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死的臭王八,实话告诉你罢,老爷活腻了,只盼能早些死,少受些折磨……你休要笑话老爷,老爷并非和你置气。一辈子到头,什么也抓不住。纵是十余载的兄弟,如何,也讲究个有用无用,说断就断了。真不想活。可一想到死,不明不白,老爷便不踏实,舍不得。”
无名静静地听着,无敌又絮絮叨叨地道:
“大哥,我理会得,久病床前无孝子,骨肉至亲没些用了,也会教人弃若敝履。世道本就如此。我也曾想过,离了你,去找个贤淑的女子,打发了余生。可那女子中意我,必是因我有些用处,彼此不知根底,即便厮守,也还是寂寞。不若大哥你,当年救我,未想过我有用无用。虽然,我发觉,你也是生- xing -凉薄之人,但你对我知根知底,在你身边,我就心里踏实。”
说到此处,他移开眼,也不去看无名,只管一吐为快:
“可是大哥,论本事,无论如何,我也赶不上你了。总有一日,你会把我看低,嫌我拖累你。与其如此,不若我识趣,争一口气,先离了你,此后你如何风光,也与我没半分干系。”
无敌掏心窝子,说这些话,已是自伤至极。无名却不为所动,把手在他身上摸。
他见无名手法龌龊,晓得无名又来撩他了,他刚说了一番伤心话,万念俱灰,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眼看其施为,心道,老爷倒了哪辈子的霉,偏要和这无情无义的王八纠缠不清?
无名这才温柔地道:“蠢材,我风光,怎与你无关?你的本事不及我,我便倾囊相授。”
无敌以为听错了,无名语重心长,继续道:
“你何必一定要和我争高下?你我二人,本就是不分彼此的,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无敌将信将疑:“空口白话,哪个不会讲?在你眼底,只怕我还不如三弟四妹和五弟!”
“你和他三人不同,”无名凑至他耳畔,一字一顿,轻言细语,“不同之处,便在,我喜欢你。除了兄弟间的喜欢,还有儿女间的喜欢,我只是讲不出口,你看不出,却是你的不是了。”
无敌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心坎酸涩作痛之余,竟有一股子恐慌和甜蜜涌上来,思绪乱糟糟地散开,难以拢聚,也来不及细想,就让无名施力按住,连掐带拧,连啃带咬,亲热了一番。
这一番亲热,无敌暗觉好似又让带刺的荆条刮了,屁股底下火辣辣地作痛,可一想到方才无名那些话,强忍着问:“大哥,你说的,可当真?”
无名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哼,你这王八不知廉耻,说话像放屁,何时不曾骗老爷?”
无名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再若骗你,便天打雷劈。可你再若伤我,我便要罚你。”
无敌听了,怔忡地端量无名,忽觉有些别扭,良久才道:“怕不是在做梦?”
“蠢材,若是做梦,你如何会痛?”
“……那倒是。”
无敌和无名互通心意,终于没了顾忌。无敌任由无名摆弄,身上虽然极不爽利,心底却颇有些欢喜,正沾沾自喜,要把无名盘住,让自己也快活些,却听无名嗓音粗沉,笑了一声:“小猫儿,你生得这般英武,如何却是个雌儿。”
无敌暗觉这嗓音耳熟非常,却想不起是谁,寻思须臾,猛地惊觉,自己闭着眼!
若是闭着眼,如何能看见无名?难道,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想到在梦中,反复问无名是不是梦,还为无名编造了些荒唐的情话,他就好似揭开顶盖骨,让一盆冰水灌下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髓也冻做了一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梦如此真切,过了好一阵,无敌才缓过神来,恢复清明,睁开眼,却是躺在一间竹屋内。
他的颔骨脱臼,嘴角挂着哈喇子,手脚让铁链锁在榻上,哪里有梦中行动自如。
渐渐地,想起让玉非关擒住、送来蛊门做面首的事,他不禁为之气结。
心道,果然是梦,这节骨眼上,怎地鬼迷日眼,发了昏,做了这一场春梦!
第78章 互通心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无名离了这栋名唤黑龙井的酒楼,在附近绕了一绕,便跃上了楼外的大青树。
这树枝繁叶茂,他在枝头坐了,俯瞰底下支起的窗,就见无敌刁难那小二。
无名生- xing -喜静,如此旁观,只觉无敌的聒噪和泼蛮,果然令人难以消受。
他对无敌的怜爱,时有时无。怜爱时,是极怜爱,厌嫌时,也是极厌嫌。
这蠢材,十年如一日地招惹他,惹得他动了心,便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若即若离,没完没了地置气吵闹。当着他,背着他,与女子说笑,逼他和庄少功断袖,教他不得不生厌。
可这厌嫌,到底也掺着怜爱,难以言说,无可奈何,不觉,就欺负得狠了。
心思一转,到了正事上。无名潜运内力,谛听无敌与那楼上的少女说话。
自从堪破《天人五衰》的玄机,练成了《九如神功》,他的功力虽不及玉非关深厚,却也能存想于听宫- xue -,不但足以听清楼中人讲话,亦足以听清方圆数里内的动静。
这一听,不打紧,却听见半里地外,一个男子叹道:“唉,也不知,无名在何处。”
又听一名内息充盈的少女道:“义兄,事不宜迟,分头找罢。”
“只得如此了。”这男子的语调,有些惆怅,透着一股呆气。不是庄少功,又是哪个?
庄少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一向安分,贸然来此,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无名略一思忖,运起轻功,拔足离了树枝,掠过几处屋顶,闪出一条小巷,眨眼的工夫,就看见庄少功、无颜和无策三人的身影在前方。
三人之中,无颜的武功好些,当即转过头来,见是自家大哥,才把攥在手中的簪子,随意地扎回随云髻上:“大哥,少主才说到你,你就蹿了出来,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无策纠正道:“何为说到便蹿出来,阿姊,这是‘说曹- cao -曹- cao -到’。”
“怎么是‘说曹- cao -曹- cao -到’——曹- cao -不但耳朵尖,轻功也很好么?”
无名留意着酒楼的动静,睇了庄少功一记,责问这两位弟妹:“为何来大理?”
“你不要怪罪无颜和无策,是我央他二人带我来此,”庄少功这才发觉,无名立在身后,他连忙转身挨近,见无名责备无颜和无策,暗觉此乃杀鸡儆猴,不禁满心羞愧,耳根发热,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怕你去了蛊门,就来不及了。这一件事,我,唉,我……不知如何是好。”
无名道:“讲。”
庄少功欲说还休,咬了咬唇,声细如蝇:“便是昨日夜里,收到家中来信,说是母亲卧病在床,令我随送信之人速回阳朔,留无心、无策和无颜,救我那姓蓝的义妹……”
无名听罢,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你如何打算?”
“我,”庄少功这才敢抬起眼,满腹惶惑,不知从何说起,“我,我正想请教你。”
“庄家的主母生了病,不教我这病劫回去,却要你回去?”
“这个,我行至桂林府时,曾托五福当铺转交家书,告知父母,我和病劫、死劫走散了,如今领其余三劫来了云南。家中并不知晓,你和我在一起。未曾传你回去诊治,也在情理之中。”
一主一仆说着话,均是话里有话,好似讲的,不是回不回阳朔,而是另一件要紧事。
无名道:“不回。”
庄少功急道:“母亲病重,于情于理,我……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有违孝道?”
“送信之人,现在何处?”无名看向无颜。
无颜一撇嘴,连比带划地答:“那厮吵着要带走少主,烦死人了!我便给了他些甜头,神不知鬼不觉,灌了他迷魂汤,如今不省人事,锁在土知府家的地牢里呢!”
“把他杀了,拿走细软。尸首和信,扔在官道上,就当从未见过此人。”
庄少功万没料到,无名会出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主意,不由得怛然失色:“上天有好生之德,无缘无故,无冤无仇,怎能轻易伤人- xing -命?”
无名道:“你有更好的主意,你是少主,你做主,不必来请教我。”
庄少功攒着眉,思索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无名,我有些私房话,想和你讲。”
“改日再讲。”无颜和无策正要退避,无名却听出酒楼中玉非关的声音,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