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程强忍那一波剧痛过去,长吸一口气:“你自己跑来,小宁呢?”
冷盈恼道:“被我扔到河里喂乌龟了,从此再也不用听他苍蝇一样在耳边聒噪,我真后悔怎么早没下手!”
卿程微微莞尔,那是这两天来第一个愉悦的浅淡笑意,发觉朱祁沧目光驻在自己脸上,不由又敛了笑,淡然如常:“我确是摔伤了腿,你也看到了,就快回去罢。”
“我留下来陪卿师傅养伤。”冷盈毫不犹豫,他自幼与卿程最亲,尊敬爱戴,如师如兄,随侍多年,少有长别,自是大不放心。
“你要想留,就打折双腿一同陪我罢!”
冷盈一惊,卿程同他说话,从未如此冷厉,不觉望了朱祁沧一眼,见他垂眸看向卿程,心中一动,立即道:“那我带卿师傅回班里养伤。”
卿程扶他肩头坐稳,冷冷斥道:“胡闹,我让你走你就走,我的话你不听么!”
冷盈心头暗惊,不知这钦王府是什么狼窟虎x_u_e,卿师傅这样急着赶他,不等他思量明白,朱祁沧扬眉笑道:“你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他说这话,两人俱是微震,卿程目光凝寒,冷盈已经叫了出来,“你要怎样?”
朱祁沧将冷盈之前随手扔到一旁的长剑拾起,在他警觉的眼神下自若地弹了弹剑锋,轻轻松松地道:“你陪你师傅吃顿饭,我就放你走。”
☆☆☆
少年站在窗外,呆呆望向里面的情形。
那人坐在床前,凝神看着床上人宁静的睡容,一直一直看,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探向他额头,探到中途又收回来,仍是很仔细地看,唇边有笑意,像是想着什么,几分欢欣,几分温柔。
之后又叹,一点无奈,一点苦恼。
少年忽然觉得好生不自在,脸上有些烫,心跳也有些快,似乎明了什么,又似乎仍是懵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无措地来回踱了几踱,想来想去,脑里仍然有点乱,急匆匆走到房门前想要进去,却又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进,踌躇间,朱祁沧稳步而出。
“怎么不进去?”他温声道,“你一会儿要走,不多看看你卿师傅?”
“看什么,卿师傅又不是不回去!”冷盈气冲冲瞪他,“你到底想留他多久?”
“多久?”朱祁沧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至少十年八年是走不掉的。”
“十年八年?”冷盈气道,“你明明说卿师傅伤好后就送他回班里的。”
“伤好后一年?伤好后两年?”朱祁沧悠闲地看看碧空纤云,“或者,伤好好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
“你言而无信!”
长剑铿锵半出鞘,却转瞬被朱祁沧压了回去,他拎过冷盈,“别在这儿吵,他好容易才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你不走,就陪我喝酒去。”
冷盈自是挣不开,被他半拖半拽地扯到酒窖,手里被强行塞了一壶酒,不禁暗咒他最好立刻醉死,自己好与卿师傅一同出府。
“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上了战场,送行的酒,最是豪迈,十万酒碗尽皆掷碎,那情形,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朱祁沧捧着酒坛笑笑,仰头就是一口。
冷盈暗自嘀咕,难怪他喜欢男人,军营里长年没有女人嘛!但想到被喜欢的是卿师傅,却不由鄙薄不起来。
见他自顾大口饮着酒,极是豪情,倒真如军旅汉子,这极富极贵的人,居然年少时便亲上战场,胆量气魄,必定惊人。
“你到底放不放卿师傅?”
朱祁沧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冷盈一哼,本待反唇想讥,却见他怔怔望着坛里的酒,神色迷离,像在想着什么,忽然低低唱起一首曲子来。
他唱得含糊,听不清词,但曲子优美婉转,很是好听。他的眼里,有种忧伤雾一样弥漫开来,浓如怀里的醇酒。思乡的游子,天涯的羁旅,在寂寞的时候,似乎,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忽然抬头,寂然一笑:“我知道你担心你卿师傅,但你不要管,好不好?”
冷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九、
卿程并不知朱祁沧心中打算,冷盈无事,他便放心,又只道自己能脱身,果然不再一意求死,冷盈离去后,于是安心养起伤来。
这期间,朱祁沧倒也规矩,不曾侵扰,直到两个月后拆了夹板绷带,慢慢练习走路握剑时,他才明言当时话里圈套,笑吟吟看卿程心凉到底的神情。
绿柳垂绦,在轻徐的夜风中婀娜摇曳,枝条柔软地拂动,一种慵懒的风情。
“铮”的一声清吟,寂静的夜幕忽然有了生气,指尖划过,十六筝弦汇成流水奔腾,湘女的歌湘江的曲,哀筝一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又拔剑,长剑如水,映出修长的眉清隽的眼,有种清冷的雅致,凝着隐约傲气,不见昔日懒散悠闲。
朱祁沧隐隐叹息,又y-in影下徐缓步出,微微笑道:“筝和剑,可合你心意?”
卿程冷冷抬眸,衣袖一摆,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远远掷离丈外,左手一扫,精美华丽的古筝锵在落地,巨响震彻心头。
转身就走。
朱祁沧凝视那绝然背影,忆起当日大殿上,卿程白衣水袖,长剑古筝,何等风华端逸,让他从此堕入无尽深渊,再难回头。
而卿程,掷剑摔筝,却是恨极了他。
他郁郁地想,苍凉地笑。
何苦来——
何苦来——
心头忽然一烫,他大步而行,直追而去。
推门进房,卿程正在出神,见他闯入,吃了一惊,还不及开口,已被他扑到在床上。
“你要恨,就恨个彻底罢。”
他喃喃道,温柔地吻着卿程隽致的眉睫,而移开唇,身下人睁眼,眸光淡漠清冽,如沿剑锋滑过的水滴。
“又要强来么?”舞师冷淡讥诮。
朱祁沧顿住,轻轻叹了口气,沮丧地埋在他黑发中:“你到底要我怎样?”
卿程静静望着帐顶,不说也不动。
要怎样?
很简单——自由。
不做人玩物,不做人禁脔,不侵扰不纠缠,放他离开。
就是这样。
而这位王爷却不肯,还要问他怎样!
不可理喻的人,说什么才能听得进?况且又这样霸道,让他已懒得费神争执。
他这厢自顾神游,那厢却已蠢蠢欲动。
渴望在身体里热切地膨胀,想要抚触想要亲吻想要贴近,朱祁沧压定他,手掌探入他单薄的衣底,见他脸色蓦白,不由低低笑道:“你很厌恶男子相触?”
卿程冷然扭头,男子女子不论,他不愿而被强迫,便是极大的屈辱,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懂是不懂?
“男子欢爱,自古已有,不算什么稀奇事。”低声说着,轻探的吻落在清瘦胸膛。
卿程浑身僵硬,恨声道:“这个不必你解释。”当世好男风之气颇盛,他虽深居简出,并不是一无所知。
朱祁沧忍不住笑:“那你碰过女人没有?”
卿程连瞪他也不屑,暗自挣扎。
“看你涩如青果,就知道没有,但我不信……”火热的掌心恰到好处地撩拨,“这二十年来你从未动过欲念。”
年轻光洁的肌肤让人痴狂,肢体是因习舞而特有的柔韧。妙不可言的触感,像从口入喉至腹至四肢百骸的浓郁醇酒,令他醺醺欲醉。肌体相覆,火一样热冰一样冷,微微颤抖着紧紧拥抱。卿程有没有动过欲念他不知道,他只知,自己的欲念已苏醒抬头,叫嚣着要亲近要释放,不能忍不能停不能遏止。
于是,不顾他怒不顾他挣,不顾他恐惧愤恨,强行亲昵狎戏,一尝情动欲深滋味。
而这快乐逍遥的恶质男人也没得意多久,身下人不知何时伏卧不动,让他没来由悚然一惊,忙退身而出,将卿程翻转过来,乍见褥上一片殷红,登时又气又恨。
这呆子,竟然想咬断腕脉求死!
朱祁沧颓然抱住他,自认又是一败涂地。
☆☆☆
仍是僵持。
继第二次求欢差点闹出人命,朱祁沧不敢再轻举妄动,好在卿程自上次见过冷盈后,已不再一意寻死,只要他不侵犯,便也不激烈相抗,沉静淡漠,径自独处。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入窗帷,斜斜照在褥上,曝在光线里的手臂感受到热度,下意识缩进y-in影里,片刻后,明亮的光线一寸寸攻城掠地,半梦半醒的人终于无处可避,大半身已沐在晨阳下,实在难以安枕,不由蹙眉而起。
低沉的轻笑响在门口:“难得你起得这样迟,快梳洗一下,今日我带你出去。”
卿程微怔,迟疑地望了朱祁沧朗然的笑容一眼,掀被下床。
指尖刚触及水盆边沿,便有一双手很自然地为他卷袖挽发,卿程气恼,一拂袖冷声斥道:“你够了没有?”
几日前才血溅床榻,昏沉中见朱祁沧仔细温柔地为自己缚着绷带,一瞬间还有了错觉,以为他能就此放弃,谁知他只是无奈无声地叹,却绝没有放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