的磨刀石!前者害我,已经是我的仇恨大敌;后者有缘无份,乃是我此生的一位知己。”
“而今,我修炼仙法,自在逍遥,何愁大道不成,何愁大仇不报?”
的确,幻境犹如真实,可以算是一世,那么两世情苦,现在已经是他的第三世!
这一世,岂能还要痴情决绝?
想着想着,突然豁然开朗,开怀地清啸一声,摆脱了氤氲在心头的意念,然后猛然发力,直直地飞入云霄,又隐身落入一方国家,取出那面正在给他无形感应的须弥宝镜来。
“一般的灵宝,像那梧桐晨钟,都被我完全炼化。但是这面‘须弥宝镜’,我居然连禁制门路都找不到,就算没有先前的幻境经历,也可见它必定是至宝无疑。我现在不能炼化它,它又怎么老是给我那怪异的感应?”
墨恒手中托着须弥宝镜,隐身端坐在一方国家的城外山头。
从最初由秘境中走出来开始,墨恒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须弥宝镜”的蠢蠢欲动,但是他只能体会那种共鸣,不能知道须弥宝镜的具体细节,便没有对虎玄青说出来。现在和虎玄青分开,他做什么都不会耽搁虎玄青的正事,也不怕让虎玄青担忧,便沉心静气地想办法探察感应。
须弥宝镜像个无底洞,法力和意念灌注到其中,永远都探察不到尽头。
第六十三章
墨恒不是见识浅薄之人,但也没敢猜测须弥宝镜会是先天灵宝。
须弥宝镜正是先天之物,天地未开时便已经存在着,天地开辟之后,其内就有先天大道的玄妙脉络,属于上古神仙都难得一见的至宝,连那三生石和五色神网都只是后天至宝,比它不上。
墨恒如果能得到大道脉络的感悟,那么他的修为提升,只怕比吃下大罗仙丹还要迅猛!
但他经过一连串跳跃式晋升修为,到如今也不过刚刚炼气大圆满而已——炼气、化神、返虚、合道四大境界之后才是传说中的仙人一流,可见他此时的实力是何等渺小,也难怪他寻不到须弥宝镜的禁制予以炼化——空有宝库,却无钥匙,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情形。
不过此时,他的法力意念源源不绝地灌注到须弥宝镜之中,也不是没有分毫效果。
没过多久,须弥宝镜与他的共鸣突然增加,就像是法力终于触及到最低的界限,水到渠成!
“……它要,吞没空间?吞没空间!”
墨恒意念感应着宝镜,一下子玄之又玄地与之灵动相通,恍然大悟之下,不禁身体微震,面上显出不敢置信的惊疑之色!继而眼底骤起精光,迅速将法力从须弥宝镜中收回。
“须弥芥子,一沙一世界!这宝镜忒也霸道!”
不止霸道,而且玄乎!
墨恒通过那本能般的共鸣,可以肯定,须弥宝镜中并没有空间,如果硬要说宝镜中有什么,那也顶多是有着他墨恒目前还接触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无尽幻境。
但是此时,墨恒分明感觉着,须弥宝镜仿佛知道仁圣尊王洞天的空间脆弱,知道只需要稍稍震动,就能让这里无尽的空间崩塌似的,居然有一种要将此处空间一口吞下去,再将这吞下的空间“镶嵌”到自身幻境之中,最后在幻境里面一点点奠基真正世界的趋势……
幻境可以想象,再真实的幻境,墨恒也能理解并认可。
但是在镜中镶嵌、拓展、奠基一个世界?
哪怕只是一小块空间被镶嵌进去,也远远超出了墨恒的认知范围。这种事情说给没有修为的凡俗之人听,他们或许只是惊叹法宝神奇,墨恒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炼者,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突然让他接触到空间规则的至理,甚至让他掌控某处空间啊!
只有返虚境界的超级强者才能够领悟得到空间至理。就算是墨云书有大奇遇,修炼的功法不止是《逍遥道法》,更有一门上古秘术,也只能在化神圆满的境界稍稍施展出一丝空间玄术来。
若要初步掌握空间规则,唯有晋升返虚境界;
若要掌控空间规则的至理,则要成为合道境界的修士。
等到合道境界,举手投足都是大道之威,修为无限接近于仙人,堪堪可以开辟出一小方空间,依附在现实大世界之上,然后在里面放养虫兽飞鸟、凡人,甚至修士、妖物……如同古遗迹一样,开辟一个世界的雏形,在这个雏形世界中,成为完完全全的主宰!
便如这仁圣尊王洞天,仁圣尊王如果还在,那么进入这里的修士,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不是修为的差距,而是在这里,仁圣尊王的意念就是这洞天世界的天地规则。
不过,现实的天地四洲之中,到底还有没有合道境界的修炼者?
返虚境界的修炼者在仙派中都是太上长老这种无敌的存在,合道境界只怕万年前才惊鸿一瞥地出现过,到如今,天下人连听都没再听说。没有合道境界,就不可能开辟空间,那也就不可能成为某处主宰。
于是,世上已无某处主宰,这几乎已经是所有修炼者们的共识,开辟洞天也成为遥不可及的概念。但是现在,须弥宝镜霸道地打破了这个事实!
墨恒区区炼气大圆满的小小修炼者,虽然不能炼化须弥宝镜,但凭着他与宝镜的玄妙共鸣,凭着须弥宝镜自动投入他的掌中,老老实实地任凭他拼力地催使,就可知道,只要须弥宝镜收取某一处空间,那么宝镜中的那处空间中的所有人和事物,都明显要在他墨恒的掌控之下。
掌控那处空间的风云变幻、气运流转、雷电生灵、天地万物!
“……如此,才是大权在握!”
墨恒喘息压抑而粗重了下来,眼底的精光森然炯亮,仿如有亿万寒星在其中大方光辉。
墨恒饶是沉静,也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屏气凝声地盘算着,转眼之间就有无数念头涌动,而后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突然一个狂妄的念头冒上心头——天地万物都要臣服于我!
的确狂妄,太过于嚣张!
但是一想父亲墨云书、前世情人梁弓宜都在他威压下臣服的画面,墨恒便野火熊熊。
思量片刻才勉强平静下去,闭目运功,缓之又缓地沉下了心神,面庞也肃穆下来,珍而重之地将宝镜收起,暗道:“……莫非这须弥宝镜才是仁圣尊王洞天的重中之重,是撑起这整个洞天的阵心?不对,若是如此,宝镜被我得到,这洞天理应破碎才是;又或者是有其它的道理?”
仁圣尊王洞天的空间普遍脆弱腐朽,但也不是处处都不堪一击。
比如之前虎玄青停下来对他神识传音,就是看准了一处狭窄的坚韧地带,否则神识一探出来,精纯的波动只怕就要将空间震碎……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无论如何,仁圣尊王洞天注定要被毁灭,连仙门所在的西荒峡谷都要被夷为平地,我若要让宝镜吞没空间,就必须加紧,否则没了这种脆弱却广袤的空间,去哪里再寻找能够让宝镜吞没的地方?宝镜显然不可能有吞没现实大世界那种无可摧毁的空间的能力。”
“不过,还要细细计较。须弥宝镜犹如深渊,深不见底,能够吞没多少空间?一丈?一山?一村?又或者是一城?就算宝镜容纳得下,也不能容许它吞没太多,否则过犹不及,要超脱我的掌控,现在我与这宝镜的共鸣,微妙却脆弱,可压制不住它。”
“除此之外,若要吞没空间,需得先行探索,并且选取合适的地方。不能惊动了旁人……”
想罢,墨恒隐身而起,却是脚踏莲台,往虎玄青先前所去的方向迅疾飞驰。
他要确定虎玄青等人在什么地方。
他虽震惊和振奋于须弥宝镜的超凡玄妙,却不至于激荡意乱,冷静忖度之后,毫不耽搁,当即就要准备让须弥宝镜“吞没”某处空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间不等人,他犹豫不得!
只是,仁圣尊王洞天太过于广袤,进来的修炼者又数以百计,不知道哪里隐伏着强人,他不可能一点点去排查,索性先确认浩然门、天行派、墨云书等人的所在,再避让开来,这才省事。
他本就刚与虎玄青分开片刻时间,虎玄青又是将要靠近小花妖等人的时候才提出与他暂时分开,现在他认准了先前的方向,只过须臾就寻到了虎玄青的踪影。
但还未靠近落下,却猛地眼眸一缩。
前方残破的树木之间,明显是刚刚经历过斗法厮杀的样子,虎玄青刚健沉稳地站在其中,身后,吴刚、夜图、耿冲个个鲜血满身,伤势凄惨,后峰和梁冰纹更是闭目瘫软,不知是生是死。
对面,墨问秋秀眉微蹙,欲语还羞。
修慈大长公主站在墨问秋身旁,拄着龙拐,悲天悯人地摇头叹息着:“……虎道友,我那侄孙女儿爽直率真,没有心机城府,那位恒少爷看她不惯,就废了她的修道根基,老身并未寻他麻烦,如今问秋小姐要将这几个叛逆之徒就地正法,也是墨府家教使然,虎道友何必偏袒?”
第六十四章
修慈大长公主龙拐顿了又顿,表面上连连叹息,实际上心下暗恨。
她身为瑶国大长公主,瑶国又是托庇于墨云书的四国之一,名义如何暂且不说,实际上她可以算得上是墨云书的属下,即便墨恒不受宠,以墨恒身为墨云书唯一嫡子的身份,她也不敢直接对墨恒下手,更何况现在墨恒明显大翻身,在墨云书眼里地位早就不是昔日可比。
修慈只能暗暗对墨恒怀恨在心,恨不得杀墨恒而后快,现在墨恒因为“色胆”而追寻梁弓宜而去,以致“失踪”到现在,她暗暗诅咒墨恒早亡,却表现得一副道德之士模样,要趁机给墨问秋撑腰,意欲将吴刚、夜图、后峰、耿冲等墨恒目前所有的嫡系属下全部灭杀!
虎玄青身份超然,本来不欲插手墨府的闲杂琐事,但是现在,他与墨恒的关系却是……
想及墨恒,虎玄青即便早就知道“幻境于我如魔头,需要道心清正之”,也难免不受控制地想起幻境中深沉爱恋的种种。幻境中的两人,分明就是现实中二人的本性投影,其中的情感,都是他虎玄青在现实中从未有过的滋味,荒谬却真实,不是说忘就真的能一下子忘个干净的。
那种相爱时沉重充实的欢喜,死别后痛彻心扉的煎熬,几乎能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但他到底是道行精深,转念之间就将诸般心怀都压了下去,不受天多困扰,仍旧清明着眼神,稳稳地护住吴刚等人,也不说话。
他感应最为敏锐,早就发现墨恒将要飞至的缘故,不愿替墨恒作出主张贸然处置这些事情。
只是,虎玄青眼看修慈作出“侄孙女儿受害而不得报仇,现在只不过是斩妖除魔”的清高姿态,心下洞悉了然,明白她对墨恒的怨恨,难免有些本能的保护欲促使心里发起杀机。
修慈老妇只当虎玄青矜持身份,说话的时候也微微示好着,不敢得罪了浩然门掌门大弟子,却哪会知晓就在这转眼间,虎玄青心里早就变幻许多心情,甚至欲要杀她来为墨恒清除障碍?
转瞬间墨恒呼啸飞至,下面众人齐齐抬头,众人各有表情,尤其以墨问秋表情最为精彩,也不知是惊慌恐惧,还是愤恨怨毒。
墨恒却在遥遥扫视场中之后,看也不看墨问秋。他俊脸微沉,压住了对修慈老妇的杀机。
他明白,修慈老妇乃是化神境界,超过他炼气大圆满太多,这是质的差距。即便他发狠,在这限制了修为的洞天之内,依仗量云尺、梧桐晨钟这两件十八重禁制灵宝,暗中再以刚刚得到的先天灵宝须弥宝镜护身,能够花费巨大代价将修慈老妇击杀,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震荡得空间破碎,殃及吴刚、夜图等人。
更何况,修慈老妇毕竟修为和身份摆在那里,就算能杀了她,也要惹得父亲墨云书不快。
至关重要的是,须弥宝镜只是在他身上,他也只能借助宝镜而笨拙地护身罢了,还不能算得上祭炼了这件宝物,等闲可万万不能拿出来示人。
所以就目前来说,不妨暂且记下,日后再去与她算账。这点容量墨恒还是有的。
故而,墨恒心念电转间,以炼气大圆满的修为飞至,二话也不说,抬手就将梧桐晨钟祭起,却不是为了杀人。晨钟被他祭炼得随心所欲,与先前的模样又有变化,四道黑光倏忽间从里面飞出,只是一闪,就显出四个活傀儡的身形来。
四个活傀儡个个都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精壮彪悍,生机蓬勃,呼吸平稳,若是不看那空洞木然的眼神,他们当真与强悍的青年男子没有异样,甚至容貌刚毅,颇有阳刚魅力。
其中两个活傀儡将后峰、梁冰纹两个伤者抱起,另外两个也随着墨恒心意念头,而将吴刚夜图等人护持在它们的气势范围之中,动作都是快速无比。
与此同时,墨恒闪身飞落,先看了虎玄青一眼,正对上虎玄青深邃却干净的眼神,一时心头微跳,不动声色地转头,淡淡地对修慈说道:“墨府家教如何,我又如何帮助父亲教导一众庶出弟妹兄姐,以及我们之间到底孰是孰非,都不是你能说的,看在我父面上,便容你一次,你也老大不小,需要知道好歹尊卑,莫要仗着化神修为不分事理。”
语气淡然,如同教导幼童,气度无须刻意而自生,说完就不再理会。
虎玄青看在眼中,眼底微微柔和了些。
修慈却一下子被他堵得面色涨红,握住龙拐的手指节发白,张口还要说什么,墨恒却不等她说话,就转头便对虎玄青笑道:“我这几个仆从没有一个成器的,谢你护持了。”
虎玄青强自清正着心态,坦然一笑:“你我互为挚友,这点小事,何足道哉?”
就这一句话,让修慈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憋了回去,眼底闪过震惊,那墨问秋等人更是心下横起波澜,墨问秋看了眼让她心怀蠢蠢欲动却不敢高攀的虎玄青的高拔身姿,再看墨恒与虎玄青说话时平等自然的态度,表情一时变化得出奇精彩。
众人不远处,虎玄青的同门师弟虞七卿、江策、蒋充,以及师侄雯珍、雯诺、苏廷,还有紧随雯珍的小花妖,还有墨问闲一众人等,在看到墨恒飞来后,也都陆续赶来。
这些人聚在一起,必然有些话说,但是没等他们说话,墨问秋和墨问闲身上突然冒起一缕云气。
这两道云气都极其稀薄,简直像是清风吹来,似乎没有丝毫法力灵气波动,竟能穿破空间,只是一瞬,便汇聚在一处,两两互相环绕,突然显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形神皆都如真,虽然只是透明虚影,神色举止却带着犹如本人般的威严,这人影目光一转,直接看到墨恒身上。
众人见此异状,齐齐噤声,再看那人影,都是心下震撼,居然是墨云书的一缕神识影像。
只有返虚境界的修士才能领悟空间法则奥意,随后依凭这分空间法则,将分化而出的神识凝成神妙影像遨游世间。但是,墨云书分明是化神圆满修为,却能依仗自己奇遇所得的玄奥法诀,堪堪施展出空间神通。
连虎玄青都神情凝重,心下暗叹不如。
“给父亲大人请安。”
墨恒早知墨云书的种种神通,表面上只稍稍作出震惊崇拜的神色,随即敛容平静下来,第一个恭敬行礼。墨问闲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各自礼数有加。
虎玄青只是微微稽首,关注着墨云书对墨恒的态度。
墨云书对虎玄青也不怠慢,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墨恒身上,犹如能够看破人身,确定墨恒并没有受伤,才沉脸缓缓地说道:“你身怀灵物,这次倒能用得着,且将傀儡收起,将仆从安置,再随我来罢。”
墨云书并不提及墨恒先前“鲁莽”地追寻梁弓宜而去的事情,更不会问梁弓宜现在如何,也不责备或者教导于他,仿佛先前耗费精神,特意在子女身上留下神识意念,只是单单为了等着墨恒出现,再借用墨恒拥有的某件灵物似的。
但是在场中人,有哪个是当真愚钝之辈?
墨问闲、墨问秋两人神情大变,连连上前两步想要对墨云书邀宠,却又被莫名的心虚和墨云书威严所震慑,对墨恒嫉恨滔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若是随便提出质疑,只会惹得墨云书厌烦。而早前被墨问闲威逼蛊惑而背叛了墨恒的弈羽,现在更是面色惨白,直如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闭上眼睛不敢看被他偷袭的吴刚等人,只道我命休矣。
——没想到墨云书居然如此重视这个墨恒,以前也见识过墨云书“疼宠”儿子如同喂养宠物般的漠然举止,可完全不是此刻情形能够相比的,嘿,先前不曾真切注意这墨恒,现在看来,能在短短时间内让墨云书这等天性凉薄之辈对他关切,就已经不同寻常,更遑论他以前修为不值一提,现在竟是炼气大圆满……
虞七卿等浩然门弟子若有所思,先前的态度当即发生了变化,暗暗计较着。
虎玄青沉稳而且机敏,也看出墨云书隐晦地关切墨恒的态度,暗暗替墨恒欢喜,又有些感慨和不值,心道:“墨云书有眼无珠十几年,现在墨恒贤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墨云书才对他看重,罢了,也不枉墨恒贤弟一心孺慕之情。但愿墨云书能够珍惜,否则……”
众人的心思各异,墨云书和墨恒都没有理会。
墨恒露出微感诧异的表情:“父亲,孩儿有什么灵物,竟能对父亲有用么?”
话是这么说着,却对墨云书的命令毫不迟疑,完全遵从,立即手中一晃梧桐晨钟,令活傀儡将后峰和梁冰纹放下,他已经看出这两人呼吸平稳,显然是被虎玄青出手救治过了,便不再担心,心念一动,便将四名健硕有力的活傀儡收进梧桐晨钟里。
墨云书虚影微微一晃,就到了墨恒身前,看着墨恒依照他的命令向虎玄青托付安置属下,也不予理会,只说道:“你那溪玉娃娃灵性非常,颇有独到之处,你放心,为父不会亏待它,事后自有它的好处。走罢。”
说罢,又向虎玄青点了点头,高大魁梧的虚影将墨恒揽住,如同慈父抱子,只是一晃,便听空间裂开的轻微咔嚓声,众人慌忙逼退,再看原处,墨恒已经凭空消失不见。
墨云书天纵奇材,居然因地制宜,别人都是惧怕引起洞天内脆弱的空间崩塌,他却巧而又巧地借助这空间的脆弱,施展出空间挪移之术!这种超绝大神通,要是在外界,等闲返虚境界的修士也休想施展出来!
虎玄青眼看墨恒被墨云书带走,心头一紧,浓眉微皱,怅然若失。
而墨云书,在进入洞天之后,真正拿主意的乃是他那乾坤玲珑塔中坐镇的墨家祖宗,散仙墨一儒。
所以在墨恒突兀地离开他的保护范围,追寻梁弓宜而去之后,墨云书冷然暗怒,却因为空间的破碎湮灭而不能将墨恒及时捉拿回来,心下暗暗地有些他并不在意是有是无的挂念。
现在的挂念也罢,以前的无视也罢,说句不恰当的,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墨云书随心所欲。兼且墨恒“至纯至孝”,资质无双,众多儿女之中,有谁能比?
只可惜,竟是意若秋生的。
当时有墨一儒的指示,墨云书只能做出漠然无视的姿态,只在暗中施展妙法,在儿女身上都种下神识印记,尤其是与墨恒有仇的墨问闲和墨问秋,所以才能在墨恒出现在墨问秋面前的第一时间就能够有所察觉。
第六十五章
且不提虎玄青带着墨恒的几名仆从,如何与他浩然门的师弟和师侄们相见,只说墨恒被墨云书那一抹虚影带动着空间挪移,心下暗暗警惕戒备,以防万一这空间破碎时受到伤害。
好在墨云书法力神通拿捏得玄妙至极,不仅没有失手将空间破碎,反而将他护持得稳稳妥妥,恰到好处地借助空间的脆弱,带他来到一处山谷的平台上,神识虚影才突然溃散消失。
墨恒只觉眼前一阵明亮,身体骤然轻松下来,抬头便看到这里是一座山腰,已经不知距离刚才所在的位置多远,居然白雪皑皑,不见丝毫春意花香。空间挪移的神通委实不可度量。
墨云书的真身就在此处,而原本与他同行的三阳居士等人则不知分散去了哪里。
墨云书单独一人,盘膝坐于半空云团上,宽厚的双肩显得他魁梧挺拔,刚毅的面庞也让他英俊无双,头顶上方半丈高出是一尊三尺高的精致宝塔,正是防御厚重,护体极佳的灵宝“乾坤玲珑塔”——这尊宝塔虽然偶尔也会被墨云书拿来砸人,其实最大的优势确实防身护体,宝塔立于头顶,万邪不侵。
墨恒知道前生墨云书的两大灵宝,“乾坤玲珑塔”主防身护魂,“三魂宝印”才是杀伐灵宝。还有一个烘炉灵宝却不常用,也不知现在墨云书有没有将那烘炉弄到手,不过三魂宝印应该尚未得到。
——那枚“三魂宝印”威力无匹,莫非是墨云书从这次仙门洞天内得到的?
墨恒暗暗思量着,不疾不徐地上前两步,从容行礼道:“父亲万安。”
墨云书并不理他,依旧吸收着身前的灵丹龙气,缓缓吐纳,头顶灵气氤氲着与乾坤玲珑塔纠缠,过了片刻才睁开眼来,看向墨恒,神识在他身上扫过,如同透视的清风一般,丝毫角落都不落下,见墨恒果然不仅安然无恙,而且修为又有长进,才皱了下浓眉,威严淡淡地道:“你倒是好生自在。”
墨恒心头微微一动,听得出来,墨云书的言下之意,隐约竟是斥责他让“长辈”挂心。
居然能劳动墨云书“挂心”,虽然这“挂心”还只是十分微小和薄弱的亲情层次,但若是被墨府中哪位“夫人”知道了,可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至少羡慕嫉妒恨、不敢相信、匪夷所思之类的情绪要酝酿成私底下的特大风暴。
这可是墨云书!威严淡漠、只手遮天、子女成群却等闲视之的墨云书!
墨恒暗暗淡淡地笑了笑,心里悠悠地叹着:毕竟有着父子嫡亲血脉相连,我对你了解甚深,又对你“敬爱至极”,除非你是七情六欲尽数斩断的铁石,否则岂能不受触动?前世没有条件,今生就难为我先前完全投你所好的种种表现和苦肉计了,倒是比我想象的过程还要简单许多。
表面上表现出惭愧得无以复加的面红模样,兀自低下头,不言不语,随后想的却是:须弥宝镜不受神识探测,你岂能知晓我这次奇遇?此次出府,的确收获“良多”,还要劳费您老以后多多“挂心”才是。
须弥宝镜虽然不是墨恒目前能够祭炼的,但是墨恒探察感应之后,须弥宝镜与他的那种丝丝缕缕毫不间断、玄妙莫测不能言表的“共鸣”就深刻到一定程度,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催使。
而须弥宝镜也十足驯服地化为先天流光,钻入他的体内。
这等先天灵宝,除非真实看见并且触摸,否则神识探察不到,神通推测不出,不然的话,哪里还能剩得下?早就被大神通者得去了!这才是墨恒收取它后并不担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缘故。宝物在身,只要小心谨慎些,不怕别人知晓,虎玄青和他在一起,已经试验过了。
但是最基本的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所以墨恒秉承着言多必失的谨慎态度,只是低头沉默,作出后知后觉的孝子模样。
墨云书又看他两眼,见他那依稀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鼻梁,虽然更为俊秀,却已经显出男子的一些阳刚雏形,甚至连那种嫡子的淡淡威严也在眉宇间显现,眼眸不禁微微一闪,不再多说,只道:“罢了,你将溪玉娃娃放出,为父要借它天赋用上一用。”
墨云书心中波澜不起,不在亲情小事上面纠缠,这第二句话就直入正题。
墨恒舒了口气似的,不卑不亢地抬头应了声:“是,父亲。”便依言将一块溪玉玦取出,法力一催,溪玉玦微光闪闪,光亮中就显出溪玉娃娃的小身体来。
溪玉娃娃被墨恒喂养得有些慵懒,显出身形后,还是只穿红肚兜,盖着小肚皮,不足一尺的身体小巧精致,晶莹剔透,困倦地抬着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随即醒悟过来,猛地在墨恒手中坐起,抬头怒视墨恒,就看见墨恒正柔和地看着它笑。
溪玉娃娃早已不怕墨恒,只气墨恒将它关着,所以愤怒地哼了声,有心想讨两颗灵丹来吃,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撅起小嘴,偏过头不予理会,转眼却又看到威严莫测的墨云书,登时吓得两眼一瞪,小脸发白,身形一闪就要逃跑。
墨云书气息收敛若有若无,溪玉娃娃任凭感知敏锐,事先竟也没有感应到。
“竟是蠢物,不知机缘。”
墨云书屈指一弹,一道白光闪到溪玉娃娃身上。
墨恒忙叫:“父亲莫要伤它!”
墨云书没有理他,却也知道他在府中没有人陪伴,便未破坏溪玉娃娃的灵智,只是单纯将它制住,像催使异宝般催使着,宽厚的手掌一伸,溪玉娃娃就身不由己地飞到了他的掌上站好。
溪玉娃娃乃是溪玉成精,本就是一桩异宝,体内自有天然形成的禁制,也本能地畏惧别人将它毁去灵智炼化成灵宝,在他的催使下惊惶得厉害,借力地想要转头去求助于墨恒。
墨恒知道它的心思,看了眼墨云书,说道:“娃娃莫怕,我父言出法随,你听命从事,事后必定有许多你想不到的好处。”
墨云书另一只手掐动法诀,将法诀凝聚成型的罗盘虚影往地下一掷,罗盘虚影入土即没,对勉强镇定着的溪玉娃娃道:“本座许你上等灵妖修炼功法,速去探寻此地灵泉禁制。”
溪玉娃娃天赋特异,本身就是清新除魔的灵物,自然不受幻象诱惑,也不惧某些特定的禁制,正是对此地禁制上好的探察手段。否则,即便墨云书手段通天,若是亲自动手的话,在这脆弱空间的限制下,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将禁制细致探察并透过禁制取出那件东西。
溪玉娃娃被墨云书催使着没入地下。
墨恒面上微微显得紧张,站在墨云书一旁盯着溪玉娃娃没入土中的地方。
墨云书见他紧张,浓眉微微皱了下,有些不喜,一边分心催使着溪玉娃娃,一边看着他,淡淡地教导着:“你毅力天资都还尚可,只是太过冲动倔强,你自出府以来,连连依靠外物冲破修炼瓶颈,为父倒也知道你数年参悟道法有些收获,能够维持得住道心,这是好事。不过,你这次入得仙门洞天,竟是又有机缘,现在已是炼气大圆满,万不能再揠苗助长了,否则根基有损,以后再高的修为也弥补不得。现在你且在旁静修你那青莲大道,不要为区区小物引动心思。”
墨恒听得心念电转,低头应道:“是。”
便毫无防备地坐在他身边,收敛心神,转眼间灵台空蒙,明显是物我皆忘,乃是参悟大道妙理的最佳状态。能够随时随地让自己处于这种状态,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项修道天资,说白了,这是赤诚心性。
墨云书这才点点头,意念催使着头顶乾坤玲珑塔,使那宝塔分出一团灵光盘桓在墨恒头顶护持,然后沉心催使溪玉娃娃潜入地下那天然形成似的灵泉禁制中收取那枚上古罗盘碎片。
能够引动洞天空间,使这里形成天然灵泉禁制的上古罗盘碎片,其中必定还有道韵碎片,这对他参悟大道和领会妙理来说,是一种极佳的滋补之物。而且这上古罗盘碎片是墨一儒在乾坤玲珑塔内指点他寻到的,最后聚集起三块碎片,就能寻到洞天内真正的宝地宝物,甚至仙草仙果。
墨一儒是散仙,修为却是返虚层次,急需真正的仙草仙果来凝实身躯,以图晋升那合道境界。身体能够与一丝天地大道相合,甚至摄取天地之间的某一丝规则融入到自身,这才有希望证得天仙果位。
至于墨恒,哪里用得着他那乾坤玲珑塔的灵光护佑?体内须弥宝镜的先天流光,即便不用墨恒催使,也足以简单的防身了,除非被超越他修为一大境界的人连击数下,否则只怕是伤不了他。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溪玉娃娃才捧着一块比它还要大上不少的灰褐色石片,从土中遁了出来。墨云书伸手一招,溪玉娃娃连同那块石片一起飞到他的掌上。
墨云书检查那块石片,见上面的上古篆文字迹俨然,清晰如新,正是上古罗盘碎片,而且碎片里面也隐隐约约有些尚未彻底消散的道韵碎屑,眼底便浮现两分喜色。
他神情不动,转手将石片收起,二话也不多说,只简简单单地一指点在溪玉娃娃眉心。
溪玉娃娃紧抿小嘴,吓得瑟瑟发抖,转眼被他手指点得一呆,面上显出惊喜之色。
墨云书随手将它仍在墨恒身边,拂袖将墨恒连同它一起托起到自己脚下突然生出的云团上,脚下微微一顿,云团倏然飞走,原地的皑皑白雪上留下几个清晰的足印。
墨恒感应到身体的位置变化,警觉地睁开眼睛,看了眼身旁盘膝闭目的溪玉娃娃,知道它成功完成墨云书的事情,已经得了功法好处,心中也为它一笑,站起身来,先向墨云书轻轻行了一礼,才直起身了望白云外的四方。
墨云书看他一眼,仍旧负手不动,转眼凝眸看向前方远处,片刻后忽然浓眉微微一皱,袖中飞出一块碎玉,上面传来三阳居士的神念。
他神识一扫,顿时眼底显出威严冷意,低哼一声,抬手将溪玉娃娃摄起扔到墨恒怀中,然后伸出臂膀将墨恒一揽,抱在自己胸前,沉声道:“你见识浅薄,今日随为父见见天下高人,也算是磨炼你的道心,以免妄自清高。”
话语尚未落下,脚下白云已经消散。
墨云书舍了白云,抱着墨恒,身外罩住一层流光,将二人护住,随后竟是虚虚实实地穿越着洞天内的空间,眨眼就过百里开外。若有人在下方看去,只能觉得他们凭空消失。
墨恒面色微变,漆黑的眼眸深处不知酝酿着什么不可猜度的复杂思绪,他被墨云书突兀地抱在怀中,手脚都有些僵硬,只觉得,似乎有些事情隐隐的超出他之所料……
第六十六章
按理说,父亲抱住儿子,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只是,放在墨云书身上就略微有些不可思议,这让墨恒心中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
难不成,墨云书在对他完全漠视十几年之后,现在仅仅因为他投其所好和苦肉计,再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就使得墨云书蓦地醒悟了,知道他这个儿子的珍贵和重要性,对他这个儿子宠爱起来,怀抱起来?这岂不太过可笑?那样的话,墨云书的这种“父子情”也太跌宕起伏了些!
墨恒思绪旋转,暗暗蹙眉,没有彻底想明白,因为他从未真正尝到过父爱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迅速将之与幻境中经历的虎玄青带给他的关怀相比,便隐隐察觉两者之间也有些淡淡微微的、并不太浓的相似之处,便觉得似乎也属正常,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才导致敏感了?
暂且压下不想。
虽然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但眼下情形无疑都在往对他而言有利的方向发展。
墨恒放松下来,微微地垂眸,听着身后极远处被墨云书的法力给带动得咔嚓破裂,又随即恢复无恙的脆弱空间的声音,颀挺精健的体魄变得自然而然,与墨云书英伟强壮的身躯紧紧相贴着,就像是真正的少年依靠着强壮的父亲。
“可有不适?”
墨云书神识在他身上淡淡地一扫而过,深沉的眼眸中没有显露丝毫情绪。
“没,没有,父亲神通广大,孩儿头一回体验极致的飞遁。”
墨恒从容的语调中略略有些羞赧,转头看向四周,微微转身的动作,让他右手自然仍然地按在墨云书左胸的厚重胸肌上,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墨云书的匀称健硕,还有那强有力的心跳。
——不知要用多大法力才能破开他的防御,将他的心脏一击而碎……
墨恒心底最深处极其冷静地闪过这个念头,表面上则闪过似是孺慕般的笑意。
墨云书淡淡嗯了一声,遁速突然又加快了些。墨恒貌似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墨云书。
极远处,三阳居士如临大敌。
“道友不要欺人太甚,此地本是墨天师叮嘱于贫道,请贫道好生看顾,墨天师临时身有要事,片刻即来收取。现在,道友却突然要横加抢夺,难不成想与墨天师结成仇敌?贫道自知不敌道友,但也勉强支撑得了一时三刻,待到墨天师大驾降临,道友只怕不好说话!”
三阳居士面皮铁青,但是言辞犀利,一尺长须也气势汹汹地随风飘飘。
只见三阳居士右手举着一片墨翠色泽的宽大荷叶,荷叶水光氤氲,将他整个人护佑在其中;左手则托着一个金葫芦,葫芦口金光灿烂,成百上千的金光剑影从葫芦口喷出。
他这些金光剑影连绵不绝,交织成绚烂金霞,对面的滚滚粉红烟雾虽然不断变幻出娇滴滴的貌美少女虚影,却都被他的剑光纠缠搅乱,被稳稳地抵挡在三十丈外。
一守一攻,坚若磐石,看来他所言不虚。
“哼,雕虫小技,我‘欢喜粉红烟’无穷无尽,你那些金光星辰剑能消耗得起?你那片破荷叶更加可笑,我举手即可破之!所谓宝物有缘者得,墨云书自己没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再不让开,看我粉红宝烟将你炼成骷髅!”
对面放出粉红烟雾的是一个俊美青年,青年面白无须,神气十足,手中玉白折扇轻轻呼扇,袍袖每每挥舞一下,粉红烟雾就源源不绝地冒出来。看修为,这青年似乎比三阳居士还要高超几分,而他之所以没有对三阳居士狠下杀手,完全是因为旁边不远处那个嘟嘟囔囔的和尚。
和尚年纪轻轻,身形高拔,双肩宽阔,缝满补丁的僧衣下,强健的体魄看起来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唉,胡子施主所言极是,胡子施主法力清正,莲叶新鲜,金光厉害,剑影锋利……总之,胡子施主令贫僧十分敬佩。扇子施主您虽然神通广大,粉红烟雾也煞是好看,可您也请小心,不要咄咄逼人,万一把胡子施主逼急了,再使出厉害的法宝,您二位岂不是两败俱伤?”
和尚唉声叹气,愁眉苦脑地飞在半空转来转去。
“还请两位以和为贵……要不,您二位在这里打着,贫僧先下去帮你们把那宝物取出来?哎哎,别急别急,贫僧不去,不去就是……”
和尚连忙向对他怒目而视的两人摆摆手,脚下踩着破了一角的大木鱼漫天乱飞,叽里呱啦地不停地说话,把那俊美青年说得咬牙切齿。只不知那俊美青年在顾忌着什么,才没有对他动手。
“我道是谁,原来是近些年来名传天下的‘欢喜公子’,欢喜公子不去寻找俊美少男欢乐修道,来此作甚?难不成看上我这位三阳道友了?这却有些难办,据我所知,三阳道友潜心修道,不沾色欲。”
漠然沉沉的男子声音破空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
话音刚起时黑点还在极远的天边,话音未落,那黑点已然近在眼前,赫然便是墨云书和墨恒父子二人。墨云书来到三人近前,臂膀松开墨恒,目光淡淡然将在场三人一扫而过,只是对着三阳居士点点头,随后就看向那据说是欢喜公子的俊美青年。
墨恒眸光清澈,目不斜视,轻轻后退半步,长身站在墨云书身侧,刻意不去看那个有些可笑的和尚,而是和墨云书一样,只盯着那气息暧昧的欢喜公子。
在场三人对他们如此极速到来都是微微一惊。
不同的是,三阳居士是惊喜,那个欢喜公子却是惊骇,奇怪的是青年和尚,原本滔滔不绝的声音竟蓦地戛然而止,一下子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墨恒,口中喃喃着别人听不清的话。
“原来是墨天师?小生可不敢当墨天师的夸奖。”
欢喜公子脸色凝重。
墨云书眯了眯眼睛,看着欢喜公子的粉红烟雾,剑眉突然微微一皱,沉声问:“‘红莲欢喜自在佛’连万阕,是你什么人?你如何修炼他的欢喜大法?”
欢喜公子脸色蓦地一变,随即恢复自然。他这刹那间的神色变化,如果众人不注意的话,只怕不会发觉,但在场众人谁是等闲之辈?自然将之尽收眼底。
欢喜公子并不立即应答,先挥手将粉红烟雾收进袍袖之中,后退一步,然后才平静地说道:“墨天师眼光敏锐,不错,小生这身神通的来由,的确与连万阕前辈有些关系,只是,这与墨天师何干?”
不等别人插话,他立即反问一句,“小生进这洞天后苦苦寻找机缘,终于寻到此处,事先并未看到附近有人,待要动手却被三阳居士匆匆挡住,还口出狂言说先到一步,哼,莫非墨天师仗着有些神通,要护短不讲道理,还是墨天师事先派遣所有属下将宝地全部抢占,不容旁人染指?”
三阳居士本来在欢喜公子收回粉红烟雾时,也将金光剑影收回到金葫芦中,并不趁势攻击,脚下微微一顿,飞到墨云书身边,这时听到欢喜公子咄咄逼人,胡搅蛮缠,直气得他面色漆黑,指着欢喜公子骂道:“你竟不要面皮,我来时尚有凶兽守山,待我将那凶兽斩杀,端坐云头,守候在此,你才从远处赶至,你偷袭我不成,如今竟然有脸反咬我一口?”
三阳居士当即又把金葫芦祭出来,要再与他厮杀。
欢喜公子却负手而立,瞥了眼墨云书,冷哼一声,就要再与他辩驳。
墨恒眼角余光看了墨云书一眼,忖着他的心思,倏然飞到三阳居士身边,将他拦住,笑道:“前辈不必与他理论,对付这种人物,哪里用得着麻烦,我父自有一言定断。”
转头看向欢喜公子,心下暗想:不知这欢喜公子凭什么胆敢在墨云书身前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但他伶牙俐齿却不分场合,岂不是找死?墨云书可不问你是不是伶牙俐齿,直接一记乾坤玲珑塔砸过去将你震成肉酱,你就去隐藏地府跟鬼神辩论去吧!
果不其然,墨云书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杀机,同时对墨恒举止言语暗暗点头,显然墨恒说话做事深和他的心意。不过,他却负手对着欢喜公子右侧百丈外看了看,冷笑道:“几位还想藏到何时?”
墨恒眉头微微皱起,这才明白,原来欢喜公子说大话也不是因为犯蠢,而是算计着挑拨呢。
“咳咳,咳咳!”
突然,青年和尚面色微红地握着拳头堵住嘴巴,用力咳嗽两声,眼睛死死地看着墨恒,拼命地催使着木鱼呼呼乱飞,妄图引起墨恒的注意。
墨恒不得不转头看他,面色疑惑。
青年和尚见墨恒终于注意到他,浓眉大眼的面庞满是喜色,踩着破木鱼飞过去,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小僧千鱼,这厢有礼了。”躬身规规矩矩地深深一礼。
墨恒闪身让开,不受他这一礼,皱眉道:“神僧有何指教?”
千鱼和尚连忙摆手,老实巴交地呵呵憨笑:“不敢不敢,施主称呼小僧千鱼就是,可不敢得神僧称呼。”突然话头一转,有些腼腆地挠头问,“施主觉得小僧如何?”
这话问得突兀,而且这和尚挺胸收腹,浓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墨恒,热情如火。
墨恒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简直和前世的相遇一模一样,平心而论,千鱼和尚对他也勉强算的上是真心诚意,但是千鱼和尚的神秘身份又无疑将他牵连到深渊。
墨恒心绪翻转,胸中一时也微带波澜,有些淡淡的复杂,表面上却是疑惑而礼貌地回道:“神僧修为高深,小子见识浅薄,看神僧气息与我玄青道兄相若,莫非神僧也是化神高阶的修为?晚辈敬仰之至。”
墨云书正面对那处死皮赖脸不现身出来的几人寒脸冷笑,神识往和尚身上细细一扫,面色突然微沉,转头问:“道友如何称呼?莫非也与连万阕有些故旧?”
千鱼和尚状似一愣,这才转眼看他:“墨天师这话何意?小僧梦中得欢喜佛祖传法,修的是佛门正宗的欢喜圣法,道行成时能化罗汉,神通凝时能遣鬼神,与那连万阕有什么关联?”
三阳居士大为变色,忙闪身将墨恒挡住,他先前见这和尚佛法高深,气息也十足正派,万万没想到他修炼的竟也是那臭名昭着的“欢喜功法”!而且,看样子,他是将主意打到墨云书的嫡子墨恒身上了?实在是荒唐可笑,自寻死路!墨云书岂能容他?
欢喜公子更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后退数步,明显对千鱼和尚防备万分,神识也谨慎地探到和尚身上,眼底显出几分惊疑。
突然千鱼和尚转头看他一眼,眨着眼睛道:“施主莫要误会,小僧的功法可与你的不一样,小僧也对你不感兴趣。”然后转头看向墨恒,那一脸的淳朴羞涩太过真实,让墨云书看得威严沉沉,也让墨恒脸色不好看。
欢喜公子却是吃了一惊,慌忙将神识收回,心中骇然:我道先前为何心惊肉跳,先前还以为是因为墨云书将要到来的缘故,现在看来,果然就是这个和尚!难道他是‘连万阕’的命魂投胎而成?难道他发现我是‘连万阕’的一丝魂魄转世,不然为何跟我前来?
原来,这欢喜公子幼时浑浑噩噩,痴蠢不能自理,长到十岁时,突然开了窍,明白自己是那自称“红莲欢喜自在佛”、道行修为直达返虚境界大圆满的极致、身怀化身大神通的连万阕一丝魂魄投胎转世,但他脑中只有连万阕的一部分记忆,乃是一个全新的人,并非就是连万阕。
而这和尚自称千鱼,名号的确与连万阕无关,法力气息更是与连万阕截然不同,但欢喜公子偏偏对他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甚至有一种浑身法力都要被一种核心吸引散去的错觉!
这如何能让欢喜公子不惊?
第六十七章
千鱼和尚对欢喜公子说完这话,竟对其他任何人都视若无睹,只是绕过三阳居士的阻挡,腼腆而热情地向墨恒搭讪:“这个,这个……小僧已经自报了名号,敢问施主贵名贵姓?”
说着话,这千鱼和尚有些拘谨地挠头,似乎有些紧张地期待地望着墨恒。
“……不敢,在下墨恒。”
墨恒俊脸微沉,皱着眉头回道,明显的敷衍了事,一副举止有礼却不愿与他深交的模样。
因为千鱼和尚的打岔,欢喜公子虽然转眼就从惊疑中回过神,并冷静下来,但也没准备再对墨云书和三阳居士一逞口舌之快,而他右侧百丈处,自始至终都无人走出来。
这还要说众人所在之地,此地正处于下面众多灵山脉络的正中心的正上方。
此地与先前墨云书收取罗盘碎片的地方一样,因为下方山脉中另一块罗盘碎片的天然禁制影响,空间比周围万里内的其它任何地方都稳固许多,不惧一般的拼杀,更不会因为神识的精纯能量而引发震荡。
否则三阳居士和欢喜公子谁敢贸然拼斗,甚至探出神识肆无忌惮地探查对方?就不怕将空间激荡破碎甚至湮灭而反受其害?
也正是因此,无论是欢喜公子,还是先墨云书一步到来并隐藏在欢喜公子右侧的人,都不必因为空间的脆弱而有什么后顾之忧。他们都显然知道些下方自然凝聚天然禁制的“宝物”的珍贵,是以无一不虎视眈眈,谁都没有退让之意。
或许在他们看来,墨云书虽然名气不小,却也仅仅是化神圆满而已。
“我儿过来。”
墨云书心机深沉,平日里总是淡漠没有表情,但他法力高深,自有不怒而威的气魄,此时他只转头对墨恒招了招手,就把墨恒招到身边,既打断了千鱼和尚对墨恒的纠缠,也从墨恒袖中收取一物,正是被墨恒收在乾坤袖中,正开始修炼灵妖法门的溪玉娃娃。
墨恒毕竟曾是化神境界,顺应墨云书的法力而伫立不动,自然而不拘束,聚精会神地看他施法,眼中大有崇拜敬佩之意,丝毫不理睬千鱼和尚。
千鱼和尚在他不远处不敢靠近,干转悠着,连连叫道:“墨恒施主,墨恒施主……”
墨恒皱眉,脸上有些莫名深意的平静,对他的呼唤只是不理。
“去。”墨云书此时已经故技重施,一掐法决,法力凝聚出玄奥的罗盘虚影,往下一拍,罗盘虚影倏然闪过千丈,没入下方的灵山深处,随后将溪玉娃娃也往下一送,淡淡吩咐道,“无须顾忌什么,本座在此,无人能够伤你。”
溪玉娃娃木着小脸,撅着小嘴儿,它先前尝到了灵妖法门的好处,这回就不再害怕,但被墨云书像催使法宝一样禁制着驱使,还是让它紧张得很,却来不及说什么,只求助似的看了墨恒一眼,就身不由己地往下方灵山深处飞射而去。
墨恒法力传音地安抚它:“莫怕,莫怕,待你回来,我向父亲求来灵丹给你吃。”
欢喜公子眼见墨云书根本没有亲自动手,反而驱使灵物,不禁脸色一变:“你有这等灵物?”忙对右侧喝道,“道友所来难道不是为了仙草仙丹?既然如此,怎的还能一直冷眼旁观?”
下一刻,右侧果然涌现一阵强烈的法力波动,但是随后仿佛又被什么给压抑住,再无声息。这次连修为在炼气大圆满的墨恒都看得出来,很明显,隐藏在那里的人中,其中一人想要动手,却被另一人给制止了。
欢喜公子脸色又变,一咬牙,猛然后退百丈,手中白玉折扇往下一丢,顿时听得一声长鸣,白玉折扇光辉灿烂,居然化为一只白色蛟龙的虚影,虽是虚影,但也气势汹汹。
三阳居士冷笑着将金葫芦也往下一掷,喷吐出金光剑影,恰恰拦住白玉折扇所化的白蛟。
欢喜公子大怒,瞥了墨云书一眼,见墨云书双目微闭,没有理睬他,他脸皮通红,却大了胆子,对着三阳居士喝骂道:“区区化神初阶,你也敢拦我?”
三阳居士这回却不动怒,用同样的语气回道:“小丑样的东西,也敢在天师面前撒野?”
欢喜公子闭嘴不说,手一掐法决,就要催使白蛟破去金光剑影。
墨云书一手背负身后不动,另一只手轻轻一抬,看也不看,简简单单地对他屈指一弹,一团云气登时冲着他穿破空间而去,仿佛云游天下般逍遥而疾速。
“哼!”
欢喜公子眼眸一缩,一边竭力地后退避让,一边快到极点地舞动一双袍袖,朵朵粉红烟雾从他袍袖中喷洒而出,迅速凝聚出三个娇美如花的女子虚影,这些虚影刚一现身就对上那朵小小的云气。
“哧哧哧——”
几乎同时三声空间磨合的碎响,三个粉红娇笑的女子虚影如同被烈日照的雪一般,转瞬之间化了个干干净净,而那朵云气只是缩小了一些,速度毫不减慢,仍是射向欢喜公子。
欢喜公子这才骇然失色,一缕传音似的惊呼瞬间在天地间回荡:“你怎的会有空间神通?你不是化神圆满吗?难道你竟然已是半步返虚的修为?”
传音未歇,欢喜公子狠狠一咬牙,匆忙将一块粉红云锦怕扔出爆开,“轰隆”一声空间炸裂的碎响,粉红雾气漫天飞舞,天地间好像飘起了红雾,千丈间这方看不到那方,却也才堪堪抵挡住这朵墨云书随手弹出的云气。
“墨天师神通高强,小生佩服!”
欢喜公子咬牙切齿,对下面那件仅次于灵宝的高阶法宝白玉折扇一招手,见了鬼似的转头亡命狂奔,再也没有先前肆无忌惮的挑拨。
化神中阶,凶名赫赫的欢喜公子,在墨云书面前,竟当真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墨云书静立如山,威严莫测,对欢喜公子的逃亡如视儿戏,并不出手劫杀。
三阳居士看了墨云书一眼,并不意外,一如既往地敬畏不已。
墨恒在一旁看得心下暗震,轻声请教道:“父亲为何没有杀他?”
墨云书看他一眼,眼底微不可见的有些柔和,淡淡说道:“我儿不知,此人身上有些古怪,为父现下无瑕推演,留他以后或有用处。”
话音刚落,墨云书突然脸色微寒,低低地哼了声,“蠢物,找死。”
右手伸出,只是一转,袖中便飘起一片符箓,宽厚的手掌将这片大如书册的符箓抓住,法力灌输其上,往下轻轻抛出。
符箓化为流光,一闪没入下方灵山。
下一刻,溪玉娃娃捧着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窜飞上来,后面追杀而来的两只穿山甲似的狰狞灵兽则被后方追赶上来的符箓流光懒腰一转,斩为四段,齐齐惨号一声,通体燃烧起来,转瞬之间化为乌有。
符箓却未消失,而是飞回了墨云书袖中。
而下方紧挨着山脚的地方,一声低低的痛楚闷哼响起,随后两个人影显现出来,男高女矮,衣着朴素,都惊惧地看了墨云书一眼,随后那男修低喝一声:“走!”抓住女修的手,遁光离去,快得不可思议。
墨恒对墨云书的强悍神通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太多吃惊,只是眼看着那逃跑二人。
——是他们?原来现在他们还没有被墨云书收服,看来也不远了……
墨恒看得清楚,下方两者以后正是墨云书的爪牙之二,乃是一对乱伦兄妹。
据说这对兄妹夫妻自幼失去父母,幼时过得十分困苦,长大后为了彼此相合,就将以前为难他们,以后又反对和指责他们的亲族杀了个干净!很是有些凶恶名声,尤其善于驯养凶兽,刚才的穿山甲就是他们炼化的奴仆。
墨恒眼睛微微一眯,突然低声道:“原来是有逃命的本事,怪不得胆敢抢夺父亲看中的宝物,这两人应是先前躲藏着欢喜公子右侧百丈外,后来悄悄遁到下面想要暗中取宝的吧?哼,当真不知他们缘何这般小觑天下高人,不过,孩儿倒是对他们的隐匿本事,还有那遁光神通有些好奇。”
墨云书正打量着手中第二块罗盘碎片,听闻此话,果然不以为意,淡然说道:“哦?下次遇到,为父将之拿下交由我儿处置就是,无非一些小手段,我儿也无须惦念。”
说着将罗盘碎片收起,转眼看向墨恒,有些教导之意地说,“不过,我儿还需收心敛性,你那青莲道法才是大道,日后悟出道理,自会收获神通,远非这些小道可比,万不可因小失大。”
墨恒微微一怔,忙低头,恭谨郑重地应着:“是,多谢父亲教诲,孩儿记下了。”
“……唉,墨恒施主,墨恒施主?”
千鱼和尚苦着脸,挠头不已,也不管墨恒理不理他,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甚至不理会周围的紧张气愤和斗法,兀自罗哩罗嗦,挖尽脑筋地对墨恒大诉衷肠。
“墨恒施主,你是不是误会小僧了?你可莫要误会啊,小僧虽然修炼的是欢喜圣法,但小僧从未与谁苟合,小僧尚是童子之身。墨恒施主若是瞧小僧不能入眼,小僧这就还俗如何?小僧,小僧对墨恒施主当真是一见钟情啊,墨恒施主果然就是佛祖指点小僧的道侣……”
“哎哎,墨恒施主,等等小僧。”
墨云书好似没听到千鱼和尚的嚷嚷,带着墨恒化光飞去,浑厚的男中音虽然淡淡却十分有力:“我儿初入炼气大圆满,道心只怕不太稳固,且在为父身边静心修炼,不必理会外物侵扰。”
三阳居士则收到墨云书的神识传音,自有别处要去,眼看着千鱼和尚踩着破木鱼,追着墨云书和墨恒飞远,一时嘴角直抽搐,满脑门的黑线,摇头叹着:“哪来的疯癫和尚……”心中却为墨云书对墨恒的态度而感到震惊:没想到这墨恒少爷如此有手段,竟能得天师真心爱护!
……
此后接连数日,墨恒一直跟随墨云书在这无穷无尽的仙府洞天空间中四处飞遁。
飞遁时,墨云书强劲的臂膀将墨恒揽在怀中,护佑得墨恒不受丝毫风吹;停歇时,墨云书指点墨恒的道行修为不足之处,极其具有耐心;有时面对墨恒对某事的疑惑,墨云书英俊威严的面庞上甚至会显得柔和,然后细致地为墨恒讲解……
这样望子成龙、我行我素的墨云书,虽然称不上慈爱,但也足以让人感觉到关切爱护。
这让墨恒毛骨悚然。
——不对,墨云书对我……太有些不同寻常……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墨恒微笑的神情下,心中的怪异和不安越来越浓。
数日间,墨云书又击退了几波不识趣的化神境界修炼者,只不过一直没有痛下杀手,不知暗下有什么计较,与此同时,他也收取了许多墨恒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只是没再有罗盘碎片。
墨恒在承受墨云书的关怀之余,也经常得到墨云书的指示,时不时摘取几株对突破化神境界有些效用的罕见灵药,再交由墨云书炼成丹药,日日积累下来,居然收获颇丰,各种各样的灵丹都被他分类装在锦绣法囊里的玉瓶中。
如果一直这样,墨恒即便不安,但也知道一切都是对自己有利,倒也还好。
可美中不足的是,千鱼和尚锲而不舍地跟着他,无论墨云书带着他将这青年和尚甩开多远,千鱼总能很快地追上来,并且微微苦着脸对他劝说告白,奇怪的是,墨云书居然从不对他动手。
甚至,这一天,墨云书突然一顿,眼中有些深沉,脸上也有不知名的意味闪过,随后竟然对墨恒说道:“我儿这些天来也见识了不少化神高手,为父也给你炼制了救命灵丹,为父现下有要事在身,我儿自去玩耍吧。”
说着,将一块碎玉状的令牌递给墨恒,“此物可带你寻到虎玄青,他道行精湛,可护你周全,你去找他。”
然后头也不回,沉着脸抛下墨恒,足下一顿,踏光离去,一转眼就远到天边,再一晃,整个人消失不见。
饶是墨恒胸有城府,也被他弄得呆了一下。
墨恒并不知道墨云书的乾坤玲珑塔中还坐镇着墨家祖宗墨一儒,而且墨云书必须接受墨一儒的命令,此时任凭他对墨云书如何了解,也猜测不到墨云书到底玩的哪一出,轻轻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幻间,暗暗将这些日子的怪异一一在心中思量。
这些天,他其实累得很,既要应对墨云书那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爱护”,又要听从墨云书的指点,努力沉心静气地悟道修炼,现在突然离开墨云书的宽厚怀抱,登时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墨恒施主,令尊大人肯定是被小僧诚心打动……”
千鱼和尚一见墨云书离开,连忙踩着木鱼靠近墨恒,浓眉大眼地欢喜笑着。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直温和有礼的墨恒,下一刻突然变了个模样。
“闭嘴!”墨恒蓦地寒下脸来,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你说对我一见钟情,我若杀你,你是否还手?”
千鱼和尚一愕:“施主你……”
墨恒再不理睬他,转身皱眉地看着手中碎玉令牌,一边感受着自身掌中隐藏着的须弥宝镜,一边暗想:去找玄青道兄,还是摆脱这千鱼和尚,寻机试着将这洞天的脆弱空间收到须弥宝镜里?其实想来,如果不在这里收取,日后寻找其它小型洞天收取也是一样,都是脆弱空间,那样反而更不被人察觉……
第六十八章
想着,墨恒心中暗叹:“罢了,要想摆脱这千鱼和尚,实在是千难万难,不大可能一个人悄悄用须弥宝镜收取脆弱空间,但也无须刻意去寻找玄青道兄。我现在已经有了先天灵宝须弥宝镜,不妨在这洞天中游历一二,能再有收获就是意外之喜……说起来,要是沿途中能够遇到梁弓宜,那才是最好!”
墨恒眼底闪过杀机,梁弓宜,你去了哪里?
对梁弓宜,墨恒无论是为情恨,还是为宝缘,都可算是费尽心机地“放长线钓大鱼”了。
梁弓宜在他前世就气运雄雄,心藏机密,明显的野心勃勃,绝非池中之物,即便雌伏于他的身下辗转承欢也不曾泄露分毫心机,直至他自灭重生,都没能够看穿梁弓宜的心中秘密,当真是令他心起杀机的遗憾呐!
墨恒眯了眯眼睛,他现在对梁弓宜的情仇爱恨,只做出一副“情深纠缠”的模样,若不将梁弓宜在情感上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怕他心中那块堵着的莫大屈辱恨意,这一生都难以消除!
就算略过情仇爱恨不提,墨恒也是以这种态度来引人耳目,私底下则要将梁弓宜的诸多机缘和秘密都挖出来,而且是要挖个一干二净,掏空梁弓宜所以的依仗,就算不能掏空,也要利用得彻彻底底。
——目前看来,这一步果然正确之极,如果不是跟着他,我绝无可能收获到先天灵宝“须弥宝镜”。的确多亏了你梁弓宜,我前生的挚爱,下次再见时,爷不吝对你大加临幸,以示恩宠……
墨恒眼前又闪过梁弓宜冷峻英挺的面容身影,再一转念,却是梁弓宜先前被他将衣服剥了个精光,捆绑着精健的肌体,肆意亵玩的阳刚诱人的模样……嘴角不仅扶起一丝嗜血的冷笑。
——现在有千鱼和尚在,安全问题暂时无忧了!有他跟着,总比我一人乱转好得多,我对这洞天可不太熟悉,不要阴沟里翻了船,落入某个危险绝地……
“千鱼神僧,你还要一直跟随我?若是我对你动手,你能确定不对我还手?”
墨恒转瞬收敛了思绪,低声喃喃了几句,然后转头问着,问完别有深意地笑哼一声,也不等千鱼和尚回话,就催使法力灌注到碎玉令牌上,试图用它来向虎玄青发送神念。
碎玉令牌,正是墨云书亲手炼制,属于墨府上品联络法器。
“……啊,小僧当然对墨恒施主不离不弃,墨恒施主莫非是犯了嗔戒?”
千鱼和尚哪里知道墨恒转念间思量这么多,兀自皱着浓眉,挠着光溜溜的脑袋,踩着木鱼呐呐着,“哦,施主不是佛门中人,不算犯戒。那么说来,施主是胸怀抑郁之事不得发泄,想要在小僧身上施展一二神通?”
墨恒对他视若不见,置若罔闻,看着没有反应的碎玉令牌,皱了皱眉,转头四顾,辨别了一下方向,眼光一闪,深深看了看面前墨云书离去的方位,然后转身往右飞行而去。
——墨云书对我“关切有加”,倒也费心良苦,必定自以为看出这千鱼和尚对我是真心纠缠,利用他来保护我;而且先前又带我见识了许多高手,不怕那些高手不顾及他;只是他给我的这块碎玉令牌,怎么联系不上玄青道兄?
墨恒眯着眼睛,飞遁极快,俊容平静,暗中却对墨云书那种远远超出他预料之外的“关切”心惊肉跳,但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丝毫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只能再一次地按下不提。
千鱼和尚紧紧相随,缩在袖中的右手则悄悄把那颗能够隔断神念的“禁空”佛珠收起。
与此同时,千鱼和尚端正的五官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连忙对墨恒一本正经地憨笑道:“我佛慈悲,尚有怒目金刚降妖除魔。嗔怒抑郁都是心中之魔,墨恒施主大可放开手脚施展神通,这是将心魔驱逐出去,小僧怎会还手?阿弥陀佛,小僧对施主一往情深,施主要打要杀,小僧全数接着就是,绝对不会还手的,否则万一伤到施主,小僧就万死莫赎了……”
千鱼和尚自说自话,看他这副模样,不了解内情的人肯定大赞一声“憨厚朴实”,他摆着大手,眨着眼睛道,“呃,那个,要是施主神通太过厉害,小僧,小僧就躲开可否?无量佛陀。”
墨恒嘴角微微一勾,神情平淡,却没有接他的话茬。
客观说来,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现在,千鱼和尚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化神高阶的大修士,是“前辈高人”,而他墨恒只不过区区炼气大圆满的小人物,说几句无礼的话还行,若是过分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墨恒看似对万事都全凭本心、肆意而为,实际上心中自有分寸。
所以接下来的旅途中,任凭千鱼和尚大诉衷肠,墨恒既不与他结交来往,也不恶言相向地得罪于他,只当多了个免费的化神高阶大护卫,心境平复下来,飞遁时倒也逍遥自在。
十多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仙府洞天中广阔浩淼,无边无际,其中的国家、部落数不胜数,大部分都是平和安定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有的地方还有修炼者的法力波动,但是波动弱小,不值一提。
但也有些地方,则是充满了厮杀争斗,远远就能闻到血腥煞气。
墨恒对这些土着的争斗视若不见,在天空高高飞遁,速度比墨云书先前的破空而行不知差了多少,又是刻意隐藏气息稳妥飞行,一路上还时不时落下去察山趟水,采摘灵药,观察鸟兽,寻找机缘,所以速度极慢。
而且一路除了远远地看到几波遁光之外,根本没有遇到过修炼强者。
这天,墨恒飞过连绵数百里的草原荒漠,身边已经知趣地沉默了许久的千鱼和尚突然说话。
“……天色已晚,墨恒施主飞得累了吧?不如,咱们停下安歇?前方正巧有一条大河,以小僧浅见,其中灵光隐隐,似乎有灵鱼出没,不如,小僧去捉几条灵鱼来,再升起篝火,烧烤烧烤,给施主充饥?”
千鱼和尚黑澈的目光盯着弯曲奔涌的河流,咽了咽口水说道。
墨恒缓缓停住,负手立在脚下的青莲叶虚影之上,远远看着那条没有丝毫异样的河流,眉头微微一蹙,运起法力凝聚在双眼上,聚精会神地细细察看,这才看到其中隐隐浮现的宝光。
——有宝物?
墨恒眼眸微微一缩,转头看了看千鱼和尚,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却没有说话。
千鱼和尚面色不改,仍旧踩着他的破木鱼,腼腆地站在墨恒身边,明明有一副高大挺拔的身板儿,动作却显得十分拘束,不大好意思地呐呐道:“施主这样看小僧,小僧……十分欢喜。哦,小僧并不忌讳荤腥,墨恒施主也知道,小僧修炼欢喜圣法,还不忌讳色欲。阿弥陀佛。”
墨恒将这和尚的胡言乱语自动过滤,依然不说话,回过头来似有所思,什么样的宝物,让这眼界颇高的千鱼和尚专门提醒他?
若论装傻卖乖,千鱼和尚的能耐排在第二,只怕无人敢自称第一。不过这千鱼和尚从未害过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墨恒也对此了解甚深。前世他被千鱼和尚气得厉害,从未依顺过,不过现在早有免疫之力,当下轻轻一踩脚下青莲叶的虚影,清风拂过一样往下方迅速飘落。
“呵呵。墨恒施主等等小僧。”
千鱼和尚一看墨恒听从他的话飞下去,登时憨厚一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连忙紧紧跟上,老实巴交地笑呼道,“下方河水湍急,灵鱼牙齿锋利,说不得还有些狡猾的老龟藏着,不过小僧水性还好,墨恒施主稍等片刻。”
墨恒当然不会妄自尊大地贸然亲自下去,面无表情地在河边凭空停了一下才散去青莲叶虚影,轻飘飘地落在岸边,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灰石,盘膝坐了上去,挥手从锦绣法囊中取出这十多日来收获的灵草、灵花、灵果。
这些灵药无不是生长于极其危险的地方,不能飞遁青云是绝无可能采摘到的。
不过,虽然这些灵药看上去香气氤氲,十分珍稀的模样,却没有任何一样比得上先前墨云书指点他采摘的那些。但是相对于前世的墨恒来说,这些东西也算得上难得一见了,无论是疗伤,还是提升法力,都效用不俗。
墨恒眼光一闪,从中挑选了几株灵草出来,又将剩下的灵药分类装进锦绣法囊里面。
“神僧下去捉鱼吧,小生这里有几株灵草,可以当佐料,就等神僧烤鱼了。”
墨恒头也不抬地清声说道,这是墨恒十多日来第三句对千鱼和尚说的话。
“啊?噢,小僧知道了,墨恒施主别急,呵呵。”
千鱼和尚刚刚飞到河流上方,正在暗暗运转神通查看下面的禁制和隐藏的妖气,乍一听到墨恒对他说话,面色不禁显出喜色,忙转身挠头,然后又笨手笨脚地合十稽首,嘿嘿笑着道,“墨恒施主你稍等片刻,小僧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然后豪情顿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小僧会游泳!”
一头扎进了流水滔滔不休的千丈宽的奔腾大河,扎进去却茫然被河水冲下去十几丈,然后手忙脚乱地胡乱扑腾,最后猛地飞起来,到了半空拼命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河水,才咬着牙,羞恼地憋着气投入到河流里面。
墨恒听得清楚,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神情却依然平和,头也没抬。
千里外的地方,虎玄青从容护着吴刚、夜图、后峰等墨恒的几名属下,身边跟着苏廷,脚踏清光急速飞过。身后数百丈正有十多道寒煞遁光追杀而来,这些遁光之中的修士喝骂不停,紧紧跟随,看其衣着和神通,赫然便是最开始暗算追杀虎玄青的那伙人的同党。
之前,虞七卿、江策、蒋充与虎玄青分开,另行他路,雯珍雯诺都跟随而去,小花妖也被雯珍抱着不松,自然也跟随虞七卿等人走了。
所以现在虎玄青身边,除了墨恒的几名属下之外,就只有苏廷还锲而不舍地跟着。
“师伯,您法力通天,又有灵宝炎决剑,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苏廷也是靠着虎玄青的拂带才能飞得这么快,回头看了看后方的追杀者,听到他们的喝骂,心中恼怒而不解,看向虎玄青的目光里含着隐晦的崇拜和爱慕之色,轻声恭敬地问着。
虎玄青面容刚毅而微沉,声音也是浑厚无波,淡淡说道:“不离开一些,只怕牵连到你雯珍雯诺师妹。”后一句他没说,后面那些人能够准确找到他,岂能与虞七卿、江策、蒋充他们无关?只怕虞七卿等人早有后招在等着了。
苏廷听不明白,张了张口,想要再问,却不知怎么问才能显得自己并不浅薄,当下眼珠子一转,点头了然般笑道:“哦,是这样。”
虎玄青暗暗一叹,对这师侄又看轻了一分。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虎玄青说的这样。
原来,虎玄青刚才正要动手杀人时,忽然感觉到一阵隐晦的印记感应,正是他最初与墨恒分开时,暗中在墨恒身上设下的方位印记,不过当时他生怕墨恒察觉后对他不喜,所以那印记他设下时小心而轻微,只有千里内才能感应得到。
第六十九章
当时突然感应到墨恒在千里之内,虎玄青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微妙的喜悦,甚至连杀机都消减了几分。但是那印记刚刚出现,就骤然被人阻挡,甚至连那一刹那的感应都隐隐约约被人蒙蔽和误导!
这种手段就连他也未曾见识过,恐怕墨云书都不能轻易办到。
这让虎玄青心头突地一跳,喜悦转瞬之间变成了担忧!
不过,虎玄青也知道墨云书的神通犹在他之上,有墨云书护佑着,墨恒即便遇到危险,也不至于受伤,这是其一;其二,以他对墨恒的关注程度,凭着他化神高阶的道行心境,若有大事,他必定会有玄之又玄的心血感应。
而现在,既然他未曾感应到墨恒遭遇祸端,那么自然就表示墨恒安然无恙。
这才是他眼眸沉沉,却并没有过于焦急的原因。
但是无论如何,既然情况如此,虎玄青就再也没心思与后面诸人争斗。
毕竟后面那些人来历古怪,竟然一股脑儿全都是化神境界的修为,并且个个煞气冲天,俨然并非纯粹自我修持,而是依靠凶煞外力强行突破到化神境界的模样。这种人物单个遇到并不算什么,但是十来个合在一起,个个招数阴损,就十足难缠了。
如此一来,就算是虎玄青手持炎决剑,动用浩然门仙家秘术,自信能够在护佑身边数人无恙的同时,并且寻机将对方个个击破斩杀,却也绝对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办到的。
所以,心忧墨恒的虎玄青干脆暂时将敌人置之不理,立即催使遁光飞来,而他身后那十多人却自以为虎玄青畏惧他们的凶煞手段,竟然气焰高涨,大呼小叫,高声喝骂,实在不知死活。
这才有苏廷先前的问话。
然而此刻,虎玄青设在墨恒身上的印记早已被人阻挡甚至抹去,他再也不知墨恒的具体所在,甚至连先前那一刹那的感应都隐约并非正确,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寻到墨恒?
念头电转间,想起墨恒,虎玄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扫了后峰一眼。
他清楚记得,当日神识扫过墨恒时,巧而又巧地看到后峰赤裸着身体躺在墨恒怀中……脑中闪现出墨恒玩摸后峰身体的情形,虎玄青棱角分明的面容蓦地一黑,没来由产生一股隐隐的沉怒。
……
千里之外,墨恒安静如钟地坐在大灰石上。
“翠云丹,药效通灵,灵品也是七韵,就算是普通化神境界的修炼者,也不一定能够拥有,这种品阶的丹药,比五韵、六韵灵品的灵丹不知罕见多少倍。化神境界以下的修炼者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得……我却一下子有了这么多……”
墨恒轻轻将那几株灵草摆在一边,从锦绣法囊中取出一只玉瓶,这些玉瓶都有简单的空间禁制,里面盛放着九颗大如龙眼、翠绿欲滴、香气扑鼻的灵丹。他看着瓶中丹药,低声喃喃,眼底神情莫测。
这些丹药正是墨云书先前指点墨恒采摘灵药后,又自己添加了些连墨恒都叫不出名字的珍贵辅料,专门为墨恒开炉炼制而成,可以辅助墨恒淬炼法力,提升修为,效用比起墨府中墨问闲、墨雪行,甚至几位夫人服用的丹药还要珍贵许多。
“这才是我身为墨府嫡子的应有待遇吧。”
墨恒突然低低笑了半声,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欢畅,谁会嫌弃灵药多呢?
当即法力往瓶中一探,包裹出来一颗翠云丹,微微张口,将这颗灵丹吞到腹中,又将玉瓶塞好收进锦绣法囊,随后闭目调息,只留下三分神念警觉戒备,七分神念沉心修炼起来。
在墨恒修炼的时候,前方河流的三百丈河底处。
这里赫然有着一座青石水府中,水府周围禁制稀薄,俨然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样子,也不知还残留多少威力,不过周围的河水不管怎么汹涌,都流不到水府之中。
水府里面居然是别有洞天,而其深处藏着极其隐晦的阴寒煞气,这煞气,墨恒先前却并未察觉到,但又怎能隐瞒得了化神高阶、身怀不知多少秘术的“千鱼和尚”?
千鱼和尚落到水府禁制之内,站到水府大门前面,轻轻吐出几口河水,没有立刻动手开门,而是优哉游哉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运极法目,透过水府大门,向水府深处看去。看他这般模样,显然与先前在河水里扑腾的狼狈样子截然相反。
千鱼和尚看了几眼,收起法目神通,眯了眯眼睛,无声低笑着:“若不是这水府是洞天中几处直接沟通幽冥地域荒莽深处的节点之一,小僧可要赶紧带着道侣离开了,没想到惦记小僧这道侣的人还不少,那抹印记似乎是浩然门的手段,嘿,还叫他‘玄青道兄’?看样子那印记是浩然门的那头小老虎留下的。”
千鱼和尚低头悠闲地把袍袖上的水拧干,走向水府大门,“墨云书是我这道侣的老子,留个印记小僧还能容忍,那头小老虎算哪根葱,也敢来抢小僧的人?小僧今生的正果,说不得要应在我这道侣身上。不过,我这道侣生得着实诱人,也难怪有人来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语未毕,千鱼和尚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眉开眼笑,抬头隔着滚滚河水往墨恒所在位置看了一眼,深深呼吸一下这里充满灵气的空气,一脚将水府大门踹开,诚恳地冲着煞气藏身之地叫道:“那头老龟,咱们打个商量,你出来束手就擒,让小僧把你龟壳上那件宝物送给道侣如何?”
千鱼和尚左手一翻,托起缩小到半尺大的木鱼,右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小木槌,对着木鱼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敲,却怪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但是随着他这一敲,水府中本来无声无息的煞气地方突然响起一声痛楚的嘶嚎。
嘶嚎未停,从中扑出一头凶恶的老龟。
这头老龟大如磨盘,通体墨翠颜色,一身妖气内敛不外露,龟壳上隐藏着微弱的宝光,不知修炼了多少年,一双眼睛满是阴森戾气,此刻又多了惊骇和怒意。
千鱼和尚早就没了先前在墨恒身边时憨声憨气地讨好的模样,端正的面容显得十分从容,神态也是悠闲,眼眸更是深邃冷凝,面对扑出来的那头老龟,又将木鱼一敲,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笑着:“你这老龟倒是好佛缘,遇到小僧高兴,竟能听小僧敲两下木鱼,难得难得。”
随着千鱼和尚的木鱼敲动,老龟又是痛楚至极地嘶嚎一声,龟壳上宝光一转,周围顿时凭空浮现出河水,河水席卷到它嘴中,它再张口猛力一喷,无数刀剑叉枪凝聚成形,杀向千鱼和尚。
千鱼和尚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大,咧着嘴露出白牙,低声呼道:“来的正好,多谢你了,待会儿给你个痛快,无量佛陀。”叫着乱七八糟的佛号,竟收起了木鱼和小木槌,合身撞向老龟的水箭,用自己的胸膛去拦截无数刀剑叉枪。
老龟明显的一阵惊喜,那浑浊阴寒的眼底浮现出狰狞之意,龟壳上宝光再闪,周围随之出现的河水这回居然是灰黑之色,其中的阴寒煞气之精纯,简直是世间罕见。
但下一刻,不等这老龟再次用灰黑色河水凝聚出利器,千鱼和尚便猛然后退。
千鱼和尚脸上带着微微的喜悦,低头查看自身。
此刻他身上那破旧且落满补丁的僧衣,从右肩开始,近乎一半都被河水凝聚的刀剑叉枪撕烂,破破烂烂地挂在宽厚的左肩,露出他匀称精壮的体魄,厚实的胸膛和劲瘦的小腹,以及那双有力的臂膀,衬着他十足阳刚的面庞上的淳朴笑脸,居然别有一番男人魅力。
“唔,差不多了,所谓衣衫半露显风情,一如佛门断前生,小僧此生这身铜皮铁骨还没人摸过,干净得很,配得上我这道侣……嘿,他这回总能正眼看小僧两眼了罢,阿弥那个陀佛!”
千鱼和尚嘟嘟囔囔,显然罗哩罗嗦本就是他的本性。
嘀咕着话的同时,他又把木鱼从腰侧摸出来,往身前随意一抛,挡住老龟接下来的所有杀招,自己却连头都没抬,兀自低着头,见自己胸膛和臂膀肌肉被老龟法术打得通红,但却安然无恙,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竟自己伸手在右侧胸肌上用力刮了几下,留下了几道血印子,这才笑得满意。
“咳,老龟道友,你守着道家宝物,却修炼地下歪门邪法,死期不远,小僧送你一程吧。”
千鱼和尚抬头,伸手抓过浮在身前半空的木鱼和小木槌,咧嘴对老龟憨厚一笑。
老龟虽然通灵,却口不能言,早在见到自己动用龟壳中隐藏的宝光全力一击,居然连这和尚的本身皮肉都破不开的时候就骇然退缩,这时再见千鱼和尚露齿的笑脸,登时如堕冰窖,转头嗷的一声闷吼,亡命奔逃。
但它只不过刚刚冲了半丈,脑中突然有两道暗藏已久的木鱼回音爆开两团梵唱,这两团梵唱回荡不觉,让他它头脑一阵迷糊,随即再也不知什么,却是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
片刻后,大河岸边。
“嗯?怎么回事?”
墨恒正沉心修炼着,猛然心中一动,蓦地收功睁眼,抬头看去。
却见先前千鱼和尚投河潜水下去的地方,现在一阵阵的波涛翻滚,河水中漩涡凶猛,煞气腾腾,好像里面不知隐藏着多少凶恶的怪物。再仔细看去,水中有殷红血色隐隐约约地散漫开来。
还没等墨恒看个仔细,突然河水中一股阴森黑暗的气息骤然显现,这股气息精纯而苍凉,又隐含着阴寒煞意在其中,刚一显现,就携裹一波河水腾空而起,化作一条双头黑蟒在河面挣扎翻腾。
“古怪,这气息如此熟悉而危险,难道是……不对,这里怎么会有如此纯正的幽冥地域气息?甚至还是来自幽冥地域中的荒莽!那里可是幽冥地域的土着都畏之如虎,不敢进入的地方。”
墨恒浓眉微微一挑,轻轻站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和熟悉,转瞬间回想起来,不由神情微变。
第七十章
若是普通修炼者,别说区区一个炼气大圆满的小小修士,就算是一般化神初阶、中阶境界的高手,都不一定能对这种幽冥荒莽气息熟悉。
但是墨恒的《莲花法咒》乃是仙家法门,威能玄妙,他前世修炼到化神中阶,也算是小有所成,为了梁弓宜而到处去探索古遗迹寻找适合的功法和丹药,一次受困古遗迹,不小心流落到幽冥地域的荒莽边缘,陷入荒莽凶怪的围攻,几乎是九死一生才险而又险地逃回人间。
那次的经历,墨恒至今记忆犹新,甚至一下子分辨出了幽冥荒莽气息。
“幽冥荒莽气息不可能一直流落散漫地存在于世间……难道这洞天居然与幽冥地域相连,而且这里的河下恰恰就有一处地方,是从幽冥地域进入这仙府洞天的门户?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了……难怪千鱼和尚突然提醒我,那头铜皮铁骨的青年秃驴可厉害得很,也诡异得紧。”
电光石火地思量间,墨恒心底惊疑不定,眼底幽光闪闪,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双手在袖中微不可察地抖动一下,梧桐晨钟和量云尺这两件十八重禁制的灵宝就分别出现在他的左右手中。他暗中继续着法力以作戒备,却并不上前,甚至闪身后退两步。
至于下面的千鱼和尚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墨恒却是半点都不担心。
“墨恒施主小心,这里居然有一座连接幽冥地域的祭台,啊呀,好生凶恶的老妖……施主快快退开,待小僧来降服这群妖魔鬼怪,再为施主捕捉灵鱼……”
耳边突然传来千鱼和尚的传音,醇厚的声音显得十分憨直。
墨恒听得似笑非笑地低哼一声,并不回话。
千鱼和尚还在水下没有出来,不知用的什么神通法门,将河面上这条刚刚凝聚出来的双头黑蟒又给生生地往下扯,任凭那条黑蟒嘶吼连连地拼命挣扎,却怎么都飞不起来,迅速沉没了下去。
一时间,河面上波涛滚滚,凶威声势好不惊人。
墨恒却越发显得好整以暇,看得饶有兴致,心下暗笑:“你的修为肯定不止化神高阶,就装腔作势吧!算算时间,这阵子说不定你已经濒临返虚境界的门槛了,什么东西还能困住你?看你这贼秃能演到什么境况!你纠缠我两世,前世就害我不浅,今生若是还一直不肯放过我,以我有心算无心,自有手段计谋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赶上来主动让我‘炉鼎’了你,用你醇厚的至阳元气提升我的修为……”
眼底一闪,心下一狠,当真细细推算起来。
突然,一声惊怒的大吼从远方传来,打断了他悠闲却细致的思绪:“好胆,好胆!竟敢在老夫眼皮底下坐山观虎,抢夺水府幽冥圣印!你等外来者莫非是欺我洞天之中没有高人不成?”
这阵吼声苍老沙哑,滚滚如潮,传到这里,震得河水更加剧烈地翻滚,就连岸边的杂草和碎石都颤抖不已,足可见这人浑厚的法力修为。
“‘洞天之中’?莫非来者是这里的土着?他们早知此地和幽冥地域的荒莽连通着?”
墨恒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看向声音来处,“看这声势,至少是化神初阶的修为。若是炼气境界,即便动起手来也能产生浩大声势,却绝对不能以法力震荡到这么远距离的杂草碎石。就不知他说的‘坐山观虎’是什么缘故了……”
这里有着连接幽冥地域的祭台,又有强者存在,明显方圆百里的空间都十分稳固,足以承受一般化神初阶,甚至化神中阶修炼者放手施展神通,倒也大意不得。
墨恒目光一凝,暗暗握紧了两件灵宝戒备。
凭借这两件灵宝之玄妙,墨恒不敢说击败化神修炼者,但自忖就算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一个化神初阶甚至中阶的普通高手,他至少也可以自保走脱。更何况旁边不远的河底还冒着化神高阶的千鱼和尚,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家伙在,他若是受到伤害才是怪事。
转念间,只见左前方极远处天空中的五道遁光急速飞来,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处。
遁光散去,显出五人身影,各自踩着法宝,都稳稳地停在半空。
“不是一伙?”
墨恒神情冷静,凝神戒备着一眼望去,立即看出来,这五人居然分为互相戒备的两派。
其中一方是两人,立在左侧,是一对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女,身上都有宝光隐隐闪烁,脸色虽然不好,但也还算平静,扫了墨恒一眼就不再注意,转头目光幽深地盯着波涛翻滚的浩荡大河。
另一方三人在右,与那对中年男女相距一百多丈,以一个身穿华丽古袍的白发老者为首,老者高大魁梧,负手而立,神情阴狠冷漠,身后跟着两个青年男子。
老者对墨恒更为不屑一顾,只用神识扫了一下,见墨恒是炼气大圆满修为,就根本不曾看过来,双眼恶狠狠地盯住大河,双目中陡然射出两道半尺多长的灰黄光芒,透过河水察看下方的争斗。
看来他们都知道,墨恒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真正抢夺“水府圣印”的人在河底下呢。
不过,老者身后的两个青年男子则审视地看着墨恒,目光闪烁,不怀好意。
墨恒心下警醒,却不动声色,平和地看了看他们,便收回目光,也静静地望向大河——他身怀化神中阶的道行,虽然目前修为不到,不能探出神识来,但是感知却是玄之又玄,对这五人的气息了然心中,便即放下心来。
魁梧老者只是化神初阶,老者身后两个青年男子更只有炼气圆满,但比大圆满也只差一丝。
而那对中年男女则都是炼气大圆满巅峰,比他的法力还要高出不少,而且身上宝光相互呼应,应该修炼了厉害的合击之术。这两人看模样竟是与那老者三人分庭抗礼,但又隐隐落在下风,并不太过于出头。
事实也的确如此,中年男女是一对夫妻,本来正在承受魁梧老者和老者两个徒弟的强势压迫,并已经稍稍动了几招手段,但是突然间他们双方留在水府禁制内的印记都被破开抹去,自然暂时收起敌意,默契地一左一右,气势汹汹地相继飞来。
“呔!你敢……哼!好,好手段,居然将龟使者魂魄击散!”
魁梧老者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闷哼一声,微微后退半步,明显吃了个亏,脸色怒意更盛,蓦地飞到大河上方,森然怒笑,“就算你在幽魂暗使和其它禁制之中立于不败,又能否承受老夫全力一击?”
话音未落,老者右手多出一条宽阔长刀,双眼圆瞪地狠狠将法力灌注长刀法宝上面,对着下方的河面用力砍了下去。顿时长刀上绽放出万千刀光,这些刀光刹那间汇聚成一把长约十丈的刺目刀芒,倏然刺破河流,没入下方水府禁制,“去死吧!”
百丈外的那对中年夫妇一见老者肆无忌惮地率先动手,立即相互看了一眼,面色变了又变,却始终没有动作。随后他们相牵着手后退十多丈,做出静观其变的沉默姿态,实际上都用法力互相传音着。
“相公,我们退走吧。他们任何一方都有化神境界修炼者,谁都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你我二人合力仅仅能在化神初阶修士手下自保,还要以保全性命为要。那水府圣印虽是咱们祖辈率先发现,但却一直无力收取,看来机缘不在我们,何必为了不可得之物而害了自身?”
“先别走,娘子放心,为夫不会贸然出手,且看他们胜负如何,或许能渔翁得利也说不定。”
“唉,相公,我刚才动用秘术观看,河水下方那人的气息精纯超然,深不可测,远远超过化神初阶。这老贼虽然手段多多,却自大狂妄,对敌河下之人,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些外来者身上,虽然没有以前流窜出来的那些幽冥人的幽冥煞气,但也不可轻易接触,这是祖训……”
“娘子莫要担心,当真事不可为,那时再退不迟。为夫惦念幽冥圣印,也是为一双儿女。”
这对夫妻快速交流,转眼间就在男子皱眉的时候沉默下去,显然女子温顺地服从了丈夫。
那边,就在魁梧老者砍下一刀之后,原本立在老者身后的两个青年男子默契地相视一眼,突然同时伸出右手,将手心中握着的法器对着墨恒狠狠一拍。
看他们姿态手段,竟是熟练之极,显然不知用这招对付过多少人。
拍下之后才听一人喝道:“见了老祖竟不跪下朝拜,给我自缚手脚趴下!”
另一人则冷笑:“出手无情,便斩了这小贼四肢,看河底那人如何求老祖放人!”
他们手中的法器都是极小的飞盘,一按下来,两面飞盘滴溜溜一转,上面冒出一层微薄的灰扑扑光芒,只是一闪,就极其快速地向着墨恒砸来。
砸到半空,两面飞盘骤然显出不同,一面飞盘上的灰光陡然炸开,化为无数光影,像是无数绳索盘桓乱绕,看样子这一击就要将墨恒捆绑制服;另一面飞盘则从边缘处甩出数十道风刀,这些风刀汇聚成一道飓风,气势宛然要将墨恒千刀万剐一般,委实歹毒!
“找死!区区爬虫,也敢对我行凶?”
墨恒蓦地回头看向他们。他本来只是防备着,并没打算对这些修炼不易的土着痛下杀手,然而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眼看对方恶毒至斯,他心下不禁盛怒,杀机一涌而上。
墨恒猛地一抬臂膀,却并不动用手中的量云尺。量云尺这件灵宝可是他目前的杀手锏之一,岂能对两个弱者轻易动用?而是将右手袍袖对着两面飞盘一拂!
顿时,一蓬雾色迷蒙的光霞从他右袖中冒出,光霞光华内敛,朴素醇厚,先还只有半尺方圆,一个刹那就迎风而涨,化为十丈多高的光霞瀑布!瀑布源头还在墨恒袖中,整个光霞却一下子又由十丈化成百丈,猛地一冲而过,将两面飞盘的光影绳索、风刀飓风全都抵挡甚至冲散!
从远处看去,分明是那大灰石上挺拔而立的白衣少年一手操控着声势浩然的光霞瀑布,举重若轻,十分随意,一举以一敌二。
“这是什么?哼!小贼猖狂!当我们没有厉害咒法吗?”
两个青年男子惊得面色大变,怒喝道,“非剥了你那身臭皮囊植草点天灯不可!”
当即拼力催使法力,遥遥一掌推向各自的飞盘,飞盘瞬时间猛地一震,又要各自行凶。
第七十一章
墨恒一身白衣古袍,安然伫立不动,眼底闪过森狠的冷笑,右手袍袖再次一抖。与此同时,他扫了一眼河面上再次砍出刀光,并且暴怒地大吼大叫的魁梧老者,知道对方已经被千鱼和尚玩弄于股掌之间;又用眼角余光看向那对没有动手的中年男女。
那对中年男女正面色惊讶地看着他。
墨恒面色不变,袖中拂出的光霞瀑布一片纯粹晶莹,在击散光影绳索和风刀飓风后,只是微微顿了一顿,并未散去;随着他的再次一拂,光霞气势猛然一涨,将那两块飞盘尽数包裹,随即轻轻一卷,全部吞没收回,没入他袍袖之中没了动静。
如此轻而易举,举手间收了对方的两件法器!
墨恒这身古袍法衣洁白如雪,九重禁制蕴含于其中,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上等法器。而这九重禁制更是蕴含墨云书亲手布置的玄妙神通,只怕比一般修炼者十一二重禁制的法器威能都不遑多让!其威能除了防护身魂,不惧水火之外,更有一门压制性神通,正是名传天下的“乾坤袖”。
两个青年男子却不认识乾坤袖,一时骇然失色地后退:“不可能!他用的什么神通?”
另一个惊怒:“他的法力只不过比我们高处一线,我们两人联手怎么可能被他一击收去法器?”
墨恒眼底森寒,理都不理,只自低声冷笑着,两排牙齿雪白,左手中握着的梧桐晨钟突然一抖,抖出两道灰黑光芒。那两道光芒在他身前一转,化为两个肌肉精壮的魁梧青年。
正是两名活傀儡,上身精赤,刚猛如铁,赫然都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
“杀!”
墨恒将梧桐晨钟微微一晃,通过这件灵宝传送了一个神念过去。
这两个气息凶煞的傀儡刚一现身就收到墨恒的意念命令,当即抬头看向天上踩着宝光停顿着的青年男子,空洞的眼中满含必杀之念,令人望之寒毛倒竖。随即,两名傀儡闷吼一声,同时一窜飞起,各自对付一人,都是双拳硬如钢铁地凶猛砸去。
“糟糕!他哪里来的这种凶恶帮手?”
“快跑……师父救我!”
那两个青年男子吓得魂飞天外,他们都是炼气圆满,虽然法力也算浑厚,却到底是比傀儡的炼气大圆满整整差了一个阶次,更别说傀儡的浑身煞念威势对他的压迫了,他们哪还有战意?
两名傀儡分明就是两座杀人机器,动作迅疾如雷,臂膀腿脚的力量比一般刀枪法器还要刚猛凶悍,几乎用肉眼难见的速度飞身阻拦到两个青年男子身前。
那两个青年男子刚要后退躲避,却眼前一黑,只见一个拳头越来越大,连惨叫都来不及,身上的护体法力被洞穿,紧接着头颅被打爆,两具无头尸体被巨力带得倒飞数十丈远,才砰然砸落到地面上,溅起一蓬凌乱的血液。
墨恒这才轻轻一招手,将两名傀儡收到身前,淡淡地扫了那对中年男女一眼。
“就这样死了?”
不远处那对中年男女越发震惊失色。他们修为高些,自然不是那两个浅薄的青年男子可比,刚才墨恒轻轻一挥袖,他们就发现墨恒动用的不是咒术神通,而是古袍法器。但是两名傀儡却是活生生的,而且生机比一般修炼者还要阳刚澎湃,他们便没能看出两傀儡的真实身份。
“这三人都太过厉害,娘子,我们快走……”
中年男子心中升起一丝退意,正对其妻法力传音着说话,但传音未完,突然面色一变。
“啊!别敲了!”
河面骤然荡起一阵剧烈的法力波动,却是魁梧老者拼命挣扎,紧接着一声惨呼传来。
“这是……”
岸边天上的中年男女刚一循声望去,就见刚才还在河面上声威凶悍的魁梧老者抱头痛呼,翻滚着一头栽进大河中,惊得他们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威震千里的化神初阶高手,就这么不堪一击?那河底下的人是什么神通修为?
“不好,相公快退!”
女子惊呼一声,抓着男子的胳膊就往来处飞逃,但是只逃了几丈,两人突然头脑一晕。
危急时刻,女子居然一咬舌尖,趁着极短暂的清醒,厉吼道:“快走!”
一掌法力澎湃却无伤害地将那男子推出上百丈远,而她自己则再次头脑昏沉黑暗下去,身体翻滚着从百丈高的空中摔下。可惜远处那男子就算被他推出百丈,也仍旧步入她的后尘,只来得及愧恨悲呼一声“娘子”,就也生死不知地从高空坠落。
如果两人这般摔下来,百多丈的高空下,只怕要摔成肉饼。
“他们未曾害我,你何必连他们也不饶?”
墨恒浓眉一皱,面色闪过一丝微微的恍惚,右手量云尺在袖中微微一挥,一道云光温和如水地飘了过去。这道云光似缓实快,不染丝毫杀机,转眼飞到那女子的身下,将之安然无恙地托起,转眼又带着女子一闪,落到那中年男子下方,将男子也托在女子身侧,带着他们缓缓落地。
“墨恒施主,不是小僧动了杀念,而是这些土着居然敢对你动手,气煞小僧了!施主你无恙就好,否则,否则小僧,咳咳……小僧这就上来,施主稍等,咳咳……”
千鱼和尚声音愤怒而关切,又有些虚弱的咳嗽,似乎受了伤一般。
“无妨,对我动手的人已被我灭杀。你对敌时也小心些,不必着急,我在岸上等着。”
墨恒暗自一笑,表面不动声色,只轻声清晰地说了一句,有些极其淡薄的叮嘱和关切。
“是,是,墨恒施主不要担心,咳咳,小僧无事,无事,呵呵……啊呀!”
千鱼和尚在河底装模作样地鼓捣河水,惊喜般地结结巴巴传音,随后低呼一声,再无声息。
墨恒心下无语,配合地上前半步,俊秀至极的面容露出一丝担忧,随即皱眉低低叹了声,目光扫过远处的两具无头尸,再看了眼仍旧翻滚不休的滚滚河涛,最后落在眼前两名机械般本能地静候他的命令的傀儡猛汉身上,似乎要命令傀儡下去帮忙。
“……墨恒施主,小僧这就,这就上来了,那些依靠禁制肆虐的幽魂厉鬼,终于被小僧灭杀了……咳咳,阿弥陀佛。”
千鱼和尚立即虚弱地惊喜传音。
“嗯。”
墨恒状似犹豫一下,就冷淡地应了声,但也不再是漠然不理了。
随后他目光继续看着两名傀儡身上的繁奥符箓,随意伸手在其中一名傀儡肩头弹了弹,心道:果然没让我失望,若是当初我没有《莲花法咒》仙法秘术,只怕对付其中任何一个都要狼狈而逃,怎可能拖延时间炼化量云尺,然后从那廖寅手中将梧桐晨钟夺了来?
那名傀儡面对墨恒敲敲打打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这傀儡呼吸平静,高拔雄壮,鼓鼓紧绷的肌肉阳刚有力,肌肤温暖而带着强劲的弹性,若非肌肤上隐隐有着符箓,谁能看出他们是活傀儡呢?
这样的人本来应是凶悍的修炼者,现在却被别人操控,无非弱肉强者而已。
想到傀儡二字,墨恒不禁暗思:“耿冲修炼《莲台诀》,现在已经算是对我忠心不二,甘愿效死的活傀儡了,下次不放暗中收服有潜力的凡人,让他们好好修炼,总有一天能够大用……耿冲现在跟随玄青道兄,不知玄青道兄现在去了哪里……”
眼前蓦地浮现出虎玄青面对他时的爽朗微笑,还有与他畅谈甚欢时的洒脱姿态……以及幻境中与虎玄青长相极似的“叔父”在他身下张开修长健壮的大腿,闭目羞臊地沉声躺在的床上画面……
画面一闪,幻境经历的真实感觉涌上心头,墨恒喉咙突然一干,有些难以克制的欲火。
这让墨恒脸色蓦地微沉,法力立即运转,瞬间收心静气。
“若是没有对墨云书和梁弓宜的计划,或许可与玄青道兄坦诚一些,但是现在的话……”
墨恒心下极度冷静地自语。
握了握手掌,里面藏着安然不动的先天灵宝“须弥宝镜”。
先天灵宝,那是“先天”之物,内涵无上道韵,就算是天地间有数的浩然门、天行派这一流的超级大门派都不一定拥有。即便拥有,也必定会被当作压箱底的杀手锏,用来镇压门派气运,真传弟子都不一定见得到。
如此至宝,哪个修炼者知道后能够不动心?
知道他墨恒有这件至宝的,只有虎玄青一个人。
虎玄青若是将须弥宝镜拿在手中,以他化神高阶的修为,至少可以炼化两分,到那时,哪怕面对返虚境界的超级老怪,虎玄青也必定可以立于不败,甚至反过去压制!
而虎玄青若是想要得到须弥宝镜,当时在秘境中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以其化神高阶的神通,面对他墨恒区区炼气境界的修为,轻易就可夺取,人不知鬼不觉。
但是虎玄青对他唯有关切爱护,自始至终没起丝毫贪欲,反而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先天灵宝的记载全都细细告诉了他,事后也千叮咛万叮嘱地警告他不要泄露须弥宝镜的丝毫消息。
其实墨恒也猜测,若是没有先前在幻境中的多年生死情感,只凭他和虎玄青短短的相识友情,后来两人清醒之后,面对可以收取的先天灵宝,虎玄青不一定就能这么大度无私地让他拿去,至少也会与他稍稍争那么一争,大不了事后好生补偿他。这种事情,天地间还少么?
这种可能或许只是墨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就墨恒对虎玄青的了解,虎玄青虽然刚正坦荡,却杀伐果决,该狠辣时绝无手软,可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迂腐君子。
所以,这种可能,的确不是完全的虚妄。
然而,他们经历了“幻境孽情”,恩爱了一场,虎玄青对他墨恒的态度,就成了现在的无私至斯。
——算上幻境,我是三世为人了,但若我能信任谁,除了傀儡属下,似乎只有他了。
墨恒眸中越发沉暗下来,抬头面色冷静地望向天边,不知心中思量着什么。
突然,极深极急的滔滔大河中窜出一个黑影,高高飞起,落到岸边。
墨恒立即收起心思,迅速转头看去,却见一只磨盘大的墨翠老龟从天而降,砸得岸边石屑纷飞。这老龟生机全无,龟壳上宝光隐隐。而紧随老龟尸体的,却是几条活蹦乱跳的一尺长无齿灵鱼。
“咳咳……”
千鱼和尚随后破水而出,踩着他的破木鱼摇摇晃晃地飞落岸边。
墨恒浓眉微微一挑,走下大灰石,静立不动地看着他,直看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
只见本来还算整齐的千鱼和尚,此时衣衫褴褛,破烂的僧袍湿答答地贴在肌肉上,勾勒出他高大笔直、线条硬朗的体魄;而他右边膀子干脆全都裸了出来,精壮结实的麦色肌体上还有几道刺目的血痕,平添两分男儿本色。
千鱼和尚刚一飞出来,就担忧歉然地往这边望来,对上墨恒的目光,腼腆地一笑。
墨恒似乎被他笑得微微一愣。
千鱼和尚心理愈发得意,突然面色一红,低头剧烈咳嗽着吐出几口河水,然后连忙擦了擦嘴巴,直起身看向墨恒时,微显苍白的端正面庞上只剩下淳朴真诚的笑,带着关切爱意地咧嘴憨笑道:“墨恒施主,小僧出来了,你无事吧?小僧也没有大碍。”
说着话,千鱼和尚挠头傻笑。
唉,这样的和尚。
第七十二章
此时,墨恒若是当真想要引这千鱼和尚上钩,立即就可以施展计中计,自然而然地配合千鱼和尚演戏。但墨恒瞬间思量许多,还是决定不要主动,千鱼和尚可不是他墨恒现在要钓的鱼,现在事情已经太多,莫要贪心得一不小心被鱼拽到河里去。
但是也不能一直冷淡漠视,否则岂不是彻底激起这千鱼和尚的激进征服心理?
同样身为男人,又历经前世,此时墨恒对那千鱼和尚的态度可以说是了解甚深。
墨恒转念间,目光清澈地看着千鱼和尚,有些疑惑似的隐晦地点明道:“神僧伤势如何?晚辈天生对气息敏感,不知为何神僧体内气息精纯浩瀚,却偏偏显得有些气虚?实为不解……”
千鱼和尚听得笑容微微一滞,暗道:“糟糕,小瞧了我这道侣,早知道就施展神通来彻彻底底地伪装受伤好了,现在却来不及了。”下一刻挠头的手一下子太过用力,把脑袋上沾的假戒疤挠下来一个,忙“哎呦”一声,将戒疤贴回去。
“这,这戒疤平时沾得结实,亦不怕水,却是怕蹭。小僧修的是欢喜圣法,所以佛祖赐予十二颗戒疤,小僧什么时候与道侣结亲,就什么时候将戒疤揭下……至于小僧气息,实际上,小僧虽然身怀法力,却,却不太会使用,所以才会受伤,不然的话,小僧,小僧绝对安然无恙。”
千鱼和尚淳朴的表情先是有些尴尬,后来变得诚恳而无辜,再后来就是惭愧,最后又变得信誓旦旦得仿佛在道侣面前表现大男子气概……一连番的表情变化得自然而然,完全是一个单纯陷入情爱中的傻大个模样。
而且这傻大个容貌上等,体魄完美,衣衫褴褛,春光外露……淳朴得任君采撷。
——诱惑我?这贼秃倒真是厉害,颇得其中三味。
墨恒看着他,愣了愣,心头忍不住剧烈地跳了几下,松了口气似的淡淡道:“哦,原来如此。”
千鱼和尚见他一愣之后就没有继续注意自己此时这番风情外露之态,不由暗暗失望,也有些纳闷,却不以为怪——毕竟他是明目张胆地嚷嚷着“小僧修炼欢喜圣法,对施主一往情深”,难道还不许对方冷淡?墨恒没有怒目呵斥,仅仅在最初给他些坏脸色,已经足够显出风度了。
所以千鱼和尚毫不气馁,咧嘴傻呵呵地盯着墨恒憨笑,明目张胆地咽了咽口水。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似的,面红耳赤地转开高大的身板,掩饰一般地惊呼一声:“哎呀,差点忘了这些灵鱼了,小僧赶紧将它们剖洗,否则渴死了再烤,可就没了鲜美滋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灵鱼啊灵鱼,你们还是赶紧解脱,奔赴极乐吧……啊,还有这老龟。”
随即又扔掉灵鱼,抱着老龟,转身颠颠地跑到墨恒身前,一双眼睛黑亮炯炯,呐呐道,“墨恒施主,这仙府洞天空间脆弱,万一有强者拼杀激烈,恐怕会引发空间湮灭之潮,小僧有些担心墨恒施主……”
说着话,忙将老龟放到墨恒身边,咧嘴笑道,“恰巧,这只老龟体内有一枚‘圣印’,而这‘圣印’似乎能够激发祭台,将人带到幽冥地域中去。不如,墨恒施主你炼化圣印,再收取那祭台?这样,小僧就能安心些了。呵呵。”挠头憨笑不止。
“多谢神僧关怀。”
墨恒也微微笑了下,心下暗叹,随即眼眸一缩,想起了什么——圣印,祭台?莫非……
墨恒低头仔细看了看巨龟的龟壳,观察那里隐藏的宝光,不动声色地问道:“神僧可知,这圣印激发祭台之后,能够笼罩多少范围,又能将多少人带到幽冥地域中去?”
“啊?这个……”
千鱼和尚老实巴交地眨了下他的单眼皮,回答道,“小僧想想啊。”低头蹲下,伸出宽厚的大手,按到墨翠巨龟的龟壳上,突然手上佛光一冒,金黄纯正、浩瀚温和的佛光没入龟壳之中。
此刻,千鱼和尚闭眼肃穆,挺胸收腹,佛光将他半裸的精壮体魄映照得犹如罗汉金刚。
片刻后,千鱼和尚收回手掌,直起身来,双手合十稽首道,“咳咳,小僧施法看过了,若是墨恒施主将圣印取出炼化,激发祭台时再有其他人在一旁布阵相助,以墨恒施主现在的修为,应能将方圆十里左右的地方全部笼罩,并借助圣印沟通的幽冥之力,将十里地方全都拉坠进幽冥地域之中。”
“十里?这么广阔!”
墨恒面色微变,心中的惊疑猜测立即有些确定。
“是挺广阔。”千鱼和尚挠头憨笑,然后又是双手合十地看着他,说道,“其实,小僧看来,这圣印之所以能称‘圣’字,应该就是因为它里面蕴含极为神妙的法则之力。而这仙府洞天之中空间脆弱,圣印法则之力通过祭台沟通幽冥,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广阔空间拉坠其中。”
说着话,千鱼和尚浓眉大眼之中显出微微的痛苦之色,手捂着精赤的胸膛闷咳两声,“若是小僧相助,咳咳,墨恒施主再有灵宝加持,必定能够将圣印祭台所笼罩的范围再加扩大……”
越是刚强的人,脆弱时越是惹人怜惜,千鱼和尚眼下的模样就印证了这一点。
但墨恒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千鱼和尚刻意显示的“魅力”。
——还能再加扩大,那不是说……
墨恒微微垂眸,目光森然如刀地盯着墨翠巨龟,越发确定。
“难怪,难怪……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梁弓宜在我前世时总是外出,回来后身上偶尔也有幽冥煞气残留,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刻苦磨炼。现在看来,他必定早在这洞天之中得到了圣印之类的宝物,在幽冥地域中发展着独属于他的势力!却一直将我蒙在鼓里,将我利用到死,也是我前世为情所困,未曾看穿……”
墨恒心下寒声,暗自咬牙,默默冷笑
修炼者行走天下山间,争的就是宝物机缘,除了极少的幸运儿之外,谁能一直独善其身?
独自一人无权无势,基本没可能与大门大派争抢灵丹妙草。那样的话,有时突然天降机缘遇到宝物,却被身后有着势力的人抢夺,连还手都不敢,甚至还要逃跑,以免被人杀掉灭口。可怜之处,简直多不胜数。
所以,天下修炼者中,十之八九都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来自保的期望,不过能够达成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还是独来独往的散修,顶多三三两两结伴而已。
墨恒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无不暗怀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进可攻,退可守的想法。
梁弓宜的野心自始至终都不在任何人之下,若有机会,岂能不费尽心机地谋划各方?
以前墨恒没进过这仙府洞天,没能明白,现在突然听闻千鱼和尚说这圣印和祭台的莫大功效,自然一下子联想到了心藏秘密、明显在这洞天中有莫大机缘的梁弓宜!
“现在,梁弓宜在何方呢?应该已经遇到他的机缘了吧……”
转念之间前后思量个透彻,墨恒这才抬眼,心下杀机浓到极点,面上表情却是温和平静。
“墨恒施主,咳咳……你,你还是快些将这圣印以法力炼化取出,免得夜长梦多。”
千鱼和尚看着他,不知他在想什么,温和而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匆匆说了句,就好像在悄悄运转法力压制伤势一般,转身大步走向还在岸上垂死挣扎的灵鱼。
墨恒瞬间回神,深深看了看他的高大背影,稽首低声道:“多谢神僧厚赐,晚辈却之不恭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不然就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令人看轻。
千鱼和尚此时知道墨恒感知敏锐,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用神识监视他,但听着他明显比之最初要温和的语调,眼底也闪过笑意,转头嘿嘿一笑,胡乱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忙高高兴兴地弯腰去捡起灵鱼。
墨恒自有《莲花法咒》仙法中的炼器秘术来炼化龟壳中的圣印,是以心思闪动着,立即着手将圣印从龟壳中炼化出来。有了圣印,再加上他的许多杀手锏,就可以准备建立一方他独有的势力了。虽然仍有许多困难处,但不怕面对困难,就怕没有这种建立势力的机会。
到时候,不妨与同样拥有这种势力的梁弓宜“探讨”一下心得,岂不妙哉?
不知到那时,梁弓宜的脸色会是如何好看。
墨恒轻轻笑了一下。
千鱼和尚在河边用手刀法力对灵鱼开腔破肚地洗涮,下手之熟练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当真是个鱼肉杀和尚。而他在杀鱼的同时,还时不时腼腆地转头去偷看墨恒,纯净的眼底闪过几分满意和期待之色,心道:我这道侣不俗,日后与他相合,小僧我今生的正果指日可期!善哉善哉!
“娘子,娘子?”
远处的中年男子已经醒来,却不敢乱动,只是心下焦急,忙暗暗用法力传音。
“……相公,我无事。”
躺在男子旁边的女子有些惊魂未定地回应着。
男子松了口气,懊悔地叹着:“悔不该不听娘子忠言,都怪为夫心起贪念。”
女子自然又是一场贴心的温柔安慰。
二人相互说了几句,等了片刻也没见“外来者”管他们,只得戒备着相携站起身来,朝墨恒看了看。看到墨恒盘膝坐在一只巨龟身边,俨然正在祭炼宝物的模样,都是心道果然;又往河边看去,见是个和尚,蓦地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木鱼声,都是心下打了个寒颤。
“你们二人好不知趣,既然不想装死,就赶紧离开此地,别乱糟糟地打搅小僧和道侣幽会。若是再不知趣,别怪小僧送你们去见佛祖,到时候,即便我那道侣再有好心,也救你们不得!”
一声有些木讷的醇厚男声在中年男女二人耳边同时想起。
这声警告仿佛没有丝毫杀机,中年男女却听得骇然不已,连话都不敢多说,匆匆行了一礼,转身携手逃开。直直逃了三四里地才敢施法飞起,飞了片刻,远远看不到那和尚了,才大大放下心来,感觉脊背一阵冷湿,却是出了一身的凉汗,相视一眼,庆幸自己逃出生天。
“是那少年救了我们?”
女子失神了一下,低声问道。
男子怔怔不语,片刻后才点头:“我也不知,但你我夫妻能够安然无恙,想必是那少年出手相救了……走罢,这外来者来历不同寻常,远远不是以前那些幽冥人可以相比,的确不是咱们可以觊觎的。”
女子见他受到打击,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紧他的手,往家族所在的部落城中飞赶。
走了两个不请自来的碍事家伙,千鱼和尚又屈指一弹,弹出两团金色火花。火花飞射而出,落到远处的两具无头尸身上,只是一闪,就将那两具尸体化为乌有。自此河边彻底清静下来。
千鱼和尚四顾一遭,这才满意,瞅了瞅墨恒,专心致志地拣柴,准备给道侣烤鱼去了。
第七十三章
且说虎玄青在千里之外飞遁寻找墨恒,却始终一无所获,不得不在飞遁的同时分心来施展仙法推演。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之后,竟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推演,都寻不到墨恒的半点踪迹!
他哪里知道千鱼和尚一不做二不休,不仅将他在墨恒身上悄悄设下的印记抹去而且误导,还在墨恒身上设下了个隐匿禁制。除非有人精通天机卜算之术,并且道行比千鱼和尚更为精深,否则别想推算出墨恒的方位。
而虎玄青虽然修炼《浩然真经》仙法,道行精深,法力雄浑,却并不擅长推演法门。
虎玄青先前就是唯恐自己推算不准,反而耽误了功夫,才一直没有推演。谁能想,现在他刚一施展,就得到了个这么准确,却令他震惊意外的结果!他不由得焦急起来,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沉沉如水,高大身躯上的威压也让被他带着飞行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虎玄青心下焦躁,再听得后面敌人气焰嚣张的污言秽语,不禁怒火升腾,索性暂停寻找。
虎玄青感知极其敏锐,即便不用神识,也能洞悉数里之内的空间状况,所以轻而易举就将十多个敌人引到一个空间脆弱之处。因为不能动用威能太大的法器,连布阵法器都不好催使,虎玄青干脆耗费几滴精血,来来回回飞遁着,勉强布置了个巨型符箓陷阱。
陷阱阵法一成,后方十多个煞气逼人的敌人大意之下,尽数被他困住。但这只是暂时,区区符箓陷阱不可能将十几个化神境界的修炼者围困多长时间。
虎玄青随即带着师侄苏廷,以及墨恒的几名随从,闪身飞到千丈之外,猛地喷了一口本命元气出来,双手疾速地在身前指点勾画,瞬间施展出《浩然真经》中的仙法秘术。
便见他两只手掌突然绽放出两朵浩然仙光,朗声大喝道:“咤!破!阵!”
三字真言凭空在他面前凝聚成形,个个篆文清光内敛,仿佛没有丝毫威能,也没有引发任何空间波动,就宛如三个古朴厚重的白玉雕刻一般。
虎玄青施展之后,面色却微微一白,有些吃力地伸手虚空一抓,手中浩然仙光将三颗篆文全部裹住,然后用力将之往前面空间中一砸!篆文真言一个闪烁就扎入巨型符箓陷阱之中。
“退!”
虎玄青低喝,快速将早有准备的遁空秘法施展出来,带着身边众人向后破空而去,一个刹那就退出十多里外。
苏廷、后峰等人还没站稳身形,就见前方十多里外的巨型符箓陷阱处剧烈一震,黑光大盛,宛如有两大轮光芒刺目的黑日陡然炸开,震得那处空间瞬间破碎。其中隐约传出几声惊骇之极的喝骂,转瞬喝骂被破碎的空间隔绝。
下一瞬,那出破碎空间中升起一抹巨大的白色光霞,浓郁地宛如积雪一般。
如此一来,空无黑洞和浩然光霞两两一阵盘桓,竟然形成阴阳两极一般的漩涡。这虚空漩涡威势无与伦比,仅仅一个旋转,那本就被震荡破碎的空间噗嗤一声,瞬间湮灭!
空间湮灭,其中万物都要化为齑粉,其中十几个化神境界的修炼者,就这样消失了?
吴刚、夜图、后峰、耿冲四人惊得低呼,怔怔地看着这十多里外天崩地裂的阵势,一时都是目瞪口呆,张着嘴巴不能回神。
苏廷却是在看得震惊骇然之后,面色变幻间,蓦地转头看向虎玄青,崇拜至极地欢呼道:“师伯,这是……这是‘太极炼光术’!据说非得化神圆满才能施展,师伯,您难道已经晋升到化神圆满?”
虎玄青始终挺拔不动,眼眸黑炯深邃,却是在这一刻想起他先前施展这门秘术后,被墨恒背着救走,又被墨恒背着进入洞天秘境,然后在秘境后山陷入须弥宝镜中的幻境。他在幻境中与墨恒相爱十几年,又痛彻心扉地思念了二十多年。
或许当真是一场孽缘!
否则的话,为何他明明已经时时让自己静心了,却还偏偏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
虎玄青暗暗运转法力疗养,心神再次清静下来,皱眉暗叹一声,右手微微一动,袖中弹出一颗灵丹,张口吞服下去,脸上的微微苍白之色平复收敛。
这才沉声简单地回应了句:“没有晋升。不过我是半虎之身,法力足够,这里又是空间脆弱之地,勉强可以用化神高阶的修为借助地利施展杀敌,免得被这些邪魔纠缠罢了。走!”
虎玄青挂念着墨恒的安危,剑眉黑眼都显得严厉,说话不容质疑。
不过,他也知道像之前那样四面乱飞乱找是没有效率的,所以换了个法子,带着众人飞到下方一处城池中,寻找其中的修炼高手,询问哪里才有稳固得足以承受化神高手拼杀的空间。
在数人身上花费了些丹药后,终于得知了几处稳固空间的所在,连忙一一寻了过去。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要理出相较来说最为靠谱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
河边。
千鱼和尚拾拾掇掇地升了篝火,又从大灰石上拿了墨恒准备的几株调味灵草,双手搓碎抹在灵鱼两面,细细致致地将几条尺余长的灵鱼烤得香气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千鱼和尚却不先吃,而是将之一条条地放在旁边木鱼灵光范围内,然后自己坐地运功“疗伤”。
一直等到不远处的墨恒成功将圣印从龟壳中祭炼取出,千鱼和尚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咧嘴笑道:“恭喜墨恒施主收获宝物,小僧烤好了鱼,另有收藏的灵泉在宝瓶之内,墨恒施主赶紧来尝一尝,等墨恒施主吃饱喝足,再下河到水府中收取祭台不迟。”
墨恒正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右手中的一方白玉宝印。这宝印只有五重禁制,但禁制奇妙,非同寻常,虽然不能伤敌,不能防身,但炼化之后,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可以通过这宝印禁制引动地下极深处的某处幽冥之气。如果再以祭台行事的话,那么千鱼和尚先前所说的话完全可行。
墨恒念头连闪,心下畅快,再听到千鱼和尚叫他,便抬头起身,走过去深深稽首行礼,诚恳地说道:“神僧大德,赐予晚辈这件宝物,晚辈铭记此恩在心,不敢或忘,日后但凭前辈差遣。”
无论如何,千鱼和尚是实实在在地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要知道刚才气势汹汹而来的魁梧老者可是有化神初阶的修为,这在空间腐朽、修炼落没的洞天之中是十分罕见的,以比外界更加难以有成的环境修炼出化神修为,足可见那老者的天资和手段。但即便这样,老者也明知河下有宝,却无法收取,反而似乎是在和那对中年男女争夺水府所有权,再打算慢慢耗磨着收取宝物。
相较之下,墨恒自知自己现在修为所限,就算之前没有千鱼和尚的提醒,自己凑巧发现了河下的宝物所在,哪怕有着两件灵宝在手,也没多少可能去破除障碍取得宝物。
灵宝虽能极大幅度地提升他的实力,却也不是一有灵宝就天下无敌。
现实如此,墨恒的确受到千鱼莫大恩惠,如果连口头的感谢表示都没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不过这谢也要有技巧,得紧抓“前辈”与“晚辈”这两个词眼,不然的话,要是千鱼和尚话头一转,岂不成了他私自收下定情信物了?那样的话,他是收,还是还?
“不谢,不谢……墨恒施主,小僧对你当真是中意得很,施主,施主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千鱼和尚本来听他一直自称“晚辈”,虽然不喜却也无奈,再听他后半句,却立马暗呼“成了,至少要你感恩,这才能说后话”。表面上却是拘束地站起身来,不受墨恒的礼,一副臊得脸面通红的模样,摆手呐呐地说道。
说完这话,千鱼和尚生怕墨恒翻脸似的,不等墨恒答话,就忙又红着脸郑重地说道,“墨恒施主,小僧以前虽然不曾与人谈论情爱,却也明白自己的心志……小僧,小僧此生,只愿与一人携手相伴,同修妙法,共度长生,绝无二心三意。”
千鱼和尚自己脑袋低垂,宽厚的大手合掌乱搓,几乎精赤的上身更加显得精壮有型,看模样完全就是一个纯情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大小伙子,又听他说,“施主,施主若是瞧小僧还算入眼……不妨认真考虑一下?小僧以后,必定对施主忠贞不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不像是情话,反倒像是受人大恩时说的感谢语言,当真是“淳朴憨厚”。
而千鱼和尚自说话起,就不给墨恒插话的间歇,一直说到这里,才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似的抬起头来,双目炯炯,郑重其事地看着墨恒发誓道,“小僧对墨恒施主所言,乃是句句属实,毫无欺瞒之处,否则,小僧甘受佛祖雷霆之怒,终身修行不得存进!”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可是极其严厉和恶毒的誓言。
墨恒本来数次张口想要说话,都被千鱼和尚话语不停地挡了回去,只得无奈地听看他的表现,忍得暗暗咬牙无语。但听到千鱼和尚最后这句,就不禁脸色一变,眸光也暗暗沉了沉,掌中的圣印也不好拿了。
刚要认真回应些什么话,突然又感到一阵庞大的神识漫天无边地扫了过来!
墨恒心下一阵欢喜浮上,暗呼:“玄青道兄也来了这里?妙也,当真是我的福星!”
千鱼和尚却是脸色瞬间漆黑,暗骂:“无量那个佛陀!这神识与刚才我那道侣身上的印记同出一人,来的是浩然门的小老虎?这小老虎早不来晚不来,小僧好不容易逮到表诉衷肠的机会时,他就这么来了!这不是砸小僧的场子吗?”
千鱼和尚表面上只是微微皱着浓眉,似乎平静地转头看向天边,心下却是怒到极点,“早知如此,小僧干脆在他刚出生时,偷偷摸进浩然山门将他捏死!现在他竟成了小僧我的情敌,还当得这般无耻!小僧我岂能容他碰到我这道侣分毫?必让他知道小僧我对道侣的‘忠贞’!气也气死了他个小杂毛!”
虎玄青被他骂得厉害,细说起来倒也不算冤枉,这可不就是来砸场子的么?
第七十四章
虎玄青施展法术带着苏廷和吴刚、夜图、耿冲、后峰,一行人急速飞来,眨眼就到了不远处。
墨恒遥遥笑道:“玄青道兄来得正好,小弟正有一事想求助于你。”
“哦?贤弟的事自然就是愚兄的事,贤弟但说无妨,愚兄自当尽力。”
虎玄青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只是瞧见墨恒安然无恙地站着,心里便大大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说了这一句话,继而浓眉一拧,看向墨恒身边那个气息厚重却衣衫褴褛的和尚。
“没想到神僧也在此处,不知你寻到你那道侣了吗?”
虎玄青遁光落地,笔直地站在墨恒身前,负手盯住千鱼和尚,锋锐逼人地淡淡一笑。
虎玄青暗地里戒备万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之前屏蔽甚至抹出掉他印在墨恒身上的气息印记的人,必是这深不可测的和尚无疑。只是看墨恒的态度,似乎与这千鱼和尚是友非敌,便不好多说,不过下意识地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千鱼和尚听得心里暗骂:“这小老虎还挺会装模作样,讨巧的甜言蜜语说得比小僧来顺溜!”
他光明正大地对虎玄青露出敌意,愤怒无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向墨恒说道:“墨恒施主,你若有什么事情,小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誓要为你办到,你何必去求这位浩然仙门的得到真传呐?”
千鱼和尚大献殷勤,趁机更加靠近墨恒,站得比虎玄青还要近两寸,以一种近乎于拥护和爱戴的姿态,把整个衣衫褴褛的精壮身体都火热地紧挨住墨恒。
同时他还眼角余光一扫,淳朴无辜地看向虎玄青,憨声憨气、嫉恶如仇地道,“你别想挑拨离间,小僧找到道侣了,就是墨恒施主。小僧对墨恒施主之心纯粹无比,日月昭昭!忠贞不二,世间难找!此情此意,天地可表……”
一边极快地说话,千鱼和尚一边暗暗施法。他修炼的是欢喜佛道,鼓荡起自身阳刚之气,形成一圈雄性气息暧昧浓郁的保护层环绕在墨恒身边,淡淡的金色与暧昧的粉色混合在一起的阳刚气息,显出无比神妙的圣洁佛光,将墨恒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明目张胆地宣示着他对墨恒的霸占姿态。
“这,这是怎么……”
站在虎玄青身后的苏廷正在打量修为气息精纯得不可思议的墨恒,吴刚、后峰、夜图、耿冲,四人也正想上前对墨恒行礼,此刻却都被这滔滔不绝的说情话、施法术的和尚给惊得目瞪口呆。
虎玄青却在看到千鱼和尚的阳刚之气后,面色骤然一变,喉中低喝:“你敢对他用欢喜佛法?找死!”
竟是说动手就动手,猛地抬手拍向千鱼和尚,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啊呀!你想杀我?小僧所料不差,你必定心怀不轨,一看到小僧用本命精气保护住墨恒施主,就要迫不及待地出手阻挠,墨恒施主咱们快逃!”千鱼和尚大惊小怪地嚷嚷着,轻轻松松便接下虎玄青霸道一掌,护住墨恒周身的阳刚之气剧烈一颤,却没有破碎。
虎玄青接连几招,都有雷霆之势,却都被千鱼挡住,又顾虑墨恒在旁边,显得施展不开。
但他到底修为不凡,道行高深,出身特殊,法门更是仙家真传,自身悟性天资更是罕见,此时施展妙法,用尽本身实力,在被千鱼和尚抵住的同时,竟成功地让千鱼和尚碰不到墨恒半分衣角。其中玄妙,可见一斑,就连千鱼和尚都暗暗惊疑。
电光石火间,二人的较量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他们都是将自身力量把握到精微极点的强者,动手时并没有波及到旁人。
千鱼和尚扮演的角色是憨厚老实的僧人,先前又亲口对墨恒说过“小僧空有法力,却不怎么会使用”的话,一句谎话要用千万句来掩饰,此时便没有还击,比起虎玄青来,气势更落了下风。
虎玄青矫健如龙,刚猛中又不发柔韧,法术运转于刚健有力的身体周围,魁伟身材气势迫人,宛如天神降魔,蓦地凝目低喝:“乾坤,震!”双掌一开一合,往千鱼和尚头顶狠狠一砸!
千鱼和尚眼珠子一瞪,暗自咬牙:“这是浩然门仙家秘术,这小老虎化神高阶修为,居然能施展得出来!这小妖怪是跟小僧拼命了啊,不妙,不妙,他竟这么看重小僧的道侣?”
千鱼和尚可不愿拼命,不敢硬挡,只暗暗化解虎玄青这一势的力道。
虎玄青气势磅礴,举重若轻,打出这刚猛一击后,趁着千鱼和尚不得不硬接的空档,极为迅速和灵动地大步一踏,便想隔绝千鱼和尚与墨恒,同时伸手要将墨恒捞到身边保护住。
千鱼和尚却突然面庞发红,憨声怒道:“你想抢我的人?”
说话间竟瞬间身形一晃,宛如穿破空间一般,在虎玄青碰触到墨恒的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墨恒就往后飞退数十丈!大声叫道:“虎施主仙家真传果然了得,小僧甘拜下风,只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墨恒施主是小僧的道侣,与小僧情投意合,已经谈婚论嫁,虎施主你也是名门正派,莫非还想强抢小僧的男道侣?”
墨恒不得开口,被他抱着,俊脸沉沉如水,心里早已惊怒交加!
他本来想在虎玄青落下遁光时说话,却被千鱼和尚一道法力暗中制住,此时千鱼和尚的阳刚之气犹如暖烘烘的阳光,强硬性地滋补着他的肉身和法力,让他一动都动弹不得,连话都不能说!
墨恒气得脸皮铁黑,心里怒意如焚:“这贼秃驴,真是罪该万死!”
一如前世,千鱼和尚嚷嚷着对他一见钟情,但是所作所为无不是只从他千鱼本身考虑,有几次是为他墨恒着想的?若非如此,前世最后,即便千鱼和尚已经自顾不暇地被高人困住,来不及救他,但只需事先做足准备,他又岂会落到那个无可挽回的田地?
“连万阕是传说中的欢喜老魔,千鱼和尚又与那老魔不知什么关系,但我不管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都无非是人人憎恶的魔头!如今我墨恒早已今非昔比,必要将你纳入麾下,彻底为我掌控奴役,日日抽打,狠狠玩弄,但不是伴侣,而是主仆!我为主,你为仆!”
墨恒死死盯着千鱼和尚,气得发狠,暗暗发誓。
他现在拥有“须弥宝镜”这件先天灵宝,成长潜力无与伦比,眼界自然而然地看得更宽。此时,他暗暗动用手中“须弥宝镜”的一丝力量,强化自己运使出来的法力,以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方式积蓄着,终于积蓄足够,蓦地在千鱼和尚喊叫时,一举击溃千鱼和尚的阳刚之气包裹!
千鱼和尚还在作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对着杀机凌厉、气势悍猛的虎玄青嚷道:“好啊,小僧必要将此事传出去,到时候天下人人都会知道,浩然仙门的掌门真传大弟子,要抢小僧的男道侣,看看到时天下人站在你那一边,还是小僧这一头……”
“闭嘴!”墨恒突然开口,轻轻打断千鱼和尚的话,深深地看着他,“松开手。”
千鱼和尚还要再装疯卖傻地、憨厚地说话来气虎玄青,却被墨恒打断,又被墨恒这么一看,忽然心里一寒,荒谬地产生一种危机意识,不禁暗暗一惊,心里纳罕道:“怪了,小僧这小道侣居然能破开小僧那佛法护佑,他怎会如此有威势?古怪……”
却不知,这一刻就是他“千鱼神僧”连万阕一生受奴役的苦力生活之萌芽和开始!
千鱼和尚却不知以后,兀自心念电转着想着鬼主意,但眼见墨恒对他憎恶漠视,一时也不好继续死缠烂打,否则可就要和墨恒撕破脸了,只得做出委屈和讪讪的模样,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
墨恒在他松手之后,迅速往旁边一闪,离开他十多丈,然后再不理睬他可怜巴巴的注目,只是向虎玄青歉然一笑:“让玄青道兄担忧了,小弟无事。我父离开后,小弟就被这位前辈护着游览洞天,至于这位前辈所说的‘道侣’二字,小弟至今都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那边千鱼和尚立马嚷嚷,却无人理他,只有苏廷皱着眉看着虎玄青的脸庞神色。
虎玄青深深吸一口气,听着墨恒的解释,心中舒缓下来,同时也突然有些尴尬。
因为就连他虎玄青自己都不能解释,他刚才突然出手,到底是因为担忧墨恒遭受迫害,还是纯粹因为心里那莫名涌起来的近似于酸怒的妒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千鱼和尚从未对墨恒做出过有害举动,那他虎玄青为什么动杀招?
当下也不再看千鱼和尚,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墨恒身上,负手点了点头,掩饰着那不知从何处起,又不知往何处落的酸意和尴尬,淡淡笑望着墨恒,负手安然静立,宽厚的肩头和提拔的身体都如山砫一般稳重不移。
乍一看,虎玄青似乎与往日没有不同,依旧是这般沉稳干练、潇洒从容。
苏廷却看出不同之处,胸中突然对墨恒产生无比的嫉恨,正是旁观者清。
墨恒比苏廷更加敏锐百倍,自然也看出虎玄青的微妙异样,一时间也是微微沉眸。
自从幻境之后又分开,他与虎玄青只见了两次面,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没来得及和虎玄青细说什么,他就被墨云书带走。这回再次见面,却因为千鱼和尚而激发出了意外,其中微妙,他洞若观火。
“玄青道兄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幻境那一场孽缘,应是他初动情怀。我本来还以为,他凭着化神高阶的道行,只需过些时日,就能将这种事情轻而易举地处理,或是彻底压下磨灭遗忘,或是干脆与我挑明。但是,我却没想到玄青道兄竟然也会有这番外强中干、扭扭捏捏的时候……”
墨恒想着,胸中一时有些冲动,却又按捺住。转念考虑到现在正在进行的报复计划,若是去放开手脚地追求虎玄青,他的报复计划必须停止。二者不可兼得。
但他的计划是他前世今生两世的怨恨,那怨恨犹如附骨之蛆,灵魂之毒,一日不除,一日不安,无可原谅,无可释怀!若继续留着那恨毒不理,只怕以后修道都会滋生心魔大患!
何况,他已经将报复计划完成了最艰难和关键的一小半——
墨云书对他越来越看重,甚至有些微妙情感正在滋生,不管是不是像他猜想的那样——乱伦,别人或许赶不上来,墨云书却绝对肆意而为——日后都必定会是插入墨云书心口的一把利刃!
梁弓宜也被他玩弄感情、捆绑肉体、肆意亵玩,以梁弓宜冰冷心态,即便仍是暗中算计什么,也必定被他在心中留下极深的刻痕!更何况他还跟踪梁弓宜,而后收获了“须弥宝镜”……
这些报复计划都已经悄然进行到这种程度,前世的恨毒,今生的不甘,都在以一种让他无比快意地形势发展着,难道就因为遇到虎玄青,而生生地打住?
墨恒脑中念头飞速旋转,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就前前后后想了这么多。
“你们暂且在这里休息。”
墨恒打住念头,向吴刚、夜图、后峰等四人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虎玄青,“玄青道兄,你和千鱼前辈的事情只是误会,现在小弟有话想和你单独说一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虎玄青点头,暗暗运功平复心境,他见墨恒对千鱼和尚厌恶不喜,心里的怒意和杀机早就消去了九成九,哪还愿意与这深不可测的和尚拼死拼活?当即平和地笑道:“自无不可。”
墨恒便伸手一引,然后率先遁起,飞到百丈之外。
虎玄青也是身形闪动地紧紧跟上。
再说后面,后峰自从落地就专注地看着墨恒,心中的火热和崇拜无以言表。
但墨恒对他们说话时,后峰赫然发现墨恒对他与对吴刚等人没有什么不同,不禁失落和讪讪,便低头不言不语。他只是墨恒的“炉鼎”,勉强算是“男通房”,按照世俗的说法,连个“妾”都算不上,更何况墨恒也从未真正要过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开始被墨恒选中为“炉鼎”时吓得厉害,后来被墨恒肆意玩摸了一次,心思竟突然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变化……
后峰心里乱糟糟的,转头看向百丈外的墨恒,只觉自己是泥沟里的癞蛤蟆,在仰望天边的逍遥的云朵。
墨恒根本没去注意后峰,他和虎玄青飞离百丈后,站在一起,闻着虎玄青那让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清新温热的雄性气息,心中一跳,有些口干舌燥,之前想说的话莫名的不知如何开口。
虎玄青更是如此,现在是他们经历过幻境后,分别以来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情绪是确定了也明白了的,比最初离开幻境时还要复杂。
因为当时刚刚从幻境中醒来,他们都是茫然、尴尬、装作若无其事,还没来得及深深细细地思量自己该如何对待幻境中那场爱得让人窒息的孽情;而现在,他们分开后显然都有时间去想清楚,弄明白。
墨恒怎么想的,虎玄青一无所知,只自暗暗烦闷叹息,却压不住内心那种根本没有头绪去抑制的感情,他如今才是彻底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从前了。
虎玄青道心清正,处世成熟,情感却还懵懂,沉吟着不敢率先开口,只专注地注意着墨恒。
墨恒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安,刹那间忽然豁然开朗一般,看向虎玄青的眼睛。
虎玄青眼眸一缩,迎着他的注视,刚才对千鱼和尚的勇猛果决和往日里对待旁人的爽朗潇洒此刻一下子一消而空,以一种公事公办的爽朗姿态地问:“贤弟有什么话要说?”
墨恒笑了笑,仍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眸中的微光暗暗涌动,深深舒了一口气,说道:“请玄青道兄将你我二人周围封锁住。”又转头对千鱼和尚道,“前辈自重,非礼勿听。”
远处千鱼和尚面上显出委屈,健壮的体魄仍旧衣衫褴褛地展示着好身材。
墨恒却理也不理。
虎玄青没来的时候,墨恒被千鱼和尚百般折腾,眼中看到的都是千鱼和尚精壮的肌肉线条、结实有力的臂膀胸膛,还有那任君采撷的憨厚儿郎姿态,食色性也,墨恒喜好男儿的性色,当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和尚倒也颇为诱人可口”的念头。
但是现在虎玄青一来,千鱼和尚的身影就像是被阳光驱除的糟粕残雪,在墨恒眼中再没有了存在感——所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说得夸张了些,但道理还是这个道理。
虎玄青的父母是修炼得道的人与虎,混合的血脉让他取父母之优,面庞轮廓刀削斧凿,五官端正深邃;身形也是高大硬朗,英武挺拔,精壮却不夸张的形体,举止之间稳重潇洒。
再看行事百般无顾忌的千鱼和尚,墨恒眨眼间越发不待见起来,甚至玩笑般地闪过念头:“这秃驴罗哩罗嗦个没完,脱光了卖弄风骚也比不上玄青道兄衣冠整齐的万分之一……”与这念头相应的,却是幻境中,虎玄青精壮的身子赤裸,在他身下粗喘,羞赧地迎合他的冲锋的火辣画面。
但之所以想起那画面,不只是因为情欲,情欲之事他墨恒经历得还少吗?
他和虎玄青之间,除了幻境恩爱孽情之外,更多的、更让他墨恒看重的,是那种稳重可靠的信任——当初在秘境无人处,经历过幻境爱情之后,虎玄青对他俨然变成了无私的关怀爱护,就连先天灵宝这种至高之物到手之后,都没有一丝半毫的与他相争之意,反而顾虑周全的叮嘱他保密和炼化。
对于修道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考验更加难得?
十几年的相爱,是他们本性的演绎,是幻境,非幻觉,不是玩笑一场,谁都不能忽视。
那种直问本心的爱情,最是纯粹,没有瑕疵,对墨恒心扉的冲击,根本不是梁弓宜的欺骗和虚假能够相提并论的。
至于虎玄青又如何看待那场孽情,墨恒扪心自问,本来还模糊,现在却已经了然。
就在墨恒整理思绪时,虎玄青已经取出宝物,郑重施法,将周围隔绝开来。
“好了,此处说话,除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人可以知晓。”
虎玄青浓眉挺鼻,双目炯炯深黑,轻声对墨恒说道。
“唔。”
墨恒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天边,突然开口,“看来那幻境中的孽情,玄青道兄也无法释怀。”
墨恒如此突兀地问出来,打了虎玄青一个措手不及!
“我……”
虎玄青心头一紧,心跳响得像是打雷一般,身体也微微僵住,刀削斧凿的深邃面庞不由涨红,却竭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直视着墨恒,见墨恒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干涩地咽了咽唾沫,勉强沉静下去,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缓缓而认真地说道:“不错,事情已过多日,为兄虽然愚昧,现在却也想明白了。不知贤弟的意思是?”
墨恒看着他,见他面红耳赤,紧张得连脖子都僵硬住,不由心热难言,又深吸一口气,才直截了当地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对玄青道兄也有倾慕之意,玄青道兄若是不弃,我墨恒愿一世相伴左右。只是,我另有要事要办,道兄若是知晓,必定无法容忍。”
一句话,让虎玄青懵了一下,先是狂喜不自禁,眼睛亮得宛若黑星,下意识地靠近一步,差点想死死抱住墨恒诉尽衷肠——但下一刻,他记起自己的身份。
他是浩然仙门的掌门大弟子,掌门师尊地位不稳,他虎玄青就是掌门师尊的颜面。以前因为父亲和身为虎妖的母亲相爱就闹出那么大的风波,现在他若是与墨恒公开男儿之情,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虎玄青面色微微一白,他只觉从未有过如此患得患失、大起大落的跌宕情绪。
墨恒在这一刻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所有细微神情,突然忍不住心里的感情,自嘲地笑道:“情感的事情成与不成,都是只在两个人之间,与别的事情有什么相干?若是当真有意,自然就有办法解决。便如你我,我现在掌握一门宝物,乃是一方圣印,可以通过祭坛连同幽冥地狱的荒莽深处,将这洞天方圆十数里地的所有一切都拉入幽冥地狱中。我有意在幽冥地狱建立独属于我的势力。”
虎玄青听得按到惭愧,他也是关心则乱,没经历过这种情感“风波”,如今思维电转,瞬间便明白墨恒什么意思——既然明着不行,那还不能暗渡陈仓吗?以他和墨恒的天资、修为,再加上墨恒的先天灵宝,还有如今墨恒所说的那枚“圣印”,如此多的手段下,他如果还不敢直视自己的感情,那就不是他虎玄青了!
于是,再说话时,虎玄青立马将“贤弟”称呼抛到九霄云外。
“……阿墨。”
虎玄青突然低声呼道。
这是幻境中墨恒的小名,还是他抱着墨恒,给墨恒起的,一直喊了三十多年。十多年是有人应声的,剩下的二十多年却是在冰冷的墓碑前悔恨悲苦。这个名字他如何能忘?
虎玄青声音低沉干涩,沉稳的风度彻底不再,英朗的脸庞突然浮起难以言喻的赧意和笑容。
墨恒听他这么称呼自己,也是胸中砰砰心跳,顿了顿,忽然眼眶有些热烫,这种感觉已是多年未有过了,不成想虎玄青轻轻一呼,就牵动他的内心最深处,当下应了一声,轻笑道:“我要不是叫你叔叔?只是,你没注意我先前的话,我另有要事……”
“我注意到了。”
虎玄青深深呼吸,彻底释怀,心底压抑多天的感情汹涌上来,眼前的墨恒与幻境中的阿墨合二为一。
虎玄青嘴角裂开一丝笑容,伸手搭上墨恒的肩膀,强自平静地低声说,“我以前从未尝过高潮,幻境那场情缘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先前优柔寡断,让你见笑了。其实,你我都不必思量那么多,你我幻境一生,都是灵魂本源的印记经历,不是强加的幻觉,而是那宝物让你我二人都能以最本性的自己去经历一段人生。这不是虚假,你我都是真切的本人,与在现实里发生关系没有区别。”
虎玄青压抑了这么多天,此时一开口,就继续诉衷肠道,“只是,幻境中,你我先是历经那场孽缘,而后造化弄人,你先就去了,我却悲苦二十多年,终究没忍住,最后淡然了却那一条残命,才得以解脱,现在我能重新和你相伴,无论什么事情,都和你刚才说的那样,总能有办法解决。”
墨恒听得动容,忽然低头无声笑了笑,沉默不语。
虎玄青见他不说话,心里突的一跳,忙思量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又过片刻,墨恒才缓缓抬头说道:“我的事情还是要办,否则必成心魔。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是对我父亲,还是对梁弓宜,我都不会再与他们亲密。我墨恒说一不二,一旦与你坦诚相托,必会忠贞于你……”
虎玄青一怔:“你父亲,梁弓宜?”他听出墨恒语意中刻骨而淡漠的恨意,没有多问,只是为他担忧,沉声道,“若是需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比竭尽所能为你做到。”
……
自那天说开之后,墨恒与虎玄青就自然多了,虽然不会自人前亲密,但总的来说是“心有灵犀”。丝毫不理会身后痛苦的千鱼和尚,还有时不时想要充当绊脚石却被墨恒一脚踢飞的苏廷。
墨恒没有说自己是重生,虎玄青也不敢也不愿追根究底。
墨恒依旧完善和继续执行着自己的报复计划,只是不会再牵涉和玩弄谁的感情,打算纯粹用最根本直接的以牙还牙来解决他的前生。而虎玄青,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稳固依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