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拳要义,不在招式,一代只传两名弟子。
我的祖师,是前朝武当掌门的两名入室弟子之一,习得要义。可惜,他野心太大,以太极拳为根本,自己开创了两门功夫,乾元经和玄坤诀,注重招式和内功,反倒忽略了要义。”
无敌听至此处,不由得问:“太极拳的要义是什么?”
转念想,这要义一代只传两名弟子,锦衣人只怕不会告诉自己。
锦衣人却毫不迟疑:“就像我击垮那半座庙宇,诀窍不在于我的力气有多大,而在于拆去顶梁柱,令这庙宇失衡。”
无敌想起方才锦衣人一指自己的鼻尖,再把手往右翻压,自己便失去了着力处:“莫非,你指我的鼻尖,只因我鼻尖所在处,是我这个人之所以能站稳的‘梁柱’?你借我的力,把我全身往右翻带,此时你的手已倾斜,我的鼻尖却还能让你指住,可见,我整个人就如同你的手,倾斜失衡了。因此,我摔了出去。”
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想通后,他豁然开朗:
“太极拳的要义,就是借对方的力,却让对方失去自己的着力处!”
锦衣人道:“不错,你若是能掌握这要义,又深谙人体各处关节所在,即使不会招式,不用内力,也能以一敌百,以逸待劳,而不耗尽自己的气力。”
无敌摇摇头,暗觉棘手,他自幼习惯了抢攻,此法却要对手先攻,与他的习惯大相径庭。
锦衣人又道:
“无论哪门哪派,最初练功,扎马步,所求的无非是个‘稳’字。往后精益求精,便是追求快而稳,狠而稳,准而稳。待到学成,与人过招,则反过来,追求‘不稳’——
我‘稳’你‘不稳’,不论你多厉害,我赢定了你。
世上一切武功,皆在稳与不稳之间,此乃大道。你只要稳了,气劲必然是对的。你不稳,强自运内力,只会伤及自己的五脏六腑,以致一时强劲却后续乏力,甚至折损阳寿。你自幼误入歧途,今日得我真传,一窍通则百窍通,不会再拘泥于某一种门派、招式或内功心法。”
无敌似懂非懂,锦衣人所言,另辟蹊径,颠覆他对武学的认知。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是太极拳吗?”
“包容一切,万物归一,就是太极。”
无敌怔怔地看着锦衣人,心里忽然生出些感慨:
这锦衣人年轻时,习得其师祖所创的太极拳阳刚分支,乾元经,随夜盟主创立了乾坤盟。
到了不惑之龄,却因气血受阻,内力不能自如调遣,反倒抛却内功和招式,又练回了太极拳,由此领悟了天下武学的要义,以“稳”敌“不稳”。
这可算是落叶归根?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上去竟有百十余人。
无敌心中一喜,莫不是夜盟主率众公子游历金陵四十八景,到了此处?
那么庄少功和无名,也必然随众前来了。
再看锦衣人,锦衣人蹲下身,如临大敌,一副全神贯注的窥伺姿态。
无敌更觉得,锦衣人震散铁链,来这寺庙喝酒吃肉,就是要捉弄夜盟主。
孰料,进来的,并非乾坤盟的熟面孔。
十余个灰衫人,威风凛凛地在大殿两旁列开,齐齐单手架住后腰,好似挎着无形的刀。
紧接着,是一个长眉白须的老和尚,躬身将一名中年人延入殿内。
这中年人身穿玄色缎子衣,背脊笔直,龙骧虎步,神态气度贵不可言。
身后,还跟着数名步伐沉稳、气息绵长的高手,其中,竟有多日不见的永州捕头应惊羽。
无敌连忙伏下身探瞧,但见那老和尚在供桌木前立定,侧身毕恭毕敬道:“陛下……”
话音未落,锦衣人已盯住那贵不可言的中年人,如鹰般纵身扑落下去。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无敌心神俱震,不由自主僵在原地——
那中年人,竟是微服来此的皇帝。
锦衣人这番埋伏,是要逆天而为,刺杀皇帝?
第28章 天子之剑
无敌眼睁睁看锦衣人扑落下去,一霎心念千回百转,暗道,祸事了!
锦衣人当真杀了皇帝,到时候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不知是什么情景?
这时,锦衣人已跃到皇帝身前。一干护驾的高手应变神速,立即将皇帝围在中心。
其中反应最利索的,就是应惊羽。他黑披红衣,横刀在前,挂弓在腰,喝道:“来者何人,辄敢无礼!”
锦衣人并不理会,把目光转向皇帝,似在等他下令。
那皇帝好涵养,面不改色地下令:“这是朕的旧识,无碍,你等退下罢。”
众人惊疑不定,却不敢抗旨,只得躬身退出定林寺大殿,在外把守。
无敌坐在佛像头顶,见了此状,更不好下去了——
原来,锦衣人并非要刺杀皇帝。
他两个是旧识,在此私会,难道,是要给夜盟主戴绿帽子?
皇帝见四下无人,方才躬身抱拳,向锦衣人见礼:“三哥。”
锦衣人笑着摆手:“你是真命天子,我是乱臣贼子,不要折煞我了。”
“三哥,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你却变了,昔年你我在宫中玩耍那会,我可没料到你今日会赶尽杀绝。”
无敌暗自诧异,皇帝称锦衣人为三哥,锦衣人岂不是皇帝的兄长?
皇帝听锦衣人提起旧情,目光微动:“当年,三哥若肯留在宫中享福,我必尽臣弟本分。”
锦衣人大笑:“你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福,我可享不来!”
无敌越听越糊涂,皇帝对锦衣人自称臣弟,锦衣人说皇帝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
倒好似锦衣人也做过皇帝,迫于无奈,才让位给了当今皇帝。
皇帝不善言辞,说不过锦衣人,只面观鼻鼻观心地道:
“我敬重三哥,三哥也看顾我,何必,故意说些不体面的话?”
锦衣人道:“我是野种,没有天命,不体面,我认了。我一无所有,任你软禁在宫里,那也没什么。可是老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敛尘,我和他非亲非故,他却真心待我。我只有这么一个知己。你如今要为难他,那么我只好为难你了!”
无敌知道,乾坤盟的夜盟主,姓夜名敛尘,没有表字,称夜盟主为敛尘,是亲昵至极。
这么看,锦衣人是来给夜盟主讨说法的,却不知他要如何为难皇帝。
皇帝神色一冷,望向别处:“三哥明鉴,那姓夜的不愿救三哥,才会觉得为难。”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治不好我,你便要炮轰金陵屠戮满城。这可是你的敕令?”
皇帝不得不回转目光,欲言又止,似要辩解,最终却低头闷闷地道:“是。”
锦衣人微笑道:“你下这种混账敕令,一定有你的苦衷?”
皇帝听闻此言,抬起一双眸色极淡的眼睛,谈到苦衷,涉及江山社稷,立时吐字铿锵:“是非曲直,自有定论,望三哥明察。”
“夜家本是我皇室宗亲,却收留前朝代北侯遗孤,不忠不孝,此其一;”
“夜家以刺客之道发迹,鱼肉朝野,不知量刑轻重,使罪不至死之人丧命。自皋陶创五刑五教以来,朝廷奉天据法,以刑礼正百官纠万民。到了我朝,自诩行侠仗义的刺客横行,刑法却如同虚设。落在夜家刺客手里,不问青红皂白,左右是死,谋财的便不再畏死,要害命。害命的横竖一死,更加穷凶极恶。实属乱我刑法,坏我国威,此其二;”
“其三,夜家自恃是我皇室宗亲,占据金陵封地,暴敛钱财,此后与漕盐茶马各帮富贾勾结,创立乾坤盟。乾坤盟的富贾唯利是图,使耕者舍本趋末,种植茶棉,害我农事。以致国用不足,每遇天灾人祸,朝廷无粮周济灾民,反倒要向趁火打劫的富贾买粮。”
“我自承揽大统,不敢辜负先皇期望,只愿百姓安居乐业,因此治下甚严,文武百官每议事毕,廊下食,不过宰杀一头羊。内阁堂厨只有三菜一汤。各地公厨更要靠捉钱人微利维持。朝中未出几个贪官污吏,乾坤盟倒给我养了一帮祸国殃民的女干商。百姓只感念他们偶尔开仓放粮的小恩小惠,却不想,这些富贾从未耕作,钱财从何处来,屯粮从何处来?”
无敌吃得正饱,听皇帝念叨朝廷堂厨几菜几汤,不禁暗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