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听到有人开展这方面的研究,首先应该做的是报警,因为这是公众安全的极大隐患。”
那天对马埃尔说的话言犹在耳。
琼斯警官和技术员望着陈鸥,不理解他为何面如死灰。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杀害瓦根第的凶犯,而不是膜拜死者的科研成就。
陈鸥耐心向他们讲解。
“如果真的有新物种出现,带给人类的将是极大危险。没人知道这一生物的智力如何,体能如何,繁殖力如何,又带着什么细菌或病毒,现有的抗生素对其是否有作用。想想看那些物种入侵的案例!亚洲鲤鱼在美国水域里疯狂繁衍,几只野兔就能搞得澳大利亚原生植物濒临灭绝……”
“疯狂!”琼斯警官摇着头,厌恶地说。
“但这只是封闭生物系统的情况。”陈鸥安慰他们说,“人类是一个开放系统,不断完善着族群的基因。事实上,从人类开始服食转基因食物,我们已经与伊甸园先祖在基因上有细微差异了。但你不能因此说我们不是人,或者数千年前的祖先更像人。所有生物活体都在拼命让自己的基因更加适应自然变化,一成不变的只有死亡本身。所以我们不必太过于担忧。”
在一点上琼斯警官与陈鸥达成了一致,就是瓦根第的死与这件事可能高度相关,以及为了不引起公众恐慌,这件事必须高度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一段引自萨福抒情诗集。
☆、第 18 章
即将退休的警`局老同事告诫琼斯警`官:“这案`子是 ‘灵`异’案`件,最好别轻易扩大调查范围。你已经四十多了,在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不再是立功建业,出人头地,而是怎么安全退休,平稳生活。”
在所有行业中,论起平均迷信程度来警`察可以说是数一数二。所谓“灵异”案`件,就是指一开始侦破,就会立即有许多不祥征兆发生。车子故障,家里水管跑水,线`人反悔,同事恰好忘记通知自己关键工作会议,个人资料卷忽然丢失了关键的几页证明,上司巡视时自己电脑出了问题没法工作……对于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这些都是再清楚不过的预兆,表明案子最好别再扩大下去。
琼斯警`官十分不以为然,当时她已经订了飞往路易斯集团总部所在城市朗斯罗的机票,准备去了解一下瓦根第在路易斯集团时的情况。尽管温斯城因为有陈鸥与教授的基因研究所而具有了世界知名度,但归根结底,温斯城仅是个常住人口只有五十余万的海滨小镇,主要经济支柱是海洋渔业,旅游淡季时当地很少见到陌生人,琼斯警`官不认为这里有孕育杀`人凶`犯的土壤。所以她准备扩大调查范围,研究一下瓦根第来温斯城之前的历史。
当地警`局办`案经`费拮据,陈鸥提出可以陪她一起去,一干经费也由研究所承担,这在警`局办案中有过先例,被害人所在公司为了免于应对劳工诉讼、保险赔偿、遗孀安抚等一系列麻烦事,往往愿意提供经费,加快案情水落石出。琼斯警`官谢绝了,她还抱持着对基因研究的反感,相应对陈鸥也多加提防,毕竟他还没能完全洗刷自己的嫌疑。
于是琼斯警`官蹲在朗斯罗机场抵达大厅的人流里,飞快捡着自己的衣物及洗漱用品。她的行李箱拉链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她从行李车上拿下箱子时,箱子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了出来。她一面窘迫地连连对周围行人说着“对不起”,一面想起了临行前老同事的好心告诫。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她想。
一双大手帮她收起了文件夹。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朝她微笑:“谢尔盖,路易斯集团医药研究员,上面派我来配合你的调查。”
真是个不拘小节的自来熟,向素昧平生的人自我介绍名字而不是姓氏,她心里嘀咕着,但突然喜欢上了朗斯罗这个城市。
***
陈鸥没有按约定调查瓦根第的研究内容,他乘最早的一班飞机,经过两次转机,来到了安纳洛市。尼斯与同学打架,按照校规双方都应受到处分。但由于尼斯年龄小,学校决定对他网开一面,不记处分,但希望家长能去面谈,重新评估尼斯对学校生活的适应能力。
安纳洛国立军事学院,是全球唯一一所位于北极圈的军事院校。陈鸥提着行李下了飞机,觉得呼出的气似乎立刻结成了冰,带着清脆的响声,咔擦咔擦掉在地上,摔出一片雪雾。沉重的铁灰色天空仿佛冰原倒悬,而地上亮得像太阳埋在了雪堆下面,房屋,树,人的睫毛,到处都是积雪,到处都放s_h_è 出无与伦比的刺目光芒。
“陈教授?”通过网络预订的出租车司机问,帮陈鸥拎起行李。
陈鸥点了点头,他觉得喉咙和胸腔像正在被冰寒砭骨的空气一寸寸割裂开来,疼得撕心裂肺,说不出话。司机理解地笑了笑,请他上了车。
车上暖气很足。陈鸥喘了口气,他已经尽最大可能估计了安纳洛的恶劣天气,但显然准备得还很不充分,无论是物质抑或心理。
司机在前座自我介绍:“我在网络讲座听过您的课。您这次是来讲学的?”
陈鸥经常会应一些公益机构的邀请在电视台或网站做科普讲座。因为他外形俊朗,讲课旁征博引,风度非凡,很得好评,还有人专门为他建立了个人网站,视频、照片、活动、近期讲座预告一应俱全,十足明星待遇。
陈鸥知道自己在网上有一些粉丝,但他不知道出租车司机也会对他的科普讲座感兴趣。出租车司机说:“我和妻子多年来一直想要个孩子,但始终不能如愿。我们想去做试`管婴`儿,但妻子比较保守,总觉得孩子是上天赐福,经过基因技术和人为cao纵生出来的孩子天生低人一等。我说服不了她,就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恰好让我发现了您的讲座。”
陈鸥问:“那么你说服你妻子了吗?”
出租车司机洋洋得意地说:“老二今年两岁。老大八岁,上学了,智力和身体发育都十分健康。”
陈鸥和他大笑。司机问:“陈教授的孩子多大了?”
陈鸥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他,他在学校打架,受处分了。”
安纳洛只有一所大学,就是尼斯所在的国立军`事学院。司机咋舌道:“进了军`事学院打架是要遭严厉处分的,还有可能被退学。这孩子脾气一定很暴,跟您可不像。”
陈鸥微微叹了口气,心思飞去了尼斯身上。
***
安纳洛国立军`事学院给予教师的待遇十分优裕,而因为环境恶劣学生很少,因此师生比在全国来说极高,平均每个学生能有两到三名教师做专门指导,学生把他们统称为“导师”。
按照学校规则,尼斯打架,应由其导师组决定惩罚。是以陈鸥在见面前,已经做好了放低姿态道歉求情的准备。不过,在办公室会见时,陈鸥觉得导师们的态度十分古怪。
三位老师换上了正式会客的西装,把陈鸥安排在一间舒适温暖的图书室,叫人送来精致的茶点。这架势表明,要宣布的消息大不寻常。
陈鸥本来完全不担心尼斯在打斗中吃亏。尼斯虽然比平均入学年龄小两岁,但他常年游泳,体格比一般人高大强壮,动作也十分灵活,而且,尼斯连年被选为学校游泳俱乐部主席。学生社团选举中需要处理的刁难欺凌并不亚于成人社会政治民选。尼斯能对付得来游泳俱乐部,就一定能处理好和大学同学的关系。
但眼下陈鸥越来越惊疑,忍不住问:“请问……”
一位自我介绍姓沃尔夫的导师是三人中最年长的,看起来五十余岁。据沃尔夫的说法,尼斯有一位室友叫伯第,是名转学生,安静内向,体能科目成绩较差,尤其不擅游泳。军校是雄x_ing荷尔蒙高度密集的地方,柔弱的学生最容易受到欺凌。一群男生绑起伯第,放在浮冰上,推着浮冰下了海,要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哭求饶。
陈鸥不可思议地道:“在这种天气里?这是玩笑?这是谋杀!”
沃尔夫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道:“那些孩子准备了船,藏在一边,准备二十分钟就把伯第拉回来。伯第不管走到哪里都穿着很厚的大衣,二三十分钟即使在浮冰上也冻不坏。”
陈鸥无法苟同他的观点。但其他两位导师神色未变,显然也赞同他的话。陈鸥勉强咽下抗议,道:“然后呢?”
沃尔夫道:“尼斯发现伯第没有回宿舍,就出来找他,正巧撞见了这一幕,当下就下海救人。但伯第不知道是冻昏了还是吓糊涂了,拼命挣扎,竟然穿着大衣掉进了冰海里。他的体重加上大衣浸透水的重量,尼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救上来,立刻送去医务室。但围观的学生不甘心没有得逞,拦住了去路,于是双方发生冲突,尼斯受了轻伤,另一方没这么好运,为首的学生伤得很重。”
陈鸥说:“请原谅,对方一共多少人?”
沃尔夫本想隐瞒自己的兴`奋,但闪亮的双眸出卖了他:“二十多人!尼斯一下子就制住了为首的学生,把他扔进海里。其他人赶快要抢救,结果都被尼斯打倒了。”
导师组中另外一名男子c-h-a话:“后来那孩子爬上来,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转成了严重肺炎,对心肺功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害。他已不适合在此就读,只能退学。”他声音冷冷的,提醒在场众人沃尔夫的忘形有多么不合时宜。
陈鸥看着说话的这名男子。他和陈鸥一样都是亚裔,但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更加冷静,更加无所顾忌,不像是学院导师,倒像是一名战`士。
亚洲男子说:“我姓王,单名一个容字。您可以叫我王`容。”陈鸥注意到,在他说话时,其他两名导师都不自觉地点着头,似乎对他的话发自内心地赞同,但同时躲避着他扫视的目光。这可真有意思,陈鸥思忖,我第一次见到还有人像教授一样,受到尊敬,同时被人惧怕。