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895年被日军收编的镇远。报上曾经登过有人用海舰零件做咖啡桌的照片,他也能一眼看出,那是定远的轮舵。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第10章 一十
“爹。这是什么?”六岁的小男孩,拽着他的衣摆问。
“爹说过的,是苜蓿!”另一个也跑过来,拽住另一边,“你不好好听爹说话,你不乖。”
“成栋说的对,是苜蓿,昨天晚饭还吃了呢,今天就忘了?”他蹲下身,抚摸两个孩子的头,“不可以对弟弟这么傲慢,把你记得的,教给弟弟听。”
“苜蓿是三片叶子的,像三颗心,它会长很多年,可以喂牲口……”
他抱起两个孩子,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苜蓿,苜蓿……
“还记得爹说过的故事吗?”他看着他们的眼睛。那是多么澄澈的两双眼睛,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过去,他们的人生在将来。
“记得。有很多叔叔伯伯,为了我们的国家离开了我们。”成栋一板一眼地回答,“将来我也要到美国去,要学很多很多东西。”
“弟弟呢,记得吗?”
“嗯。爹,我不喜欢打仗。”
他笑了。他们只有六岁,让他们记得这些,实在太残忍。自己六岁的时候,才刚刚遇到了一切的开端……
“爹没有问你这个,你又不好好听,你不乖,罚你陪我玩!”
“玩什么?”
“你趴下,当马让我骑。”
“我不干。”
“你趴下你趴下!快趴下!”
“成栋!怎么这样跟弟弟说话?”缨儿正取来一把剪刀。
两个孩子玩进Cao地里。她笑着,这样的童年,真好现在是民国了,再不用蓄发。
你是我的小辫子。他说。
你不也是我的?他回答。
可是,成栋,一棵苜蓿只有三瓣心。一瓣给国,一瓣给海,一瓣给家人,我实在分不出第四瓣来等你了。
二十岁分别。
他考入上海广方言馆,捡到孤身的缨儿。
他进修马尾船政学堂,与路家姐弟推心置腹,用少年的狂放与细致,在大太阳底下追逐。
他调任北洋水师,再不是没志气的稚童,兄弟义气壮志豪情,不在乎任何羁绊。
他东渡日本,受尽冷眼却不负众望。
世事难料。
他生,他死。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他经历的,他也一概不知。
只是儿时的情愫,被无限分散在一生的长度……
缨儿握紧剪刀,齐齐地剪下。
他终于也没有了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