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武林盟主广发请帖,武林各派几乎全部出动,誓要铲除魔教,为人除害。把孟临卿传成女子也好,若特意去解释,被有心人猜出本尊便是堂堂临天教教主,最后名剑山庄医治孟临卿的被消息传出来,那可真的要天下大乱。
宋之平仍是不懂:“那他们传你对他爱护有加,甚至不惜得罪小柔师姐,你也不气?”
“为何要气?难道你觉得他们所言有假?”展逸并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眉梢眼下俱是温柔宁静。
于是宋之平便不再问了,几步跑到展逸面前,紧挨着他,声音软软糯糯:“不假不假,你这么日夜守在他身旁,想当初我生病时你都没这么关心过我呢。”
臭小孩鬼精鬼精的,展逸捏捏他鼻子。
小孩咯咯笑了一阵,又道:“你说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爹说他这种情况实属少见,我看爹好像也很烦恼的样子。”
“嗯,我也不知道。”向来意气风发,眉眼含笑的师兄此刻低垂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勉强浮在唇边那一抹浅浅的笑充满了苦涩,仿佛随时会被风拂去。他执起孟临卿放在身侧的手,压抑着胸膛内如潮的心绪,眸中水光闪烁:“不过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他。”
时光静静流淌,宋之平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目光不住在两人脸上梭巡往来,心里暗暗做着比较。
他原是想看看俩人谁长得好看些,却越瞧越惊奇,忍不住“咦”了一声。
展逸瞪他一眼:“小子,你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什么坏主意呢?”
宋之平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他又指着孟临卿:“你,你,你……”
也不知他莫名其妙抽什么风,现在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展逸目光更冷:“再吵把你丢出去。”
“好像……这下更像了。”宋之平兀自喃喃自语。
展逸皱起眉头,正待说些什么,这时臭小孩已经跳起来,指着他急忙忙道:“你们长得好像,你没发现吗,尤其是你不说话的样子,更像了。”
洋装生气的师兄闻言身躯一震,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他听到自己如是说,声音模糊低哑,像是被谁紧紧扼住喉咙的一句哽咽。
“我说你们长得很像,我就说你怎么对他那么好,他是你什么人?对不对?”
展逸猛得扑到床前,双手捧起孟临卿的脸上下打量,从眉到眼,到唇,仔仔细细,一寸一毫都不肯放过,而后,却有滚烫的泪水消消沾s-hi脸庞,颤颤滴在那张细致俊秀的脸上:“是你?真的是你吗……哥哥。”
一声声久违的呼唤伴着泪水滑落,心中复杂难言的感觉已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
是了,是了。终于知道那种古怪的心思从何而来,从第一次见他起,就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牵挂他,担心他,时时刻刻都想见到,见到了就忍不住要靠近他,一如十几年前他跟在他身后玩耍嬉笑,无忧无虑的时候。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从他的行事做风到穿衣打扮,展逸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内心深处总不敢去相信,有一丁点想法冒出来就在潜意识里快速否决掉。毕竟十几年来坚持调查当年失火的原因,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分进展。
他花了多长时间才逼迫自己相信展怜已经死了,他最喜爱的哥哥早已于多年前葬身火海不在人世了。
他也怕,怕一场希望终成空,怕自己执念太深终成魔障。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如今知道眼前的孟临卿极有可能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放下的人,心里原本不知该如何欣喜若狂,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怜惜,捧着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泪流不止:“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哥,哥。”
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宋之平也莫名的红了眼眶,小声道:“展逸,你别哭啦,你害得我也想哭啦。”
展逸闭紧双眼,深吸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之平,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宋之平乖乖点头,不放心的看他们一眼,出去后还体贴地将门拉上关紧。
屋中寂寂无声,淡淡的药味总在鼻端索绕不散。
展逸俯身死死瞅着他,放在那人枕边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依稀听得见“格格”响声,慢慢的,将手松开,然后缓缓抚上他冰凉的面容,如此过了许久才将满腹起伏跌宕的心绪强压下去。
秋季的天空灰蒙蒙,y-in沉沉,太阳总是落得快。里头光线不足,越发显得昏暗,展逸起身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视线一转,目光落处,却跌进那双漆黑迷离的眸中。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窗外吹来的风将如豆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
从不知方寸大乱为何物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无法克制地哆嗦起来:“临卿……”发颤的语调充分泄露了他万分紧张激动的心情,他就像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匆忙间险些被脚边的桌椅绊倒,可他浑不在意。奔至孟临卿身旁,张了张口,却觉喉咙发紧,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短短三个字:“你醒了……”
昏迷得太久,倏然睁眼看到陌生的地方,孟临卿还有些迷惘。
“嗯。”他疲惫极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只好闭上眼,伸手摸索到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伤处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稍微动一下就无法忍受,疼得他皱起眉头。
“别乱动。”展逸一只手就轻易按住他,神色无限温柔:“你受伤了,先躺好,我去找师父来看看。”
孟临卿没有说什么,只一双墨黑的瞳带些迷茫,慢慢地眨一下又一下,从按住他的手稍稍上移,最后停留在那张紧张地有些僵硬的脸上。
被他这样无声的打量,展逸下意识压低声音,满腔的柔情似要溢出来,嘴角扬起温柔而又宠溺的笑:“怎么了,这样看我?”
这样炽热的眼神,这样小心翼翼讨好的姿态。孟临卿神情有些恍惚,而这时他竟做了一件让对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如从小所做的一样,每次被弟弟缠得烦了,或是被他不加掩饰充满崇拜向往的目光看着时,他便会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
抬起的手离他越来越近,展逸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几乎傻了一般。直到轻缓的触感落在头上发间,他猛然屏住呼吸,像被施了咒法般一动也不敢动。他甚至能从对方眼眸看到自己狼狈万分的倒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你……”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他就这样看着他,如此温柔,如此热切,明明想笑,可是心里那么多那么满的,却分明是疼惜哀伤:“你回来了,我的哥哥。”
☆、相处
孟临卿是真的睡得太久睡迷糊了,眉宇间一片由于分辨不清现状的几许困惑,几许迟疑,黝黑s-hi润的眼稚子般纯真。
展逸捉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细细摩挲,掌心贴着掌心犹觉不够,手指一点一点强行挤入对方指缝间,紧紧地,用力的扣住。仿佛难舍难分,此生就是天崩地裂,再也不会放开。
对方脉脉含情的目光里,孟临卿困扰地抿紧唇,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脸上却是一片不能更明显的茫然空白。
没有反抗拒绝,没有疾言厉色,再乖巧不过,再温和不过。比之前面的态度,不是横眉冷目就是讥笑嘲讽实在天差地别。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展逸才能够肆无忌惮的靠近他,对他好,对他温柔,对他掏心挖肺。
“你感觉如何?我去请师父来看一下,可好?”
孟临卿还是默默的,展逸也不敢过份打扰。两人彼此无话,气氛却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静谧,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也好的错觉。
最后展逸还是顾忌着他的伤势,隔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开。
“我很快就回来。”看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苍白的手指蓦然一动,堪堪抓住一片衣角。光滑的布料攥在手心里,银色暗纹被绞成扭曲的形状,纠纠缠缠,欲断还连,欲语还休。
“临卿?”展逸迈出去的脚步顿在原地。纵然武功盖世又如何,终究抵不过他指尖挽留的一点力气,展逸又是受宠若惊,又是犹疑不定,踌躇了半天竟是走也走不开。
孟临卿虽然抓住了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仍然固执的揪紧他,嘴唇嗫嚅着,就这样看着他良久良久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没有特意,亦没有任何原因。
可怜展逸已不得不含停留下来,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却见他半阖着眼帘,似乎又要睡过去。
只是指尖仍然用力,似不安,似害怕,紧紧的攥住不放。
“你真是……”展逸无奈之极。
你看,孟临卿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人间地狱的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比谁都要来得折磨人。嘴上说着略显嗔怪的话,其实心里早已软成了一片。他轻轻抽出被抓紧的衣角,然而对方的指尖一勾,竟是不偏不倚的缠住自己的手指。
展逸震惊地望着他们交缠的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五指圈住了自己的手,收紧再收紧,似乎这样令他很满意,终于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静静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边隐隐一抹微笑。
孟临卿的手是冰冷的,毫无温度可言。可是对展逸而言,却不异于一把燃烧的火苗,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给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