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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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雕廊,精致小亭里,钦王爷正在打赖。
“你不交他出来,我就住在你这儿不走了,别说阿容回来有什么误会,以为我和你夹缠不清,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你很希望他再去砸一遍钦王府?”越青绸无奈,“祁沧,倘若有朝一日我受困于人,你会置之不理?”
“你早就被困住了,怎么,你反悔了,决定弃阿容而择我?”
“祁沧,我和你说正经的。”
朱祁沧神色一端:“你不是第一个要我放他的,但我若能放手,怎会迫得他一次次寻死?”他目光迷离地轻叹,“青绸,你看不出么,被困的人是我,不是他。”
越青绸定定看他:“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他幽幽道:“那是因为,你不识得十年前的朱祁沧。”
“我不识得你……我才知道,我竟是不识你的。”柔雅男子也在叹,“你那样子,我从未见过,便是阿容看了,也会吃惊。”
朱祁沧苦笑:“很糟糕么?”
“岂止糟糕,比上回梨弘和姚少爷吵了架后还要失魂落魄。”
“你那个宝贝表兄还在跟人家别别扭扭?”
“祁沧,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是你先提的。”朱祁沧精神一振,笑道,“他腿伤走不快,我叫人围了你这袂珑轩,看你能不能偷偷送了他出去。”
越青绸微睨他:“要不要再强令搜查一番?”
“不敢,我怕阿容知后一怒烧了我的宅子。”朱祁沧依旧朗笑,“我便时时跟着你,我不信你三天都不去瞧那笨小子。”
越青绸以颔抵扇,悠悠道:“你跟我三天,他就三天没有饭吃,你舍得?”
朱祁沧气结:“没有别人知道他藏身之处?”
“没有,我亲自藏他的。”越青绸微叹,“祁沧,你逼得他太紧了,你的情难自控却是对他的折辱,将心比心,当年我遭人觊觎,若不是你及时援手,怕也难有今日越青绸。”
朱祁沧颓然喃喃:“我不该带他来的……”
越青绸莞尔:“阿容若见你如此模样,定要大肆嘲笑……”
“救命啊——”
骇极的惊呼声远远传来,两人均是一愣,凭栏而望,但见另一侧水廊上,一人近乎全裸地狼狈奔逃,后面一人提剑追赶,其后又有一人衣衫不整,踉踉跄跄紧跟不舍,口里大呼小叫。
“救命啊!杀人啦——”
两人愕然,面面相觑,越青绸摇头笑叹:“倒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无衣之人几乎连滚带爬地奔入小亭里,一溜烟躲在朱祁沧身后:“钦王爷,救命救命,这人要杀我!”
朱祁沧看着手提长剑目光冷怒之人,苦笑道:“我可救不了你,他连我也要杀的。”
“青绸,你这儿什么时候来个疯子,提剑就要砍要杀的!”衣衫不整的男子惊惧得差点歪到栏外湖里,一头扑向越青绸。
越青绸赶紧扶住他,看他衣裳破烂不堪,哭笑不得:“你们两人就没有一次能好好相处的?”
“姓姚的捉了娘和小妹,逼我和他、和他……”他期期艾艾,忽然眼圈一红,“好几天没人给我洗衣煮饭,我就这一身能穿出见人的,还被他撕了!”
裸身男子怒道:“哭什么,我现在还没衣裳穿哪!”
朱祁沧忍俊不禁,将外衣脱下披在身后人肩上:“姚少爷,你和梨弘在哪里亲热被人撞破?”
那被称为姚少爷的年轻男子愤怒地指着卿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快活我们的,与你什么相干!”
叫梨弘的人也在越青绸身侧怯怯道:“这位小哥,恐怕你误会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虽然有些好色,却不至该杀……”
“什么好色?刚才你不是也挺享受的!”姚少爷怒瞪过去。
梨弘耳根红透:“你你你……胡说什么!”
见这两人如此神色,卿程有些茫然:“你们……”
越青绸上前一步,尴尬不已:“卿师傅,梨弘和姚少爷一向都是如此,没几天就要吵要闹的,他们……咳,他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有情人在一起,免不了……呃、要失控的。”
有情人?卿程看看姚少爷,又看看梨弘,“那刚才……”
“听见他喊不要是吧!”姚少爷怒气冲冲,“你抱过女人没有?做那档子事,还不是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一边死缠着不放的……”
山雨欲来的声音响在耳侧,“你怎么知道?你抱过女人不成?”
“啊、啊我是想他一定没抱过,我我……移用解释一下,你别胡思乱想,我真的真的没打过野食!”
“什么家食野食,上回那个倩芍又是怎么回事……”
嘈杂的吵闹声好像很清晰,又好像很模糊,卿程怔怔地看着眼前四人,有着相同癖好,各各不同,那是他极少接触也从不了解的另一个圈子的人,他并不想涉入,却有人逼他一步步迈进。
越青绸也在看他,这刚从少年肯入青年的舞师,那样不知所措地提剑而立,像个迷路的孩子,台上风姿卓然的卿师傅,台下不过是个不晓情事的懵懂孩童,祁沧一颗心,竟毫无退路投在这样一个未必能回馈的人身上,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朱祁沧试探前行两步:“卿程?”
卿程霍然一惊,长剑横在身前,他方才在房里一时激愤,推柜而出,在床前拔了长剑就斩过去,结果一直追出来,完全忘了藏身之事,如今前功尽弃,又发现误会一场,不由心底凉透,茫茫然四顾一瞧。
他扫这一眼,自己还未有什么念头,朱祁沧脸色一变,立即止步不动:“卿程,你不要胡来,我不迫你就是。”
他在说什么?脑里微微昏眩,卿程退后几尺,已靠在水廊栏杆上,下意识往身后一看,湖色澄碧,水波微漾,不禁脑里又是一眩,才一闭眼间,忽听得清越水花翻跃,像有沉重物体落入水中。
有人上前扶住他,探探他额头,一皱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地向栏外唤道:“卿师傅在发热,祁沧,你跳到湖里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十一、
杨柳依依着地垂,拂动的枝条下,青年一袭绫白单衣,肢体优雅舒展,修长身形,挺秀风姿,腰身柔韧也如柳枝,大幅仰身后领口敞开,诱人的锁骨半露的肩头,让人心念暗动目不转睛。
“咳,麻烦王爷收敛一下,眼神莫要这样露骨成不成?”
也是一袭单衣的柔雅男子正拭着汗!有点戏谑地瞥过去,暗叹朱祁沧长路漫漫,自讨苦吃。
“我习武,也练基本功,怎么不及你们身体那样柔软的?”钦王爷仍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树下人,随口说道。
“隔行如隔山,你那是硬功夫,怎么能一样。”
“他练剑舞,你唱昆曲,算什么一行。”
“虽然不算同行,肢体要求却差不多,只是我习不得他的舞,他也练不得我的戏。”越青绸微微含笑,“他身上,没有柔媚之气,太过清飒。”
“惊舞的鹿肖玉有媚无柔,人才极好,你若见了,也必定投缘。”朱祁沧笑道,“惊舞有这两人,艳羡天下。”
“其中就有郴州钦王,甘心倾倒死而无憾。”想起两月前袂珑轩那日情形,越青绸忍俊不禁,“他发个热头晕一下,你便跳水去接他。”
朱祁沧苦笑:“他时时紧绷如弦,我何尝不是惊弓之鸟?你若当日目睹他自城墙纵身一跃,以后再有什么水边悬崖,你瞧你怕是不怕。”
越青绸明晰而悯然地看着他,幽微长叹:“何苦。”
何苦——
的确,何苦如此疲累辛苦?两人都不好过,可是……他却放不开,无论卿程如何厌憎冷淡,他也如扑火之蛾,一头栽入不能自拔。
“卿程,你歇歇罢,一会儿要习内功。”
越青绸浅笑:“你要做他师父么?教这教那,督促提醒,没瞧他睬也不睬你?”
朱祁沧低声道:“他有的忙,就不会钻牛角尖,我日子也好过些。”忽然想起当时鹿肖玉曾断言他会为保卿程x_ing命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如今果然应验。
一个人如果不怕任何威胁,执意寻死,是怎样也看不住的。
“也得益于你多来瞧他,与他说话练功,他才渐有笑容,也肯从头打根基修习内功了。”
“那祁沧兄可任重道远了。”越青绸悠悠一笑,“我要和阿容去京城,大概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的,你再惹恼了卿师傅,可没人替你打圆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