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听无敌讲来,才晓得病劫无名和自家谷主一般,深谙岐黄之术。
往桌上看去,昨夜无名挑拣的饮片还在,终于确信,那不是一场梦。
他小心翼翼,拿桑皮纸包好无名编排的饮片,向无敌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无敌忙着给无名擦身:“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无名哥哥变成了妖怪,还要我别告诉你,怕你伤心。”
无敌一怔,想起无名散功时离开自己的模样,心中莫名一痛,呸了一声:“变成妖怪才好!这老王八在梦里也这般自作多情!哪个猢狲会为他伤心?”
第52章 卧虎藏龙
自无名再次散功,苍术便按他所言,早晚煎药喂他,直至饮片用尽。
无敌蒙在鼓里,发觉无名虽然一日比一日年轻,浑身却时而滚热时而冰凉。伸手探他的脉息,摸不见脉弦。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又能听见杂乱无章的心跳,匪夷所思至极。
这些时日,无名受散功折磨,昏迷不醒。无敌一颗心悬在他身上,看似生龙活虎,实则内心迷惘,五劳七伤,清减了许多。一旦闲下来,就会不自觉地盯着某一处走神,脑海里空白一片。
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就是憋着一股闷气,无名再这般半死不活地拖下去,他也好不了。
只盼早日到峨眉山,让那姓玉的世外高人治好无名。
这一大一小一瘫,抵达益州,已是仲冬时节,草木凋零,霜寒露重。
无敌买来两件羊裘,一件改小让苍术穿,一件给不省人事的无名裹好。
余下的料子,缝了个小皮袋,把装五岳真形图的竹枝放进去,挂在颈项上。
收拾妥当,运起轻功,披星戴月,又往南疾奔了三日。
到峨眉山麓时,天色已擦黑,几乎看不清山门前的石阶,无敌和苍术皆是饥肠辘辘。
所幸道旁有一家客栈,门外灯笼高挂,一排栓马桩系着许多骏马。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倚门指使伙计卸货,见了无敌,赔笑道:“客官也是来看‘雪照云光’的?真不凑巧,这几日,峨眉派的晏掌门,邀蜀中群雄共赏奇景。包括青城派温阳子在内的许多好汉都来了。小店一间房也没剩下,就连柴房和马厩也住满了人。客官若和晏掌门有交情,不妨沿此路往前山,或能借宿一夜。”
“我哪里和晏掌门有交情?”无敌身心俱疲,扛着棺材,呼出一口气,强行振作精神,“我和小弟进山,是想遵从先父遗愿,把他老人家葬在山上。却不知什么是雪照云光?”
掌柜笑呵呵地道:“这雪照云光,是我峨眉一大奇观——每至仲冬,山顶舍身崖会传来龙吟之声。尔后大雪滑落,落至山腰,聚如云海,闪闪发光。故而得名。据传,这是山上的神仙在封山,以雪划分- yin -阳之界。雪线以下是阳间,出入无碍。雪线以上是- yin -间,玄冥陵- yin -之地,凡人越界,有去无回,有死无生,如入八寒地狱……嘿……什么说法都有。”
无敌不以为然,雪崩就是雪崩,说什么雪照云光?
苏谷主曾和他讲过,玉非关藏身于峨嵋后山,每逢入秋积雪之时,便会以雪封山。想来,这雪崩,正是玉非关所为。山顶的积雪,本就容易崩塌。玉非关避世而居,装神弄鬼,推下几块山石,把积雪弄塌,实在没什么稀罕。他也能办到,费不了多少力气。
想罢,无敌笑道:“峨眉有此奇景,引得蜀中群雄来赏雪,掌柜的你生意兴隆,可喜可贺,好得很哪。我兄弟二人不在贵店住宿,打尖总是可以的罢?”
“当然,客官请进。”掌柜做个请的手势,引无敌和苍术入内。
掀开客栈毡帘,无敌一只脚迈过门槛,就听见谈笑声、丝竹声和划拳声,好不热闹。把眼环视四周,大堂正中有个火塘,烟雾缭绕,香气四溢,煮着一锅羊肉汤。
墙角堆满酒坛,梁柱挂着野味。四周布着桌凳,人满为患。就连楼梯也坐着喝酒的练家子。
什么人都有,却没一个认识,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是去峨嵋派投宿了。
无敌把棺材放在大堂一隅,拉苍术坐在棺材上,就叫小二端菜来吃。
满座豪杰见了此状,不住地观瞧无敌,想要弄清他的来路——
按江湖礼节,入店打尖,要把成名兵器放在桌上,一是自表身份,二是作威慑之用。此刻每张桌面除了饭菜,均摆放着几样兵器……
唯独他赤手空拳,带着一个小童一口棺材,说不出的奇怪。
当即有一壮汉擢酒碗起身,行至无敌身前,揽住他的肩,豪气干云地道:“在下乃脚踏都江两岸、一斧劈开龙门山、统领巴蜀一百八十一县、威震云贵两广、胆大如卵赛姜维、天狼寨主吞日天王段天狼!并肩子好面生,可否赐个万儿?”
苍术正和无敌分羊肉饼子吃,见无敌让这壮汉搂住,竟显得有些娇弱,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无敌闯荡江湖已久,从未听过如此冗长的名号,只觉一串朗朗上口霸气十足的话从耳边溜过去,目瞪口呆之余,竟一个字也没记住!
一时摸不着头脑,暗觉新奇,也忘了挣开壮汉:“你脚踏……什么……再说一遍?”
壮汉豪迈道:“在下乃脚踏都江两岸、一斧劈开龙门山、统领巴蜀一百八十一县、威震云贵两广、胆大如卵赛姜维、天狼寨主吞日天王段天狼。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无敌听罢,既觉好笑,又有些不是滋味。
心道,他奶奶的,昔日在金陵城郊,我让大哥写一张痛快去死的药方,名唤“含笑九泉羽化升仙早登极乐丸”。怎就没想到,也给自己取个长些的名号?如今倒好,让人抢先了!
一时玩心大起,抖擞了几分,傲然道:“老爷枪挑连营烁千秋,一剑霜寒十四州,辕门- she -戟胜温侯,天下英雄谁敌手,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铁面煞星催命魔王孟虎!”
名为段天狼的壮汉咧嘴一笑,狠拍无敌的肩膀,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原来是枪挑连营烁千秋一剑霜寒十四州辕门- she -戟胜温侯天下英雄谁敌手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铁面煞星催命魔王孟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无敌心道,孟虎是我在金陵城外遇见的老婆婆的儿子,失踪已有几十年了,你到哪里去久仰他?可也十分佩服这壮汉过耳不忘的本事,嘴角微掀,赞道:“你还真记得住。”
众人见他两个愣头愣脑,报的名号猖狂可笑,只当是一根筋的莽夫,不再理会。
段天狼瞅了一眼棺材,随口问:“孟兄,这是你的兵器?”
无敌道:“你认为它是兵器?那倒是很……不错。”
段天狼大为心折:“这可妙得很哇,孟兄你用棺材击毙一人,把他放进棺材里,管杀还管埋,就是鹰爪孙也无话可说,这主意高明之极,孟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无敌暗道,我并没有想出来,是你段什么想的,不过,以棺材作为兵器,好像是有些威风,往后或许可以一试。面上宠辱不惊地道:“我拿棺材当兵器使,这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高手,不依赖身外之物,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携带兵器,与脱裤子放屁有何异?”
“好一个不依赖身外之物!兵器本是拳脚的延伸,到了火候,才能返璞归真。孟兄的武学造诣可见一斑!今日听孟兄一席话,在下所得,何止胜读十年书,当浮一大白!”
段天狼拉无敌喝酒,左一个孟兄,右一个孟兄,称兄道弟,叫得十分亲热。
无敌见他微言大义,兵器是拳脚延伸之语,谈吐精当,只觉此人很对自己的脾气,却又疑心他深藏不露,因此也不嫌他名号长,给足了面子,陪了几碗,又问了几次他的名号。
段天狼不厌其烦地自夸道:“兄弟我脚踏都江两岸,一斧劈开龙门山……”
无敌还是记不住,只听清他是天狼寨吞日寨主:“天狗食日,不如,叫段小狗。”
“孟兄真是风趣……我段天狼成了段小狗,孟虎兄弟你就是孟小猫了!”
无敌听之任之,叫孟虎也好,叫孟小猫也罢,反正不是真名,无所谓得很。
段天狼嗓门惊人,说到“孟虎”二字,一个坐在火塘边拨三弦琴的弹词先生,闻话抬头望来,淡淡地道:“那位姓孟的少侠,你说‘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其实也算不得上乘。世上有一门武功,练得深了,不须飞花摘叶,就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无敌身为死劫,精通十八般武艺,又曾奉家主之命搜罗天下绝学,对各派武功了如指掌。
要说有什么武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却毫无头绪,不禁问道:“老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武功,莫非是施毒暗算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